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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秦嶺

2009-06-02 09:23
美文 2009年9期
關(guān)鍵詞:秦嶺

劉 云

劉云男,1963年生人,大學中文系畢業(yè)。作過教師、文化館創(chuàng)作員,現(xiàn)為政府公務員。出版詩歌集《勞動的歌者》。

草莓風景

秦嶺山高而錯列,樹在山上成林,水從林間生發(fā),積成威勢的水,便向谷間淌著了,漸漸地成了大的河,小的溪。正因了山的錯列,便有了溝壑,溝壑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寬有窄,我們便稱其為谷地。秦嶺的水最終都是向著谷地淌去的。谷地是秦嶺山地的底層,凡底層意蘊便豐饒著,土質(zhì)是山上長年累月滑落下來的腐質(zhì)土,又有水的滋潤,天雨而不澇,地旱而不涸,說秦嶺谷地旱澇保收,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凡自有人在秦嶺居住生息,這地界就是一塊富地哩!

在秦嶺間走得熟了,對那谷間的臺地、灘地、坡地、壩地,有了更多的情誼了。春天走進田里、地里,用手抓一把土,揉碎了,在手心里攤開,是發(fā)著油光的,顏色偏著暗灰,湊到鼻子下聞聞,有火糞或草木腐熟的味道。這樣的土質(zhì),一定是種甚成甚的。難怪兩三百年來,秦嶺山里的移民,一直是進來的多,出走的少。隨便進到一個老林子包裹著的村落,隨便碰上一個老者,問問他的來路,多數(shù)必是老早以前或從山西大槐樹,或從江浙沿了漢江水路,或從蜀中翻鳥道,或從秦嶺三大古道找對了巖口子,進來,便安頓下了,再不走了,一晃眼,二三百年過去了,一輩輩就耕種出秦嶺大大小小林間谷地的良田沃土來。好田好地出好收成,種甚成甚,天地之雜亂,水土之難服,哪里又有此處的好呢!便常常感激秦嶺天地的造化,守著這份家園,是有大福的。

早些年,秦嶺里出好莊稼,好藥材,只是懶得種菜。前些年,我們一幫子外來漢,看著秦嶺山中的人家,整個冬天竟然只是吃著夏天晾曬的干菜的,夏秋之際,菜蔬也并不豐富,以肉食為主,地里的邊頭邊腦、隔角縫縫,種些蔥蒜、豆角、辣椒、芫荽也便是可看的景觀了。最常吃的是洋芋,既是當著飯食,又是當著下口菜的。冬天里的干豆角、干洋芋片、干腌菜,一吃就是小半年,炒肉是它們,燉湯是它們,來個客人,上幾個涼菜,也大多是干洋芋片用油炸了,干香椿、干蕨菜用溫水泡開了再用開水潦熟,切得指頭厚的臘肉塊子,也是什么調(diào)料也不加,直接就上桌了。問鄉(xiāng)人,何不種些下口菜呢?答曰:有糧食可不比甚都好哩??磥砩嚼锏膫鹘y(tǒng),凡地都是要種糧食的,菜卻其次,可種可不種的,顧上了就種了,顧不上,也不是個什么損失。漸漸地,我們一幫子外來人口,在山里進餐用食,火氣越發(fā)大起來,夾到碗里的,任什么都是煙火熏了的,大太陽曝曬了的,好不容易捱到春夏里,那稀罕的菜蔬又是上陽之物,直吃得滿嘴起水泡,連最愛保養(yǎng)的女同事,三五天不見,臉邊上就蹦起一片麻麻的火嘴子,任什么金貴的護膚品都發(fā)散不了。

這些年糧食越發(fā)地不值錢,對秦嶺山間人家來說種些什么是最好的,我們倒是花大錢請了省里的農(nóng)業(yè)專家來給看了脈相的哩:專家測了土質(zhì)、雨水、空氣的純度、曰照的長短,便驚喜道,是個好地方哩,是種反季節(jié)蔬菜的好地方哩。又說城里人的可冷,吃的都是大棚出來的化肥菜,露地菜倒是稀罕得少見,如是發(fā)展成了樣子,收入是不成問題的啊!我們官民人等便高興起來,說種糧食滿打滿算一季下來,不過純收入幾十上百塊,若是種了一季的蔬菜,隨便也是過得三五千元的。如此的好事,說種就種。于是那年,在一個叫旬陽壩的地方,集中了上千畝的緩坡地,種上了專家給引進的泰國架豆王、日本大蘿卜、東北蓮花白,氣氣勢勢地把一條谷地裝點得看有看勢、說有說勢。果然效果就好,那年山下的應季菜早早罷了市了,秦嶺山上的菜蔬才長成,正好在夏里枯菜季節(jié)大發(fā)其威,一時大車小車地搶購搶運,最遠銷到西安城里,有安康的朋友托了人要拾掇一點可口菜下口,說遲了,竟沒買上,朋友大以為奇,有了一絲埋怨了。到了秋季,農(nóng)事畢時一算賬,凡種了菜蔬的,真是大發(fā)了一筆:一畝地竟然收得純錢過三干的,正好可以抵得十年種糧收成哩??h里就做下決定來,叫各鄉(xiāng)鎮(zhèn)大力發(fā)展高山露地蔬菜,當年定下一萬畝的面積了。也落實了領(lǐng)導包抓,將其列入各級年終的考核,要重獎重罰哩。

秦嶺山間谷地水氣好,日照是白日里暴勁,夜里卻涼浸得伸不出手,那菜蔬們的養(yǎng)份積攢得深透,吃起來或生脆或淺甜,生吃熟吃都很是人得口去。再比如,那菜是遲生的,夏日里原本是沒有露地蘿卜吃的,秦嶺里偏偏就有了,且自自然然,無有任何的人工作為,一時便菜價貴比肉價了。再比如,縣里將了山里的菜蔬送人,一律地搏得好名氣,新聞記者會跟風,說省里的大領(lǐng)導吃了都說好,那便是極好的,在報紙電視上大肆地鼓吹起來,一時間山里山外都說動了。不消說,這一年又是大大地豐收了,一萬畝的菜蔬,叫山里人美美地賺了一大把。第二年自然是要加面積的,各鄉(xiāng)鎮(zhèn)報上數(shù)字來,竟然超了兩萬畝,全縣戶均能達一畝。我包了一個村,一戶人家競種了十畝,按往日的好收成算,十畝地下場,隨便是可收得三萬左右的。如此的好事,真是官高興,民也十分地高興。

每月回市里休假,中間是隔著幾個縣的,最挨近秦嶺山地的那個縣,這些年,不知怎么就引進些江浙人沿公路邊里租賃了大片的田地種草莓,往往是秋里下種,箍了大棚,春節(jié)期間草莓就上市了,一斤賣得二十多元。因是冬里吃草莓,稀罕得不行,價錢的責便不在話下,每每路過,必要停了車,猴猴地大包小包地塞滿了后備廂,進了安康城送朋友,的確小禮行做出個大人情哩。問種草莓人,知道一畝地是可以收入兩萬多元的,縣里又免了稅,種的人實在是歡天喜地地說不得政府的不好來。

漸漸地,我那個縣里也有聰明些的農(nóng)人,學了鄰縣人種起了草莓。卻不箍大棚,且春里種夏里吃,價錢上便大大地輸于鄰縣。問起怎么不箍大棚呢?說一是本錢大了,本錢大風險就大,二是秦嶺山里水氣重,那大棚白天溫度暴,夜里凝一棚子冰水,反是把草莓驚著了。因此,同是種草莓,山里的面積卻提不起來,在縣城外一里許,三兩戶人家種了四五畝,產(chǎn)量少,城里人圖個新鮮,每每到地里自摘,也是好銷的,只是價錢低了,一畝收入個兩三千元,倒也很高興著。

這一年大規(guī)模種的露地高山蔬菜又豐收了。正高興著,卻賣不出去,一時叫人不相信:待到地里一看,果然收得多,過秤的少,摘下來的豆架王、白玉春蘿卜、蓮花白小山般堆放在地頭、農(nóng)家的場院里,盼了一個春夏的農(nóng)人,面有愁色,且一日一日霜重起來。我們下到村里,與農(nóng)人交流,漸漸地待理不理的,好似一切的過失全是我們帶來的。細一了解,原是農(nóng)人要價還價得叫行商們心不耐煩,農(nóng)人說,去年是這個價,菜還是這個菜,如何今年就要降價呢,這不是欺負咱農(nóng)人么!急得我們動員了干部,夾到中間左右做工作,叫這個降一點,叫那個升一點,最后說到幾分幾厘了,比如去年的蘿卜是買到三四毛一斤的,今年降到一毛五了,行商們還捂著錢袋子裝苦相,猶豫得很,氣得我們干部也罵他們無奸不商了:有一時氣急的,將了自家收下場的菜蔬,一頓亂刀子剁得

稀爛,倒進豬圈、牛圈喂牲口了,攔都攔不住。也有民主心強的,約了一幫子人,先是到鄉(xiāng)政府靜坐,也不吵鬧,只是要飯吃,鄉(xiāng)上伙食上飯熟了,掂起碗就吃,也不客氣,還招呼干部動手吃呀!干部們便拿著空碗在一旁干笑,農(nóng)人干部間有熟識得很的,相互笑罵說:你個狗東西,打人不打臉,吃飯不搶碗,怎么就忍心做下這事嘛!多里不敢給縣里告急,只得干管著飯,一日一日里雙方燥起來。待得日子久了,農(nóng)人看鄉(xiāng)上也逼不出個辦法,一聲吆喝上縣了。這回約的人更多了,幾個高山鄉(xiāng)鎮(zhèn)都有參與的,黑壓壓地坐在縣政府的院子里,因是人多,便安靜不下來,一片人聲像是三伏天里過暴雨。縣里也急,一方面四處打電話,叫鄉(xiāng)鎮(zhèn)上來領(lǐng)人,一方面派信訪局長、兩辦主任、農(nóng)業(yè)局長出面做工作,最后選了十來個代表進到會議室里說話,其余的疏散到城里幾家旅社里先吃先喝呀。那原本扎在各地收菜的行商們,看事情鬧大了,怕?lián)^失,哄地一聲全跑了。縣里知道這情況,心下更加焦急,一圈領(lǐng)導的嘴上都起了一圈的火泡了。

事情到底平息下來了。

縣里派人到西安幾個蔬菜批發(fā)市場跑銷售,一看才知道,今年的高山露地蔬菜何其地多哩,原來秦嶺山南山東的幾個縣,都種了露地蔬菜了,多了就賤,且人家提前與西安、漢中、天水、蘭州以至河南都訂了合同了,菜價雖低,成批量地銷,倒也平穩(wěn)地有著收入,最后連菜皮子都買給關(guān)中的養(yǎng)豬場了。這一年,縣里窩心得很,農(nóng)人更其地窩著火。雖然最后按每畝三百斤糧給補了損失,第二年也早早地與行商們、批發(fā)市場簽了合同,種菜的人卻四散五散地收不住心了,一些上好的地塊兒種上包谷洋芋了。動員著種了菜的,偏偏不按合同辦,比如蘿卜的大小、露土的程度合同上是約有講究的,農(nóng)人卻一任它暴長,合同明明是約著斤把重的,卻長成四五斤的,且熟得炸開了裂子,行商便不全收,說這都是要進超市的,形狀斤量嚴格得很,不是蘿卜越大越好嘛!農(nóng)人就罵:說你們城里人就怪得很,蘿卜不長足,就是個水腥味,甚的吃途嘛。這年是簽了合同的,農(nóng)人人手一份,雖說心里直罵娘,卻也沒法子,法律不是耍的,不是實在屈拙誰敢亂碰,吃了眼前虧了??h里也直嘆氣,便叫動員了全縣的干部都吃蘿卜,那一年,進得城來,鎮(zhèn)日里,滿街筒子都是胡蘿卜味,再美麗的女子,與你對面說話,是個蘿卜西施。會過日子的人家,便把蘿卜刨絲陰得半干,再加了生姜、蔥蒜、大茴、辣子粉、碘鹽在壇子里腌制了,冬日里便成了好下飯菜了??h長自嘲說:咱做了一輩子農(nóng)村工作,到頭來真成了個蘿卜縣長了!

鄰縣的草莓越發(fā)地種得火熱,一冬里安康城里的大小超市,上架的草莓全是本地產(chǎn),且頭黑里摘下來,第二天一早必是上了超市的貨架子的。我們每每路過,還是喜歡在地頭里現(xiàn)摘現(xiàn)買,圖它那個新鮮勁兒。漸漸地,發(fā)現(xiàn)種草莓的、賣草莓的竟都成了本地人了,一問才知道,那本地人學了江浙人的技術(shù),便不把那地往外租賃了,自己種,江浙人雖說漚了一肚子氣,沒法子,只好打道回鄉(xiāng)。那學了江浙人種草莓技術(shù)的,舉一反三地更其地聰明了,又學了大荔人的種沙甜的西瓜,草莓一收完,正好是早春里,依舊大棚里種上西瓜,又早早地上市了,兩季下來,收入過了五六萬了。還成立了協(xié)會,約定著統(tǒng)一價格,統(tǒng)一往超市里打,一年年越發(fā)地成了氣候。

坐車從鄰縣公路邊上走過,往往將車速放慢,草莓大棚、西瓜大棚,成建制地一字排開,很有了做大事的氣勢,風景得有模有樣。與地里的農(nóng)人攀談,傲氣得很,知道我們是外縣的,也不給留個全面子,說人勤快了,再加上腦子活泛,好田好地里什么長不出來,就怕又懶又不長進,再好的政策怕也是枉然哩。這樣的話往往很打人,叫人面子上實在繃不住??傻降撞环恍校m是別人縣里的成績,心下也是贊賞不已了。有年組織了山里種露地菜的農(nóng)人去鄰縣參觀,叫學著人家的弄法,大家多數(shù)看著看著就不作聲了,也有小聲說的:人家是草莓么,咱是菜么,怎么個比法呢!只是大家對公路邊幾公里長的草莓大棚、西瓜大棚還是嘖嘖作嘆,說地里活做到這么好看,就差不到哪里去,看著叫人眼饞哩!

風吹過秦嶺

挨近城鎮(zhèn)和村子的那些發(fā)綠的樹木,葉子落光了的時候,冬天才算是真正上場了。秦嶺以南,溫暖的水氣,長時間地在漢水谷地里徘徊,非得西伯利亞的大寒流,在秦嶺深處的老林子里鬧得山響時,才降下它的云頭,漸漸地在草葉上、禾苗上、村路上凝成細霜:冬月不算冬,臘月才是冬。

一連幾年的暖冬,叫冬季里任甚生長的植物都旺相。不說冬小麥了,天暖而水潤,自然青碧得幾乎不真實,倒像是年畫中畫的一般。菜畦里的菜蔬,在陽光下全然不見經(jīng)霜的樣子,冬白菜,冬菠菜,蒜苗,芫荽,一律地成長得健康,挨近陽坡地的土白菜早早地起了苔,粗壯而嫩綠,正好用做煮湯和燜臭豆渣吃。周末回城,母親已然從菜市場購回一大捆青菜苔來,燜了一大鍋牛肉菜苔,美美地吃了一頓,倒像是已然提前把春天吃透了。

冬天到底還是來了的。早在小陽春時,和縣委書記一塊兒下鄉(xiāng),走在還發(fā)軟的村路上,風還逼得人敞開了懷,書記突然就嘆了一口氣說: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冷哩!那時節(jié),在秦嶺的山川里,河道邊,以及葉子還未落光的柞木林子里,風的確是見暖的,爬了一面坡,門面上還會出一層油汗,對于書記的話,倒沒多留意。前些日子,去鄉(xiāng)下慰問,書記指著田里勞作的人,又說:看看,那不是寒流來了么!我這才醒過神,明白了田里勞作的人,與往年是不一樣的,今年倒多數(shù)換了青壯年了,而不似往年常見的老人與婦女。猛地就理解了書記的細心,他是在說另外一種冬寒哩。

剛剛進入秋天,一些過年時節(jié)的景象就顯現(xiàn)出來,首先是長途汽車站一天比著一天熱鬧了:或背著或扛著大包小包的民工們返鄉(xiāng)了,不是往年在臘月的最后幾天擁擠著回來,是搬家一般地回來。大包的是鋪蓋卷,小包的是換洗衣裳,然后是滿身的灰土,神色中的陰郁。原以為世界經(jīng)濟的冷,對于秦嶺腹地的一個發(fā)展上升著的小縣來說,是很遙遠的事罷,可這冷叫民工們帶回來了。汽車站那條街熱鬧了許多,滿街筒子走動著歸來的人,男男女女,或在小吃攤上捧了海碗喝湯吃面,或站在街沿上顯出等人的樣子,或和小面包司機討價還價,要合伙包了車回村:到底談攏了價了,一個領(lǐng)頭人吆喝一聲說走嘍!立馬四五個鋪蓋卷就滾石頭一般砸進小面包窄窄的車廂,轟隆隆地發(fā)動起來,揚起一陣灰塵,駛向城外去了。傍晚人靜下來,街筒子仍然可以看到民工留駐過的痕跡,廉價的食品包裝袋丟得到處都是,甚至一雙臟兮兮的皮鞋,丟在車站門前的花壇上,皮鞋裂開著大口子,倒像是空洞的嘴,要說著什么。這樣的情景,看得多了,叫人心里有些發(fā)酸。

的確是一陣風啊!吹過秦嶺,吹過鄉(xiāng)村的風。這風是怪異的風,和著終于從遙遠的北方大漠刮來帶著土腥味的風,它們從關(guān)中平原,一路尖叫著,穿越了秦嶺大大小小的山口,沿著高速公路,沿著古老的子午道,從高大的山

嶺向低谷刮來,從樹林子刮過田園,從城市的門洞刮向村莊的籬笆,從一雙雙眼睛刮進一片片心畦:這風以自己的方式,叫天地變了樣,比如天空高遠但一定冷得發(fā)藍,最后一批樹葉落了,叫林子變成窮人;叫通往村子的小路漸漸發(fā)硬,田里開始結(jié)冰;牛羊越來越難找到好吃的草了,幾只老鴉像傳說中的不祥之物,整日地在冬天的上空,呱啦著什么咒語,它們落到村口一個高高的稻草垛子上,立馬有一個老者向它們丟去一塊泥巴,轟得它們不得不騰空而去。隨著就有一兩只狗歡快地像箭一般射向田野,追咬著落在地上的老鴉們飄動的影子。

這風是跟著人的腳步的。這個冬天,我們越來越多地深入鄉(xiāng)村的腹地,穿過鄉(xiāng)場,在一些人家的門前或屋里留步。這些年早已習慣了空寂的鄉(xiāng)場,商業(yè)的氣息破例濃厚了起來。倒像一夜間似的,大大小小的鄉(xiāng)場上,布滿了百貨的攤點了。油、鹽、醋、茶,各色包裝的米面,鍋碗盆瓢,最鮮艷的是各色的服裝,以羽絨服最扎眼。城里商場瞅準了今年的機會,借著家電下鄉(xiāng)的政策,在空田里搭起了交易大棚,冰箱、彩電、洗衣機、冰柜,一律地扎著紅綢帶,廣播里一遍一遍地播送著政府的補助政策,大棚外停著送貨的小皮卡,間或遇上個購買大戶,商家便燃放起一掛鞭炮,引得多少鄉(xiāng)下男女羨慕不已。這樣的場景,多數(shù)時候是水泄不通的,我們遠遠地將車停下,步行著進入熱鬧的人堆,秦嶺中雜七雜八的土話立時將我們淹沒。如果你注意,當然是很容易就能注意上的,比如人堆中不同于往年的,是紅紅綠綠的青年男女多了,他們打扮各異,絕對的,都是城里人的裝飾,盡管你不能對那些奇裝異服的質(zhì)地說個什么,新潮,依然是在鄉(xiāng)下很難常見的,于是你知道了,他們都是剛剛返鄉(xiāng)的年青的民工。他們或許是從城里的工廠回來的,或者是從什么酒店回來的,或者就是什么商場、超市罷,即便是從北方大原上的礦山回來,此時的鄉(xiāng)場上的他們,也已洗去了苦力的一切痕跡。因為他們的神色是歡快的,他們用著也許并不標準的普通話,和鄉(xiāng)場上的小老板們討價還價著,為一件衣服,為一個牛年的裝飾品——當然這一定是女子們了,她們多少有些夸張的話語和手勢,顯示著曾經(jīng)在城里學到的精明,但很快,她們的砍價并不奏效:鄉(xiāng)場上的小販們態(tài)度堅決,要就這個價,不要就走人,莫耽誤我做生意!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們每每會意地一笑。冬天,在鄉(xiāng)場上并無寒意,只有熱火的吆喝聲。忙碌一年,年三十到來的那段時間,也就是說臘月二十四小年前,鄉(xiāng)下的人們在他們自愿聚起的人堆里,圖著嘴巴的快活,也圖著一時多少帶有江湖味的大方,一個腰包有點氣勢的漢子,因為商販的輕視,便一時賭氣,就買了后悔的物什了,得意的是鄉(xiāng)場小販激將技巧得逞的小聰明,那后悔者,如果是夫妻同路,一定是一路相互埋怨著的了,如是老婆在家的,回家之后的情形真就不得而知了,想必是有一番口角的。

勞動部門統(tǒng)計的報表見天送到辦公桌上,那上邊的數(shù)字顯示著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的潮水,是一日日見漲的。在年味越發(fā)濃郁的時候,我們頻繁地下到鄉(xiāng)下,在城里再也坐不住了。我們到達一些農(nóng)家,與他們圍坐在火塘邊拉家常。這樣的家,一定是有一個或幾個提前返鄉(xiāng)的,聽他們說著城里的事,工廠的事,礦山上的事,說著回家的艱難,比如路途的辛苦。當然,最辛苦的是臨走時對明年工作的茫然,也有工廠倒了,老板跑了,一年的工資也化了泡影的,這樣的苦是心底里說不出來的。他們嘆氣,我們也跟著嘆氣。一些習慣了在城里生活的妹子,她們的言談舉止已然看不出鄉(xiāng)下的土氣,往往一打眼,會以為是鎮(zhèn)上年輕的下鄉(xiāng)女干部。她們不像漢子們那樣直嘆粗氣,而是開朗快活地輕描淡寫著眼下、未來,在挨近鎮(zhèn)安的一個村子里,一個始終跟我們說著普通話的女子笑道:過完年再說呀!再怎么著,年是要過完的呀!年味越來越濃的時候,我們行走在鄉(xiāng)場上,會聽到許多老年人說:年是要過的,過完年就好了!而從一個打工妹子口中輕松地說出,對我的震動還是很大的:陰歷年一過,就是春天了,年意味著新的開始,這在鄉(xiāng)下,是重要的,去年永遠是去年,只有今年才是真真實實的,那意味著,種子可以再次種下去,收獲可以重新到來。

世界真是太小了,就算這樣偏遠的鄉(xiāng)場上生活的人們,外部世界打一個噴嚏,無辜的鄉(xiāng)人也會受到傷害:而且傷害是如此深刻,習慣在流水線上討生活的人們,回到他們的故鄉(xiāng),面對土地、山林,必須重操鋤把,吆喝著他們的牛,再次翻動土地;習慣公共汽車般準時的生活節(jié)奏,回到他們雞犬相聞的悠然中,不知是沉睡,還是長長的失眠;那些在城市中或許要安居下來的年輕人,又回到父輩的生活軌道,這一切,他們內(nèi)心的感受,誰可理解!高高的秦嶺,整天在我們的視線中,連綿的山林,一層層不知鋪向何方,山間谷地里的水田和旱地,霜蓋在上午以后的陽光下融化,升騰起一層輕裊的水霧,冬莊稼依然在旺長著,比如小麥,比如油菜,巨大的沉靜壓迫著我們內(nèi)心的不安,我突然感到應當對眼前的鄉(xiāng)場三鞠躬,感謝它對流浪者最后的接納!

這個冬天的風,直吹進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像巨大的手翻動著情感的書頁。那書頁上的文字是我們要留給這秦嶺的,留給回到土地上的人們的??h上出臺了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扶持政策,準備了農(nóng)民創(chuàng)業(yè)的小額信貸資金。我們的書記提出,干部“一幫一”幫助回鄉(xiāng)農(nóng)民找創(chuàng)業(yè)門路:副科級干部幫一人,正科級干部幫兩人,縣級干部幫三人。我是約好了與幫助對象盡快見上一面的,他們住在秦嶺深處,我去過他們的家鄉(xiāng),秦嶺大梁下面,樹林子深透得往往粘住陽光,寬廣的林子里,或許就是他們明年創(chuàng)業(yè)的場子??h上把大小包工頭請回來座談,請他們繼續(xù)帶好自己那幫人。臘月小年快到時,我陪著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在秦嶺山中采訪,此時,全縣集體林產(chǎn)權(quán)制度改革剛剛結(jié)束,全縣農(nóng)民人均分到了50多畝林子,一些精明的人家,已然在利用疏林后的枝丫梢頭,做著袋料食用菌。沿河的臺地上,一排排地拱起日光大棚,手腳勤快的,已然收拾得有形有眼。這是效益相當可觀的項目,每袋可凈賺2元左右,以每戶6000袋計算,年收入可達萬元以上。入冬以后,這樣的項目戶越來越多。后來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lián)播中播發(fā)了這做法,秦嶺腹地的人們,似乎可以找到一條新的收入路子了。

風吹過秦嶺,它是充滿了寒意的,叫人很容易就縮起腦殼,袖起雙手。但在寒風中用勞作抗爭命運的漢子女人們,他們呼出的熱氣,叫風景有了溫度。深透不知幾許的秦嶺老林子,它的子民回來了,一些人還將出去找尋他們心目中的美好生活,更多的人會留下來,在這片山林里,生活依然會繼續(xù),當風再次吹過時,它會是春風,叫秦嶺再次綠起來。

肉意可嘉

小時候在老家住過兩年,那時便對看殺豬印象深透了。困難年月,說不上溫飽,平日里能肚里按時有食,已然很不錯了,不管食物是個什么成份,糙也好,精也好,五谷也好,糠菜也好,哄自己,也哄日月哩。

祖父的家,那時在老家,算是殷實的了。比

如平日里總還是有糧食裹腹的,基本不用春天剜野菜,夏天吃瓜菜,秋天終于聞著五谷香了,而到了冬日,漫長地,又是包谷皮、麥子麩皮或山上打回來的干糠了。劉家大院,十來戶人家,其實姓劉的也只有祖父一家,其他都是雜姓,以后大了,知道那些雜姓人家,多數(shù)都是祖父家的佃戶或長工。我父親出去革命得早,大約一九四八年前后,就捎了信回來,叫我祖父把自家的地都退了,因此土改時,袒父是落了個開明紳士的。家里的大院也分給了窮人,我家倒只住了幾間偏廈了。到底是老東家,幾十年里,又沒什么民憤,以后的日子里,還是明里暗里相幫著老東家的日月,單干時,相幫了勞力,祖父家的莊稼也不比別人的差,大集體了,大家推舉老東家做社里的保管,記工分或分糧食,都是比著一等勞力的。

小時候記著這樣的一幕:老家少水田,種的水稻很有限,每年分米,一人只合得一兩斤,人口多的,哪里敢吃一頓白米飯,家里的女人,便趁著夜黑,偷偷地用升子裝了谷子,到我祖父家調(diào)換包谷,一斤谷子換兩斤包谷,或一斤谷子換一斤麥子。有幾個把我奶奶叫干娘的,干脆把自家的谷子偷送過來,說反正也吃不成,煮個米湯還舀不勻,沒來頭造那個孽哩!父親從部隊上下來,工資蠻高,每年就給老家里寄個百兒八十的,鄉(xiāng)下人買鹽巴灌煤油,有時抓付草藥,沒現(xiàn)錢,總是祖父給周濟著,年下了,念記著報答的人家,也會把自家分的谷子,送與我家。老家深山大老林子的,以吃雜糧為主,而我家卻不缺細糧,時常吃著白米飯,湯湯水水的也比別人家油潤些。

窮則窮,可到底有老傳統(tǒng):窮不丟豬??房放?,瓜瓜草草的,將就著也喂成一頭豬了。到了臘月里,山里天寒地凍起來,鄉(xiāng)下人砍夠了過年柴,就該是殺豬的時節(jié)了。村子不大,一天到晚聽到豬叫,叫人很是興奮。祖父德高望重,誰家殺豬,都是要請了家去吃刨湯肉的,自然我在老家那兩年,便成了祖父的吃白食的跟班了。吃慣了鄉(xiāng)下的土豬,害得我現(xiàn)在還對城里的豬成見得很,要顏色沒顏色,要肉味沒肉味,煉個豬油,也是白臘味,寡淡。鄉(xiāng)下的殺豬,便可看出人家光景的高下。若是口肥豬,不消說,這人家是會過日子的。多數(shù)人家卻只是架子豬的。祖父對此多有微辭:說可惜了,若再拖個半年,一定是口大豬哩。所謂架子豬,便是還沒長全和,剛剛拖出個豬架子,就宰殺了,沒長出膘,毛也亂叢叢的,甚至毛色發(fā)紅,這肉吃人口去,是帶腥味的,更瘦些的,還得油炒肉。再窮,年是大事,一年上頭不見油星兒,再怎么著,有口肉吃,也比枯著肚子進新年要吉利些。

最早看殺豬,是一件極樂的事。兩三個漢子,將那待宰殺的豬兒揪耳拽尾地拖出圈了,豬是一陣陣干嚎,刺耳得很,那場院里早擺放好了殺豬凳,旁邊擱了一米見方的湯豬盆,殺豬匠人的提籃里,放血刀、砍刀、油石、刨刮、肉鉤、挺杖,一律地油黑發(fā)亮,透著虎氣。漢子們將豬兒放翻在殺豬凳上,扳頭壓腿地按牢實了,殺豬匠嘴巴里咬著放血刀,雙手將豬頭奮力往上扳,直把豬的粗大的脖子扳成一張弓了,這才騰出手,從嘴上取下放血刀,眨眼就捅進豬的胸腔里了,殺豬凳前是放置著接血的木盆的,卻把那倉血放掉一股子,那是敗血,然后才接住熱呼呼的一大股,像是田缺子放水一般,立時血盆里就騰起血泡沫,腥的氣味早已騰開來,滿場院的血氣嗆人著了。豬是被扳著腦殼的,動彈不得,直落得沉沉地悶哼幾聲。殺豬匠手段極其高明,一口豬從圈里拖出,到徹底放翻,不到兩三分鐘,豬的放翻,一圈子圍看的大人小人,都呼出一口粗氣,好像把一件天大的事放下了。

然后,殺豬匠稍歇一口氣,就在豬后腿上劃拉一個小口子,取來長長的梃杖,從口子里捅進豬的身子,那梃杖不斷地在豬的皮下里捅,捅到豬的肚子、腦殼、耳背后、豬的腹部、豬的四只蹄子,像是在豬的身子里開挖出無數(shù)的隧道了。這時,輪到一個氣壯的漢子,抓起開了口子的那只蹄子,對著口子往豬身子里吹氣,不到一根紙煙的功夫,豬便吹脹得像一個大氣球,吹氣的漢子一嘴圈的血了。那匠人是在吹氣的過程中,用了一根木棍,拍打著豬了身子,以使氣勻勻地布滿,很像是開大車的司機,用榔頭試輪胎的氣哩。

湯豬的水是早已燒開了。做幫手的漢子麻利地一桶接著一桶地提將出來,倒進大木盆里,待水半滿時,漢子們把鼓鼓的豬放下湯盆里,開始燙豬了。水是極燙的,片時就把毛燙得稀軟了。兩三個漢子,用了毛刮子,飛快地刨著豬毛,也是立時就現(xiàn)出雪白的豬的肉身來。豬的腦殼,毛窩得深,毛刮子使不上,匠人就用油石砸,一撮一撮地砸掉下來,很是艱難的樣子。待大木盆里的水不再冒出熱氣了,豬已燙得很干凈。

漢子搬來一架木梯子,斜靠在山墻上。匠人用了鐵鉤子從豬的肛門伸進去,掩一掩,掛牢了,幾個人將豬合抱著抬起來,這鉤子就把沉沉的大豬,倒掛在木梯的橫檔上,準備著破膛了。破膛的活計,十分地顯著匠人的手藝:一把剔刀從上向下,只是一劃,膛就破開了,里面花花綠綠一堆腸腸肚肚現(xiàn)出來,豬的元貞之氣洶涌而出,場院里又是一股熱腥味騰開來,叫人不敢深呼吸。接下來的工序變得簡單,理腸子,摘心肝,取肺,剔腰子,剝板油,然后是用了大砍刀下豬腿、砍豬坐礅,將整個豬身子分割成一兩斤重的肉條子,一律地用棕約子系了,丟進堂屋的拌桶里,預備著腌制臘肉。我知道,整個年節(jié)里,除了過年要吃的新鮮肉留下,其余的都是要用了一正月的煙火薰制了那肉的,而這肉,會在一年中的幾個重要時節(jié)派上用場,春天里挖火地,初夏里插谷子,到了秋里,收谷子、掰包谷,這些都是重勞動,要出得大力氣的,因此飯食講究油性。此外,一年中或許就有一兩回待客,比如親戚上門了,鄉(xiāng)上的干部的下鄉(xiāng),或者要吃一頓兩頓派飯的。在我的老家,或者整個的秦嶺巴山地區(qū),農(nóng)家的臘肉儲備,其實就是為人的底氣,甚至精神上的支柱哩!

這些年在山里工作,每年冬月里下到偏遠地方,慰問貧困戶或五保戶,時間長了,我有了一個經(jīng)驗。不管鄉(xiāng)上干部怎么渲染窮困的嚴重,以期多爭取一點救濟物資,我到一戶人家,是要先看堂屋上的望樓里,有無臘肉的,若有,多半問題不大,若是沒有,那可不敢掉以輕心了。這些年的貧困與前些年大不一樣了,窮而臘肉滿棚的,是常見的事。一些五保戶,什么都是國家救濟著,可過年的肥豬一定要喂的。連續(xù)幾年,我們在城里割好了肉,送到鄉(xiāng)下去,漸漸地并不稀罕了,一個五保戶說:肉便不要,有紅糖,把我?guī)捉锞秃昧?。害得我們派人上下到處找紅糖。紅糖似乎是七十年代的產(chǎn)物,這些年倒稀罕得難賣到。以后我們就不送肉了。送錢。大家都歡喜。

其實我是很排斥殺豬的。早年在老家,人小,沒心沒肺地看多了殺豬的場面,當時很喜歡,有刺激,有熱鬧,有親情,有新鮮的刨湯肉吃,卻不想給以后的年月,種下反感的心理:血腥而使人聯(lián)想太多,想到豬的一生與無助,很容易想到無助的人兒,人的算計,人的殘忍,人對低級動物的草菅,人在吃這些動物尸體時花

樣翻新的法子所暴露出的,其實倒是人性的軟弱了,不自信,所以動盡了心思保留對食物們的占有。我的徹底的排斥殺豬,是有一年去縣里的屠宰場檢查肉食品安全,看到全然與鄉(xiāng)下的殺豬不一樣的場景:那真正是殺戮場了!血氣熏天,污水橫流,一鍋黑水滾開著,四五頭吹鼓了的豬在黑水里翻轉(zhuǎn),豬頭的毛太重,便用了同樣燒滾了的瀝青的濁湯糊嚴實,再用冷水激硬,將那瀝青一扯,窩住的豬毛就拔出來了。從那時起,我便對殺豬心生不快,漸漸地,對城市里的豬肉也排斥著了。每年的春節(jié),總是要求著鄉(xiāng)下的親戚們,麻麻煩煩地將鄉(xiāng)下的豬肉給我送進城來,美其名曰鄉(xiāng)下的肉香。

沒有肉食,便沒有人的進化。人對于肉,是有大快樂的。老話說鄉(xiāng)下的壞人,形容為“魚肉鄉(xiāng)里”,真是準確不過的了。人之所以壞,恐怕對于這壞,于他可能就是快樂的,像吃肉一般。有時我又疑惑得不行,比如人對于豬是喜愛的,可從不贊美它??础端疂G傳》,英雄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卻無一處提到了豬的。比如動輒喜慶時,主人便招呼著,放翻了一頭牛,宰殺了一腔羊,武松過景陽崗,下酒菜是切了一大盤子牛肉的。再就是魚,梁山水泊里上好的鯉魚。我便時常憤懣起來,豬肉為何竟不能上書呢!想豬可能是離人最近的,因了人的不自信,對豬也不自信起來,比如豬是極臟的,吃了人的殘湯剩水,與屎尿為伴,一世沒有稱道的傳奇,最蠢最賴的詞語都是說著豬了,自然在人的圖騰里,一直就沒了豬的影子。其它的動物如牛羊雞鴨鵝,便與豬有著天大的區(qū)別。牛自然是勞動的同伴,是農(nóng)家最大的財富。羊是吃草的。雞鴨鵝或水里或天上,離了人的心事極遠,因是相互不了解不溝通的,自然又生出幾分敬意來。人真便是如此哩:越是馴服的,越是不敬重,越是隔著遠的,越是仰慕起來??梢?,豬的進化,應該是犯了錯處的,離著人太近,越發(fā)被人輕看。又想,越是被人輕看的,越是要吃它,作弄它,因此,在肉的食用上,最五花八門的,只有豬了。這些年,山里時興起吃野豬肉了,人說同樣是屬豬的,那野豬肉就奇妙得很,屬于山珍了。

牛羊一路來都是以鮮吃為主的。我老家對牛極是看重,如是老死病死的,便不吃它,一定是厚葬了的。只吃青壯的牛,那一定是上山耕種時,不小心摔下山崖的,救了半天活不過來,才剝了皮分吃了。老家的吃牛肉,以燉吃著為主,主料是蘿卜、蓮藕,里面加了山里的各種草藥根根,并且加了少許的黃酒提味兒,講究文火燉得五味透了,甚是入口。再講究的,是做醬牛肉,那醬味也復雜得很,縣城里老馬家的醬牛肉行世兩百多年了,據(jù)說全靠了老輩里傳下來的一口老湯。公私合營時,老老馬昧了幾料藥,那醬牛肉就霉氣了若干年。后來落實政策,醬牛肉鋪又回到小老馬手里,老老馬給重加了這幾料藥,又風火起來。這醬牛肉下酒吃。夾火燒吃,都是小城的一絕。羊是過年一品,前些年,羊主要用來出售,正好換回一年的衣裳、油鹽、娃兒的學費。偶有家境了得的,冬里進補,咬牙放翻一腔了,用水蘿卜燉了吃。冬月里吃了羊湯,便藏得精神復元。且羊一生吃百草,喝礦泉水,一身的藥氣,比如羊肚子就可冶人的胃病,羊湯里加了天麻、黨參,可治得腎虛與小兒尿床。大學畢業(yè)工作后,每年正月我們都要回一趟老家的,得著信的祖父,一定會親手宰殺了羊,用吊罐在火塘里燉了,直把人吃得脫胎換骨了。這些年鄉(xiāng)下的日子好過了,冬月里吃羊肉很普通,有幾年縣里扶持著大家養(yǎng)殖羊,一下成群成堆了,冬月以后下鄉(xiāng),凡有人家的地方,老遠就聞到羊擅味沖人,正好那年的縣長是個回回,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一個回民鄉(xiāng)靠著這羊,到底致富起來了。

對于雞鴨鵝,我個人一直是不怎么感冒的。前些年還好,鄉(xiāng)下的土法飼養(yǎng),肉味兒接近著青草,紅燜著吃,燉著吃,都成。鄉(xiāng)下坐月子,再窮也是要吃老母雞燉湯的,那是發(fā)物。這些年,雞與人一般,習慣了吃速食快餐,肉味就惡心得很。鴨鵝是水生之物,水不干凈,牽連得人對水中物也沒了信心。

我直是對豬叫屈得很了。豬伴隨了人的歲月,或幸福或艱辛,一家人,有了豬的哼哼,便是有了煙火氣息了,豬卻一直落寞得很啊。

信訪名家

我從政做的第一件事是給領(lǐng)導當秘書,自然地就與信訪接上腔兒了。上班不幾天,就接待了一個老漢,是城關(guān)鎮(zhèn)的。老漢進屋來,我自然是熱情得像個焦裕祿,又像是孔繁森了。老秘書都抿著嘴望著我笑,那意味深深地帶有輕薄味哩。

讓坐,倒茶,然后自己拉了椅子與老漢近面坐著,溫切切地問,老人家,你有什么事要我辦嗎?老漢是激動著,抖著手,從一個破塑料袋子里取出一大疊材料來,便向我肯定地說,同志干部,我是冤枉的,冤枉了幾十年了,共產(chǎn)黨就是不給我平反,還要冤到我進棺材嗎!

我說,老人家,你莫急,慢慢說,先喝口水罷。老漢不喝水。我又給他遞紙煙,也不接手抽。也許我的熱情,是他這些年少見的,語調(diào)就平和起來,笑笑地夸贊我說,你是個好領(lǐng)導哩,好領(lǐng)導搭眼一瞅,就看得出。人民要好領(lǐng)導。我的事是找對人了哩!

于是就給我說了一早上他的往事。終于聽完,我倒是頭都大了。想想自己是沒能力當面回復他的,且事情太遠,誰曉得其中真假?到底是做秘書的,也不是浪得虛名,當下靈機一動,給他說,老人家,你的事,只要是事實,又符合政策,肯定有解決的地方,這樣罷,你說的這事,我要核實哩,你老先回去等消息,一有結(jié)果,我就通知你老,怎么樣啊?又一本正經(jīng)地記下他家的電話了。老漢歡天喜地地走了,一路走,一路回過頭來給我作揖。

其實,從老漢的述說中,我是漸漸地聽出一些名堂了的,覺著這事玄乎。果然,老漢一走,一屋子的老秘書就大笑起來,說,劉云呀,你是新來呵,不知道這就是城關(guān)有名的上訪老戶,每星期都按時到縣委政府上班點到哩!

我就知道這老漢是不凡的了。至少最近十年來,的確是縣機關(guān)的常客,大家都熟識了,幾天不見,有干部在街上遇著他,遠遠地就打招呼,問:老賀啊,最近怎么不見你上班啊!老賀就是這老漢。他知道干部是開著他的玩笑的,也回答道:這幾日忙啊,過幾天就去呀!除了按時按點地走訪縣上機關(guān),這老賀也是耳靈的,只要縣上新?lián)Q了領(lǐng)導,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拜訪,直到新來的領(lǐng)導熱情批示,叫有關(guān)部門立即處理,再到聽到老賀的名字就煩。最后竟發(fā)展到兩辦的秘書的更替,比如我才上班不幾天,他就知道最近縣委辦換了秘書了,見面就封我為好領(lǐng)導,一下子就把沒做過領(lǐng)導的我聽暈了。

老賀早年幾乎就要在小城叱咤風云的。那是1948年前后,國共兩黨正打得不可開交,國民黨就動員了青年學生成立了個青年軍的,那老賀也是小城選出的幾個優(yōu)秀青年之一,軍裝都穿上身了,統(tǒng)一到興安集中,準備開到西安去,只是還沒走出興安地界兒,解放軍就從湖北打過來,要解放興安,便原路折返,在興安城領(lǐng)了桿槍,只是沒放出一顆子彈,就叫呼嘯著進城的解放軍繳了械了。最后老賀那一幫子青年軍,

在興安上了一個多月的短訓班,被遣送回小城?;氐叫〕堑睦腺R,因是年輕,屬于可以教育好的、迷途知返的,就參加了街道里的支前組織。這組織其實是新成立的縣人民政府的外圍或基層組織,因為老賀他們那一幫子人,以后多數(shù)都做了地方官的,區(qū)委書記、區(qū)長,以至副縣長,都不在少數(shù),且都是離休干部哩。老賀有文化,負責著財務后勤,比如幫了隊伍上征收糧草,動員城里的女人們做軍鞋,組織了城外山里的土木匠們打擔架。最奇的是,四八年冬里,老賀帶十來個人,七八條槍,從百里外的川陜交界地界,一下子吆回城二百多頭大肥豬,四百多只掛胡子的白山羊,都是打的山里土財主的浮財。其間走到奇險奇峻的馮家梁子,在一尺多厚的雪地里跟巴山里最有名的土匪幫“碾滾子”干了一仗。用老賀多少年后的話說,那仗打得慘烈啊,叫鬼哭狼嚎,日月無光,血水染紅了二里地。最后一頭豬都沒少,一只羊也沒損,一個人都沒傷,硬是叫解放軍的人大紅大紫地夸獎了好一通,老賀也因此升任了縣里的財糧委員,算是一個公家入了??h里人愛跟老賀開玩笑,說老賀你打土匪倒是勇敢,自家人一個都沒損傷,那土匪一定是死了老鼻子了吧?老賀起先總是不吭聲,問得急了,才干笑起來,說,嘿嘿,土匪他娘的也是一個都沒死哩。人又追問:那血染二里地又是怎么一回子事呢?老賀就很生氣了,說,你們些干部娃子曉得個屑,凡仗火都是好玩的啵!

做了公家人的老賀,穿一身老灰布的制服,那時叫干部服,屁股頭遲早挎一支木盒的駁殼槍,動不動就拿街上的二流子、不法商戶訓話,說他媽的也不看是什么時候,共產(chǎn)黨的天下,是容得你們瞎整的么!風光的老賀,喜歡吃個小酒,吃了小酒的老賀,喜歡摸黑到小什子街后頭的老巷子找小寡婦玩,漸漸地玩出了名氣??h政府找他談話,說狗日的賀智章,再不收斂著,小心給你上神福!小城的所謂上神福,其意是收拾人,拾掇人,就是給你下不來臺。對于老賀來說,最大的神福,怕是抹了他的官罷:這倒叫老賀心疼得很,想想財糧委員的威風、吃香,那是金不換的哩!

挨了訓的老賀果然收斂了。雖說屁股頭的盒子槍依然挎著,只是走道低了許多的身子了,見了人,也不鼻子洞洞向上了,在東西頭下館子,也不再高聲喊著賒賬了。更其明顯的是,再也不到后街泡女人了,氣得那上過身子的花女人,沒來由地在街上罵干部,說干部都是他媽的下床忘,提起褲子就不認人。碰上老賀了,女人風風涼涼地戲耍說:哎喲,賀委員怎的了,是叫人劁了還是害了傷寒了,倒像是個偎火爐子的哩!早年的話,偎火爐子是很嚴重的病疼,人一旦偎了火爐子,陽壽就不長的,那是閻王爺叫著他了,閻王爺說,看你為人一場不容易,叫你再烤幾日陽間的明火罷??鞠诉@明火,就該上路了。罵人偎火爐,就是咒人死哩。老賀不搭腔,一任女人們奚落自己。只是工作上更加地有了成績。這一年,解放軍二次解放興安,賀委員的財糧委員做得顯眼,兩個月時間,就籌了米面兩萬石,外加柴草、飼料、被服、豬羊肉若干,解放軍五十五師便鼓足勁打了勝仗,一口氣從湖陜邊界殺到興安的漢江河邊,隊伍走到哪兒,賀委員的糧草就跟到哪兒,老賀便又立了功了。

曾經(jīng)仕途見旺的老賀,老年了愛說,人么,哪里有不犯錯的,毛主席還說,犯了錯的就是好同志么!不知是他故意省略毛老人家的原話,還是裝糊涂,只是不說犯了錯的改正錯。時間長了,干部便給他開玩笑,說老賀呀,你到底還是承認是犯了錯的嘛!老賀就干笑,說,你們干部娃子莫鉆老人家的話空子,誰還不興說掉個話么!

解放以后的老賀,自家開了個中藥鋪子,似乎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家常手藝罷,治跌打損傷,治紅傷,修腳雞眼。暗下里還給人拾掇花柳的毛病,只是不掛牌子,不對外聲張,只有花柳界的人士知曉,知道什么時候跟老賀約了暗號,夜里偷偷去治。不過到底沒人知道是洽好了還是沒治好。倒是老賀終于治死人了!那年他就冶了一個肺病殼子,也不知道給人家下了什么藥,只一付就徹底治死,人還沒涼透,死者一大家人就沖來把老賀的鋪子砸日塌了,衛(wèi)生局的人來調(diào)查,說老賀你營業(yè)范圍就沒個內(nèi)科的項目,這屬私自行醫(yī)性質(zhì)了,責任是全負的。結(jié)果,老賀給人陪了五百元,人也進了大牢,一氣關(guān)了十年。

老賀的第一回犯事是解放初的事。那時天下才太平下來,老賀正好蒸蒸日上著,不一天,縣里卻叫了老賀去問話,說四九年解放興安時你怎么貪污了支前的糧錢呢?老賀一下子就秧雞子了。一查,果然有這事:老賀借著天下的忙亂,貪污了稻米五石,銀元三百元!人證物證齊全。這在當時,可是殺頭的罪。倒是隊伍上的領(lǐng)導知曉了這事,就給地方上發(fā)來一個公函,說念在老賀曾經(jīng)支前是有功的,死罪就免了,坐個實刑也就算了。這時有人說,說老賀歷史上的青年軍問題還沒有處理哩,是青年軍,便是三青團,那可是反革命組織,兩下都坐實了,這下坐了十年。第一個十年滿期,老賀出來沒生計,央求著政府準他開了間中藥鋪子,沒想到治死人了,又第二次入了大牢。老賀說,我這輩子是算了命的,是有兩次牢獄之災,過了這二十年就好了。

二次出來的老賀,徹底失業(yè)了。在街里靠給人家?guī)烷e度日。比如有人家老了人了,去坐個夜,幫唱個孝歌子;人家翻蓋舊屋子,去打個小工,遞個灰漿磚瓦的,混一向嘴頭子;誰家與誰家犯著口角,看看要動起手來,老賀也去左幫一句右?guī)鸵痪?,若是和好了,兩家都請老賀吃酒,若是幫偏了,沒準也會挨一頓老拳。這時的老賀,全沒了當年街筒子上橫著走路的風光了。老賀會看風水,漸漸地在小城民間有了一些名氣。官民人等,信與不信的,有了自己拿不準的大事體,皆暗下里請了老賀給掐算掐算,看老人的墳穴,看新屋的向山,看遠路的行期,近些年,老賀越發(fā)地大膽起來,索性就在縣委政府大院外的街沿子上擺上了算卦的攤子,一天倒有幾撥子人圍觀著,顯得熱鬧,也有了一些神仙收入了。知道的人,都曉得這是老賀在給縣里叫板哩!

前些年,到處反自由化,上頭的領(lǐng)導到小城視察,最后就批評說,你縣委政府眼皮子底下就擺著算命攤子,人還圍得多,你城里迷信得很嘛!縣上嚇出一身冷汗來,趕忙叫干部去清理。頭天清理完,老賀第二天又擺上了,攆了十來回,干部有了氣,要動粗的,老賀笑說,你娃兒莫逞能,我逞能的時候,你娃兒還在你娘的褲襠里哩。我是個棺材瓤子了,你動動試試看!其時老賀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兩次牢獄催人老,老賀的腰板是折了,走道弓成個手拐子,上個二樓就大喘。干部一看,確是不敢動他哩,害怕動的不是地方,就粘了手了。這時又有人提說老賀歷史上的青年軍和三青團問題,只是政治氣候全不是前些年,老賀不怕,說我是解放軍整了訓的,是可以教育好的,難不成你們還敢翻解放軍的案嗎!匯報給領(lǐng)導上,領(lǐng)導想了半天,就說,給他搞個城市低保吧,免得他到處污人眼。

老賀說,共產(chǎn)黨好著哩,這低保我吃得不多余,早該叫我吃了。只是閑不下的老賀,上訪的勁卻足了,寫了自己的經(jīng)歷,到處遞交,那經(jīng)歷

中說自己如何地為了革命,立了多少的功勞,只是不說自己的犯錯,口頭上卻說誰誰誰是陷害自己的,見不得他老賀高升了。三番五次地上市里、省里鬧將,上頭煩了,叫縣里徹查,這一查倒慌了,當年處理老賀的檔案怎么也找不見了,找?guī)讉€老人手回憶,想起來六十年代初里,縣府機關(guān)是失過一把大火的,許多的文檔都沒能搶出來。縣里有嘴長的干部,不知怎么著就透給了老賀,這下叫老賀占到了理。說我老賀蒙了半輩子的冤了,如今改革了開放了,還不給我平反嗎!

老年的老賀成了縣里機關(guān)的常客。不給人算命時,就到縣里走動走動。像是離退休的干部的念舊,時?;氐絾挝蛔?,也不管現(xiàn)任的人煩不煩。老賀常去的部門是縣委辦、政府辦、組織部,門清得很,一坐就是半天,翻來覆去地說道自己當年的光榮歷史,弄得我們一幫子秘書干事都能背下來了。有時有了興致,也逗老賀幾句,說老賀呀,你當初何必要貪污軍糧軍款呢,自己害了自己的前程。老賀嘴硬,說你們胡球嚼,我哪里有貪污了,那是歷史冤案嘛,是隊伍內(nèi)部的陷害嘛!有時老賀跟我們說得高興,也便說漏了嘴了,說,那時人年輕呵,過不得美人關(guān),我摸弄的幾顆糧幾塊錢,全他媽喂了騷娘們兒了。我們就笑話老賀,說老賀你個糟老漢,還看不出年輕時風流得很哩!老賀說,那是,如果不是人背時,我現(xiàn)如今也是離休干部,難不成不如誰誰呀!說到具體的人,我們便不跟他再說笑了,老賀說的誰誰,是個老干部,當年是老賀的手下,后來竟做過十來年的副縣長哩!

有幾年老賀病重,一下子機關(guān)里清靜了許多。有時我們一幫人閑極無聊,竟然想起老賀來。說老賀這人毅力是極其頑強的,幾十年上訪,也不燥,只是極能堅持,明明是弄不展的事情,他只是堅持著,又說這人如是個大干部,說不定倒真能整成個大事哩。漸漸地,一年中的兩次信訪通報會上,老賀的案子降了級別了,只是叫有關(guān)部門注意動向,全不似往年的重點監(jiān)控了。

再聽到老賀的消息,我已經(jīng)到另一個縣任職著了。有次看到一份內(nèi)部的信訪通報,就點到老賀。說老賀又到省里上訪,告縣里草菅人命,行政不作為,以至害死人命了。原來有年縣城發(fā)大水,走泥蛟,老賀住著的耶條街,干部組織人員撤離得晚了些,死了好幾號人,起先縣里是內(nèi)部處理著,沒敢往上報,漸漸地音消了。老賀一看,這還了得,人就白死了么,就挑了頭告狀,也驚動了新聞媒體,竟然給在電視上曝了光,縣里只好把街道和鎮(zhèn)上的干部處理了一批,給死人家賠了安撫,才算安頓下來。街道上事安頓了,老賀卻不安寧,借著這事造成的大勁兒,又翻騰自己的平反。上信訪通報的老賀的事,組織上的意思約摸有點松口的意思,說以人為本,以和諧為好,能變通的就變通著處理了的好。我見了這通報,心里是罵著老賀的,想信訪上的事,特別是多少年代以前的事,到底怎么處理才好?像老賀這樣的人,一生也算不幸,但真要給他平了凡,怕也不是歷史的態(tài)度了吧!記得在原來那個縣時,我們有時叫老賀逼煩了,也給他出點子,叫他到法院去告呀!老賀鬼得很,說我才不告哩,上了法庭,說得清的事怕是也說不清了。其實老賀是怕到法庭上,自己無論如何是說不圓轉(zhuǎn)的。自己的歷史自己曉得。以老賀的精明,如何不知道這一點?又想信訪制度本身怕也是有些缺陷的,比如著像老賀這樣的案子,在縣里長年地鬧,到市里鬧,再到省里,只差沒到北京了,到底應該有個終了的辦法的,免得上下左右都煎熬得只能發(fā)愁。

那年過年回老家,特別地問到老賀的事。我想如果給老賀平了反,事理倒真是歪著了。卻意外地聽說老賀病故了。那案子哩?我問縣里的朋友。自然是不了了之嘛,朋友說。這樣的結(jié)果,卻是我沒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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