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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愿力應(yīng)無盡

2009-05-07 09:22:12熊召政
美文 2009年7期
關(guān)鍵詞:建文帝朱棣朱元璋

熊召政

生性嗜殺的和尚

大約在洪武六年的秋天,一個名叫道衍的和尚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參訪。他在寺側(cè)的塔林轉(zhuǎn)悠,緬懷那些已經(jīng)圓寂的大禪師。突然,從斜側(cè)的一座靈塔后轉(zhuǎn)出一位頭戴儒巾的方士,攔住道衍,劈頭蓋臉地說:“你這位和尚好怪異!”

道衍一驚,追問:“我怎地怪異?”

方士說:“看你目如三角,形同病虎。雖穿著僧衣,但眉宇間殺氣騰溢。你生性嗜殺,必劉秉忠之流。”

道衍聽罷。并不詫異。而是拱手一揖,問道:“劉太保遇到忽必烈,才成就一番事業(yè)。當(dāng)今洪武皇帝才剛剛開創(chuàng)萬世基業(yè),改朝換代已經(jīng)完成,我怎么會成為劉太保呢?”

方士一笑:“不出十年,和尚當(dāng)遇明主。”

這位方士名叫袁珙,是元末明初時期活躍于江湖的一位著名的相士。他與道衍和尚相會于嵩山的事,明史中有記載。他所說的劉秉忠,是元初的大政治家,此人原名劉侃,字仲晦,祖籍江西瑞州。他祖上在遼國做官,遂定居邢州。金滅遼后,他的曾祖父又仕金,當(dāng)過金朝的邢臺節(jié)度副使。蒙古人滅掉女真人建立金國,劉秉忠的父親又歸順蒙古人,在邢州元帥府中擔(dān)任軍職。劉秉忠長到十八歲,便依靠父親的關(guān)系,在邢州節(jié)度府里當(dāng)了一個小官。

劉秉忠屬于班超一類的人,胸有大志,不甘于當(dāng)一名受人驅(qū)使的刀筆吏。于是棄官歸隱,上武安山當(dāng)了一名道士。當(dāng)時,有一名虛照禪師聽說了劉秉忠的行跡,于是派弟子上武安山找到劉秉忠,對他說:“不要當(dāng)?shù)朗苛?,還是出家當(dāng)和尚為好?!币苍S是慕虛照禪師的大名,劉秉忠真的就脫了道袍剃度出家。又過幾年,居于漠北王府的忽必烈召見高僧海云印簡。海云聽說劉秉忠博學(xué)多才,便邀他一同前往。忽必烈見到劉秉忠后,一番晤對。劉秉忠侃侃而談古今治亂興亡之事,忽必烈深為贊賞,于是放歸海云,而將劉秉忠留在身邊參予軍政大事,并令其還俗,賜名秉忠。從茲,劉秉忠得以機會展露他的政治才華。公元1260年6月4日,忽必烈在開平即大汗位,年號中統(tǒng),取中原正統(tǒng)之意。四年后,忽必烈又接受劉秉忠的建議,改年號為至元,取《易經(jīng)》中“至哉坤元”之意。

劉秉忠精通周易,三式六壬遁甲之術(shù),無所不會。儒釋道三家學(xué)問,他都能融會貫通。忽必烈對他終生信用不疑,即帝位后,拜劉秉忠為光祿大夫、太保、參領(lǐng)中書省,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宰相之職,可謂位極人臣。劉秉忠一生的三大功勞:第一是協(xié)助忽必烈奪取皇帝之位;第二是設(shè)計了元朝的典章制度;第三是主持設(shè)計并建造了元大都,即今天的北京城。中國大一統(tǒng)的政權(quán)建都北京,自元朝忽必烈始,在這一點上,劉秉忠功不可沒。

比劉秉忠晚了一百余年的道衍和尚。聽袁珙夸他是“劉秉忠”之流,內(nèi)心自然歡喜。數(shù)年之后,道衍和尚到了北京,還專門拜謁了劉秉忠的墳?zāi)梗懥艘皇自姡?/p>

芳時登垅謁藏春,兵后松楸化斷薪。

云暗平原眠石獸,雨荒深隧泣山神。

殘碑蘚蝕文章舊,異代人傳姓氏新。

華表不存歸鶴怨,幾多行客淚沾巾。

從詩中可以看出,道衍覺得自己是劉秉忠的傳人。他對劉秉忠身后的寂寞頗為不平。兩年后,道衍隨另一位高僧宗泐過鎮(zhèn)江北固山,寫了一首《京口覽古》:

樵櫓年年戰(zhàn)血乾,煙花猶自半凋殘。

五洲山近朝云亂。萬歲樓空夜月寒。

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

蕭梁事業(yè)令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宗泐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得道高僧,一看道衍這首詩,禁不住驚呼:“此豈釋子耶?”用今天的話說,即“這哪里是和尚說的話呀!”

和尚尚和,凡事阿彌陀佛。但道衍心中總有不平之氣。用袁珙的話說,他是“嗜殺”之人。從這一點看,道衍倒真的不像是正經(jīng)八百的和尚。

既不像和尚,他為何又要出家呢?

用吟詠與參禪來打發(fā)歲月

據(jù)《明史·姚廣孝傳》記載:“姚廣孝本為醫(yī)家子,十四歲度為僧。名道衍?!?/p>

姚廣孝出身于江蘇長州一個富裕的醫(yī)家。他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少年時代,是在研讀儒家典藏與修習(xí)詩詞歌賦中度過。但凡有異稟之人,天生就有叛逆性格,于不經(jīng)意處,就做出了驚世駭俗的大事。姚廣孝打小就有強烈的出人頭地的念頭??傁胱龅谝涣鞯拇笫?,卻不知如何一個做法。那一天,他上街閑逛,忽見一隊人馬過來,傘蓋簇擁之中,肩輿上坐著一個和尚。那陣勢、那派頭,竟比地方上的縣令出行還要威風(fēng)。姚廣孝大受刺激。心中忖道:“當(dāng)這樣一個和尚,竟比當(dāng)官還強?!碑?dāng)下就跑到廟里剃度出家。

用今天的話講,姚廣孝這是行為藝術(shù),但他并不是好出風(fēng)頭的憤青,而是敢作敢為的有志之士。在一般人看來,十四歲的年齡,心智尚不成熟,何況是慕人豪華而出家。這事兒肯定長不了。事實是,姚廣孝自當(dāng)了道衍和尚之后,直到老死都是腳蹬黃鞋,身著袈裟。

姚廣孝出家時,江南流民增多,尖銳的社會矛盾已經(jīng)顯現(xiàn),但還不是兵荒馬亂的年份。待到他二十歲后,天下大亂,元朝的氣數(shù)將盡。斯時,姚廣孝的家鄉(xiāng)為軍閥張士誠所控制。當(dāng)姚廣孝蟄于古廟,以長夜的木魚聲拒抗一陣緊似一陣的殺伐聲時,比他大了二十余歲的宋濂與劉伯溫已被朱元璋聘至幕府參予機務(wù)。而比他小了二十余歲的方孝儒則剛剛出生,風(fēng)聲鶴唳、血雨腥風(fēng)成為這位神童無可更換的生命營養(yǎng)。

姚廣孝的十四歲到四十四歲這三十年時間里,史載甚少,只說他曾師從道士席應(yīng)真,“得其陰陽術(shù)數(shù)”之學(xué),余則語焉不詳??墒悄鞘翘旆馗驳娜辏彩歉某瘬Q代的三十年。多少英雄人物在這三十年中起于草莽,與朱元璋年紀(jì)差不多的姚廣孝,卻在這三十年中平靜度過。無論對于歷史,還是對于姚廣孝這樣一位胸富韜略、智貫古今的人物來說,都是無法解釋的奇跡。

在這種激濁揚清、除舊布新的歷史轉(zhuǎn)折期,三流人物只要機緣得當(dāng),都可叱咤風(fēng)云,做出一流的事業(yè)。像姚廣孝這樣的一流人物,更應(yīng)該是如魚得水、如虎穿林。但是,這一時期的姚廣孝,日子卻非常平淡,從他的詩中可以看出:

瞑色連群壑,孤舟促去程。

寒山惟塔在,古路斷人行。

弱燕風(fēng)停舞,殘農(nóng)雨罷耕。

慚同問津者,奔走去余生。

《次塞山》

萬里攜妻去,危亡恨昨非。

身應(yīng)隨地葬,魂擬故鄉(xiāng)歸。

天末人家少,云深鳥道微。

抗之不可得,徒自淚沾巾。

《黃三謫欽州死于途次哀之以詩》鴻雁池頭落日低,倚筇吟望路東西。云山盡處潮聲歇,煙樹陰邊塔影迷。江市有塵車過亂。野樵無約燕歸齊。

水禽飛斷千林靜,不覺隨鐘度遠溪。

《江頭暮歸》

第一首詩,勾勒出戰(zhàn)亂年代的蕭瑟和凄清;第二首詩表現(xiàn)了動蕩歲月中生離死別的哀慟;第三首詩凸顯了亂世中超然物外的禪家心態(tài)。

人住世上,為世所用,叫風(fēng)云際會;反之,則叫生不逢時。元毀明興的三十年,盡管英雄輩出,但這個時代不屬于姚廣孝,他仍只是披著一襲僧衣的“病虎”,在吟詠與參禪中打發(fā)漫長的歲月。

行不得“王道”便行“佛道”

大約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詔天下各寺院通儒的僧人來京人覲,經(jīng)金陵大天界寺主持宗泐的

推薦,姚廣孝自蘇州來到南京?!睹魇贰ひV孝傳》中記載此事:“洪武中詔通儒僧試禮部,不受官、賜僧服?!?/p>

為何朱元璋要特別召見通儒的和尚呢?這一點,姚廣孝在《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新注演義序》一文中有記載:

今圣天子詔令天下僧徒習(xí)通般若心經(jīng)及金剛、楞枷,復(fù)詔取諸郡禪講師僧會于大天界禪寺,校勘三經(jīng)古注,一定其說。頒行天下,以廣博持。于是天界住持宗泐等折衷古注而釋焉。

宗泐是朱元璋深為信賴的大和尚,正是由于宗泐的推薦,姚廣孝才得以參加由朱元璋倡議的三經(jīng)校注工程。這是姚廣孝第一次為大明王朝做事。但做的還是和尚份內(nèi)之事,即校注佛家經(jīng)典。而且,他顯然沒有引起朱元璋的注意。第二年,三經(jīng)校注完成,所有參加這項工程的和尚都賜僧服還山,姚廣孝亦不例外,他有一首《京都送云海上人還山》可證此事:

朝辭魏闕返家林,秋到江南尚綠陰。

鐘阜云歸山寺近,石城潮落海門深。

僧中不有興亡事,世上寧存去住心。

此別似難期后會,且留茶座撫孤琴。

從詩中可以看出,辭別帝都,姚廣孝心中有排遣不盡的惆悵。這位道衍和尚,深知“僧中不有興亡事”。但他偏偏愛說的,就是天下興亡。李白來到黃鶴樓,感嘆“眼前有景道不得”,是因為前有崔灝的題詩。姚廣孝的“天下興亡道不得”,是因為朱元璋沒有問他。朱元璋在他面前“不問蒼生問鬼神”,乃是因為朱元璋只把他當(dāng)作一個頌經(jīng)念佛的和尚。

姚廣孝離開京師的這一年,正是劉伯溫倉促返回家山遽然死去的那一年,也是宋濂乞求回家養(yǎng)老的那一年。洪武八年的南京,于不經(jīng)意間,將這幾位大明王朝的精英輕輕地剔除了。

姚廣孝回到蘇州太湖西山的海云院,在院中覓得一間小屋,取名蓮花室。他日夕坐于其中,研習(xí)佛法。他有一篇《蓮花室銘》,單道此事:

洪武九年春。衍奉旨還西山之海云院聞小室。奉彌陀畫像于西隅。日夕面之西稱念,無過客則終日危坐澄想。已名之曰蓮花室焉……

衍自少時知有彌陀教法。業(yè)深障重。雖發(fā)愿造修,或進而或退。茲年四十有八,死期將至。故痛自鞭策,要必往彼國蓮花化生也。冀是花之有榮而無悴,因扁其室以自勉。乃為之銘……

從這篇短文中可以看出,姚廣孝“奉旨還山”后,內(nèi)心中受到的打擊很大。劉秉忠碰到忽必烈后,先談佛后論政,一拍即合。而朱元璋壓根兒就沒有和姚廣孝談?wù)撨^政治。姚廣孝感到自己苦等三十余年,仍無法行“王道”。于是下決心歸于“佛道”。年滿四十八歲的他,忽然感到死期將至了。他發(fā)愿要往佛國往生,變成一朵“有榮而無悴”的蓮花。

但是,這位打算在蓮花室中終老其身的和尚怎么知道,幾年后,還會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等著他呢?

無愁應(yīng)只為賓王

洪武十五年(1382)舊歷八月初十,朱元璋的結(jié)發(fā)夫人馬皇后病逝,享年五十一歲。馬皇后與朱元璋是患難夫妻,為人賢慧,在朝野上下威望極高。她的死,讓朱元璋流出了平生最悲痛也是最洶涌的淚水。他命令所有就藩的王子們都趕回來吊孝。九月二十四日,馬皇后在孝陵安葬。喪禮之后各路親王都要回到藩地,燕王朱棣在回返北京時他的扈從中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姚廣孝。

關(guān)于這件事,《明通鑒》是這樣記載的:

時諸王奔喪送葬畢,將還,上命各選僧一人侍從之國。為孝慈皇后修佛事。

吳僧道衍,先以宗泐薦,名在燕府籍中,一見相契,燕王因奏請從行。道衍者,姚廣孝僧名也。

宗泐向朱棣推薦道衍,大約是洪武九年的事。朱祿大約也是接受了道衍的,因此才有可能“名在燕府籍中”。但兩人并未相見。朱棣就藩正是在洪武九年,其時二十歲。離開父母前往北京,一住就是六年。這次回來,有了六年的歷練,燕王已是颯爽英姿,威武有加。朱元璋對他的這位四皇子,內(nèi)心也是充滿喜愛。很顯然,讓諸親王帶一位和尚前往藩王府為皇母祈禱,是朱元璋的主意,但道衍跟隨燕王。卻并不是朱元璋的指定。

關(guān)于燕王與姚廣孝的第一次相見,明人札記中曾有記錄,說是燕王乍一見到姚廣孝其貌不揚,便生厭棄。姚廣孝把燕王叫到一旁,耳語一句:“殿下若是帶我前往北京,我將送一頂大白帽子給您戴?!边@是一句隱語,王字頭上加一個白字,即是“皇”字。朱棣聽了這句話,當(dāng)即同意帶姚廣孝回北京。

這種記載屬于小說家言,不足為憑。但兩人相見時,姚廣孝已五十四歲,朱棣二十六歲。這樣兩代人的差距,燕王為何欣賞姚廣孝,倒真是一個謎。

洪武十五年的十月一日。姚廣孝跟隨朱棣啟程,乘船沿京杭大運河前往北京。上船后,姚廣孝寫了一首詩:

石頭城下水茫茫,獨上官船去遠方。

食宿白憐同衛(wèi)士,衣冠誰笑雜軍裝。

夜深多櫓聲搖月,曉冷孤桅影帶霜。

歷盡風(fēng)波艱苦際,無愁應(yīng)只為賓王。

比之六年前的“奉旨還山”,姚廣孝此時的心情有了很大的改變,他不再有那種“坐老菩提樹,翻殘貝葉經(jīng)”的枯寂心境,而是不計艱苦,決心輔助燕王成就帝業(yè)?!盁o愁應(yīng)只為賓王”七個字,透露了姚廣孝心路的調(diào)適,以及對新環(huán)境、新生活的追求與期待。

出家人偏愛作兵家事

《明史·姚廣孝傳》載:

……從至北平,住持慶壽寺。出入府中。跡甚密,時時屏人語。

這是說姚廣孝到北京后與朱棣相處的情況,寥寥數(shù)語,已將兩人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描摹深刻。

關(guān)于燕王朱棣與侄兒建文帝爭奪皇位的故事,我在《深愧淵明與孔明》一文中已經(jīng)闡述?,F(xiàn)在我要補充的是,發(fā)生在公元1399年至1402年這四年間的“靖難之役”,既是燕王與建文帝的對決。也是姚廣孝與建文帝的較量。治國忌詭,用兵忌直,而方孝儒恰恰不懂詭術(shù),以治國之道來行軍事。姚廣孝則不然,他雖然尊崇儒家的方正,但他更懂得變通。用兵的人,不講公正只講輸贏,不求道德只求成功。姚廣孝不僅認識到這一點,更可以說,朱棣之所以橫下心來取兵討伐建文帝,與姚廣孝的日夕攛掇不無關(guān)系。

姚廣孝寫過一首詩《送袁廷玉》:

昔游西崦喜隨君,馬上清吟思逢群。

早過道陵同溻雪。暮棲梵剎共眠云。

泉頭掃石琴三疊,谷口尋花酒半醺。

今日相逢又相別,到家勿惜寄音聞。

袁廷玉即袁珙。若以詩論,這算不得好詩,但這詩的背后,卻藏了一個表現(xiàn)姚廣孝詐術(shù)的故事。

如果說洪武十五年到洪武三十一年這十六年間,姚廣孝住在北京做了些什么,可以說。除了日常佛課之外,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鼓勵朱棣造反,與侄兒建文帝爭天下。

據(jù)說,朱棣起初對舉兵之事猶豫不決,為了使其增強信心,姚廣孝請來二十多年前在嵩山認識的老友袁珙,請他為燕王看相。朱棣混跡于一群大兵之中,袁珙一眼將他認出,并說出他有皇帝之命,年屆四十四歲時將登大位,當(dāng)一個垂諸后世的太平天子。

袁珙的話,對朱棣起了一定的作用。中國古代,人們普遍信奉君權(quán)神授的說法。而一些神秘職業(yè)者,諸如相面、風(fēng)水、卜卦等,往往充當(dāng)君與神之間的橋梁。袁珙所言,被朱棣看作是吉祥的神示,

這對他堅定信心大有裨益。

卻說建文帝登基之后,便接受黃子澄的建議,實施削藩計劃,即將朱元璋分封的各路親王全都撤其爵祿或易地安置。這些親王都是建文帝的叔叔。二十四位藩王中威脅最大者,首推燕王與秦王。但對這兩個位高權(quán)重的親王,建文帝卻不敢輕易下手。他上任后僅三個月,就下旨削奪了周王的藩封,接著又先后逮捕齊王朱棒、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等人。周王朱橚是朱棣的同母弟弟,削藩自他開始,可謂敲山震虎。朱棣心存恐懼,于是裝病,躲在燕王府中不與外界接觸,但暗中在招兵買馬,伺機反撲。

在這一期間,姚廣孝是惟一能夠為朱棣出謀劃策的人。朱棣對姚廣孝,可謂言聽計從。“靖難之役”發(fā)動之前,有兩件事,或可一記。

一是朱棣已有心反抗建文帝,但仍擔(dān)心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因為,建文帝畢竟是朱元璋親自指定的接班人。中國人一向崇尚正統(tǒng),身為藩王出兵反抗中央,難免有篡逆之嫌。當(dāng)姚廣孝勸朱棣盡管舉兵時,朱棣說出自己的顧慮:“民心向彼。奈何?”姚廣孝當(dāng)即回答:“臣知天道。何論民心?!?/p>

在儒家看來,天道即民心,兩者不可分。姚廣孝此說乃兵家言,即不談空道理,講求實際效果。

第二件事更表現(xiàn)了姚廣孝的機智。據(jù)說燕王在北京起兵誓師時,忽然來了一陣大風(fēng)雨,誓師廣場后的燕王府檐瓦嗽嗽墜地。朱棣見此臉色大變,認為是不祥之兆。姚廣孝生怕動搖軍心。連忙站出來大聲說道:“這是好兆頭、大吉祥,飛龍在天,從以風(fēng)雨。這說明燕王起兵是上順天意。至于燕王府上的黑瓦墜地,更是上天示意,燕王的房子不再是黑瓦了,即將換成黃瓦?!秉S瓦是皇宮專用瓦。姚廣孝這是向?qū)⑹總儼凳?,朱棣要?dāng)皇帝了。

大悲愿力因無盡

歷史上將朱棣與朱允炆叔侄之間這場權(quán)力爭奪戰(zhàn),稱之為“靖難之役”。朱棣稱自己的部隊為靖難之師。日后,他登上皇位大行賞封時,稱受封的將士們?yōu)椤熬鸽y功臣”。我想,靖難二字,是朱棣強加給建文帝朱允炆的。這一詞句難以表達那場戰(zhàn)爭的真實性,但相沿成俗,更改似乎已無必要了。不過,靖難一詞的發(fā)明,倒真是幫了朱棣的大忙。這一功勞,可能還得記在姚廣孝名下。

三年多的戰(zhàn)爭,姚廣孝因年事已高,不能隨朱棣馳驅(qū)征戰(zhàn),他留在北京,輔佐世子朱高熾鎮(zhèn)守后方,籌集糧草。但是,朱棣每有疑難,還是馳書相問。靖難之役中,幾乎每一場重大的戰(zhàn)役,都有姚廣孝的謀劃,他實際擔(dān)任了靖難之師的總參謀長。其重要性,可比擬于劉邦身邊的張良以及朱元璋身邊的劉伯溫。

戰(zhàn)爭初始,朱棣開局不利,大約兩年多時間,南北二師互有勝負,戰(zhàn)爭處于膠著狀態(tài)。姚廣孝的心情,一直隨著戰(zhàn)爭的態(tài)勢而起伏變化。在靖難之役的第二年重陽節(jié),留守北京的姚廣孝對局勢擔(dān)憂,寫過一首《九日感懷》的詩:

八月中秋不玩月,九月九日不登山。

可憐時節(jié)夢中過,誰對黃花有笑顏。

中秋不玩月,重陽不登山,表露出姚廣孝對戰(zhàn)事的關(guān)切。他一生的政治抱負,都寄托在朱棣身上,若朱棣失敗,他也必將身敗名裂。此一時期,姚廣孝已完全摒棄了釋家心態(tài)。他寫過《常山王廟二首》,明說常山王,實際是說他自己:

倏然一衲久忘情,際遇元君喜有成。

不恤蒼生涂炭苦,肯來塵世立功名。

征南籌幄豈尋常,功烈應(yīng)封異姓王。

黃鶴不歸人世變,廟前松柏飽風(fēng)霜。

如果說第二首還沾一點常山王的邊,第一首則完全是自況了。他認為他之所以重入塵世,乃是為撥除蒼生涂炭之苦。常言說,出家人修山中法,蕓蕓眾生修世間法,二者不可兼融。由釋子而居廟堂的姚廣孝,卻認為兩者是一回事,他在《題釋迦佛出山相圖》中指出:

六載功成便出山,頂旋螺髻耳金環(huán)。

大悲愿力目無盡,離世間還入世間。

在這里,姚廣孝又拿釋迦牟尼佛說事。認為佛家真正的大悲愿力,既在離世也在人世,因事流轉(zhuǎn),因人度化,應(yīng)無定法。從中可以看出,姚廣孝的嗜殺,在別的出家人看來,是孽障,可是姚廣孝卻認為,嗜殺是濟世的方式,亦是普度眾生的方式,這就是大悲愿力。

關(guān)于姚廣孝在靖難戰(zhàn)役中的功績,《明史》是這樣評價的:

帝在潛邸,所接皆武人,獨道衍定策起兵。及帝轉(zhuǎn)戰(zhàn)山東河北,在軍三年,或施或否,戰(zhàn)守機事,皆決于道衍。道衍未嘗臨戰(zhàn)陣,然帝用兵有天下。道衍力為多。論功以為第一。

一人當(dāng)了三代帝王師

靖難之役,以朱棣勝利而告結(jié)束。建文帝身邊的重臣,大都被禍酷烈。方孝儒更是被誅十族。而朱棣身邊的人。則一個個驟登顯貴。作為第一功臣的老和尚道衍,在永樂二年四月以七十五歲的高齡,被朱棣封為資善大夫、太子少師。并恢復(fù)其俗姓,賜名廣孝。朱棣還希望姚廣孝脫掉袈裟、蓄起頭發(fā)還俗,姚廣孝堅持不肯。朱棣賜給他一處大宅第和兩名如花似玉的宮女,他也全都謝絕。但當(dāng)了資善大夫,卻免不了上朝,為了照顧朝廷的顏面,姚廣孝還是身著一品官員的衣帽。退朝后,仍回到寺廟,卸下官袍換上僧衣。

幫助朱棣奪取政權(quán)當(dāng)上皇帝,是姚廣孝一生最大的事業(yè)。朱棣登基后,姚廣孝便日漸淡出朝政。他被任命為太子少師的第二個月,朱棣便給姚廣孝派了一個美差,讓他到松江、嘉興、蘇州、湖州四州賑濟。臨行前,朱棣對姚廣孝說了一席話:“人君一衣一飯都取自百姓、民產(chǎn),怎么可以不體恤救濟。君是父親,民是兒子。作為兒子應(yīng)當(dāng)孝順,作為父親應(yīng)該慈愛。各盡其道。少師前往,應(yīng)體諒朕的苦心,不要為國家憐惜錢財?!?/p>

松、嘉、蘇、湖四州,是姚廣孝四十余年的禪游之地,亦是建文帝的根基,一些追隨建文帝的大臣多誕生于此。這四個州的百姓對朱棣多生抵觸。朱棣派姚廣孝前來賑濟,可謂煞費苦心。此前,他曾調(diào)廣西參政陳瑛來京擔(dān)任都御史,專管緝拿建文帝舊臣。陳瑛心狠手辣,短短幾年制造冤案無數(shù)。如果說陳瑛惡事做盡,那么,朱棣便想讓姚廣孝回到家鄉(xiāng)大行善舉。拿著中央財政的錢到家鄉(xiāng)賑濟,愛給多少就給多少,愛給誰就給誰,拿著朝廷的錢收攬人心,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美的差事嗎?這件事,可以視為朱棣對姚廣孝盡心輔佐的回報。

永樂一朝,朱棣派給姚廣孝的差事,除了這一件,還有三條可記:第一是輔佐太子朱高熾監(jiān)國。從永樂三年起,朱棣往來于南北二京,并多次帶兵西北與韃靼作戰(zhàn),治國事務(wù)交由太子處理,姚廣孝協(xié)助;第二是永樂五年皇長孫朱瞻基入書房上學(xué)。朱棣命姚廣孝擔(dān)任侍講、侍讀。這種安排,讓姚廣孝實際成為朱棣、朱高熾、朱瞻基三代皇帝的老師。終明一代,姚廣孝這樣的殊榮,恐怕絕無僅有;第三,敕令姚廣孝與刑部侍郎劉季篪、文淵閣大學(xué)士解縉三人督修《永樂大典》。

這三件差事,姚廣孝都只是牽個頭,負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各有一幫臣子盡心去做。所以說,永樂二年以后的姚廣孝,又回到和尚的位置上。做一些出家人份內(nèi)的事。這一期間,他寫了一本在當(dāng)世與后代都爭議很大的小冊子《道余錄》?!兜烙噤洝纺枚獭⒅祆溟_涮

《道余錄》這本書,是站在佛家立場上,對儒家的三位巨匠北宋二程與南宋朱熹的排佛學(xué)說大加

韃伐。在《道余錄》序言中,姚廣孝言辭凌厲:

三先生同輔名教,惟以攘斥佛老為心。太史公曰:世之學(xué)老子者,則絀儒學(xué),儒學(xué)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今共然,奚足怪乎?三先生既為斯文宗主,后學(xué)之師范,攘斥佛老必當(dāng)據(jù)理。至公無私則人心服焉。三先生固不多探佛書。不知佛之底蘊,一以私意,出邪诐之辭,枉抑太過,世之人心,亦多不平,況宗其學(xué)者哉!

姚廣孝雖然通儒,但其學(xué)問根基在佛老。儒佛之爭,在宋、元兩朝,一直未曾停歇。雖然帝王信佛是多數(shù),但在讀書人特別是大儒那里,對佛持批判態(tài)度的不在少數(shù)。朱元璋建國后,雖然尊崇佛教,但亦推崇儒學(xué)。他親定朱熹學(xué)說為儒學(xué)正宗。規(guī)定天下士子必讀。朱子思想上宗二程。這三個人的學(xué)說風(fēng)靡天下,姚廣孝欲伸佛學(xué),以他的“嗜殺”的性格,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拿二程與朱熹開刀。他認為,二程遺著中有二十八條,朱熹語錄中有二十一條,都是妄斥佛理,極為謬誤,他遂逐條批駁,現(xiàn)摘錄幾則觀其大概:

伊川先生曰:學(xué)佛者難。吾言人皆可以為堯舜,則無仆隸不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圣人所愿也,其不為堯舜是可賤也。故曰為仆隸。

逃虛曰:佛愿一切為眾生。皆成佛道。圣人言又皆可以為堯舜。當(dāng)知世間、出世間,圣人之心未嘗不同也,伊川知此否?

晦庵先生罔論釋氏多有神異,疑其有之。曰此未必有。便有亦只是妖怪。

逃虛曰:神異一事,非但有佛有之,至于天仙龍鬼,雖大小不同,亦皆有之,心學(xué)佛者,當(dāng)求安心法門,頓悟妙理為務(wù)。若真積力久,自然神通光明,非是顯異惑人也。若言佛之神異為妖怪,朱予亦怪矣。

《道余錄》的寫作體例,是引用一段二程朱熹的原文,然后加上一段批駁。姚廣孝釋名道衍,另還有一名叫逃虛子,這顯然是道家的法號了。他站在釋道的立場上批判儒學(xué),而且口氣苛嚴(yán),猶如鄉(xiāng)村私塾先生揪著蒙童的耳朵大聲申斥。

《道余錄》成書于永樂十年(1412),這一年姚廣孝八十三歲。如此耆老尊宿,還有這樣的凌云健筆,可見這老頭子一是壓抑得太久。二是愿力猶健。

《道余錄》一經(jīng)傳出,立刻就引起軒然大波。江南的知識分子,不要說將朱熹奉若神明,就是對本朝的宋濂、方孝儒這樣的大儒,亦奉之惟謹(jǐn)。雖然,這兩個人都先后成為罪臣而受到貶謫和鎮(zhèn)壓,但在士人心目中,他們依舊是光鑒千古的人物。如今,姚廣孝仗著朱棣這個后臺,對二程與朱熹如此奚落嘲諷,這是絕不可饒恕的事情。

據(jù)說,《道余錄》發(fā)表后,姚廣孝迅速眾叛親離。他回到長州老家,年近九十的姐姐不肯見他,更不準(zhǔn)他踏進家門。他折身去見當(dāng)年的知己好友王賓。王老先生也趕緊躲避,不想在路上兩人相遇,王老先生一邊趨避,一面搖著手喊道:“和尚誤矣,和尚誤矣!”

位及人臣,身為三代帝王師的姚廣孝,已是有家歸不得了。他的悲劇不在于得罪了政統(tǒng),而在于得罪了道統(tǒng)。

最后的歸宿

永樂十六年三月初,姚廣孝回到闊別十四年的北京。斯時,他已重病在身。盡管此時朱棣還沒有下達遷都的詔令,但北京的紫禁城已經(jīng)建造得差不多了。而且朱棣也選中萬壽山建造自己的陵寢。姚廣孝覺得自己不宜厝骨江南,同朱棣一樣,他已經(jīng)把北京當(dāng)作精神故鄉(xiāng)。這是他一手策劃的龍興之地?;隁w故里,歸的不是長州,而是多慷慨悲歌之士的北京。

一到北京后,姚廣孝仍住進慶壽寺,朱棣立即趕來探視。姚廣孝一身僧衣,從床上下來勉強行禮,朱棣扶住他,知道老和尚將不久于人世,便問他:“少師,你有何吩咐?”姚廣孝說:“陛下,老僧別無所求,只求一件事,請把溥洽放了。”溥洽是建文帝的剃度師。傳說是他掩護建文帝逃走。所以,朱棣找一個理由,將溥洽關(guān)了十六年。聽到姚廣孝為他求情,朱棣沉默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

建文帝的老師是方孝儒,剃度師是溥洽。當(dāng)年,姚廣孝曾請求朱棣攻取南京后不要殺方孝儒,結(jié)果未能如愿。但這次卻成功解救了溥洽?!笆葰ⅰ钡囊V孝,其實心中仍裝著常人難以測度的大慈悲。到京城不過二十余天,即永樂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姚廣孝在慶壽寺中圓寂,享年八十九歲。明史說他享年八十四歲,恐記載有誤。

聽到這個噩耗,朱棣深為震悼,輟朝兩日,他吩咐禮部遵從姚廣孝的遺愿,以僧人的方式葬之。朱棣為之在房山縣東北選造墓地,并親自撰寫神道碑。并追贈他為推誠輔國協(xié)謀宣力文臣,特進榮祿大夫上柱國榮國公。這是文臣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

姚廣孝究竟是火化還是棺葬,史書沒有記載。更不知道如果是火化,他的肉身是否能燒出五彩斑斕的舍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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