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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灣溝傳奇

2009-05-22 02:18
草原 2009年4期
關(guān)鍵詞:飛宇石柱老趙

潘 瑜

整整一瓶金山老窖下肚,飛宇按捺不住慷慨激昂的語言:

“石柱,來!咱哥倆寧傷身體,不傷感情,喝!干!”

“飛宇哥,別喝了?!笔f。

“你就這酒量?爺九叔在城里當處長,天天有人請喝——咳,沒酒量,就沒膽量!來——花花——給哥再倒?jié)M!”飛宇指著旁邊的山花大聲說。

山花給飛宇又斟滿了酒。

“給石柱也倒?jié)M!”飛宇嚷著。

“小飛哥,石柱酒量小,別倒了?!鄙交ń忉屩?。

“嗬?咋偏心兒——看上石柱啦?”

“你喝多了,說些啥呀。”山花說。

“花花,給我也倒?jié)M!”坐在飛宇對面的石柱激起來大聲說。

“干!”

“干!”石柱“乒”地碰著飛宇的酒杯“咕嚕”一聲見底了。

“花花,再給哥倒酒?!憋w宇的舌頭僵了。

“小飛哥,你醉了?!鄙交ㄕf。

“我——沒——醉——”

“沒酒了。”山花摔著腦后的小辮,站在柜臺后面說。

“沒酒不能吧,怕哥賒賬?”飛宇從懷中掏出幾張百元大票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到柜臺前一甩:“給花花。”

“小飛哥,用不了那么多錢?!?/p>

“花花,哥有錢都存在你這兒?!憋w宇的嘴里濺著唾沫,紅紅的大眼睛盯著山花細嫩粉紅的臉蛋。突然,死死捉住山花伸過來還錢的手,隔著柜臺就往前拉。

“小飛哥,喝多了,快走哇!”山花往回拽手。

“不多花花——”飛宇仍然拉著山花的手,向前傾著,幾乎和山花臉挨著臉,濃濃的酒氣從嘴里噴出來,熏得山花不住地咳嗽。

“嘣!”他響亮地親了山花一口。

“小飛哥!你這是干甚啦?走,快回家去!”石柱見飛宇的非禮舉動,“忽”地站起來把飛宇推在門外,拉著他,倆人都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中。

喲,水靈靈的黑眸子,長長的睫毛咋這么好看呀?飛宇搖晃著,走在空蕩蕩的山村小路上。腦子里不住地浮現(xiàn)著山花的面孑L。也怪,他和山花是從小互相看著長大的。小學時倆人坐一條長桌。他在長桌中間劃一條紅線,只要山花越過紅線,他就大聲斥責:“丑女!”可他今天看得清清楚楚山花不丑,像雨后的山丹花一樣美麗。飛宇想著,身上愈加躁熱,酒勁仿佛火一樣燃燒著他的心,使他越來越興奮,在“Z”字形的步伐中,索性奔跑起來。細細的雨絲滴在臉上,涼涼的很是舒服。望著遠處黑黢黢的山峰,不知咋的,那里漫山遍野仿佛都飄著山花那張圓圓的、紅紅的臉。他使勁摔著頭發(fā)上的水珠,用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可山花的影子怎么也揮之不去。他高興地放開嗓子對著朦朧的夜空長嘯:“花花——”

寂靜的山村上空傳來輕輕的回音:“花花——”

高高的水泥電線桿矗立在石子鋪成的小路旁,頭上灑下淡淡的黃光,仿佛是山花溫柔的笑容。飛宇急了,飛快地跑過去抱住電桿,喃喃地說:“花花——你嫁——給我——花花——我要——娶你——做——老婆——花花——”可電線桿絲毫沒有回答飛宇的意思,仍呆呆地站在細雨中?!盎ɑā阏f——話呀——花花——”他的身體向下滑著,不一會兒,蜷縮在電線桿下,“呼嚕呼?!钡卮蚱瘅齺恚p手還緊緊地抱著電桿,微微嘟噥著:“花花——”

兩天后的傍晚。

村委會門前的大榆樹下,仍像往常一樣蹲著幾個下窯工和村民在賭錢,其余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飛宇的父親吃罷晚飯。趁電視劇未開之前,也來這里湊熱鬧??刹恢獮樯度藗兿惹斑€唧唧喳喳地相互議論得很熱烈,一見他走過來,卻變得啞雀無聲像防著他似的。

“咋啦?”他拉著吉保的袖子問。

“嗯——最近小飛怎樣?”吉保反問。

“也沒啥,就是愛喝二兩貓尿?!?/p>

“該給小飛娶個媳婦了?!?/p>

“誰找那賴小子?!?/p>

“咳,看你,有他九叔嘛?!?/p>

“老趙,你過來一趟。”突然村委會郝主任從辦公室出來看見他說。這是怎么啦?老趙心里嘀咕著,坐在辦公室的長板凳上,接過郝主任遞過來的煙。

“老趙,找你也沒啥事。小飛這孩子啥也好,就是愛喝酒,不過喝酒也不是壞事,生活好了嘛,他的年齡也大了,是不是尋他九叔在城里找個工作,孩子嘛,整日沒事干,容易出事,再說啦,也到了成家的時候。成了家,心也收回來了,這孩子,我不討嫌,不過你也常說著他些?!?/p>

“郝主任,你有啥話就直說,繞來繞去,到底想說啥?”老趙吸一口煙說。

“是這樣,前天晚上,小飛和石柱去花花的小店里喝酒。小飛當時喝多了,有人說他拉住花花不放。不過依我看,現(xiàn)在的年輕人開放,也算不上調(diào)戲,耍嘛——有啥了不起——可是啊,抬頭不見低頭見,街坊鄰居的,讓人笑話。你回去說說小飛,以后注意點——噯,不要說是我和你說的,啊——老趙,也沒啥,你也別太在意了?!?/p>

老趙念過書,在村里是個要面子的人。他聽了郝主任的話,臉氣得一陣發(fā)白。他狠狠地吸著郝主任給他的煙,猛地站起來,也沒和郝主任告別,推開門,氣呼呼地朝自家走去。

飛宇剛剛喝酒回來,渾身還散發(fā)著濃濃的酒氣,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足球比賽。防盜門“嘩啦”一聲推開,老趙一臉怒氣,直沖飛宇過來:

“站起來!”他大聲吼著。

“爹,你這是咋啦?”

“你調(diào)戲人家花花?!”

“聽誰說的?”

“別管聽誰說,有這事沒有?”

“沒有的事!”

“還嘴硬!”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飛宇的臉上,現(xiàn)出五個紅紅的手指印?!澳憬o老子丟盡了臉,混蛋!”老趙越罵越氣,操起墻角立著的掃帚劈頭蓋臉朝飛宇打去。

母親從廚房里跑出來。一邊奪著老趙手里的掃帚,一邊氣喘吁吁地罵著:“你這是耍甚威風,小飛咋啦?年輕人喝些酒咋啦?拉拉花花的手咋啦?你不看電視機上的年輕人都是摟摟抱抱的——小飛,回里屋去,別理他!”

“唉——都是你把他寵壞了!”老趙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不住地喘著粗氣。

“你簡直像后老子,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憋w宇的母親叨叨著。

山村的夜靜靜的,煤窯上的機器聲傳過來,顯得那么單調(diào),那么遙遠。老趙一夜沒合眼,長嘆短吁,苦苦思索著兒子的未來……是呀,飛宇從小沒吃過苦,沒受過氣;雖然任性,花錢手大——可像昨晚那樣打他,也覺得對兒子太粗暴了。唉,還是慢慢給他講道理才行……

玻璃窗上漸漸露出了魚肚白。老趙坐起來,心煩地吸著煙。煙頭上的火光一閃一閃的,照著他那緊繃的長方臉,直到金色的陽光照進來,他才悄悄推開飛宇那間臥室的門。

出乎預料的是飛宇沒有像往常一樣睡懶覺。屋內(nèi)空空的,被子整齊地疊著,上面放了張紙條,寫著:爹、媽:

我要走出大山,混出個人樣。

兒小飛。

灰小飛,還算有些出息,老趙心頭一熱,捉著紙條的手顫抖起來。

石城市燈紅酒綠,熱鬧繁華。

飛宇坐在通往九叔辦公大樓的公交汽車里,左顧右盼,東張西望。怎么也沒想到還有這么使他眼花繚亂的好地方:咦!真好玩兒。

“九叔,我爹讓我找您了?!?/p>

“你爹說啥?”

“我找下對象了,可女方——”

“女方怎么說,九叔幫你。”

“女方說,要我在城里找工作。”

“找工作?可你才小學畢業(yè),能找啥好工作。”

“九叔。動用你的關(guān)系,誰還不給您個面子,要不,我這終身大事——”

“好吧!九叔試試看?!?/p>

很快,飛宇被一家公司聘用做營銷工作??荚嚨哪翘?,主管營銷的部長說:“小飛,你別怕,你只要胡亂地答幾道題就行了,交白卷也行,反正這是走形式?!?/p>

銷售部給飛宇配備了手機。發(fā)了嶄新的深藍色西裝,并預支了工資和營銷活動經(jīng)費,坐飛機去南方某市場開展營銷活動。

飛宇望著仙女一樣的空姐。腳下的白云慢慢地向后流去。啊,這不是天堂嗎?做夢也沒想到。這么美好的生活竟來得這么容易,這么突然。他的頭暈乎乎的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

五星級的大飯店里,飛宇整日在經(jīng)銷商的陪同下。吃喝玩樂。他的錢花完了,可銷售成績卻寥寥無幾。

突然,電話傳來,急招他回總部,并做出罰款、辭退的決定。

他怯生生地又找到九叔,眼淚汪汪地說:“九叔,我錯了。給我一次機會吧?!?/p>

也罷。九叔可憐他,畢竟是大哥的獨生子。出門在外,他不照顧誰照顧?九叔又給那公司掛電話:看我的面子,再給他一次機會。

公司又借給他幾千元的營銷經(jīng)費,決定與另一位營銷員共同去另一個地方促銷。

三天過去了,他沒有回公司;五天過去了,也不見他的蹤影。公司只好把機票退掉。一個星期過去了,誰也找不到他。打手機手機也停了。最后有人看見他在酒館喝酒,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在桑拿泡妞……但就是沒去上班。

九叔只好通知了遠在水灣溝的大哥。

接到九弟的電話。氣得老趙三天三夜沒睡著。

太陽從光禿禿的東山頂上升起來,照著滿是霧氣和煙塵的山村。村前的水灣溝里流著小化工廠放出來的黑水,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在痛苦的叮咚聲中急匆匆流向遙遠的山谷。在南山與東山腳下的夾縫中,伸進黑色的柏油公路。路面坑洼不平,被沉重的車輛壓得吱吱發(fā)響,很不情愿地繞村而過。重型貨車、拖拉機、小四輪、農(nóng)用三輪、大中巴、小中巴都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爭先恐后地向前奔馳著,然后都匯集在西山腳下老趙家開的煤窯前。隆隆的機器聲不停地響著,一股股黑色的濃煙騰空而起,塵埃像黑雪一樣灑向四周的山坡,也灑在老趙的身上。老趙全然沒在意,他一心想著自己的兒子。是啊,自從九弟幫他辦起煤窯,生活是富了??蛇@不聽話的飛宇卻不安分起來,揮金如土,喝酒像喝水一樣。九弟從城里打回電話,說趕緊給小飛娶個媳婦吧,也許,有個女人能管得住他……老趙獨自坐在北山坡的山神廟前,一根接一根地吸著香煙,憂郁地想著。北風從山頭上吹下來,吱吱地響著,掀起山坡上的黃土,揚在老趙的臉上,更使他煩躁與不安。嗯,花花的小飯館開得是紅火,南來北往的司機都想在她那里歇歇腳,山花心高氣傲,見識多,愿意找這沒出息的混小子嗎?想到這兒,老趙又猛吸口煙,用手拂去臉上的塵土,腦子里亂糟糟地拿不定主意。

“老趙,你怎么有空閑坐在這里?”是郝主任從山下走上來和他搭話。

“家里悶得慌。”

“我給你開開心?!?/p>

“開啥心?”

“咳,你的心思都在小飛身上?!?/p>

“不爭氣的東西。”

“這樣,我去跟花她媽提這事,保準成?!?/p>

“你?”

“怎么,我不配?”

“不是。自從小飛欺負了花花,我沒臉見你?!?/p>

“噯,這世道,年輕人嘛,那算啥?你老伴昨天找了我,我怎么能駁她的面子。”

“小飛他媽和你說了?”

“是啊,還給我提了兩瓶好酒呢?!?/p>

“唉——她過于寵這小子啦?!?/p>

“你掙下那么多錢干啥?還不是為后代?”

“是呀,要說花花她媽和俺結(jié)親。還有啥不同意的?就怕花花——”

“花花是孝女,聽老人的話,這事我包了,你別愁,走吧,咱倆喝兩盅去。”

老趙站起來長長地噓了口氣。

其實,郝主任好幾天沒見山花媽,心里怪想她的。山花媽年輕時嫁給山花她爹,因為是根正苗紅的貧農(nóng),只想跟他沾些光,可誰想到,他三腳踢不出一個響屁。后來還貪上耍錢。人老實,經(jīng)常有人合起伙贏他的錢。輸光后。就回家向山花媽要錢。為此,山花媽經(jīng)??薜孟駛€淚人兒。郝主任那時是村委會委員,專管政治思想工作,常給人做些家庭調(diào)解,也時不時過來安慰山花媽。一來二去,郝主任的心里怎么也忘不掉山花媽。尤其是她那雙毛絨絨的大眼睛,紅紅的小嘴唇,經(jīng)常在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是啊,他有老婆,可是個母老虎,總是濺著唾沫星子罵他,這也不對,那也不好。能和善解人意的山花媽比嗎?這不。三天不見山花媽,他心里總覺得缺少了什么。那天,在朦朧的夜色中,他突然抱住山花媽??龋龥]有反抗,乖乖地順勢躺在他的懷里……

郝主任的心火燒火燎,望著村子盡頭緊挨公路的小飯館,加快了腳步。

“富貴風水地,堆金積玉門?!焙轮魅蚊慨攣淼劫N著白色瓷磚的門前,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副紅底金字的大對聯(lián)。

“花花,你媽在不?”郝主任推開門急著問。

“在啦,里屋?!?/p>

“花花,你長得越水靈啦。”郝主任說。

“郝大伯,看你……”

“男婚女嫁,人之常情,找個婆家吧?!?/p>

“郝主任——你說啥呀?!崩镂輦鞒錾交▼寢傻蔚蔚穆曇簟?/p>

“這不是看你來了?!焙轮魅雾樖株P(guān)上門,急切地抱住山花媽。

“噓——”山花媽輕輕地噓著。示意山花在門外。

郝主任默默地吻著山花媽柔柔的小嘴唇,仿佛喝了陳年老窖酒,醇香、酥麻。

“噯,有件事想和你說?!焙轮魅畏砰_山花媽說。

“啥事?”

“小飛看上你家的花花了。老趙兩口子也托我向你提親,看你——”

“我不同意!”

“聽我說嘛。老趙人家開的小煤窯有的是錢,還有他九叔在城里做處長,這樣的人家哪里去找?老趙向你提親,是看得起你——”

“我就是不同意!”

“為啥?”

“小飛那后生,整天泡在酒缸里,不做正事混來混去,花花嫁給他有啥奔頭,還不是像我——”山花媽說著眼圈紅了。

“人家小飛不愁在城里找工作?!?/p>

“找下工作也是個被開除。反正我不同意。你為他們說話,溜人家,得了好處?!鄙交▼尰卮?。

“媽,我同意!”山花突然推開門,急著說。

“你瘋了?”山花媽吃驚地問。

“媽,我想過了。同意嫁給小飛?!?/p>

山花媽坐在炕沿上,“嗚嗚”地哭起來。

北風卷著沙塵吹進了飯館,兩扇門“嘩啦嘩啦”地里外忽煽著。

山神廟雙門緊閉,雪花簌簌地敲打著沾滿塵土的窗戶。

飛宇和山花在寒冷的山神廟里,緊緊地偎依著,情意綿綿,不時傳出山花咯咯的笑聲和飛宇嘶啞的挑逗聲。

“小飛哥,你為啥要娶我?”

“你長得好看,又性感?!?/p>

“啊?性感?啥意思?!?/p>

“性感嘛,聽城里的人說就是——就

是,凡見到你的男人都想和你那個——”

“啊呀,你真壞。壞?!鄙交ㄓ萌^輕輕地打著飛宇的后背。

“真的,我看見你就想——”飛宇說著親了山花蘋果一樣紅紅的臉蛋:“噯,要不——”

飛宇說著,手向下抓住山花的褲腰帶。

“不。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鄙交ㄍ浦w宇的手。

“一個?十個條件也答應!你說,啥條件?”

“咱倆將來去城里工作生活?!?/p>

“咳,這算啥條件?我九叔早答應了,要給我找個公務員干干,還要買套小洋樓?!?/p>

“真的?”

“哥多會兒和你說過假?不信現(xiàn)在就給九叔打電話?!憋w宇掏出手機。

“小飛哥,我信。別打電話了?!彼涇浀靥稍陲w宇的懷里。

“這就對了。”飛宇狂吻著山花那興奮的眼睛和紅紅的嘴唇,迫不急待地拉開山花的褲帶。兩團滾燙的欲火融合成一體,激烈地燃燒著,膠合著……

“嗵、嗵、嗵!”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皣W——”兩扇門打開了,跨進門來的正是飛宇爹老趙。老趙一看飛宇正和山花扭在一塊,臉立刻沉下來,變得鐵青?!芭?”他趕緊關(guān)上門,退出去,站在門外破口大罵:“我以為這里鬧鬼!去哪作亂不能,給山神爺丟臉!真晦氣!”

飛宇像是偷吃東西的小鼠見到了兇惡的黑貓,趕緊拉起山花,沖出門外,直朝山下奔跑。

老趙連忙脆下。不住地給端坐在正面的山神爺磕頭,求饒:

“山神爺爺,山神爺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那壞小子吧,山神爺爺——”

山神的臉上毫無表情,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看見剛才發(fā)生的事,仍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窗外的飛雪。

“行人早回!”老趙抽了個不吉利的簽,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下山坡。

婚禮完畢,人們漸漸散去,山花懷著喜悅的心情進入洞房。

其實,老趙早給飛宇在城里買了套大價錢的高級住宅,只是舍不得獨生子遠離他的身邊,才在村邊的公路旁買了這套剛蓋好的小二樓。

山花邁著輕盈的步子,看著她的新居。是啊,這的確是一個闊氣的愛巢。墻上掛著液晶平板電視,正舒展著臉望著她呢。她對眼前的情景十分滿意,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是了,女人嘛,嫁漢、嫁漢,還不是為了吃穿?趙家是有錢人,還有城里他九叔那座靠山。

她坐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甜蜜地望著她和飛宇的結(jié)婚照。她真的很漂亮,彎彎的眉毛仿佛是初夏的柳葉,下面是黑白分明迷人的雙眸,在粉紅色的雙眼皮下閃動。白里透紅的臉蛋,細嫩而光亮,攝影師讓她笑一笑,臉上立刻現(xiàn)出甜甜的酒窩。嘴唇豐滿而桃紅,是呀,真有幾分性感。她望著自己竟“呵呵”地笑起來。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山溝里的鳳凰。她的臉上容光煥發(fā),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幸福感。

當,當,當……突然,墻上的掛鐘響了三下,山花抬頭,啊?是后半夜了?可飛宇呢?他在新婚初夜竟不回來與她共渡良宵?山花又急又恨,拿起身邊的手機按了幾下,接通了,本想說話,可她又立即關(guān)上,氣得將手機扔在床上。不一會兒,手機的鈴聲響了。她看了看,是飛宇的手機號,她用手使勁按下去,手機變得啞雀無聲。她的鼻子里酸酸的,兩行淚水沖開淡淡的粉妝,順著臉頰流下來。

門開了。一股濃濃的酒氣飄進來。飛宇趔趄著,走到床邊,舌頭僵硬地對山花說:“花花——對不起,哥喝多了,高興嗎?花花——”

山花竟放開嗓子哭起來。飛宇沒法,頭一暈,倒在床上呼嚕呼嚕地打起鼾來……

不久,飛宇的父親把賣煤的權(quán)利交給兒媳婦山花。老人相信她。她自然不敢怠慢。就像她幫媽開飯館一樣,笑臉迎客,善于理財。這不,自從山花接管后收益逐漸地增多了。

山花并不快樂。她想著結(jié)婚半年多了,還沒有懷上娃。雖然飛宇從不過問,可公爹和婆婆不斷地旁敲側(cè)擊。想要抱孫子。

“花花,看哥這車煤是多少斤?”一位拉煤的小伙子爬在玻璃窗口大聲問。

“花花,你長得真好看?!绷硪晃粷M臉煤粉的大個子敲著玻璃窗說。

“花花——小飛對你怎么樣?”

“花花——抽空給哥再搓頓莜面魚兒——真好吃?!?/p>

“花花,哥想看看你?!?/p>

經(jīng)過賣煤房的年輕人在窗外不斷地和山花開著玩笑。

“不賣了!”山花一陣煩躁“喳——”把鋁合金門簾拉下來,坐在桌旁生著無名的悶氣。

“花花——給我提幾個錢——”飛宇突然闖進來,兩眼紅紅的,嘴里吐著酒氣。

“提錢?干啥用?”

“你甭管,反正我欠下人家債。”

“不給!”

“為啥?”

“爹說了,讓我把錢管緊,不許亂花。”

“你別跟爹說。”

“不行,爹每天和我結(jié)賬?!?/p>

“你反了——我是——誰?”

“誰也不行,你更不給!”

“給——不——給?”

“不給!”山花站起來。要往外走。

“真——不——給?”飛宇拽著山花的衣裳。

“就不給!”山花沉著臉。

“噌!”飛宇一推山花,她的身子歪倒在地上。

“給——爺!”飛宇奪了山花手里的錢袋,將一大沓錢掏出來,裝在自己的兜里,推開門,晃晃悠悠地跑向酒館。

傍晚,山花淚流滿面。對公爹和婆婆哭訴著飛宇要錢的事。

“這小崽子,越來越不像話,敗家子,我找他去。”公爹氣得臉色鐵青,大聲罵著。

“行啦,干啥去?真像個后老子?!逼牌艔膹N房里走出來,拉住公爹。

“花花你也是,小飛在外面朋友多,人家請他吃十次飯,他也得還人家一次吧,你給他就算了,還動這么大的肝火,這又不是你的錢——死心眼!”婆婆一臉怒氣,沖著山花數(shù)落。

“這不是花花的錯。都是你把那混小子慣壞了!”公爹反駁著婆婆。

“可憐的小飛呀,爹媽挺硬朗,你就被媳婦管得這么緊——我們死了,看你咋活呀——可憐的小飛呀——”婆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嚎啕起來。山花聽了婆婆的話,一陣心酸,恍恍惚惚地跑回自己的家,躺在床上,不住地抹淚。夜深了,飛宇的鼾聲如雷,山花只好坐起來,兩眼直愣愣地望著朦朧的天花板,直到天明。

日子在磕磕碰碰中過著。飛宇仍泡在酒里,三瓶兩瓶不醉。不知誰送了他個尊稱:“酒仙?!焙芸?,酒仙這外號傳開了。飛宇聽了也覺得很榮幸,就痛痛快快答應了。

夏天的中午,天氣悶熱。不愿干活的飛字硬拉著石柱和幾個下窯的農(nóng)民工。在村委會門前的大榆樹下,打著麻將。

“酒仙,和你商議件事?!焙轮魅巫哌^來說。

“有啥事?不看我的紅運?”飛宇眼盯著一張“七筒”牌說。

“有好事,比你這兒的紅運還大?!焙轮魅卧幟氐卦谒亩呎f。

“好,你來替我出幾把?!憋w宇指著旁邊一位看牌的煤窯工說。

“酒仙,這事要是能辦成,你肯定也能撈一把?!焙轮魅巫谵k公桌的另一頭,轉(zhuǎn)著金魚般的鼓泡眼睛說。

“啥事?快說?!?/p>

“是這樣,咱們村想修山神廟,可沒款,請你去找九叔說咱村想修八路軍辦事處紀念館,搞革命傳統(tǒng)教育。要是能辦成,咱給你和九叔回扣?!?/p>

“這事能辦成,我九叔在城里是出名的

社會活動家——不過,回扣是多少?”

“咳,看你,只要鬧回錢來,你說多少都成,保你天天有好酒喝?!?/p>

飛宇既興奮又有些疑慮。興奮的是回扣的誘惑,一沓沓佰元票子在他的眼前飄著,心里癢癢得直想逮?。阂蓱]的是九叔那雙兇狠的眼睛。管他呢,試試看吧……

飛宇坐在回家的車里,一陣陣興奮。他仿佛就在層巒疊嶂的群山中飛翔。多少年來,他經(jīng)常進出山溝,可從來沒有今天這么愜意,這么自信和驕傲。他很容易地就把郝主任委托的事辦成了。臨走時,九叔說,他是喝家鄉(xiāng)水長大的,為家鄉(xiāng)做些貢獻也應該。還說,要不是你小飛來,別人肯定不給辦。

他打開窗戶,讓山風呼呼地吹進來,才感到?jīng)鏊恍?。是啊,他這花花公子就是由醇香的燒酒澆灌出來的。他的人生就像眼前這新修的柏油路,平坦、順利。他家不但有錢,也有勢,什么事都能辦成。

水彎溝到了,飛宇急匆匆跨出車門,急切地想見到媳婦。

媳婦山花想讓飛宇在城里找個工作,將來也把她帶出去??删攀逭f,現(xiàn)在城里的大學生還就不了業(yè),你們那點兒文化去哪找工作?在家里開煤窯也挺好嘛,反正不缺錢花。也是,山花在村里是第一個時髦女人。這不,這次進城回來,飛宇又給山花買了幾套好衣裳,還買了珍珠項鏈,高檔手機……

“咚咚咚”飛宇敲著門。想給山花一個驚喜。但門緊關(guān)著,鑰匙也打不開。

怎么啦?花花不在家?飛宇很納悶,便大聲喊起來:“花花——花花——”

“哎——我來了——”山花在里邊應著打開門,面如桃花,喜盈盈地走上來。飛宇忍不住滿身冒著的欲火,一下子撲上去,抱住山花纖細的腰。

“噓——”山花向飛宇示意里屋有人。

“誰?”飛宇不解地問。

“我?!笔鞘穆曇簟?/p>

“你來干啥?”飛宇十分詫異。

“咱的電視機壞了——我叫石柱來修修——哎——石柱修好沒有?”山花接過飛宇的問話。

“修好了——那我回去了。”石柱摸了摸電視趕緊走出家門。

這一夜,飛宇仍和以前一樣,小別勝新婚,猛虎般翻云覆雨,不斷折騰著山花。然而漸漸地覺得索然無味,還大汗淋漓,筋疲力盡。這究竟是為啥?他也說不清。

突然間,飛宇成了水灣溝的功臣。

重修山神廟竣工的那天,山神廟門前坐了半坡人。講臺上坐著郝主任和飛宇。郝主任轉(zhuǎn)著金魚眼睛大聲喊著:

“各位長輩,弟兄、七大姑、八大姨、老少爺們,咱酒仙給咱鬧回錢來了,為咱們做了天大的貢獻。咱們熱烈鼓掌!”郝主任跳起矮矮的個子,朝飛宇使勁鼓掌。

飛宇望著前邊黑壓壓的一片眼睛,那樣羨慕地看著他,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喝了好酒似的舒暢。嗯,爹常說他不爭氣,成不了大事。這不,他也給水灣溝的人們做了好事。

飛宇想著,一陣兜不住的欣喜,站起來“呸!”大聲吐了口唾沫說:“老少爺們,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山神爺保佑咱們。我不會說,就會喝???,請山神爺講話好不好?”

“好!好!”臺下的口哨聲,擊掌聲,吵鬧聲亂成一片。

轟隆隆,轟隆隆!一陣悶雷響起來,接著是噼噼啪啪的大雨點傾瀉下來。

夏天的天氣,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有人說:山神爺顯靈,降了好雨。有人說:山神爺不識抬舉,糟蹋人。

中午,山花的飯館里,坐滿了慶祝重修山神廟的村民,無休無止地喝著,直到太陽偏西。

坐在郝主任對面的飛宇又舉起酒杯,對著兩眼直愣愣的郝主任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郝主任多會兒給我九叔回扣。那可是扶貧款,我九叔費了腦筋?!?/p>

“酒仙,俺郝主任說話算數(shù),你放心。”郝主任端起酒杯“吱”一聲喝盡。“嘩啦”郝主任坐的椅子倒了。他也跟著倒下去,在桌腿下面半躺著“哇哇”地吐起來。

“岳母,我也敬您一杯,你別門縫里瞧人——狗眼看人低?!憋w宇晃晃悠悠走到山花媽跟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山花媽嚇得趕緊躲到里屋看電視。

“郝主任咋鉆桌腿,就這酒量還當村主任,不如我當主任,再喝!”飛宇朝桌下望了望,見郝主任躺在地上,不住地吐著綠水,哼哼地又抬起頭來,見桌上飯菜狼籍,走得空無一人,就“嘿嘿”憨笑著走出飯館,踉踉蹌蹌向家走去……

水灣溝更加熱鬧起來。去山神廟求財?shù)?、祈福的、許愿還愿的人們絡繹不絕,小商販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多起來。電動喇叭爭先恐后地在窗前響著:“大西瓜,十元三斤!”“上好香,一塊錢一把!”“電子算命,不準不要錢!”山村失去了往日的寧靜,一切都變得紛亂而嘈雜,擾得石柱慌恐不安。

他只好披著上衣,閑坐在自己山坡上的莜麥地旁,呆呆地望著遠處。

淡藍色的莜麥花兒遲遲不肯開放。上午一陣黑雨過后。才相繼綻開了花瓣,但看上去斑斑駁駁。附著許多黑色點子,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塊沒有洗凈的地毯鋪在山坡上。熱風吹來,坐在石頭上的石柱一陣陣煩躁,望著那些蔫蔫的莜麥稈,一股無名的火氣涌上來。自從山里有人開了那些小煤窯,水彎溝的雨水少了,灰蒙蒙地遮著太陽。南山坡上,原本漫山遍野的山丹花也漸漸地枯萎了;而北山坡上他種的莜麥仿佛發(fā)愁似地站在那里,微風吹著,發(fā)出颯颯的嘆息聲。

石柱抽出一枝香煙使勁吸著,茫然地望著腳下喧鬧不斷、煙霧騰騰的村莊。良久,他從衣袋中抽出自己心愛的小嗩吶吹起來,嗩吶聲凄婉憂傷。在灰蒙蒙的山村上空蕩漾……

突然,從村東頭閃出一個穿著紅色上衣的身影,一扭一扭地走上山來。她是山花。石柱黑黑的臉上露出笑容,細瞇瞇的眼里閃著興奮的火花。他原本愛山花,山花也愛他。可愛情是啥東西?他能給山花啥東西?只有清苦的生活,二畝減產(chǎn)的莜麥。

“花花,嫁給飛宇吧,他的條件好,也是我的好朋友,他會疼你愛你的。”那天他對山花說?!笆缒隳懶??!鄙交ê蹨I說?!叭烁F志短嘛!去吧,從此以后咱倆一刀兩段!”石柱硬邦邦的話像溝里的石頭。唉——話雖這樣說,可誰能剪斷埋在他心底那根情絲呢?開始,他的心冷了??删驮谏交ㄒ淮未蔚难蹨I中,他心底的那根細細的情絲又膨脹起來。山花,哥要保護你,他常常這樣想。

山花,仿佛就是一枝流動著的山丹花,水靈,鮮紅。她順著石柱的嗩吶聲,走上去,默默地坐在石柱的身邊,偎依著,靜靜聽石柱的嗩吶聲。突然,嗩吶聲戛然而止。石柱猛地回過頭來,抱起山花,竄進莜麥地里

飛宇邁著歪歪斜斜的步子,游走在山坡的小路上。酒精燃燒著他的神經(jīng),腳下輕飄飄的。他想加快腳步回家見到山花,可雙腳軟軟得不聽使喚。他從衣袋中掏出手機,嘴里仿佛含著玻璃球似地大聲對著手機說:

“喂,花花,今兒個山神廟前開會沒見著你,喂——花花——”

“您好,用戶不在服務區(qū)!”手機里是清脆的女人聲音。

“喂——花花——”他繼續(xù)喊著。

“您好,用戶不在服務區(qū)!”

飛宇一陣煩躁,狠狠把手機裝進衣袋,經(jīng)過石柱的莜麥地。猛然間,看見一起一伏的莜麥浪中有人在動。

誰?干啥?他很納悶兒。加快腳步跑進莜

麥地。啊?石柱和山花正在忘情地擁著呢!

山風夾著塵埃。抽打著飛宇怒發(fā)直立的頭頂,暗紅色的晚霞照著青筋暴起的臉膛,一股滾燙的熱血涌上來,直沖腦門?!稗Z!”飛宇的頭里重重地響了一下,酒醒了。他不愿看到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石柱活生生地抱著自己的媳婦。他仿佛是一頭發(fā)怒的雄獅,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撲向石柱:

“啊——石柱,你不夠朋友!爺和你拼了!”突然,飛宇又想起那天從城里回來敲不開門的情景。他明白了,石柱和山花有了私情。

石柱和山花被突如其來的飛宇嚇昏了。山花哆哆嗦嗦地跪在莜麥地里哭著求饒:“小飛哥——都怨我——你打死——我吧?!彼目蘼暺鄥枴⒔^望,隨著陣陣晚風吹進村莊。

飛宇怎么也咽不下這股怒氣,腦袋里一片空白,胸腔里充滿了仇恨。他死死地卡住石柱的脖子。石柱急促地呼吸著,臉色通紅,眼睛里充滿了血絲,他用雙手使勁地掰著飛宇的手腕。突然,石柱一躍,翻起身來準備逃走。然而飛宇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嗖!”扔向石柱的頭。石柱被打中了,鮮血直流。被激怒的石柱翻回身來,也抓起身邊一塊石頭,狠狠朝飛宇的頭上砸去。這一剎那,山花趕緊伸過雙手,死死抱住石柱的手不放。飛宇趁機跳起來,壓在石柱身上、不住地用拳頭打石柱的頭。石柱的臉上,頭上流著汨汨的鮮血。飛宇的頭發(fā)被揪下很粗的一綹。殷紅的肉皮向外翻著……

天色變暗了。山風嚎叫著,經(jīng)過光禿禿的石頭和干瘦的野草,發(fā)出使人恐懼的聲音??蓱z的莜麥被不斷翻滾的石柱和飛宇統(tǒng)統(tǒng)壓倒了。鋪在地上,哀怨地爬著。

山花的哭聲和叫喊聲驚動了村里的人們。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傳遍了全村。

暴雨,仿佛銀河決口,不斷從鉛灰色的云層中傾瀉下來。遠處、近處,從山頂?shù)綅{谷,都籠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中。閃電照著密集的雨絲,在水灣溝上空呼嘯。雷聲爆響著,從四周的山頭上滾過來。山水咆哮著,在山坡上放肆地奔騰。山神廟被沖垮了,山神爺下落不明。石柱的莜麥被連根拔起,帶著泥土滑向山底,剩下光光的卵石被水沖刷著。山溝里渾濁的洪水暴漲,上面漂著死羊、樹枝、莊稼、雜草以及爛棺材板,打著漩渦,橫沖直撞,浩浩蕩蕩,仿佛是憤怒的蒼龍,不顧一切地懲罰著不與自然親近的人們。

傍晚值班電話急促地響起來:

“花花!花花!快告訴老趙,煤窯透水了!”

“啊?煤窯透水了?”山花驚恐地接著電話,又慌忙轉(zhuǎn)告老趙:“爹!爹!不好了,窯里進水了,巷道里全是水!”

“啊呀,壞了!你快給小飛打手機,讓他趕快去窯上!我馬上就去?!崩馅w放下手中的八卦牌,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臉上滲出汗珠。

“山神爺,山神爺!保佑平安,保佑平安!”老伴像雞吃米似地磕頭。

飛宇正和郝主任在岳母家打麻將。他輸了,火氣十足,不準別人下場?!澳銈冓A了,就想跑?再來一圈!”

郝主任聽見外面嘩嘩的房檐流水聲,心慌意亂,鼓著眼睛望著飛宇說:

“酒仙,別耍了,這么大的雨怕要出事?!?/p>

“你贏了就想走?”

“好,好,再來一圈?!?/p>

“這就對了?!?/p>

這是怎么啦?飛宇不知為啥今日總是輸。是手氣不好?還是坐錯了位置?他心里嘀咕著,手里的牌總是出不對。錢,不斷地流進別人的兜里。他眼睛里仿佛冒出火苗,額前的青筋暴起來。

飛宇的手機響了,但他忙于出牌,懶得去接。

“叮鈴鈴鈴……”

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機,不耐煩地問:“喂,誰?什么?窯里透水了?我馬上去,馬上去!”

“郝主任,紀念堂被雨淋塌了,我爺爺說怎么辦?”突然石柱的妹妹石英從門外沖進來,落湯雞似的顫抖著聲音說。

“不能再耍了!”山花母親一把掀翻麻將桌,把郝主任和飛宇推出門外。

暴雨終于停了。水灣溝遭了空前的浩劫,變得死一般寂靜。

突然,一陣悲涼的嗩吶聲從山坡上傳下來,使人們的心情愈發(fā)沉重。

石柱坐在莜麥地邊,望著滿地的石頭,心中無限的凄苦,他把小小的嗩吶對著天空吹得更響了。聲音在陰森森的水灣溝上空流動,仿佛是向蒼天吶喊。

他的莜麥地是父親響應郝主任的號召,為了增產(chǎn)莜麥,砍掉山林,鋤掉野草,拾掇出來的。老趙投資辦了小煤窯,來水灣溝買煤的人多了。新蓋起的小飯館專門經(jīng)營莜面。也是,山花的莜面做得軟和、噴香,吃飯的人贊口不絕,當然這功勞還有他賣給山花的莜麥。他家的生活富裕了,雖然遠不如飛宇家那么富,可有錢供妹妹念書了。那年父親臨終前對他說:柱兒,那塊莜麥地是咱的生活來源,也是你將來娶媳婦的資本——可要好好地種啊……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一場暴雨把他惟一的依托都毀了……

石柱的心痛得厲害,瞪大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狠狠地憋足底氣仰天吹著。

石柱的嗩吶聲傳進老趙家里。老趙躺在炕上,臉色蒼白,不住地咳嗽,他有多年的肺病,是吸入肺部的煤粉造成的。這次煤窯透水,雖然沒有死人,但煤窯被淹了,窯口被淤泥堵死,再也無法開工?!巴炅?”這位一輩子要強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語著,競流出兩行淚水。他恨飛宇。那天電視里的天氣預報說有雨,他囑咐飛宇去窯上提前做好防透水的措施,可飛宇那混小子打麻將給忘了——唉——原想讓他帶頭致富,可誰能知道落成這個下場?也是,老趙家的氣數(shù)已盡,山神爺?shù)呢院灦疾混`,何況他這凡人?這是天意啊。

“咳——咳——咳——”老趙不住地咳嗽,仿佛胸脯里有一把利刃在刺著他。

“爸,別太傷心,喝口水。”身旁的山花勸著老趙。

老趙抬起頭,雙眼淚汪汪望著山花。他知道山花嫁給飛宇是因為他的家庭好。閨女倒是好閨女,對老人也孝順,可就是不和飛宇好好過。村里的流言蜚語他都聽說了。這不,石柱的嗩吶聲不正是勾她的魂么?老趙長長地嘆了一聲,一行亮晶晶淚水又流出來。也不能全怪山花,都是飛宇那個混小子當不起男人???,老子還能跟你一輩子?

“花花——”老趙抬起有些哆嗦的手說:“你回去——看看——你媽吧——我這里沒事。”說著又不住地咳嗽起來。

“爸,我媽那飯館也停業(yè)了,您病得厲害,我多陪您一會兒?!?/p>

跪在墻角不住祈禱的飛宇媽,忽地站起來。大聲沖著山花說:

“你走吧,你聽見了吧?這不是石柱又勾引你嗎?虛情假意,不要臉!”

“媽——”山花流出委屈的眼淚。

“你這是說些甚話?都是你把小飛那東西慣壞了!花花——別聽你婆婆瞎說——”老趙坐起來指著老伴,又不住地咳嗽起米。

“你別以為我們老趙家就垮了——還有他九叔呢,天下女人有的是!”婆婆指著山花越罵越起勁。

“好,我走!”山花轉(zhuǎn)身推開門,哭哭啼啼向娘家跑去。

“你們想氣死我呀——”背后傳出老趙顫抖的喊叫聲和急促的咳嗽聲。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不到上凍的時候,寒風一陣一陣地刮來。

“媽,我走了,您要好好保重身體?!笔f。

“柱兒,你走吧,要是外面掙不了錢就

村委會的辦公室。

“歡迎酒鬼駕到。”郝主任說。

“郝主任,你勢利——”飛宇舌頭僵硬地說。

“咳,酒鬼——這年頭誰不勢利?都是為了錢。”

“要是我爹活著,九叔在位,你巴結(jié)我還來不及。你今兒不管我了?”

“酒鬼,看你說的,郝主任不是那種人,有啥需要幫忙的。你說話?!?/p>

“郝主任給我找個營生做。掙幾個酒錢。”

“你能做啥?文不成,武不就?!?/p>

“啥也行,求求您!”飛宇的腿軟軟的,幾乎要跪下來。

郝主任轉(zhuǎn)著金魚眼睛想了想,說:“實在想不起你能做啥——唉——這樣吧,看在咱以前的交情,你去和山神爺作伴去吧?!?/p>

“看山神爺?”

“是呀,咱又重新蓋了山神廟,你每天去陪伴山神爺,勉得老人家孤獨?!?/p>

“給酒錢?”

“給?!焙轮魅螕u頭苦笑著說。

飛宇拄著拐棍,慢慢走上山坡。他的腦袋里嗡嗡響著。酒精在身上燃燒得厲害?;璩林校灰粔K石頭絆倒,向下滾去。幸虧,一塊大石頭架住他,才沒有滾到山底。他爬起來,滿身滿臉都沾了泥土,手中的酒瓶打碎了,酒流到干涸的石頭縫中。他掙扎著,又向山神廟走去。可他的力氣越來越小,氣喘吁吁,腿不停地顫抖,索性坐下來歇著。

水灣溝失去了往日的繁華、熱鬧。年輕人都跑進城里打工去了。山坡上只有幾個老人刨著石頭。

飛宇突然想起山花。他恨山花拋棄了他。跟著石柱離開水灣溝。想到這兒,一股火氣沖上來,覺得山神爺對他不公平?!吧缴駹?,我不信你,爺要修整你一頓?!彼木苿派蟻砹耍酒饋?,趔趄著,沖山神廟走去。

“嘩啦!”他推開山神廟的門。不料,山神爺?shù)南惆盖肮蛑粋€年輕的姑娘,她是石柱的妹妹石英,正為石柱祈禱平安。

飛宇的精神一振,花花?你怎么在這兒等著哥呀,他朦朦朧朧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斷定就是山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地流下來。

“花花。哥好想你呀!”他抽泣著。迫不急待他伸手去抱跪著的石英,仿佛突然得到盼望已久的好酒,心里怪癢癢的。他死死從后面抱住石英,不住地親著她的臉頰。

真是禍從天降。石英仿佛在深夜的山溝里,突然遇到饑餓的惡狼,向她撲來。她恐懼、憤怒,然而力不從心。她使勁扳著飛宇那雙鐵鉗一樣的雙手,嘴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大聲吼著:

“你——不要臉!你這個流氓,放開我!”

“花花,我不要臉?你是我老婆——花花——”飛宇噴著酒氣的嘴,伸向石英氣得發(fā)紫的嘴唇。

“酒鬼!我是石英,石英,你滾開!”石英凄厲地哭喊著,掙扎著,翻過身來“啪!”一個耳光打在飛宇的臉上。飛宇兩眼冒著金星,痛得“嗷嗷”直叫。他盯著那張怒目圓睜的臉,突然想起了仇人石柱。

“你是石英妹?不對——你是——花花——”飛宇“嘿嘿”笑著。

“小飛哥,我是石英,求求你,放開我——”石英祈求著,淚水從臉上滴下來。

“石英——石柱——對不起——我——”飛宇說著,身子像山崖上掉下來的石頭,就要壓在石英的身上。這一剎那。石英一躍,站起來,沖出門外。飛宇爬在地上,以為壓住了石英,“嘿嘿”地笑著,還喃喃自語:“石柱——你也——有今天?!辈灰粫?,競呼嚕呼嚕地打起鼾聲。

石英媽跌跌撞撞推門進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訴說飛宇施暴石英的事,要郝主任做主,懲治飛宇。

郝主任大吃一驚,金魚眼睛轉(zhuǎn)著,安撫石英媽:“嫂子。你放心,俺一定要替石英做主!這個牲口!”說著,披了衣服朝門外走去。

飛宇臉前放著一碟咸菜,一瓶二鍋頭,不緊不慢地自斟自飲,一瓶酒喝完了,還嚷著向母親要。母親只好從柜里又拿出一瓶,搖著頭遞給飛宇:

“小飛呀??茨愕纳眢w變成啥樣了,少喝不行嗎?唉——”

“媽——兒子飯可以不吃可酒不能不喝?!?/p>

飛宇說著。把酒倒進玻璃杯里,端起來“吱吱”地喝著,他紅漲著臉,搖晃著腦袋,得意洋洋,開心地“哧哧”笑出了聲,“吱”地又把一杯酒灌進肚里。

“酒鬼。你闖下大禍了,還喝?”郝主任踢開門叉著腰說。

“郝主任怎么了?”飛宇結(jié)巴著說。

“你做的事還裝糊涂?你強奸石柱的妹妹石英——她媽告到我那了!”

“誰強奸石英了?那是我老婆花花,郝主任,來,我敬你一杯。”

“還喝?!你坐牢去吧!”

“郝主任,他叔,你慢慢說,小飛闖下啥禍了?唉,這個灰小子?!憋w宇媽從墻角禱告的地方站起來,對郝主任說。

“趙嫂。你兒子在山神廟里強奸了石英,這是犯法的呀,要是公安局知道了,非得給他戴手銬?!?/p>

飛宇媽慌了神,趕緊跪在山神爺相前不住地磕頭、禱告。然后站起來,笑著對郝主任說:“郝主任,咳,要是老趙活著,這事也好辦。這會兒俺們孤兒寡母的有啥辦法?再說,這事也沒啥了不起,不過就是小飛抱了一下石英,他以為是花花,看錯人了。看在他九叔多年來對你、對咱村不錯,郝主任,你可不能把胳膊往外拐呀,嗚——嗚——”飛宇媽說著哭起來,淚汪汪的花眼睛望著郝主任。

“趙嫂,看你,我就是來給你們想法子,咱們是啥關(guān)系了。就是石柱那后生不好對付?!焙轮魅喂闹痿~眼睛說。

“快想個法子呀。”

“法子倒是有,只能私了——不過得花錢——”

“多少錢?花錢免災呀?!?/p>

“石英家困難,恐怕少不了。”

“你去跟石英媽商量,要多少。俺現(xiàn)今的日子大不如前,少些行不?”

“好吧,趙嫂,這事我給你們擺平?!?/p>

“那就謝謝主任了?!鄙酱宓囊梗闹苌椒搴邝聍竦南窀叽蟮膰鷫?,矗立在那里。他邊走邊盤算著,私了以后怎樣使雙方都對他有好感,還不送他幾條好煙?想到這兒,他興奮起來,渾身燥熱,快步向山花媽家中走去……

飛宇媽嚎啕起來,在空曠的夜空中傳得老遠、老遠……

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石柱坐在滿是亂石的山坡上,手握嗩吶疑惑地望著水灣溝的上空和四周。天空仍是灰蒙蒙的見不到藍天。偶爾。一只蒼鷹盤旋了幾下,又不知飛到什么地方。悶熱和干燥的空氣使四面山坡上的野草枯萎了。新開張的煤窯仍彌漫著黑色的塵埃,到處落著。后山流過來的黑水沖刷著水灣溝,使石頭也變成了黑色,上面還粘著一層厚厚的油泥,冒著難聞的氣味。公路上恢復了先前的熱鬧。經(jīng)常堵車。山花媽的飯館又開張了,吆五喝六的劃拳聲傳出窗外,和小商販的電喇叭聲混在一起。村委會門前的大榆樹被那次洪水連根拔起卷走了。然而賭博的人們?nèi)詫訉泳o圍,有時竟為了幾元錢的輸贏,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石柱傷感地望著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一種悲哀從心底升起來,眼眶里濕漉漉的,想要掉淚。

是啊,聽老人們說,水灣溝的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天是藍的,山是綠的,溝里的清水潺潺地流著。嗯,想起來了,兒時,他和飛宇、山花、石英、蘭英幾個人夏天常常在水灣里嬉戲、打鬧,濺起陣陣水花,晶瑩碧透,濺在嘴里還甜甜的呢。

石柱仰天嘆了一聲:“唉——”這是怎

么啦?他轉(zhuǎn)過臉去,望了望半山坡的山神廟,一股怨氣從胸中升起來,山神爺從來沒有幫人們做過一點好事,可求財許愿的人們還是絡繹不絕。他們的心真的被山神爺迷死了?

這幾年出山打工使他開了眼界,悟出了許多新的想法。他掙了不少錢,還穿了西裝,系了領帶,買了摩托,給石英妹妹寄了上大學的學費??墒侨站锰扉L。他總是夢見水灣溝長起了茂密的果樹林。山崖上怒放著紅紅的山丹花,山溝里的水變得清凌凌的,打著漣漪,向遠處蜿蜒而去,紅磚白墻的房舍,新鮮的空氣,寧靜的傍晚……

他思念家鄉(xiāng)的心情越來越強烈,終于自個兒跑了回來。可眼前的一切,仍和他走時一樣!這不是他想要的水灣溝!他心中憋著的氣突然噴發(fā)出來。舉起手中的嗩吶,朝水灣溝的上空又使勁地吹起來,他憂怨的眼睛望著前方,腮幫子鼓得通紅,上身不斷地搖擺。臉上,浸著密密麻麻的汗珠。風吹著他蓬亂的頭發(fā),而嗩吶聲漸吹漸高,激昂澎湃,在水灣溝的上空回蕩著,震撼著人們麻木的心靈。

水灣溝的人們突然聽到山上傳來的嗩吶聲,都呆了,怔怔地睜大眼睛聽著,石柱回來了。他這是想干啥?

第一個聽見石柱嗩吶聲的是飛宇。他在山花媽的飯館里,剛剛端起酒杯,嘹亮的嗩吶聲便傳進他的耳朵里,是憤怒、思念、還是懺悔?手中的酒杯:“叭!”掉在地上,原本消瘦的臉,紅白變化著。眼睛里放出不可捉摸的神情。

他仿佛觸電似地向山上跑去。遠遠望見一個穿著紅襖的女人正陪伴在石柱的身旁。他悲喜交加,心情異常復雜?;ɑ?,花花呀,你就這么無情?你不知道飛宇哥天天在思念著你嗎?飛宇哥改掉酗酒還不行嗎?對了,從今天起,只要你花花還能回到飛宇哥的懷抱,從此,滴酒不沾。唉——也都是飛宇哥對不住你。春天的山風夾著沙塵和煤灰撲打著他的眼睛。他不停地揉著,以便看得清楚些。他恨不得飛到山花跟前求他原諒。他急切地蹬著山坡上的坑洼,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他想起那一次與石柱廝打,唉——石柱,就憑咱倆從小光著屁股長大,你怎么能把花花從飛宇哥的懷里奪去呢?人常說,土地不讓人,老婆不讓人。今兒你竟然又在眾人面前侮辱飛宇,給我戴上高高的綠帽子。想到這兒,又是火焰一樣的怨氣沖上頭頂。石柱。我也是男人,今兒個咱就做個了斷吧。他從腳下?lián)炱鹨粔K尖尖的石頭攥在手里,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死,一種潛在的仇恨力量從身體深處爆發(fā)出來,迅速向石柱沖過去。

啊?他突然看清石柱身旁的女人,是蘭英。他又揉了揉眼睛,是呀,那挨著石柱坐著的的確是他熟悉的蘭英嘛。

“花花在哪里?”他大聲喊著??墒褚蛔鸬裣?,坐著不動,鐵青色的臉繃著,嗩吶聲噴出來,向遠山傳去。

“飛宇哥,花花在城里開了飯館。”蘭英平靜地說。

“那你?”飛宇不解地問。

“我要和石柱哥結(jié)婚?!?/p>

“石柱,你這個戲弄女人的家伙?!?/p>

石柱的臉繃著,看也沒看他一眼。

“飛宇哥,在城里俺和花花姐住在一塊,石柱哥沒有動過花花一指頭。”

“真的?”

“真的,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飛宇哥,不是妹說你,你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p>

飛宇手里的石頭掉下來,他盯著石柱那冷冰冰的臉,雙腿漸漸地軟下來,“嗵”竟跪在石柱的身邊。

“石柱弟,那次在山神廟里碰見石英的事,實在是飛宇哥酒喝得多了。我該死,任你怎樣懲罰,我都認了?!憋w宇沮喪著臉,汗水涔涔地流下來。

“滾!”石柱冰冷的面孔突然像爆開的紅火。“啪!”一記耳光重重打在飛宇臉上,而后又繼續(xù)吹著他的嗩吶……

郝主任獨自睡在村委會辦公室里。不知為啥,石柱的嗩吶聲不停地在他的耳朵里響著。他睜開眼睛,心亂如麻,仿佛有什么東西砸著他慌亂的心。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也許他就要離開村委會了。他很惶恐、不安,他望了望窗外,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像給地上落了一層白白的霜。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翻過身子,迷迷糊糊合上干澀的眼睛。

玻璃窗變亮了,水灣溝的嘈雜聲又爭先恐后地響起來。嗯,自從任命他為村主任以來,做過虧心事,也說過損德話,可這也是為村民們富起來,有錢花嘛。柴販子,米販子,鬧到錢就是好漢子……想到這兒。他走過去,推開門。一縷淡淡的陽光從煙霧罩著的東山崗上吃力地透過來,照著郝主任那胖胖的五短身材,投下長長的身影。

“笛——”一聲長長的汽車警笛聲使郝主任大吃一驚。緊接著,警車疾駛而來,拖著長長的塵土尾巴,“嘎!”停在村委會的門前。

“警官們,你們早,村委會正準備殺羊……”

“郝主任,跟我們走一趟?!?/p>

“去哪?”

“法院!”

“為啥?”

“你被人告了。”

“啊?”

水灣溝驟然轟動起來。仿佛滾燙的油鍋突然潑了瓢冷水,爆炸聲起,油花四濺。有年輕人在山溝的背旯旮處響起了鞭炮,以示慶祝。也有人在警察面前為郝主任求情:“要說有錯。也不能全怪他呀!”

山花媽買了幾條好煙,悄悄讓飛宇給郝主任送去,里邊還夾了張紙條:“好好坦白,我等著你?!?/p>

“飛宇。再不能混了。”郝主任一陣心熱,接過飛宇手里的煙。

警笛尖厲地響起來,驚醒混沌的水彎溝。

不久,干旱的熱浪給人們帶來深深的憂慮。山坡上莜麥失去往日的綠色,在陣陣熱風中搖著頭,發(fā)出低微的嘆息聲。小煤窯里的工人們整天在蒸籠一樣的礦井下蠕動著,汗流浹背。悶熱難熬。誰知道他們的小命在啥時候進入黃泉?就連往日流著黑水的彎彎溝底,也干涸了,露出黑色的石頭,在太陽的干烤下,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難道得罪了山神爺?村委會門前的人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得票最多的新任村長石柱。

石柱穿著一件紅色半袖T恤衫,汗水涔涔地從臉頰上流下來,兩道劍眉不斷地向上揚著。他的聲音洪亮,堅定地對鄉(xiāng)親們說:

“父老鄉(xiāng)親們,你們信任我石柱,我決不會辜負你們!水灣溝不會塌下來。只能變得山清水秀,文明富裕和諧。山神爺救不了咱?!笔脑挃S地有聲,像定心丸一樣踏踏實實地落在人們的心里。

“沒想到,石柱這家伙還有兩下子。”“念過書的人總能成事。聽說去城里打工,碰到高人給他指點過。”人們議論紛紛,評頭論足傳著石柱。

傍晚,石柱回村后第一次坐在山花媽的莜面館里喝酒。他覺得心上壓著一塊重重的石頭。一瓶白酒進肚,還不停地向山花媽要。

“嬸子——再——來——一瓶——”

“石柱,你醉了,別喝了?!?/p>

“沒——醉——再——喝——”

“好吧,再一點兒,就行了?!?/p>

“嗯,好嬸,我石柱和花花沒做那種事,花花在城里開了飯館,挺紅火,你讓飛宇去找她,嬸——”石柱的舌頭僵了。

正在這里。一陣風裹著蘭英跑進來。雙手搖著石柱的肩膀,大聲說:

“石柱,原來你也這么沒出息!”

“蘭英,哥的壓力大,憋得慌。”

“石柱哥,俗話說,成人不自在。你也不

要太擔心。你看我今兒給你拿來甚?”

“甚——”

蘭英說著把手中的一卷圖展開。

“石柱哥,這就是咱村未來的新藍圖。新藍圖貫徹了黨中央提出科學發(fā)展觀的新思路。鄉(xiāng)里的云書記看過了,挺滿意,還說全力支持你!”蘭英一口氣說完,又心疼石柱,把石柱剩下的半瓶酒都灌進自己的肚里。

石柱看著藍圖,望著蘭英紅紅的臉龐。一把摟住蘭英。丹鳳眼里流出亮晶晶的淚水。

“知我者蘭英也?!?/p>

“嗵叭——”雄渾的二踢腳爆竹聲,“噼噼叭叭”的鞭爆聲,在石柱的院里接連不斷地響著。在嘻笑聲中,石柱、蘭英這對新婚夫妻被水灣溝的年輕人簇擁著,走上婚禮臺。石柱媽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石柱與蘭英深情地對視著,心有靈犀,愛心相映。

飛宇提著一瓶劣質(zhì)白酒,毫無目的地獨自徘徊在山間小路上。喜慶的爆竹聲,司儀的吆喝聲,從石柱院里傳出來,使他更加的惆悵。他仿佛是一片失落的榆樹葉子,悠悠蕩蕩,隨風飄零。他趔趄地走著,瘦骨嶙峋,滿臉污垢,頭發(fā)蓬亂,還不時地將手中的酒瓶揚起來“吱”地喝上一口,斷斷續(xù)續(xù)地唱起來:“頭一回眊你,你不在,你爹打了我兩煙袋——”他的歌聲凄涼哀怨,深深思念著山花。他的臉上掛著蒸干的淚痕,紅紅的眼睛凹下去了。他的雙腿仿佛是南山坡干枯的榆樹枝,風大一點,就會被吹倒。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近山花媽的飯館,然而雙門緊閉。他使勁敲著門,但始終沒有人開。他又唱起來:“二一回眊你你不在,你媽打了我兩鍋蓋——”他拄著棍子,吃力地走上山坡。山神廟的門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鐵鎖。他把酒瓶吃力地捂在嘴上,“吱”一聲又灌了半瓶,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伸向山外的盤山公路,又唱起來,“三一回眊你你不在,你兄弟放出黃狗來——”雖然燦爛的太陽同情地望著他,清清的山風吹得他渾身舒服,可他精疲力盡,軟軟地躺在一塊大石頭旁,嘟嘟噥噥地哼著:“四一回吒你你不在——”聲音漸哼漸微,不久又是熟悉的呼嚕聲。

一行大雁跨過群山向南飛去,漸漸地消失在遙遠的天邊。他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也變成天上那行大雁中的一個,興奮地向山外飛去,他困極了,喃喃夢囈著,發(fā)出有氣無力游絲一樣的聲音。

山花用微笑送走最后一名顧客,邁著疲憊不堪的步子走回自己的住所,他匆匆脫下衣服,躺在床上,可怎么也睡不著。飛宇的影子,總是在眼前晃來晃去,紅紅的醉眼,走不穩(wěn)的步伐,還有那說不清的醉話……

唉——這是怎么啦?近來她總是想著他,有時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心煩得厲害。夜市的噪聲從遠處傳來,更使她煩躁與不安。她索性拉著燈,呆呆地坐著。

自從進城以來,她和蘭英給飯館打工。石柱呢,給蓋房的開發(fā)商當泥瓦工。漸漸地憑她的聰明吃苦的勁兒,從一名小服務員升到了領班,大堂經(jīng)理,而后,她有錢了,自己注冊開了飯館,而且越來越紅火。如今,她是這個飯館的董事長。有多少男人追著她,可她的心里裝著飛宇和石柱。漸漸地不知為啥,石柱的心被蘭英占領了。也許是山花的文化低?也許是不喜歡她的性格?還是為啥?總之,石柱斬釘截鐵地對她說:“我想過了,你還是把飛宇叫來吧,我要回水灣溝!”

她從枕頭下面拿出她與飛宇的結(jié)婚照,仔細地看著、看著,流下兩行長長的淚水,滴在照片上……

她恨飛宇放縱、散漫,花錢如流水。她原以為他有一個好的家庭,一個好的靠山,她能過上美好的日子??娠w宇是一個混小子,她的心漸漸地涼起來……

她想著,怨氣升起,“嗖——”把那張新婚照扔在地下,拉起被子,悶住頭,不住地抽泣起來。

然而,飛宇那朦朧的醉眼和“嘿嘿”的憨笑總是縈繞在她的眼前,尤其是當他深情望著她的時候,怎么也抵擋不住的那火一般熱辣辣的誘惑。

九叔,頭發(fā)花白,未老先衰,心不在焉地看著報紙。

往日,他的家門前擠滿了人。有請示匯報工作的,有說情、送禮的。那時他風光無限,儼然是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鎮(zhèn)定自若地將一個個求他辦事的人滿意地打發(fā)走。而今但門庭冷落,人們過門而不入。

今天,他焦慮地等著飛宇的到來:難道飛宇也不來看我了?唉,真是鳳凰落架不如雞。這混小子也不會是個勢利小人吧?他渴望有人敲門,可門像緊閉的嘴唇,始終沒有張開。他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到十二點了,生氣地站起來,踱著步子。

門輕輕地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正是飛字。

“你來干啥?”九叔沒好氣地說。

“九叔,你捎話叫我?”

“我以為你也不理九叔了。告訴你,那天山花來我這里,叫九叔給你捎話,想見你。”

“真的?”

“九叔多會兒哄過你?”

“莫不是要和我辦離婚手續(xù)吧?!?/p>

“不知道?!?/p>

花蓮飯店的顧客一批一批地走光了。在東南角一個不顯眼的坐位上,飛宇穿著滿是皺褶的上衣,神情不安地環(huán)顧著四方。他的面前擺著幾樣上等好菜,可他不吃,只是慢慢喝酒。最后,只剩他一個人,仍在那里坐著不走?!跋壬?,請結(jié)賬?!币晃黄列〗阕哌^來,輕聲對他說?!皼]錢?!彼聿焕淼卣f。

“沒錢?那……”小姐為難地望著他。

“我走了?!彼酒饋碚f,身子搖晃著。

“先生請結(jié)賬!”

“沒錢!”

兩位保安走過來,打量著他,仿佛遇見了賊。

“你想白吃?可看錯地方了?!卑啄槤h子走過來,冷笑著對他說。

“快結(jié)賬!”黑臉漢子伸手要撕他的衣領。

“沒錢!”他不示弱,大聲吼著。

“快結(jié)賬,你是個無賴、醉鬼!”

“不給!”他的手向后摔著。

“嗖——”黑臉漢子照著飛宇的胸脯就是一拳。飛宇向后趔趄著。他原以為黑臉漢子只與他吵架就是了,沒想到這家伙真的動起手來。飛宇很快反應過來,他抬起一只手,“嘭!”把黑臉漢子的拳頭死死擋在胸前,然后又迅速退后一步,猛地躥上去,朝黑臉漢的胸脯重重地撞去。“嗵!”黑臉漢子倒下去,臉朝天躺在地上,“嘩啦!”撞倒了身邊的桌子。飯菜撒了一地,好酒咕嚕咕嚕地流在地上。

“爺在水灣溝怕過誰?”飛宇大聲嚷著。

打鬧聲傳到樓上。老板山花急忙跑下來,拉開廝打的人。睜大眼睛一看:啊?只見飛宇面色憔悴,衣衫不整,惶恐地望著她?!霸趺词悄阊?”山花喊著,五味俱全,恨愛交織著她那顆顫動的心。在眾人面前,她把心酸的眼淚統(tǒng)統(tǒng)流進肚里。她面色蒼白,情緒激動,但仍平靜地對飛宇說:“你跟我上樓一趟?!?/p>

這就是我的山花——飛宇看著山花窈窕的后背,恨不得馬上將山花抱住。他的心突突地跳著,難以壓抑,仿佛在長期的黑暗中,突然又見到了光明。但他很快覺得自己與山花比起來,是那么低矮,那么不配。況且,剛才那舉動……唉,山花,你是鮮花,我是牛糞。反正你也瞧不起我了,再見吧,離開你,我飛宇也得好好活著。想到這里,他內(nèi)疚地說:“山花,我不上去了,剛才我不該那樣。只是——驚動你,實在對不起——”

他的聲音充滿了傷感。

“走!”山花反過身來,拽著飛宇的手。

“啪!”山花辦公室的門被死死地關(guān)上。山花情不自禁地抱住飛宇,淚如雨下,捶打著飛宇的胸脯。

“飛宇哥你怎么才來呀?!”

一股熱辣辣的激情涌上飛宇的心頭。

“花花,哥其實好想你啊!”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溫馨的一夜。飛宇與山花緊緊地擁著。飛宇握著山花的手小聲說:

“原以為你把哥甩了?!?/p>

“甩了你還有現(xiàn)在嗎?”山花吻著飛宇的胸脯說。

“花花……哥以前對不住你!”

飛宇把山花摟得更緊了,生怕她再次飛走。

陽春三月。

飛宇和山花接到家鄉(xiāng)的紅色請柬:恭請回鄉(xiāng)共商建設水灣溝的大事。

石城商店里。飛宇陪著山花有說有笑,“就這件吧,料好,做工也精細,是名牌貨?!鄙交ㄕf。飛宇穿上,在試衣鏡前照了照,果然挺好。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么精神,這么帥氣?!坝欣掀啪褪遣毁?。”飛宇說著,用手摟了摟山花的腰。

飛宇和山花開著黑色奧迪車在新建的高速公路上行駛著,歸心似箭??稍趺匆矝]想到家鄉(xiāng)競和記憶中的容貌完全不一樣了。

高聳的山坡上,綠樹指著藍天,白云朵朵繞山而過,樹蔭下,綠草如茵。山丹花仿佛是一團團火焰,在微風中搖曳,向路人不斷地點頭。水灣溝里,潺潺流水,濺著銀色浪花,向西南藍幽幽的峽谷中蜿蜒而去。公路上,大小汽車仍疾馳如飛,但誰也不去大聲按喇叭,只聽見“刷刷”車輪的聲音,像流水一樣奔向遠方。

飛宇拉著山花急切地拜見了幾年未見面的母親。

媽媽驚喜地端看著媳婦、兒子。

“花花,婆婆過去——真糊涂?!眿寢尡亲郁鈩又坪跸肟?。

“媽,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鄙交ò参恐?/p>

“對,花花說得對,咱得向前看。飛飛,你這會兒——”媽媽擔心地看著兒子說。

“媽,這會兒我自學文化。還報名參加了酒店管理培訓班?!?/p>

“好,好。這就對了。”

“咱們村搞啥紅色旅游,八路軍紀念館每天有人參觀,這不,媽織了紀念品賣給他們?!?/p>

“媽,有山神爺保護你,怕啥?!憋w宇逗笑著說。

“山神爺連自己也保不住了?!?/p>

告別了母親,飛宇的臉上了露出愁容。他想起了岳母,在她的眼里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跟在山花的身后,來到他曾經(jīng)天天喝酒、耍麻將的莜面館。

啊——他怎么也不相信,過去那間貼著白色瓷磚的平房,竟變成了眼前的二層樓。

山花興匆匆推開飯館的門。只見飯廳里坐滿了男女老少、不同口音的顧客。嗯,比以前氣派多了,可媽呢?她納悶地想著。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轉(zhuǎn)著金魚眼睛笑著迎上來:

“喲,是哪股風把你們吹回來了,快請坐?!崩虾滦呛堑卣泻?。

“上——酒!上好酒!”

“老郝,我戒酒了?!憋w宇說。

“真的?”

“真的。”飛宇說。

“少喝些。”

“不喝了。”飛宇說。

“唉,怪不得水灣溝的水清了,連小飛也不喝酒了,不可思議?!?/p>

“我媽呢?”山花問。

“在樓上。”

“媽——”山花上樓推開門,撲上去,抱住母親:“媽,您的眼睛咋了?”

“想你,哭壞了?!?/p>

“那你為啥不叫我?”

“怕影響你的營生?!?/p>

“媽——”山花傷心地哭著。

“花花,不哭了,媽好好瞅瞅你的臉。”

山花把臉貼近媽的眼前。

“我閨女還是那么水靈?!?/p>

“媽——我接你去石城市住醫(yī)院。把眼睛看好,看看閨女的事業(yè)。”

“花花,媽哪也不想去。人老了,總得落葉歸根。再說,咱村成立了合作醫(yī)療,這不,鄉(xiāng)里來的醫(yī)生每天給媽看,還挺管用!”

“媽,那咱的飯館,你咋經(jīng)營?”

“這不,我和你郝叔結(jié)婚了,由他負責打里照外——噢,你郝叔判了幾年刑,回來后,我倆就結(jié)合了,也沒好意思和你商議,怕你不同意!”

“媽,你晚年有個伴,我就放心了。”

“對了,聽說飛宇和你到一塊了?!?/p>

“對,這不。飛宇也來看您了?!鄙交ㄕf著推了推身后的飛宇,呶著嘴。

“媽,您要保重身體。”飛宇撓著頭皮說。

“你個混小子,要是你還不聽俺閨女的話,我可饒不了你?!?/p>

“媽,你閨女是董事長,我哪敢不聽?!憋w宇笑著說。

一陣悠揚的嗩吶聲傳進來,使在場的人突然屏住氣聽著。

“對了,聽說石柱他們開啥聯(lián)歡會,你們?nèi)グ??!?/p>

“在哪?”山花問。

“山神廟那地方?!鄙交▼屨f。

“走!”山花拉著飛宇的手推開門,向山坡跑去。

和煦的陽光,從蔚藍的天空中投下來。給四面青山涂了淡淡的金色。清涼的山風徐徐吹來。蕩滌著行人的五臟六腑,心情無比的爽快和愉悅。山坡上到處是郁郁蔥蔥的果樹、松柏。一簇簇火紅的山丹花,在陽光的照耀下。怒放在山坡上,仿佛是一枝枝挺立的火炬,給游人照著前方。

山花和飛宇手拉著手,沿著新修的石階向上跑著。石柱、蘭英早望見了他們,頻頻向他們招手。當山花和飛宇跑上原來蓋著山神廟的那片空地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山神廟不見了。起而代之的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殿,上面赫然掛著一個大牌匾,上寫“科學文化館”。

突然,飛宇蹲在大殿門前“爹——”地喊叫,山花十分驚愕,問他怎么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剛才看見爹在大殿上空招手——”

“不,飛宇思念趙大伯,那是幻覺。要真有在天之靈,趙大伯也該放心了?!笔f。

“為啥?”

“這建大殿的款,還是趙大伯在遺囑中捐給政府的那筆錢?!?/p>

“噢——”

“爹你走得過早,孩兒不孝!”飛宇揩著淚水,不住地哽咽。

眾人啞然無語。遙望遠處,依舊是清澈的流水,翠綠的群山,紅紅的山丹花。

責任編輯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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