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我在一所私立學(xué)校,待了將近十五年的時間,從幼兒園一再免試直升,一直升到高中畢業(yè)。
我代表這個學(xué)校,參加很多比賽———作文、演講、辯論,從這些比賽拿到的獎狀,足夠當壁紙;
我也不間斷地當班長,當模范生,當學(xué)生會主席,當畢業(yè)生代表。
可是,我自己心里很明白———
對這些比賽,這些“公職”,我都沒有熱情。
我從來沒有把那些冠軍杯當成是光榮,我也從來不認為擔任那些“公職”是為了“服務(wù)人群”。
我只是憑叢林動物的本能知道,這些冠軍杯,這些公職頭銜,都可以讓我更任性,享受更多特權(quán),也更方便地擺脫困住我的,課本里的世界。
我很冷淡而有效率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比賽,來賺取我要的空間。
爸媽常常困惑,搞不懂我為什么出去比賽得了冠軍,回到家卻絕口不提。
他們不曉得,我是以這些冠軍為恥的。
我的作文、演講、辯論,全部都充滿了我一點兒也不信的謊言,用盡了我覺得很廉價的表達技巧。我不得不引以為恥,因為這些跟光榮無關(guān),跟熱情無關(guān),只是為了換取更多小小的,不被控制的特權(quán)而已。
這是我在這家學(xué)校,從幼兒園到高中,學(xué)到的重要的東西:人,在某些別人瞧得起你的時候,你要學(xué)會瞧不起你自己。
高中的最后一年,我終于用行動唾棄了自己的特權(quán),我編了說實話的???,讓自己被學(xué)校記了大過,用爛成績驚險畢業(yè),離開這個學(xué)校。
我某個程度地珍惜這段“高度政治化”的少年歲月,我從中體會到的,不管是腐化的樂趣,還是反叛的快樂,都替后來的我,省掉了很多時間,讓我沒有再沉溺在無聊的權(quán)力游戲里。
教育,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把你拋到空中,接近一下星星,再讓你跌進溝里,聞聞自己的臭。
如果你運氣不錯的話,你會聞得到自己的臭,你會把自己洗干凈。
我的運氣還不錯。
我聞到自己的臭。
(田生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