葉介甫
(一)
1919年5月4日,北京的青年學生掀起了震動全國的愛國運動,反帝反封建的烈火在中國大地上熊熊燃燒。五四運動的消息傳到陜西,在成德中學讀書的屈武聞訊后心中十分激動,他組織成立了西安學生干事會。5月底,以屈武為首的干事會沖破陜西督軍陳樹藩的禁令,組織愛國學生舉行了西安全市范圍的游行示威。
6月中旬,全國學生第一次代表大會計劃在上海舉行,并成立中華民國學生聯(lián)合會,要求各省派代表出席。陜西學生聯(lián)合會推選屈武和省立三中學生李伍亭(耀商)為代表,赴滬參加會議。因去上海的路費不足,他們不得不假道北京求助。6月26日他二人到達北京,住在陜西會館。
6月27日,五四運動的浪潮又達到了一個高峰。下午一時左右,屈武、李伍亭代表陜西學生聯(lián)合會同山東代表請愿團、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lián)合會代表請愿團、京師總商會代表、留日學生代表、報界代表、基督教代表等500余人,高擎大旗,云集新華門,聯(lián)合向總統(tǒng)府請愿。請愿團向北洋政府提出三項要求:“(一)不保留山東則和約決不簽字;(二)決定廢除高徐、濟順兩路草案;(三)立即恢復南北和會?!闭堅笀F還推舉屈武等10人為學生代表去面見總統(tǒng)徐世昌,被徐世昌所拒絕。徐另派出教育部次長傅岳荃代見學生代表,回答請愿團的要求。傅岳荃冠冕堂皇地應付了一番,學生代表極不滿意,一致認為政府無言可信,“請立見總統(tǒng),即發(fā)命令正式聲明不簽字?!备翟儡鯌B(tài)度惡劣,告訴代表明晨再來求見。代表不答應。傅又稱請國務院總理出面回答學生的要求。代表們決不讓步,說非見總統(tǒng)不可。10名代表即在中南海頤年堂坐候。幾百名學生在新華門前佇立了一天一夜。
徐世昌深怕事態(tài)擴大,局面難以收拾,不得不于6月28日9時左右,在懷仁堂接見了10名學生代表。學生代表向徐世昌陳述了三項要求。徐世昌對學生的正義要求避而不談,采取敷衍的態(tài)度,說什么:學生的任務是安心讀書,國家大事政府自有權(quán)衡,等等。代表們對徐世昌的答復一致不滿,相繼發(fā)言和他辯論。屈武激于愛國的義憤,沖著徐世昌聲淚陳詞,說:“現(xiàn)在國家都快要亡了,今天丟青島,明天丟山東,后天就可能丟掉整個華北。如果政府再不想辦法,不答應學生的要求,我們只好以死力爭!”說罷,就以頭碰地,血流如注,當即被送往醫(yī)院治療。但是,徐世昌毫不動心,反而拂袖而退,由國務院代總理龔心湛應付學生。
消息傳出,一時輿論大嘩。屈武的義行被歷史稱為“血濺總統(tǒng)府”事件。屈武一時亦被譽為“愛國英雄”,名揚海內(nèi)。他住進醫(yī)院后,前往探視、慰問者絡繹不絕。在全國人民反帝愛國浪潮的沖擊下,在請愿代表的堅決斗爭下,北洋政府當天晚上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同意學生的要求,并打電報給出席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團,命其拒絕在和約上簽字。五四愛國運動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五四運動勝利后,屈武和李伍亭在北京暫住數(shù)日,旋于7月上旬在陜西旅京學生聯(lián)合會的資助下,前往上海參加全國學生第一次代表大會。當屈武等抵達上海時,中華民國學生聯(lián)合會已經(jīng)成立。爾后,屈武還通過于右任的介紹,到莫利哀路孫中山的寓所晉見孫中山。孫中山同屈武進行了親切的交談,鼓勵他回陜后,要多在有志青年中宣傳三民主義的道理,做救國的事業(yè)。還語重心長地說:“中國的希望,就寄托在你們這般青年人的身上?!睆亩訄远饲渫渡碛诿裰鞲锩臎Q心。
(二)
1919年8月底,屈武、李伍亭返回西安。暑假后,西安各校教員由于薪金被長期拖欠,生活無著,醞釀罷教斗爭。10月6日,陜西省學聯(lián)決定積極配合教員的索薪斗爭。在屈武的組織和倡導下,學生列隊來到省政府請愿,要求盡快補發(fā)教員的薪金,恢復正常教學。省長劉鎮(zhèn)華拒不出來接見學生,還命令軍警阻攔。學生在義憤之下砸爛了省長衙門大堂的全部桌椅器物。事發(fā)后,劉鎮(zhèn)華要求陜西省督軍陳樹藩嚴懲帶頭請愿的成德中學學生和省學聯(lián)負責人屈武。
10月8日(這天是中秋節(jié)),陳樹藩親自出馬,帶領(lǐng)馬弁百余名先包圍了成德中學,并召集全體師生訓話,威逼學生承認錯誤。以屈武為代表的學生運動骨干毫不示弱,據(jù)理駁斥。陳樹藩氣急敗壞,大施淫威,下令對帶頭請愿的20多名學生用軍棍毒打,但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錯誤。
事后,10月22日《民國日報》以《陜學生駁斥陳樹藩——屈武君真威武所不能屈》為題,報道了陳樹藩與屈武對辯的詳細經(jīng)過——
陳樹藩斥責屈武:“此次胡鬧”,“爾等所以云國亡無日危在旦夕者,不過借口而已”。
屈武駁斥道:“武以為國家之亡與不亡,視國人能死力救國與否以為斷,中國人民,若能各盡救國之責,不待10年20年后不止于亡,即千百年后恐亦未必亡也。設中國無學生之救,而聽國賊之常自賣國,又恐不待10年20年后,即為朝鮮之續(xù)也,若但以國大人眾定國之不亡,試問波蘭國非不大也,印度人非不眾也,而今安在哉?”
陳樹藩又以執(zhí)政者的身份教訓屈武,聲稱:“即國家有何危險,自有執(zhí)政者為之挽回,試問執(zhí)政者之學問見識,寧不如爾等未學成之學生耶。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爾等學生無干預政治之權(quán),又何越俎代庖哉?!”
屈武反駁道:“武以為,雖執(zhí)政者學問識見較諸學生為優(yōu),然設謀一己之權(quán)利,不顧國家之衰亡,則所謂才大適足濟其惡,斯則不特弗能救國家之危險,恐適足促成國家之危險,而學生學問識見雖不如袞袞諸公,然既不攘權(quán),又不漁利,本良心以做事,抱熱誠以救國,出一分力,即補國家一分缺,又況學生中非絕無出類拔萃者乎,安見學生之不濟于事耶?至學生不當問國事,試問學生亦國家之分子也?按諸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義,學生安能坐視國家覆亡而不一援手乎?且執(zhí)政者既知國之將亡而不救,普通人民本不知國家為何物又安望其救,然則學生不奮起力圖挽救,又望誰耶?故此次學生救國,份內(nèi)事耳,焉能謂之代庖?”
陳樹藩理虧詞窮,沉思片刻,又節(jié)外生枝地說道:“爾等之周報、文章也不見其好,且以一紙空文為愛國,究于國家有何補哉?”
屈武義憤地答道:“武以為學生出報之意,絕非以文章夸耀于眾也,一紙空文,固不足以救國,然學生痛國家之將亡”,“故以熱血愛國之忠誠,演為一字一淚一文一哭之文解,喚醒一人,即四萬萬人中減一無用之人,而增一有用之人,擴而充之,又安見于國家無所補哉!況學生救國,固不僅發(fā)行報紙已也”。
陳樹藩見屈武義正詞嚴,便聲色俱厲地威脅道:“此后爾等若再有越軌行為,我必有嚴辦,前報虛傳我槍斃學生1000人,但爾等真不就約束,安知我不實行槍斃?!我能振興教育,我即能摧殘教育!”
屈武無所畏俱,慷慨駁斥道:“設以奔走為搗亂,以呼號為惑眾,以救國為干政,以共同協(xié)力為代庖,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學生惟有血染彈丸伸頸受刃而已!然為國而亡,復何所憾,前仆后繼,決不少卻,殺身成仁,舍身取義,夫復何求!”
最后,陳樹藩見屈武凜然正氣,厲聲責問道:“屈武,汝若不聽命,我絕不容汝,我不信壞學生不就范。五百板子,即可使其變?yōu)楹脤W生?!?/p>
屈武答道:“武生不辰,年未成童而雙親見背,既無叔伯,又無兄弟,只身流轉(zhuǎn),無家可歸,生為國家人,死為國家鬼,知有國家而不知有個人,故此次代表陜西學生東上,已將生死存亡禍福利害置諸度外,鑒東省學生為國亡身,益以自勵,今又被選為會長,責任愈重,救國之心愈切。本總會為學不忘救國,救國不棄求學之宗旨,一往直前,毫不返顧,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威不足以懾其志,利不足以誘其心,惟義是視,百折不回,此身可死,此心不可死,三軍之帥易擄,匹夫之志難奪,五百板子,何足令武心灰意冷而遞變初衷哉?!”
《民國日報》在詳細報道上述答辯時,對屈武備加贊揚,稱:“屈君即前次以陜學生代表見徐世昌碰頭流血者,徐當時倉皇拂袖而退。今又在陳氏淫威之下,竟批陳之逆鱗,而披露其義膽忠肝。屈武君乎,真威武不能屈者也?!?/p>
陳樹藩毒打屈武等愛國學生的暴行,更加激怒了廣大學生。他們紛紛走上街頭,奔走呼號,痛斥陳樹藩同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一樣,都是無恥的賣國賊,強烈要求釋放屈武等愛國學生,呼吁省內(nèi)外學生進行聲援。陳樹藩和劉鎮(zhèn)華得知事態(tài)擴大,便狼狽為奸,密謀先將屈武等三人秘密關(guān)押起來,待機處決。同情愛國學生的陜西省衛(wèi)生局局長楊叔吉,很快把屈武等人被關(guān)押的消息告訴給被陳樹藩軟禁在醫(yī)院的陜西靖國軍領(lǐng)導人胡景翼,請他設法營救。胡景翼與楊叔吉秘密商定,利用給屈武等人看病的機會,將監(jiān)獄看守人員用酒灌醉,而后幫屈武逃走。
屈武等三人脫離虎口后,連夜從草灘鎮(zhèn)渡過渭河,前往三原,受到陜西靖國軍總司令于右任的歡迎。不久,胡景翼也脫險回到三原。在這期間,經(jīng)胡景翼介紹,屈武同于右任的長女于秀芝(又名于楞)訂婚。1922年4月,屈、于在北京結(jié)為伉儷。
1922年夏,屈武考入北京大學文科預科。屈武在北京大學上學期間,直接受到李大釗的教育和幫助,使他對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共產(chǎn)黨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不久,經(jīng)王若飛、劉天章介紹,屈武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責編郄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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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武(1898-1992),字經(jīng)文,陜西渭南人。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卓越的領(lǐng)導人。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曾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北京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候補執(zhí)行委員,國民軍第二軍胡景翼部參議,中國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候補執(zhí)行委員,國民黨軍事委員會顧問處處長,國民黨和談代表團顧問等職;新中國成立后擔任政務院副秘書長兼參事室副主任,對外文委副主任,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副主席、主席、名譽主席、中共黨組書記,政協(xié)全國委員會第六、第七屆副主席等職務。他一生經(jīng)歷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各個不同階段,經(jīng)受了長期革命斗爭的鍛煉和考驗,從一位真誠的愛國主義者成為堅定的共產(chǎn)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