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冰

摘 要：運用陳澧考證韻類的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還不能必然得出“韻類考”中所示的三百一十一個韻類，在這三個條例之外，陳澧應該還采用了一些其他的方法來研究《廣韻》韻類。

關(guān)鍵詞：《切韻考》 韻類 韻圖 重紐

一、引言

清代學者陳澧在《切韻考》中首創(chuàng)反切系聯(lián)法，從《廣韻》的切語中推求《切韻》的聲類和韻類，后代學者普遍肯定他的研究方法，并且也多用此法來研究《廣韻》或其它韻書甚至音義書的反切。然而，陳澧研究《廣韻》的音類，除主要運用系聯(lián)法外，還采用了其它輔助方法，這在他的《切韻考卷一·條例》部分講得很明確，當代學者一般把他的這些方法總結(jié)為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三項?；緱l例是根據(jù)反切上下字的同用、互用、遞用三種情況而直接系聯(lián)同音類的反切上下字。分析條例就是把依據(jù)基本條例能系聯(lián)上但實際不同類的反切上下字區(qū)分開。這兩個條例都同時適用反切上下字的歸類。補充條例則是為實際同類而又不能系聯(lián)的反切上下字分別設(shè)立的：即利用“同音異切”把用基本條例不能直接系聯(lián)的反切上字聯(lián)在一起；根據(jù)“四聲相承”的關(guān)系把用基本條例不能直接系聯(lián)的反切下字進行類推歸并。通過運用上述三個條例，陳澧將《廣韻》里的反切上字一一系聯(lián)歸類，得出四十聲類，在《切韻考卷二·聲類考》里很清楚地反映了這個過程。而對于韻類的研究，情況則相對復雜一些，根據(jù)我們的觀察，陳澧的三個條例其實并不完全夠用，純粹運用這三個條例還不能必然得出如《切韻考卷三·韻類考》所示的三百一十一個韻類。因此，本文試圖在《切韻考》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廣韻》來具體探討陳澧研究《廣韻》韻類的方法。

二、針對聲類研究而設(shè)立的補充條例也適用于韻類的研究

據(jù)我們考察和統(tǒng)計，在陳澧考證的三百一十一個韻類中，大約有95%的韻類可以通過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得出，還有5%左右的韻類不能根據(jù)這些條例推出，那么，在陳澧明確指出的三個條例之外，他究竟還用了哪些方法研究《廣韻》的韻類呢？首先一個問題就是，針對聲類研究而設(shè)立的補充條例是否也同樣適用于韻類的研究？《切韻考卷一·條例》說：“切語下字既系聯(lián)為同類矣，然有實同類而不能系聯(lián)者，以其切語下字兩兩互用故也。如朱、俱、無、夫四字，韻本同類，朱，章俱切；俱，舉朱切；無，武夫切；夫，甫無切；朱與俱，無與夫，兩兩互用，遂不能四字系聯(lián)矣。今考平上去入四韻相承者，其每韻分類亦多相承。切語下字既不系聯(lián)，而相承之韻又分類，乃據(jù)以定其分類。否則雖不系聯(lián)，實同類耳?！睂τ陉愬⑺e的虞韻的例子，不少學者如唐作藩（1987）、耿振生（2001）、胡安順（2003）等都理解為由于跟虞韻相承的上聲麌韻和去聲遇韻都可各自系聯(lián)為一類，所以陳澧根據(jù)四聲相承的原理把平聲虞韻的兩類反切下字也合為一類。對此我們在《廣韻》里專門考察了跟虞韻相承的上聲麌韻和去聲遇韻，卻發(fā)現(xiàn)運用陳澧的基本條例，只能將遇韻系聯(lián)為一類，麌韻則有兩類：矩[俱雨]雨[王矩]羽[王矩]禹[王矩]甫[方矩]武[文甫]；庾[以主]主[之庾]。經(jīng)過系聯(lián)，只有去聲遇韻是一類，上聲麌韻跟平聲虞韻一樣是兩類，那么陳澧為什么能判斷平聲虞韻的兩類其實“實同類耳”呢？我們運用陳澧為反切上字而設(shè)的補充條例，即根據(jù)“同音異切”來考察上聲麌韻兩類的關(guān)系，發(fā)現(xiàn)它們實際上是一類：麌韻“聚，慈庾切”，又遇韻“聚，才句切，又秦雨切”，“慈庾”“秦雨”為同一音，則“庾”“雨”實同一類。這樣，可以看到，陳澧列舉的虞韻兩類根據(jù)四聲相承歸為一類的例子，其實也包含了根據(jù)“同音異切”系聯(lián)韻類的方法，只不過因為這種方法已經(jīng)針對反切上字作過說明，在講反切下字時就沒有重復提起，因此，通過對該例的分析，我們推斷，依據(jù)“同音異切”進行系聯(lián)歸類應該也是陳澧考證《廣韻》韻類的一個重要方法，而據(jù)我們考察，運用這種方法還可以得出如下一些韻類：

（1）屋韻：谷[古祿]祿[盧谷]；木[莫卜]卜[博木]。屋韻“蔟，千木切，又千候切”。又候韻“蔟，倉奏切，又倉谷切”，“千木”“倉谷”為同一音，則“木”“谷”實同一類。

（2）腫韻：隴[力踵]踵[之隴]奉[扶隴]勇[余隴]塚[知隴]宂[而隴]；悚[息拱]拱[居悚]。腫韻“，居悚切”，又鐘韻“，渠容切，又居勇切”，“居悚”“居勇”為同一音，則“悚”“勇”實同一類。

（3）止韻：里[良士]理[良士]士[鉏里]史[踈士]己[居理]紀[居理]擬[魚紀]；市[時止]止[諸市]。止韻“諰，胥里切”，又佳韻“諰，山佳切，又思耳切”，“胥里”“思耳”為同一音，且“耳”為“而止切”，則“里”“止”實同一類。

（4）未韻：沸[方味]味[無沸]未[無沸]；胃[于貴]貴[居胃]畏[於胃]。未韻“，扶沸切”①，又尾韻“，浮鬼切，又扶畏切”，“扶沸”“扶畏”為同一音，則“沸”“畏”實同一類。

（5）御韻：倨[居御]御[牛倨]據(jù)[居御]慮[良倨]助[床據(jù)]去[丘倨]；恕[商署]署[常署]洳[人恕]預[羊洳]。魚韻“坥，七余切，又七預切”，又御韻“坥，七慮切，又七余切”，“七預”“七慮”同一音，則“預”“慮”實同一類。

（6）隊韻：對[都隊]隊[徒對]繢[胡對]內(nèi)[奴對]；昧[莫佩]妹[莫佩]佩[蒲昧]輩[補妹]。隊韻“誖，蒲昧切，又補內(nèi)、蒲沒二切”，又同一韻內(nèi)“誖，補妹切”，“補內(nèi)”“補妹””為同一音，則“內(nèi)”“妹”實同一類。

（7）沒韻：勃[蒲沒]沒[莫勃]；骨[古忽]忽[呼骨]。沒韻“咄，當沒切”，又末韻“咄，丁括切，又都骨切”，“當沒”“都骨”為同一音，則“沒”“骨”實同一類。

（8）換韻：玩[五換]換[胡玩]貫[古玩]筭[蘇貫]段[徒玩]亂[郎段]喚[火貫]；半[博幔]②幔[莫半]。換韻“貒，通貫切”，又桓韻“貒，他端切，又他畔切”，“通貫”“他畔”為同一音，且“畔”為“薄半切”，則“貫”“半”實同一類。

（9）先韻：前[昨先]先[蘇前]煙[烏前]；賢[胡田]田[徒年]年[奴顛]顛[都年]堅[古賢]。先韻“瞑，莫賢切”，又青韻“瞑，莫經(jīng)切，又亡千切”，“莫賢”“亡千”為同一音，且“千”為“蒼先切”，則“賢”“先”實為一類。

（10）仙韻：然[如延]仙[相然]延[以然]連[力延]；乾[渠焉]焉[於乾]。仙韻“閼，於乾切，又音遏”，又曷韻“閼，烏葛切，又於連切”，“於乾”“於連”為同一音，則“乾”“連”實同一類。

（11）線韻：箭[子賤]賤[才線]線[私箭]面[彌箭]碾[女箭]；膳[時戰(zhàn)]戰(zhàn)[之膳]扇[式戰(zhàn)]。仙韻“邅，張連切，又直連、雉戰(zhàn)二切”，又線韻“邅，持碾切，又張連切”，“雉戰(zhàn)”“持碾”為同一音，則“戰(zhàn)”“碾”實為一類。

（12）宵韻：邀[於霄]霄[相邀]宵[相邀]消[相邀]焦[即消]；遙[馀昭]昭[止遙]招[止遙]宵韻“怊，敕宵切”，又同一韻內(nèi)“怊，尺招切，又敕朝切”，“敕宵”“敕朝”為同一音，且“朝”有“陟遙切”“直遙切”兩切音，則“宵”“遙”實為一類。

（13）豪韻：刀[都牢]牢[魯?shù)禲勞[魯?shù)禲曹[昨勞]遭[作曹]；毛[莫袍]袍[薄襃]襃[薄毛]。豪韻“袌，薄襃切”，又號韻“袌，薄報切。又簿高切”，“薄襃”“簿高”為同一音，且“高”為“古勞切”，則“襃”“勞”實為一類。

（14）職韻：直[除力]力[林直]即[子力]極[渠力]側(cè)[阻力]逼[彼側(cè)]；翼[與職]職[之翼]。職韻“植，常職切”，又志韻“植，直吏切，又市力切”，“常職”“市力”為同一音，則“職”“力”實為一類。

（15）侵韻：林[力尋]尋[徐林]心[息林]任[如林]；深[式針]針[職深]淫[馀針]。侵韻“針，職深切”，又沁韻“針，之任切，又之林切”，“職深”“之林”為同一音，則“深”“林”實為一類。

（16）梵韻：泛[孚梵]梵[扶泛]；欠[去劍]劍[居欠]。梵韻“汎，孚梵切”，又東韻“汎，房戎切，又孚劍切”，“孚梵”“孚劍”為同一音，則“梵”“劍”實為一類。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根據(jù)“同音異切”可以系聯(lián)一部分運用基本條例系聯(lián)不上的韻類，這個方法也應該屬于陳澧考證韻類的補充條例之一。

三、少數(shù)韻類的歸并仍然需要借助韻圖加以判斷

對于本來同類而又系聯(lián)不上的韻類，如果運用“四聲相承”的關(guān)系來類推歸并，其中一些韻類確實可以據(jù)此類推出來，但也有一些并不能夠類推出來，尤其對于四聲相承的各韻有兩個或兩個以上韻類的情況，有一部分適用，有一部分不適用。這里分兩個方面進行分析和說明。首先看適用的情況。以入聲德韻為例，依據(jù)基本條例可以把德韻系聯(lián)為3類：（1）則[子德]德[多則]得[多則]勒[盧則]；（2）北[博墨]墨[莫北]黑[呼北]；（3）國[古或]或[胡國]，在這3類中，陳澧將（3）單立為一類，又把（1）（2）合為一類。根據(jù)“四聲相承”的原理，跟德韻相承的平聲登韻有兩個韻類，上聲等韻和去聲嶝韻各有一個韻類，可以推出德韻至多有兩個韻類。在德韻的各小韻中，又根據(jù)分析條例，可以看到（1）類和（3）類有對立：裓[古得]/國[古或]；劾[胡得]/或[胡國]，（2）類和（3）類也有對立：黑[呼北]/[呼或]，（3）跟（1）和（2）分別都有對立關(guān)系，而（1）和（2）又是互補關(guān)系，這樣就可以把（1）和（2）聯(lián)為一類。這是“四聲相承”適用的情況。再看不適用的情況。以上聲尾韻為例，根據(jù)基本條例尾韻可以系聯(lián)出3類：（1）匪[府尾]尾[無匪]；（2）豈[袪狶]狶[虛豈]；（3）鬼[居偉]偉[于鬼]。在這3類中，陳澧將（1）和（3）歸為一類，而把（2）單立為一類。按照“四聲相承”的關(guān)系，跟尾韻相承的平聲微韻和去聲未韻各有兩類，那么尾韻相應也應該只有兩類。而在尾韻的各小韻中，根據(jù)分析條例，我們只看到（2）類和（3）類的對立，即豨[虛豈]/虺[許偉]；扆[於豈]/磈[於鬼]；蟣[居豨]/鬼[居偉]，（1）類則可以分別和（2）、（3）形成互補關(guān)系，這樣一來，純粹根據(jù)韻書的反切進行系聯(lián)和歸并，還不能必然得出陳澧的（1）和（3）“實同類耳”的結(jié)論。由此我們推斷陳澧在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之外，或多或少還是運用了審音的方法，借助了韻圖來判斷一些韻類的歸合。雖然陳澧并不信奉韻圖，他考證韻類時從不明言韻圖的輔助作用，在《切韻考外篇卷三·后論》中更是指出不少等韻之弊，但是他精于等韻之學，對《通志·七音略》《四聲等子》《切韻指掌圖》《切韻指南》等韻圖都深有了解，從他對尾韻兩個韻類的處理結(jié)果看，（1）和（3）皆為合口歸為一類，（2）為開口單獨列為一類，正與韻圖編排相符，這反映出陳澧在考證《廣韻》韻類時，在自己設(shè)立的幾個條例都不夠用的情況下，應該也參考了韻圖，利用了等韻學的知識判斷一些韻類的歸并。

四、采用特殊方法處理重紐

上面兩部分討論的是陳澧系聯(lián)“實同類而不能系聯(lián)”的韻類所用的方法，講的是合的問題，那么對于不同類而又系聯(lián)上的韻類，陳澧又是如何把它們分開的呢？我們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除主要運用分析條例外，陳澧還采用了特殊的方法，這集中表現(xiàn)在他對重紐的處理上。所謂重紐，是指“支、脂、祭、真（諄）、仙、宵、侵、鹽（舉平以賅上去入）”等三等韻的唇牙喉音字有分為兩類的趨勢，表現(xiàn)在《廣韻》里就是同韻、同聲紐下存在兩個對立的反切。陳澧認為：“《廣韻》同音之字不分兩切語，此必陸氏舊例也。其兩切語下字同類者，則上字必不同類……上字同類者，下字必不同類?！币虼?，對于《廣韻》中的這些重紐，他根據(jù)同一韻中同音字只有一條切語的原則，一方面把反切存在對立且在“韻末”“隱僻”或“重見”的字看作增加字加以刪除，如他刪除了寘韻的倚輢陭三字、馶二字、掎二字；祭韻的字；震韻的螼字；狝韻的蜎字、楩諞扁四字；薛韻的莂扒別五字；小韻的闄字、褾標四字；鹽韻的鍼字等等，另一方面他又把反切存在對立但常見、不處于“韻末”且極少有注音的字，以“切語借用”或“切語偶疏”的理由而離析出來另立一類，例如在支韻里從麾類分出隓類；在寘韻里從縊類分出臂類；在脂韻里從逵類分出葵類；在旨韻里從軌類分出癸類；在鹽韻里從懕類分出淹類等等。陳澧的這種做法，雖然正確地分出了一部分重紐，但也錯誤地刪除了一些重紐，因而破壞了重紐的整體性，而且還使得他的“刪除”條例、“借用字”條例和“用字偶疏”條例之間界限模糊，影響了韻類考證的精確性，這一點已被當代學者周祖謨（1966）、陳燕（1993）、張渭毅（1997）等人多次批評。不過，陳澧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失誤，也是跟《廣韻》歷經(jīng)增補導致材料比較復雜的性質(zhì)有關(guān)。

綜上所述，陳澧考證《廣韻》韻類所用的方法，除了他在《切韻考·卷一》中明確列出的三個條例外，也包含針對聲類研究而設(shè)的補充條例，以及在《切韻考·卷四》和《切韻考·卷五》的圖表和考證中顯示的處置重紐的一些方法，此外，也不排除這些方法都不夠用時，他還參考韻圖采用了審音的方法。

注 釋：

①澤存堂本《廣韻》錄為“扶涕切”，陳澧根據(jù)徐鍇音校正為“扶沸切”，此處從陳澧。

②半，澤存堂本《廣韻》錄為“博慢切”，陳澧根據(jù)徐鉉音校正為“博幔切”，此處從陳澧。

參考文獻：

[1]唐作藩.音韻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2]耿振生.音韻通講[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3]胡安順.音韻學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3.

[4]周祖謨.陳澧切韻考辨誤[A].周祖謨.問學集（下冊）[C].北京：中華書局，1966.

[5]陳燕.試論陳澧《切韻考》辨析“重紐”方法的得失[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1993，（6）.

[6]張渭毅.陳澧《切韻考》考證條例研究[A].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論叢編委.語言學論叢（第十九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張冰 北京大學中文系 100871；武漢 湖北大學文學院 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