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淮南子》一書吸收先秦諸子百家之說,融會貫通而歸于道,是西漢道家思想的最高理論結晶,也是我國思想史上劃時代的學術巨著。它記錄并保存了大量上古神話及傳說,內容十分豐富,并且自成體系?！痘茨献印分猩裨挼难葑兊臓顟B(tài),表現(xiàn)出“混雜”的特點,而神話仙話化是最主要的演變形態(tài)之一。

關鍵詞:《淮南子》 神話 演變狀態(tài) 神話仙話化

《淮南子》一書記錄并保存了大量上古神話及傳說,內容十分豐富,并且自成體系。而中國神話的原始狀態(tài)是十分豐富多彩的,其所經(jīng)歷的演變過程也是漫長的。中國上古神話的演變流程也是比較復雜的,且不說最早口頭流傳時期,渺不可測,無從探知其原始狀態(tài);僅從有文字記載的時候開始,古代神話所發(fā)生的變化問題,也不容易探討清楚。再加上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歷史等諸多方面的復雜因素極其嚴格的規(guī)范與淘汰選擇,只憑單一性的研究很難探討清楚。因此對古代神話的流變必須從多角度、多方面進行考察?！叭绻麑ふ抑袊裨捬葑兲卣鞯脑?則莫若以‘混雜二字來概括,即它的演變是多種模式的統(tǒng)一,是神話的歷史化、仙話化、哲學化、文學化、宗教化等的統(tǒng)一。”[1]同樣《淮南子》中神話的演變的狀態(tài),也表現(xiàn)出“混雜”的特點,神話歷史化、仙話化與哲學化是其最主要的演變狀態(tài)。本文主要對《淮南子》神話的仙話化傾向作一下解析。

一、《淮南子》神話仙話化的歷史背景

仙話的產生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捌笄箝L生,并進而祈人不死,以長生不死為上福,本是埋設在中國人內心很深很久的一種意識?！盵2]原始社會,先民們的生命崇拜就蘊含了這種意識的先機。殷商青銅器中有蟬形紋飾,乃或是先民對龍圖騰的崇拜,前者居高飲露,可蛻而復生,后者蛇也有蛻皮不死的性質,正是這種生命崇拜的顯現(xiàn)。如袁珂也先生說:“神仙不死之說是直接從原始巫教那里來的?！盵3]吳天明也說:“早在舊石器時代末期,靈魂觀念和長生信仰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初民相信,只要舉行了一定的宗儀式,便可使死者像太陽等自然物那樣,循環(huán)不已,生生不息。而這一信仰正是神仙思想和自然宗教的心所在。”[4]由此可見,長生不死的思想意識產生得很早。

長生不死的思想意識成為一種思想潮流是在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國時期,以布道為主的巫師、神仙方術集團興起。他們大肆鼓吹的神仙思想以及實際大規(guī)模的求仙活動,使神仙思想傳播得更為廣泛。因此,中國仙話在戰(zhàn)國前期誕生。而帝王們對長生不死的熱切企求,使得神仙思潮更為風靡。根據(jù)《史記·封禪書》的記載,帝王求仙最早可以追溯到戰(zhàn)國末年。統(tǒng)治燕齊一帶濱海地區(qū)的君王如齊威王、燕昭王,都曾派神仙方術入海,到蓬萊、方丈、瀛洲三山尋求仙藥。秦始皇、漢武帝兩位皇帝對成仙的渴望更為強烈。他們一生都沉湎于成仙的夢想中,至死不悟。這些因素都促進了仙話創(chuàng)作的興盛和發(fā)展。

漢初,神仙方術思想又攀附上了黃老學派。劉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淮南子》的作者劉安既好黃老之學,又熱衷于神仙方術?！稘h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就有記載:“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shù)千人,作為《內書》(即今本《淮南子》,《高誘注敘》謂其“旨近老子,淡泊無為”)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余萬言?！盵5]劉向撰《列仙傳》,其中有許多古人成仙的美麗傳說。后來的《神仙傳》中還有劉安成仙、雞犬升天的故事。在劉安身上,體現(xiàn)了黃老學與方仙道的合流。劉安的這種思想意識,不可能不影響《淮南子》中的神話,所以其中有些神話呈現(xiàn)出仙話的傾向。

二、《淮南子》神話仙話化的表現(xiàn)

在中國古代的神話及傳說中,神與仙是有區(qū)別的,“神是指一種不同于人類的靈威,是一種絕對超越性的存在,比如天帝或是天神;而仙人是人類在找到一定的條件之下,轉化而成的一種超越性存在,換句話說仙人是藉著一定的修行方法或者服用某種藥物(仙藥、仙丹)而獲得超人的能力以及永遠生命的人?！盵6]此外,《說文》解釋為:“仙,長生仙去?！薄夺屆め岄L幼》說:“老而不死曰仙。”由此可見,仙與神最重要的區(qū)別之一就是長生不死。另一區(qū)別是仙話極其崇尚自由。神話在其傳承的過程中,逐漸與仙話思想結合起來,致使神話依附于仙話思想而流傳發(fā)展的變形化,這就是“神話仙話化”。

在《山海經(jīng)》、《莊子》與《楚辭》等保存神話比較多的典籍中,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神仙的思想。《山海經(jīng)》的記錄中多處出現(xiàn)了仙話的影子,如《海外南經(jīng)》中有不死民;《海內經(jīng)》中有不死山;《大荒南經(jīng)》中有“帝藥”,即“神仙藥”、不死藥;《海內西經(jīng)》中“開明北有不死樹”,“開明東有巫彭、巫抵……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等等。《莊子·逍遙游》中的藐姑射之神,雖稱為神人,實際上是后世“仙人”的范本。她食天地之氣,葆青春之容,超越時空的存在,周游于自由之域。此外書中多處諸如“神人”、“真人”、“至人”、“大人”之類,聞一多先生皆認為是系仙人別名的有關神仙行狀的描述。[7]《楚辭·遠游》中有“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的詠嘆,也有關于仙人王喬、赤松的描述。當然,《淮南子》中的一些神話也滲透出了仙話的思想意識。其中神話的仙話化主要體現(xiàn)在西王母神話,嫦娥奔月神話,河伯神話,王喬、赤松神話等等。

(一)西王母神話的仙話化

西王母是昆侖神話中的主神之一,因具有豐富的潛在仙話因素,在其發(fā)展的過程中較早的被仙話化。在《山海經(jīng)》中,西王母是一位豹尾虎齒、半人半獸、主司天之厲及五殘的女神,即死神,穴居于昆侖山上?！霸谥袊纳裨捴?歷來存在著一個辯證的觀念:“生神與死神——創(chuàng)造生命之神與刑殺生命之神,乃是同一個神?！盵8]“作為昆侖山上的兇殺之神即死神的西王母,當然也可以在這一陰陽變通的生命觀作用下兼具或者轉化生命之神,不死之神,成為長生不死的象征。”[9]正因如此,西王母神話的仙話化才具有可行性。到《淮南子》,西王母神話進一步向仙話的方向發(fā)展。居住在昆侖弱水之洲的西王母已經(jīng)被仙話為長生不死之藥的擁有者與掌管者,直接從昆侖神界的女神演變?yōu)槔錾窠绲呐?。因此才延伸出后來的“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的神話。而后的書面記載中,西王母身上的仙性不斷擴大,其仙性甚至大于黃帝,最后定位于天上仙宮之西方瑤池的統(tǒng)治者。

(二)嫦娥奔月神話的仙話化

《淮南子》中嫦娥奔月的神話已具有濃厚的仙話色彩?！队[冥訓》:“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xù)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其實這一則神話是由羿射日神話與月神常羲神話相結合逐漸演變而來。今人羅永麟先生說:“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故事,后人才將它們結合為一個的。就是說《射日》是人與自然斗爭得英雄神話;而《奔月》則是神仙家編制的飛升仙話?！盵10]姑且不論奔月神話是由神仙家編制這一觀點的正確與否,但是它指出了其飛升仙話的傾向,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奔月神話透漏出了這樣一種信息,即吃了不死藥就可以飛升成仙、長生不死,這也是后來仙話描寫的主干。這種思想在中國古代神話中是比較特殊的。

(三)河伯神話的仙話化

河伯是中原地區(qū)黃河的水神。河伯神話流傳較廣,至今民間還保存著“河伯娶妻”故事傳說的某些痕跡。在書面文獻中,關于河伯的神話也為數(shù)不少。《左傳·哀公六年》記載了楚昭王不祭祀河伯的事?？梢?當時已有祭祀河伯的習俗?！渡胶＝?jīng)·海內北經(jīng)》中記載了河伯的神話:“縱極之淵,深三百仞,維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薄肚f子·大宗師》中也有記載:“馮夷得之,已游大川。”無夷、冰夷、馮夷都是河伯的名號?！冻o·天問》有:“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楚辭·九歌》更是單列一章講述河伯的事跡。到《淮南子》,河伯神話仙話化的傾向更為明顯?！对烙枴?“昔者馮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車,入云蜺,游微霧,騖怳忽,歷遠彌高以極往,經(jīng)霜雪而無跡,照日光而無景,扶搖抮抱羊角而上,經(jīng)紀山川,蹈騰昆侖,排閶闔,淪天門?！边@里描述的河伯儼然成為自由的象征。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能夠到達任何地方;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甚至能讓自然現(xiàn)象(云)為自己服務。而自由、不受拘束正是仙話所追求的境界。

(四)王喬、赤松等遨游神話的仙話化

《淮南子》中的王喬、赤松、盧敖、若士、大丈夫等人的神話帶有明顯的仙話色彩。仙人王喬、赤松最早見于《楚辭》。在《遠游》、《惜頌》中,王喬、赤松以天地之間的四時六氣為餐,露華為飲,翱翔于天空之上,并能長生久仙?！痘茨献印分型鯁?、赤松也帶有濃厚的仙話色彩?！洱R俗訓》:“今夫王喬、赤誦子,吹嘔呼吸,吐故內新,遺形去智,抱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云天。”《泰族訓》:“王喬、赤松,去塵埃之間,離群慝之紛,吸陰陽之和,食天地之精……”這里神話已經(jīng)趨向于仙話,王喬、赤松可以說是比較標準的仙人形象了?！兜缿枴分斜R敖“游乎北海,經(jīng)乎太陰,入乎玄闕,至于蒙谷之上”,若士“南游乎岡 之野,北息乎沉墨之鄉(xiāng),西窮窅冥之黨,東開鴻濛之光?！薄对烙枴分杏?“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云陵霄,與造化者俱?！嫌斡谙鲭嵵?下出于無垠之門,劉覽偏照,復守以全?！北R敖、若士、大丈夫皆有異能,可見都為神人。盧敖能周行于四極,能至于蒙谷之上。若士將超越時空作為自己的最終目標,希望達到徜徉于無窮之地的境界。而大丈夫更是超越了空間限制,能至任何區(qū)域;也能擺脫時間的束縛,與造化者同在,并且能隨意驅使風、雨、雷、電等自然神,使之為自己服務?？梢?盧敖、若士、大丈夫皆能擺脫塵世的負累,徜徉于自由之境,這也正是后世仙人所追求的。

總而言之,《淮南子》中的一些神話也滲透了仙話的思想意識,而神話仙話化也是《淮南子》神話最主要的演變形態(tài)之一。其中神話仙話化的思想傾向主要體現(xiàn)在西王母,嫦娥奔月,河伯,王喬、赤松神話等神話上。這些神話對后代仙話尤其是道家仙話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注釋:

[1]孫紀文:《<淮南子>神話演變狀態(tài)的文化意味》,寧夏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

[2]汪涌豪,俞灝敏:《中國游仙文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頁。

[3]袁珂:《中國神話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2頁。

[4]吳天明:《神仙思想的起源和變遷》,海南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

[5][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145頁。

[6][日]小川環(huán)樹:《中國魏晉以后的仙鄉(xiāng)故事》,選自《中國古典小說論集》, 臺北:幼獅文化事業(yè)公司,1975年版,第86頁。

[7]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第一冊),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162頁。

[8]何新:《諸神的起源》,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6年版,第52頁。

[9]梅新林:《中國神話的仙話化極其對文學藝術的影響》,浙江社會科學學報,1995年,第1期。

[10]羅永麟:《中國仙話研究》,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66頁。

(孫玲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