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葉

和一名志愿者閑談

他的皮膚是淺棕色的

散發(fā)著咖啡的光澤和香味

核桃樹下，他汗水微淌

看著我們的眼神有些羞澀

聽說很多志愿者都寫過遺書？

——哦。那是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寫了沒有？

——寫了。

寫了什么？

——對不起爸媽，希望他們沒有我也能好好生活之類的話。

就這些？

——哦。

那遺書呢？聽說地震博物館在征求這些遺書。

——扔了。

怎么扔了？

——又沒有死，留著干嘛。

他笑著，看著核桃樹上的青翠枝椏。

是的，他沒有死

他活得這樣好

可我還是想像著他的遺書

那張薄脆的紙，那些樸素的字

比無數(shù)的水泥鋼筋的承載

還要堅實

地震孤兒

那個小小的男孩

他不肯正視我的鏡頭

一直不肯

和小伙伴們說話時

他的神情天真，歡樂

但一面對我們的鏡頭

他就變得冷靜和驕傲

眼睛里滿是倔強和排斥

他討厭我們

他討厭我們來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可是，親愛的孩子

我是如此喜歡你對我們的討厭

這討厭讓我知道：你不是弱者

你從沒有把自己當弱者

最強大的未來，就在你這里

在地震遺址前拍婚紗照的情侶

2008年“5.12”邂逅相識

2009年“5·12”預備結(jié)婚

婚紗潔白，西服潔白

手套潔白，百合潔白

你們就要結(jié)婚了，這多么好

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我一定要祝福你們

如同祝福我自己

其實，震源深處的如雷地聲

是一門前所未有的結(jié)婚禮炮

從它響起的那一刻

無數(shù)的中國人都開始結(jié)婚：

——讓痛苦和幸福結(jié)婚

——讓悲傷和歡樂結(jié)婚

——讓災難和堅強結(jié)婚

——讓淚水和笑容結(jié)婚

每個人都在結(jié)婚

這是一個浩大的婚禮

每個人都是新郎和新娘

每個人都在誕生一個小小的

孩子：

——遲鈍誕生敏感

——麻木誕生激情

——猖獗誕生敬畏

——卑微誕生尊嚴

——吝嗇誕生無私

——殘酷誕生淚水

——輕浮誕生厚重

——弱小誕生強大

天作證

地為媒

所有人結(jié)婚的對象

都是自己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