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淪陷,胡適向蔣介石上條陳
臺灣蔣介石檔案中,藏有陶希圣致陳布雷函手跡一通,函云:
布雷先生:
本日下午五時,希同胡適之先生奉謁,未遇為悵。我等以為川越之南下,中國政府只有兩種態(tài)度:(一)為拒絕其入京,(二)為積極表示政府在決戰(zhàn)之前作最后之外交努力。希等主張第二辦法,并主張與之作一刀兩斷之方案,即放棄力所不及之失地,而收回并保持冀察之領(lǐng)土行政完整。其冀察部分希仍主張以實力保守滄保線而以外交手段收回平津。此種意見之意義在運用我國可戰(zhàn)之力與必戰(zhàn)之勢,不輕啟大戰(zhàn),亦不避免大戰(zhàn)。蓋大戰(zhàn)所耗之力亦即我國之統(tǒng)一與現(xiàn)代化之力。若輕于用盡,必使中國復歸于民六、民八敵方紛爭時也。望先生為委座陳之。
弟陶希圣上,五日
陶希圣(1899-1988),名匯曾,字希圣,后以字行。湖北黃岡人。1922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法科。1927年參加北伐軍政治工作。1929年主編《食貨》半月刊。1931年任北京大學教授。陳布雷(1890-1948),原名訓恩,布雷為其筆名。浙江慈溪人。1927年加入國民黨。1935年任軍事委員會侍從室第二處主任。1937年任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常為蔣介石起草文稿。函中所稱川越,指川越茂,原任日本駐天津總領(lǐng)事,1936年被提拔為日本駐華大使。次年奉調(diào)回國。1937年6月,再度使華。同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次日,川越聲稱赴北平“避暑”,自上海北上,滯留天津,和中國政府之間的交涉均由使館參事代理。經(jīng)中國政府與日本外務(wù)省交涉,川越才于8月3日離津,經(jīng)大連南返。函末署五日,知此函為1937年8月5日作。當日,陶希圣與胡適共同訪問陳布雷,企圖對時局有所建議,未遇,便由陶希圣出面,寫了這封信,要求陳向蔣介石陳述。
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蔣介石于17日在廬山發(fā)表談話,宣稱:“最后關(guān)頭一到,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zhàn)到底。”但他同時又表示:“在和平根本絕望之前一秒鐘,我們還是希望和平的?!彼岢鼋鉀Q盧溝橋事件四原則:1.任何解決不得分割中國主權(quán)與領(lǐng)土之完整;2.冀察行政組織不容任何不合法之組織;3.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務(wù)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換;4.第二十九軍現(xiàn)在所駐地區(qū),不得受任何約束。7月底,北平、天津相繼淪陷,蔣介石積極部署軍隊,企圖防守滄縣至保定一線。陶函即是在這一情況下提出的應時之策。雖僅一人署名,但函中明言“我等”,則代表胡適觀點無疑。
盧溝橋事變后,在對日態(tài)度上,國民黨和知識階層人士分為和戰(zhàn)兩派。汪精衛(wèi)、周佛海、陶希圣、胡適、高宗武等人認為中國國力衰弱,與日本作戰(zhàn)必敗,極力主和,形成所謂“低調(diào)俱樂部”。8月3日,川越茂離津時,曾就盧溝橋事件向記者表示:“吾人擔任外交,非努力將此種事件設(shè)法由和平解決不可。結(jié)果如何,固當別論,自應盡力從事者也?!庇址Q:“仍冀中日關(guān)系于最后危機線上可以轉(zhuǎn)換,盡力調(diào)整國交?!碧铡⒑鷮Υㄔ矫哪戏荡嬗邢M?,提出不要拒絕他入京,而要利用他“在決戰(zhàn)之前作最后之外交努力”,與日本達成“一刀兩斷”的方案,其內(nèi)容為保持冀察領(lǐng)土完整,保守河北中部的滄州、保定一線,以外交手段收回平津,而其交換條件則為“放棄力所不及之失地”。
何處是陶、胡所指“力所不及之失地”,函中未明言,但同函附有條陳一份。
原則:解決中日兩國間一切懸案,根本調(diào)整中日關(guān)系,消除兩個民族間敵對仇視的心理,建立兩國間之友誼與合作,以建立東亞的長期和平。
方針:
(一)中華民國政府在左(下———筆者)列條件之下,可以承認東三省脫離中華民國,成為滿洲國:
1.在東三省境內(nèi)之人民得自由選擇其國籍;
2.在東三省境內(nèi),中華民國之人民享受居留、經(jīng)營商業(yè)及購置土地產(chǎn)業(yè)之自由;
3.東三省境內(nèi)之人民應有充分機會,由漸進程序,做到自治獨立的憲政國家;
4.在相當時期,如滿洲國民以自由意志舉行總投票表決愿意復歸中華民國統(tǒng)治,他國不得干涉阻止;
5.熱河全省歸還中華民國,由中國政府任命文官大員在熱河組織現(xiàn)代化之省政府,將熱河全省作為非武裝之區(qū)域;
6.自臨榆縣(山海關(guān))起至獨石口之長城線由中華民國設(shè)防守御。
(二)中華民國全境內(nèi)(包括察哈爾全部、冀東、河北、北平、天津、濟南、青島、漢口、上海、福建等處),日本完全撤退其駐屯軍隊及特務(wù)機關(guān),并自動放棄其駐兵權(quán)、租借地、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此后在中國境內(nèi)居留之人民,其安全與權(quán)益,完全由中國政府負責保護。
(三)中國與日本締結(jié)互不侵犯條約,并努力與蘇聯(lián)締結(jié)互不侵犯條約,以謀亞洲東部之永久和平。
(四)中國與日本共同努力,促成太平洋區(qū)域安全保障之國際協(xié)定。
(五)日本重回國際聯(lián)盟。
外交手續(xù):
1.兩國政府商定上項方針(不公布)之后。兩國政府同時宣布撤退兩國軍隊,恢復七月七日以前的疆土原狀。中國軍隊撤退至河北省境外,日本軍隊撤退至長城線外。北平、天津及河北省曾被日本占據(jù)地域內(nèi)之政警務(wù)由中國政府派文官大員接管。其治安維持,由中國保安隊擔負。兩國政府宣布軍隊撤退時,同時聲明在公布之后三個月之內(nèi),由兩國選派全權(quán)代表在指定地點開始調(diào)整中日關(guān)系的會議。
2.第二步為根本調(diào)整中日關(guān)系的會議,依據(jù)兩國政府會商同意之原則與方針,作詳細的節(jié)目的討論。此第二步之談判,應不厭其詳,務(wù)求解決兩國間一切懸案,樹立新的國交。談判期間不嫌其長,至少應有兩三個月之討論。交涉之結(jié)果,作成詳細條約,經(jīng)兩國政府同意后,由兩國全權(quán)代表簽字。
此條陳用紅格稿紙直行書寫,共4頁,根據(jù)字跡,一望而知為胡適親筆。據(jù)此可知,陶、胡二人所主張放棄的“力所不及之失地”,指的就是東三省。條陳中,陶、胡明確提出,在東三省人民可自由選擇國籍以及將來可以用“總投票表決”的辦法“復歸中華民國統(tǒng)治”等四項條件下,中國可以放棄東三省,承認偽滿洲國。陶、胡二人企圖以此換取日本讓步,自東三省以外的中國境內(nèi)全面撤兵,從而“根本調(diào)整中日關(guān)系,消除兩個民族間敵對仇視的心理”。
陳布雷見到陶希圣的信件和胡適的條陳后,于8月6日轉(zhuǎn)呈蔣介石,同時寫了一封短函,表示自己的意見,中云:
茲有陶希圣、胡適密陳國事一函,所言或未必有當,而其忠誠迫切,不敢不以上聞,敬祈睿察。
函中,陳布雷明確否定了陶、胡之見,但肯定二人的“忠誠迫切”。蔣介石見到后,在第二天召開的國防會議上介紹了胡適的“主和”主張,加以譏刺,但他未點胡適的名,而是稱為“某學者”。參謀總長程潛很生氣,直斥胡適為“漢奸”。當晚召開國防聯(lián)席會議時,蔣介石又說:
許多人說,冀察問題、華北問題,如果能予解決,中國能安全五十年。否則,今天雖能把他們打退,明天又另有事件發(fā)生。有人說將滿洲、冀察明白的劃個疆界,使不致再肆侵略。劃定疆界可以,如果能以長城為界,長城以內(nèi)的資源,日本不得有絲毫侵占之行為,這我敢做,可以以長城劃為疆界。
同時有許多學者說,你不能將幾百千年的民族結(jié)晶,犧牲于一旦,以為此事我們不可以打戰(zhàn)[仗],難打勝戰(zhàn)[仗]。
顯然,蔣介石所稱“許多人”,包含陶希圣和胡適;所稱“有人”,更直指陶、胡。蔣所稱“以長城為界”,正是胡適在條陳中所述意見:“自臨榆縣(山海關(guān))起至獨石口之長城線由中華民國設(shè)防守御”,“日本軍隊撤退至長城線外”;所稱“不能將幾百千年的民族結(jié)晶,犧牲于一旦”,也與陶函所述不能將國力“輕于用盡”的意思相近。然而,蔣介石又說:
要知道日本是沒有信義的,他就是要中國的國際地位掃地,以達到他為所欲為的野心。所以我想如果以為局部的解決,就可以永久平安無事,是絕不可能,絕對做不到的。
甲午戰(zhàn)爭以來的歷史證明,日本軍國主義者不僅沒有“信義”,而且貪欲無盡,得寸進尺,吃到一塊肥肉之后還想吃下一塊,占了一個便宜之后還想占下一個。以為承認“滿洲國”,放棄東三省就可以使日本軍國主義者止步,換來中日間的長久和平,實在是一個天真而幼稚的幻想。在這一點上,作為學者的陶希圣、胡適糊涂,而蔣介石卻比較清醒。因此,蔣介石又說:“革命的戰(zhàn)爭,是侵略者失敗的。日本人只能看到物質(zhì)與軍隊,精神上他們都沒有看到。各位同志,大家今天要有一個決定,如果看到我們國家不打戰(zhàn)[仗]要滅亡的,當然就非打戰(zhàn)[仗]不可。”會議以全體起立形式?jīng)Q定抗戰(zhàn)。陶希圣、胡適的意見被否定。蔣介石在信封上用藍色鉛筆寫了一個“胡”字、一個“存”字,將二人的信件“留中”了。
胡適條陳之后,蔣介石檔案還收有陶希圣《中日外交意見書》一份,建議“以非常之方法準備外交談判”。其方法有三種:1.派遣要員直接與川越茂“作側(cè)面而有力之秘密周旋,在京滬急轉(zhuǎn)直下以達于正式談判”;2.派在野重要人員直到東京,訪問日本近衛(wèi)首相與廣田外相以至日本軍部,作開始談判之先聲;3.在倫敦由中國駐英大使經(jīng)過或不經(jīng)英國外交部之周旋,與日本駐英大使開始作談判之準備。陶希圣認為,以上三種方法中,以第三種較為適宜?!兑庖姇分?,陶希圣進一步提出與日本談判的“最高與最低限度之條件”。他說:
今日中國不能戰(zhàn)勝日本,故當然不得不作最高限度之讓步。今日中國已能抵抗過度之侵略而維持生存,故可以要求獨立自主之存在,非一?二八以前或塘沽協(xié)定以前忍氣吞聲可比也。所謂獨立自主之存在,一則如政治經(jīng)濟組織之完整,二則如國防之自由建設(shè),三則如國際關(guān)系之自決,皆其必有之條件。故共同防共、五省自治乃至于走私等等,皆在最低限度之下,不可容許。然為保持此最低限度,在最高之讓步,不可不以蓋世絕代之魄力而為之。最高之讓步,全為保持完整獨立自主之政治經(jīng)濟軍事之組織,不恤將六年來之一切紛擾,一刀兩斷而解決之。為此,宜一改過去只定最低限度之容忍條件,消極的拒絕其要求或降低之之態(tài)度,積極的提出我國保持完整獨立自主國家所能處之代價,具體簡明言之,寧割地而不喪權(quán),不復效過去寧喪權(quán)而不肯割地,以致地仍失而權(quán)亦不保。
《意見書》要求蔣介石和國民政府“以蓋世之魄力”作“最高之讓步”,“寧割地而不喪權(quán)”,可見,其主要意見仍是放棄東三省,承認滿洲國。《意見書》最后稱:“依此痛苦之認識,另提交涉條件,茲不再贅?!辈⒁岳ㄌ栒f明“胡適之先生寫成另交”??梢娺@份《意見書》仍為陶、胡二人的共同意見?!兑庖姇凡⒎Q:“上海戰(zhàn)起,首都被襲,更無從再談不戰(zhàn)?!薄吧虾?zhàn)起”,指8月13 日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首都被襲”,指8月15日日本飛機兩次空襲南京。據(jù)此,知此《意見書》寫于8月15日之后不久。當時,抗戰(zhàn)已成國策,但是,陶希圣、胡適仍然擔心戰(zhàn)爭會毀滅中國精華,主張通過“割地”,以外交手段結(jié)束軍事?!兑庖姇氛f:“若我盡吾六年來之菁華而置之于疆場,則菁華既竭,分崩又起。故當在外交上乘我力未竭之時,求收束軍事也?!?/p>
早有此議
胡適主張放棄東三省、承認“滿洲國”并非一時心血來潮。早在1935年6月17日,胡適就致函時任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長的王世杰,要求“與日本公開交涉,解決一切懸案”。當年5月,日本華北駐屯軍借口親日派分子白逾桓等二人在天津日租界被暗殺以及東北義勇軍一部退入灤東“非武裝區(qū)”,要求中國政府取消在河北的黨部,撤退駐河北的中央軍,撤換日方指定的軍政人員,禁止全國的排日行為。為了施加武力威脅,日本還從中國東北調(diào)關(guān)東軍入關(guān)。6月10日,胡適從何應欽處得知,“日本人的要求完全接受了”,心里覺得“難過得很”。次日,胡適特撰《沉默的忍受》一文,號召國人接受教訓,“把國家的恥辱化成我們的骨血志氣,使骨頭硬,使血熱,使志氣堅韌剛毅,時時提撕警醒自己”。同月17日,胡適因擔心國民政府“在槍尖之下步步退讓”,“自己,一無所得”,發(fā)展下去,“豈不要把察哈爾、河北、平津全然無代價的斷送”,便錯誤地向王世杰提出:中國方面承認“滿洲國”,而日本方面則歸還熱河,取消《華北停戰(zhàn)協(xié)定》,自動放棄《辛丑和約》及附帶換文中的種種條件,如在北平、天津塘沽、山海關(guān)一帶駐兵權(quán)等。胡適將這一“交換”稱為“有代價的讓步”??梢钥闯觯m在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以后向蔣介石所上條陳的基本內(nèi)容在1935年6月華北危急時就已形成了。
王世杰反對胡適的意見,6月28日復函稱:
故在今日,如以承認偽國為某種條件之交換條件,某種條件既萬不可得,日方亦決不因偽國之承認而中止其侵略與威脅。而在他一方面,在我國政府一經(jīng)微示承認偽國之意思以后,對國聯(lián),對所謂華府九國,即立刻失其立場。國內(nèi)之分裂,政府之崩潰,恐亦絕難幸免。
王世杰清醒地看到了胡適主張的巨大危害:日本不會因得到部分滿足而停止侵略,中國政府在國際上無法立足,在國內(nèi)則面臨分裂、崩潰的危險。但是,胡適執(zhí)迷不悟,7月26日致函羅隆基,告以致王世杰函內(nèi)容,函稱:
雪艇(指王世杰———筆者)諸人贊成我的“公開交涉”,而抹去我的“解決一切懸案”的一句,他們尤不愿談及偽國的承認問題。他們不曾把我的原電及原函轉(zhuǎn)呈蔣先生,其實這是他們的過慮。
胡適否認自己的方案是“妥協(xié)論”,要求羅隆基將此函帶給蔣介石一閱。
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胡適曾應邀參加蔣介石所召集的廬山談話會。在聽了蔣的談話后,他表示“非常興奮”,建議調(diào)用全國的軍隊充實河北國防,而且肯定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等華北將領(lǐng)“不屈服,不喪失主權(quán)”。但是,很快他就發(fā)生轉(zhuǎn)變。7月28日,胡適下山飛抵南京。29日,得悉中國軍隊在南苑等處慘敗,宋哲元等退出北平,胡適大為緊張,即積極活動,力主與日本“和談”。30日,他到高宗武家吃飯,與所謂南京的“青年智囊團”蕭同茲、程滄波等人商議,決定外交路線不能斷,由高宗武負責打通此線,同時決定尋找“肯負責任的政治家擔負此大任”。陳布雷是蔣介石“侍從室”中的要人,胡適看中陳布雷,打電話給他,要他做“社稷之臣”,在蔣的身邊“努力做匡過補闕的事”。31日,胡適致函蔣廷黻,聲稱“這幾天是最吃緊的關(guān)頭”,“焦急的不得了,又沒有辦法”。同日,胡適應邀到蔣介石處吃飯。蔣稱“決定作戰(zhàn),可支持六個月”。蔣的意見得到在座的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的支持,胡適覺得不便說話,只表示:“外交路線不可斷,外交事應尋高宗武一談,此人能負責任,并有見識?!碑斎?,胡適日記云:“我們此時要做的事等于造一件miracle,其難無比,雖未必能成,略盡心力而已?!边@則日記說明,胡適自知自己放棄東三省的主張難以為南京國民政府接受,但他還是要竭盡心力去游說。8月3日,胡適、吳達銓、周炳琳、羅家倫、蔣夢麟等在王世杰家密談。王世杰日記記載:“今日午后與胡適之先生談,彼亦極端恐慌,并主張汪、蔣向日本作最后之和平呼吁,而以承認偽滿洲國為議和之條件?!敝鼙?、蔣夢麟同意胡適的意見,主張“忍痛求和”,認為“與其戰(zhàn)敗而求和,不如于大戰(zhàn)發(fā)生前為之”。8月5日,胡適遂與陶希圣共同拜會陳布雷,企圖通過陳向蔣介石遞條陳。次日,胡適得到蔣介石的談話通知,胡適事先準備了一封長函,用以補充談話中的不足。其主題為:“徹底調(diào)整中日關(guān)系,謀五十年之和平?!逼淅碛蔀椋?.近衛(wèi)內(nèi)閣可以與談,機會不可失;2.日本財政有基本困難,有和平希望;3.國家今日之雛形,實建筑在新式中央軍力之上,不可輕易毀壞。將來國家解體,更無和平希望。其步驟為:先停戰(zhàn),恢復七月七日以前之疆土情況;第二步,兩三個月后舉行正式交涉。顯然,與上引8月5日條陳及陶希圣函的精神完全一致。不同的是,此函未提放棄東三省、承認滿洲國,而代之以“趁此實力可以一戰(zhàn)之時,用外交收復新失之土地,保存未失之土地”。會談情況,據(jù)記載:“蔣甚客氣,但未表示意見。”
胡適拋棄“和平夢想”
胡適放棄東三省的主張當然大錯特錯,但是,有其特殊的用心所在。1935年6月20日,胡適在致王世杰函中,說明自己的目的是“討價還價,利用人之弱點,爭回一點已失或?qū)⒃俸渴サ膰僚c權(quán)利”,從而取得“喘氣十年”的機會。他說:
察、冀、平、津必不可再失。失了之后,魯、晉、豫當然隨之而去。如此,則中國礦源最大中心與文化中心都歸敵手。如此形勢之下,中央又豈能練軍整頓內(nèi)政?
胡適估計:“在一個不很遠的將來,太平洋上必有一度最可慘的國際大戰(zhàn),可以作我們翻身的機會,可以使我們的敵人的霸權(quán)消滅?!币虼?,他在提出向日本“求和”的第一方案的同時,又提出不計利害,苦戰(zhàn)四年,等待國際大戰(zhàn)的“主戰(zhàn)”方案。同年6月27日,他在致王世杰函中說:
欲使日本的發(fā)難變成國際大劫,非有中國下絕大的決心不可。
我們試平心估計這個“絕大犧牲”的限度,總得先下決心作三年、或四年的混戰(zhàn),苦戰(zhàn),失地,毀滅。
胡適提出,必須準備:1.中國沿??诎杜c長江下游全部被日軍侵占毀滅;2.河北、山東、察哈爾、綏遠、山西、河南等省淪陷;3.長江被封鎖,天津、上海被侵占,財政總崩潰。胡適認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促進太平洋國際戰(zhàn)爭的實現(xiàn)。他說:
也許等不到三四年,但我們必須要準備三四年的苦戰(zhàn)。我們必須咬定牙根,認定在這三年之中我們不能期望他國加入戰(zhàn)爭。我們只能期望在我們打的稀爛之后而敵人也打的疲于奔命的時候才可以有國際的參加與援助。這是破釜沉舟的故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可以促進那不易發(fā)動的世界二次大戰(zhàn)。
胡適并不認為,他的第一方案一定成功,因此,提出必須以第二方案為后盾。他說:“委曲求全,意在求全;忍辱求和,意在求和。倘辱而不能得全,不能得十年的和平,則終不能免于一戰(zhàn)?!彼⒁远韲窞槔?,說明列寧和蘇俄共產(chǎn)黨在十月革命之后,與德國講和,“割地之多,幾乎等于歐俄的三分之一,幾乎把大彼得以來所得地全割掉了,但蘇俄終于免不掉三年多的苦戰(zhàn)”。他要中國人向蘇俄學習,說“蘇俄三年多的苦戰(zhàn)最可以做我們今日的榜樣。我們?nèi)缫鲬?zhàn),必須下絕大決心,吃三年或四年的絕大痛苦”。胡適所沒有想到的是,后來中國人民忍受的痛苦比他估計的還要大,苦戰(zhàn)的時間也更長。
淞滬之戰(zhàn)爆發(fā)后,南京國民政府抗戰(zhàn)意志堅決,中國士兵作戰(zhàn)英勇。這使胡適受到感染。9月8日,胡適離開南京,行前,他勸汪精衛(wèi)“不要太性急,不要太悲觀”;勸高宗武:“我們要承認,這一個月的打仗,證明了我們當日未免過慮。這一個月的作戰(zhàn)至少對外表示我們能打,對內(nèi)表示我們肯打,這就是大收獲?!庇謩裉障Jフf:“仗是打一個時期的好。不必再主和議?!弊源?,胡適“態(tài)度全變”,“漸漸拋棄和平的夢想”。不久,胡適接受蔣介石的決定,以非官方身份赴美,爭取國際支援中國抗戰(zhàn)。次年,又出任駐美大使,投入中國的抗戰(zhàn)外交。
(選自《抗戰(zhàn)與戰(zhàn)后中國》/楊天石 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