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云
“本紀(jì)”原本是帝王的傳記,出自《史記》。當(dāng)然項羽未稱帝,亦為本紀(jì),太史公給之“本紀(jì)”,也是對其一生功勛的肯定與褒揚。
本欄目冠以“年華本紀(jì)”之名,無意與帝王爭鋒。在一個平民話語異?;钴S、自由的時代,每個人又何嘗不是自己的“王者”呢?那么說出你動人心弦的故事吧,無論你是否是在校的走,中學(xué)生,只要你對生活保持著熱度和激情,以“我”字為重點,寫出獨特的個人經(jīng)歷、成長感悟;展示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彷徨和疼痛;紀(jì)念自己的奮斗、成功和喜悅;亦可表達對青春的思索、對人生的叩問。用你生動張揚的筆為你的青春立傳!
欄目責(zé)編:龐潔
我從長安路過,只是霧氣打濕了一層回憶。
月光忘記你流淚的左眸,夜真是靜……
那是十二三歲,簡單又繁復(fù)的年齡?;孟胫鴤髌?,追求凄迷。未來是銀白色的,令人沉迷,帶著日光的溫度。
那樣輕易地,我就沉溺于光陰的質(zhì)感。
騎單車上學(xué),在冬天吃雪糕,夏天打籃球。晚自習(xí)和嬉鬧的一群人笑得前仰后翻。停下車看他們逗拴在樹前的一只棕黃色小狗,他們給它取了個不雅的名字,和他們的行為聽起來一樣吊兒郎當(dāng)。小狗還硬被他們拉扯上了一段不明“姻緣”。因此我們每天都來觀望。
他們笑得恍若日光燦爛。
我和余坐在單車上看,偶爾也配合著笑。我叫他“舅舅”,是班里扯不清的親戚關(guān)系鬧的。我“舅舅”戴著一副儒雅的眼鏡。他很高,也很瘦,皮膚像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白皙細膩。
一直以來。我覺得“舅舅”人很好。我是這群人里唯一的女生,而在其他人旁若無人的開著玩笑,玩得忘乎所以時,只有我“舅舅”始終會站在我旁邊,陪我聊天,像哄一個孩子。
后來我知道,他不安分的提前成熟了些,心曉怎樣不讓女生尷尬以及怎樣讓自己獨特,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還有些對他模糊的依賴。
一行一群像是大雁,每天在遷徙。單車是我們的翅膀,而家是南方。
在夜里,喧囂的街道亮著所有燈。商業(yè)烘托出一個城市的空虛,我們是穿梭在空虛里的風(fēng)。車輪在我們腳下轉(zhuǎn)動,而私車與出租也往來頻繁,遍地是滾動的輪軸,像是焦急中人們看見的瘋狂旋轉(zhuǎn)的太陽。像是飛轉(zhuǎn)的鐘,像是談判的圓桌,像是戲子的長袂劃下的縹緲的圓。像是四季,像是日夜的輪回。
我“舅舅”從外表上看有些像Harry,那個西方的小魔法師。眼神,或是某個神態(tài)都酷似。只是他自己不承認罷了。但他有時有溫和的語調(diào),小男生的細膩。還有時,他像是沉靜的湖。月光也照不亮的陰郁的黑。他在夜里抽煙,同時一邊給我發(fā)著短信。這樣的歲月持續(xù)了一年之久,直到我熟稔到憑感覺就能辨認短信接收到的時間,
找不到原因了,已經(jīng)?;蛟S只是習(xí)慣。
我往往將手機扔在床上,不開聲音,不調(diào)振動,它像是一個死去的機器卻日復(fù)一日鍛煉我的敏感。
我心下微微焦急時,就會走到床邊,拿起它,必然就會有“一條新信息”出現(xiàn)。
窗外有鳥在叫。對面的樓道間沒有黑貓?zhí)痈Z,年邁的樹搖抖著樹葉,告訴我外邊有時刮東南風(fēng),而有時是西北風(fēng)。我打開短信,溫暖又家常的話。很隨便的,像一種習(xí)慣,從冬到夏,像某一個春日里仿佛一夜發(fā)枝的新芽,在翌日的日光里淡淡存在。
并行的單車上可以有許多談話。傷感、低沉都有過。但大多是溫和。風(fēng)在耳畔吹起,人的聲音像是悅耳的鈴。我聽我“舅舅”的語調(diào),有時沉穩(wěn),有時跳躍。而這眺躍也是小的,微微的,仿佛沉靜的湖面偶起的漣漪,只是柔和的跳躍。
有一次,那些一路回家的男孩子依舊在單車上唱起搞怪的歌,招搖得像是掛在風(fēng)口的風(fēng)鈴。而我和“舅舅”走在了前面,隔著幾百米遠,好似才恢復(fù)一些清凈。
“其實抽煙也不好。”他突然說。太陽很大,車輛的后視鏡總是發(fā)出刺眼的光亮。
“那就戒了吧?!蔽艺f。
沒有在腦子里走一個過場,我順口就說了出去。就是順便的一句,好像也沒有任何目的。
也許,有時覺得繚繞的眼圈很朦朧,因而喜歡。感覺像是站在煙火中央。不過。也許當(dāng)時我忘了,第一次得知他也開始接觸這朦朧時,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一張沉靜的臉,一張優(yōu)異的成績單,讓我無法將其相聯(lián)系。你看,其實九零后的花季也是很空虛的。像一口不知年月韻枯井,空到聽得清每一個字眼的回音。
后來的日子里。我們總會談起這個話題。我還是說“戒了吧”,心底里終歸覺得有些像那些非主流的初中小混混,而他又不是。所以我那么說。他有溫和的口吻,會在晚自習(xí)讀他們搞笑劇的旁自。整整一個本子的劇本,都是他一個人寫下的。那時是初三了,時光變得吝嗇愉悅。多半人是在課堂上枕著倚疊成山的模擬卷開始夢見周公的。有時滿桌的口水,也令人尷尬,明明已經(jīng)醒了,卻不挺起身子,想著怎樣讓那些令人羞愧的液體自行風(fēng)干。我時常睡著,但還好睡姿睡況都還正常。可我“舅舅”似乎很少瞌睡。男生的精力也許真的是消磨不完,像窮人難耐的時光,總熬不到盡頭。
青春的熱烈都是浮華而稚嫩的,很多女生都有一個圖案占滿半頁的本子。競相傳閱,各自用彩筆寫下些擁攘。從此青春才有了日后將斑憫化作黑白的回憶。我們寫些感性的詩句,也有些感傷的歌詞,嫉恨的老師。同學(xué)錄瘋傳,人氣不遜于押題卷。
好似漫天都飛著紙卷,每一張都刻錄著蒼白又勤奮的青春。
記得當(dāng)時全班瘋狂地聽搖滾和藍調(diào),漸而又風(fēng)靡起樸樹的憂郁。一切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此拼颐Φ囊荒昶鋵嵱洃浂ǜ窳颂唷?/p>
畢了業(yè),“舅舅”去了西安。像侯鳥般,他們遷走了幾十個人。但侯鳥會飛回,他們,卻不一定。
我還留在原地,守著四季變遷。
身邊依舊有許多入,歡笑與吵鬧都還喧囂浩蕩地進行??伤坪跖c從前完全剝離,找不到絲毫延續(xù)。
告別的那個夏天似乎不是很炎熱,我還披著長發(fā)。
那個告別也似乎過于安然,我還懷疑它的存在。
他推著他初三一年都騎著的公賽,和我在某路車站相見。我說我要回祖父家,他就送我。一路長話依舊,說話的口吻有淡淡的沉重,卻都在極力尋找那些晚自習(xí)回家時的自然。
沒有說寫信聯(lián)絡(luò),避諱了那個地名。我們說了些不知所云的無聊話。
停在小區(qū)樓下的通道,他給我他的大頭貼。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些事情可以了結(jié)了。一些人,可以準(zhǔn)備紀(jì)念了。
后來,他和我的手機都換了幾次號碼。三年了,卻至今都還聯(lián)系著。這能令人愉悅,感覺光陰留下的故事還未曾完全消亡殆盡。始終藕斷絲連的牽連著,維系著。
故事。
我懷疑生活中是否存在故事。平淡到出奇,日復(fù)一日。令人沮喪。動輒得咎,獨來獨往。短信中,我問我“舅舅”,生活中真是缺少故事,該怎么辦才好?他就說:“以前的也該算故事吧?!?/p>
是的,算故事??晌铱傁胫鴮⒐适聦懗鰜頃r。一切都顯得過于單薄。那些微風(fēng)便能吹散的年華,其實有著豐滿的悲喜交加。
那些朝起夕落,花榮花敗。像是反復(fù)于悲喜之間的青春。我去年再次去了西安。那個在我文字中總以長安出現(xiàn)的城池,穿過地下通道封閉的蜿蜒。我站在鐘樓附近。聽見嘈雜來自行人的摩肩接踵。摩擦著彼此的陌生。心臟下落的聲音。車輪與道路。枝葉與風(fēng)沙,外衣與手套,城市膨脹的空氣與鐘樓的古壁。
夜里,我去城墻邊聽微雨長安。我聽見磚縫間郁結(jié)千年的古老幽怨,俯耳,能聽見羌笛,聽見灞陵的柳醉。聽見扮渭相溶的柔和。我真的聽見了,深沉的感知。卻乎離我真的很遠。
此時的月,我“舅舅”也該深沉感知的。
我很快離開了西安,卻沒有去見他。在環(huán)城高速上我告訴他我走了。依舊是短信。窗外景觀游移,是我漸行漸遠的旅途。就像是三年前那個告別一樣安然。
一覺淺眠,窗外已有溫婉與蔥郁。我知道離家不遠了,清醒地看完了大巴上播放的《長江七號》。星爺扮演的窮父親和“小七”離開小荻時,我一直在哭。甚至最后戲劇性的結(jié)尾都顯得單薄,不足以抵消那些悲劇效果發(fā)酵產(chǎn)生的痛楚。我下了車,走進寒風(fēng)星。走回我正常而日常的生活。
我奇怪,我告別我“舅舅”和初中的繁華時,都從來落淚。人自己,是否永遠讀不懂自己的悲劇?
這座城市也華燈初上,夜晚降臨。夜攤和火鍋開始繁忙。人人書寫著自己的生活。有的人,也許會像我一樣對生活作一些無謂的歸結(jié),有的人也許得過且過。有的人始終能夠?qū)さ较硎艿慕嵌?,有的人卻終日輾轉(zhuǎn)。
總有一些日子會落幕,而一些人開始遠離。
生活在繼續(xù),將記憶埋地深些吧。不要將故事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