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峰
今夜,想起海
多年以后,想起波瀾壯闊的海。濤聲,只是一種記憶。像年輪或道路,一旦經(jīng)過自己,與自己就立即陌生。
命運,像一滴海水。滋味,是舌頭上吞吐不去的舊烙印。
那些帶毒的影子,它的構(gòu)圖常常事與愿違。
身不由己地進(jìn)出,在時光的夾縫中,轉(zhuǎn)身的空間和要領(lǐng),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和掌握的秘笈。就像此時,從我腦子中突然冒出來的詩句,無法控制,無法復(fù)制。
抄寫,復(fù)制,都是時間的行為。就像我的細(xì)胞還在繁殖,無異病灶里的細(xì)菌。
呼吸,是我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為之的事。如此簡單的事情,而我不得不交給負(fù)擔(dān)最重的心臟來處理。
假如,我說出:于心不忍。
那么,就假如我用撒謊的方式將自己迷醉。今夜,我再次與海相遇。沉入海里的倒影,我看見自己被一片黑暗包圍。
不見帆影,不聞鷗鳴。
點點漁火,倒為突圍平添了幾分勇氣。
也許不在此時,也許就在彼時。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等待蔚藍(lán)色的時間的海,旭日東升。
大海,浪濤卷起千堆雪。泡沫和垃圾,黃金和鉆石,以及此時,自我奉為經(jīng)典或廢話一樣的詩句,都將被大海逐一甄別和淹滅。
今夜,我是寂寞的水手。岸,是一株生長在潛意識土壤里的向日葵,方向感是一種未曾變異的基因。可能的風(fēng)、雨,這些宿命中糾纏不清的情人,無需假設(shè),都將出現(xiàn)在我的行旅。
天涯海角,那些命運的朝拜者,都是我的路人。對于抓不住稻草,也想抓一把空氣的人,我從不鄙視。因為他們從不知道,關(guān)于一把空氣的含氧量,到底有多高或多低。
我也不想說服誰,因為我的岸,正在遠(yuǎn)離,而不是靠近。
今夜,我與海再次相遇,再次溫習(xí)百川歸大海的真理。而我。終將被一滴海水淹沒、忽視。
包括你,還有他們……
穿過午夜的街心
穿過午夜的街心,是打開還是合攏我的雙手?哪一種姿勢更適合此時的行走?
感覺你的體溫環(huán)擁在我的左右,像一支黑夜里點燃的燭,讓遮蔽在天幕下的目光,感受到久違的熱力。
午夜的街心,我是一位寂寞的歌手。在這個掌聲和鮮花泛濫的時代,謝謝你成為我惟一的聽眾。
從什么時候起,為忘卻一個遠(yuǎn)去的背影而為自己尋找無倦行走的理由。而今,青苔和水銹已漫過歲月的河堤,時間的幫兇,封鎖了通往山外的道路。
穿過午夜的街心,我看見兩片春天的葉子,迎接著陽光的撫慰。我想:當(dāng)下一個季節(jié)來臨的時候,這里便打撈得起某種金燦燦的回憶。
多少年風(fēng)雨,總在掂量放棄或拾起之間,讓命運取得輕與重的平衡。我不知道,誰將成為你今生一個不愿扔下的行李?
一路走來,看過多少花紅柳綠、云起浪涌……而今,無論經(jīng)過濃妝或淡抹的季節(jié),依然滿心歡悅。
穿過午夜的街心,總有一行憂傷的詩句。像早晨的露珠,懸掛在我的內(nèi)心,晶瑩剔透,而不敢輕意觸動,我怕它滾落下來,砸傷我的旅程。
與一只小鳥的遇見
小鳥兩個字一出現(xiàn),某個詞,便跟著慣性的思維影隨其后?;腥粢寥?,舉起火把,穿過季節(jié)的暗河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
其實,我只是秋天里的一棵樹,與一只小鳥的遇見,也許是生命中難以預(yù)見的約定。
我早已將滿樹的綠,兌換成絳色的紅。片片葉子。在這缺氧的季節(jié),反復(fù)練習(xí)著陸地旅行。
若能成為一只小鳥叼在嘴里的那枚樹枝,就能實現(xiàn)整棵樹夢想的飛行:若能成為一只小鳥巢穴中的一枚落葉,就將躲過寒流的侵襲。
一只小鳥,從北而南,又從南至北,反復(fù)將自己舉過頭頂。舉向天空。又落入塵世。在天地問,為尋找一條通往未來的航程,一次次從命運的框架中突圍。
人在旅途。與一只小鳥相遇,激活了我體內(nèi)想飛的那些漸已休眠的基因。
或與菊無關(guān)
向白開水里投下一抹菊花,也投進(jìn)了那段午夜的時光。菊花展開,像交談的話題,深入水或空氣,你被菊香包圍。
青春歲月,是生命消費不起的昂貴,你說惟一的收獲就是保持淡定。
也許,只是你一句無意的言辭,它卻穿過我的身體,像這菊味濃濃的茶,感覺九月的天空還停留在昨日,很高遠(yuǎn),也很氤氳。
生命的成長,有時需要這樣一種環(huán)境。仿佛自然天成,仿佛菊花般清潔。
遠(yuǎn)處的街景,擠滿了樓宇和燈影。那些夜色中的行者,沒有一個人的目的地需要我的關(guān)心。
但我突發(fā)奇想,今夜,有多少人能像我和你一樣,與菊對坐。實現(xiàn)一次遠(yuǎn)離了都市霓虹的清新呼吸?
一只虛空的容器
這件行李,只是一只虛空的容器,高約一米七,重約六十公斤。
昨天,從三十公里以外的成都運抵這里。
我,早已騰空音樂和紅酒,塵埃和糧食。
在這只容器上,歲月之手已花費四十年的光景,鏤刻了幾道深淺橫陳的記憶,惟恐在這棠花如潮的郫縣,走失。
其實,這是一件很好辯識的行李。
花繁蝶舞,必有其狂亂的心跳:落英流水,必有其丟失的魂靈。
種植海棠的女子,你腰肢扭動的每個瞬間,必有其深情的眸子閃亮在你周圍。
我,作為這件行李的主人。而手上。除了一支突兀的筆,就僅剩半塊失效的橡皮,即使蓄意篡改,也已無能為力。
晨雨淅瀝。這件行李,已悄然搬入棠林。
棠花如瀑,燦若霓虹,閃爍。
讓這只空置已久的容器,圖謀親密接觸花香,成為可能。僅賞賜一朵棠花,足矣。
一朵棠花,凝結(jié)春陽幾許,卻能抵御多少歲月流年構(gòu)筑的寒冷?
就這么簡單,以一朵棠花。就足以交換這只容器。如果能經(jīng)年累月地盛裝花香,埋葬落英,直到腐朽成泥。
我,作為這只容器的主人,就將了無憾意。
懷念—個村莊
一個被海棠包圍的村莊,即使殘花落盡,也風(fēng)化不了層疊如巖的記憶。即使花燼成灰,甚至沒有一枚果實投奔視線所及的田野,也冷落不了擁抱這個村莊的熱情。
而我,只是一位路人,終將回到我來時的地方。當(dāng)懷念變成一種信仰,我就是丟得下繁華世界,卻也難舍亭臺流水、漂泊落花。
而我。只是一位看客,再多姹紫嫣紅過眼,也如霧起云煙。只是心存感激,歲月征途上這偶然的恩遇。當(dāng)感恩變成一種習(xí)慣,懷念總是從最初的熱烈趨于平緩。
就像曾經(jīng)對宿命的理解,到底一生能裝載多少棠紅李白,答案的一半在我腳下,而另一半還停留在未知的領(lǐng)地。
這些夜晚,我難以安眠,懷念這個村莊,讓生命穿越黑暗,這將是何等奢侈的想念。
就像窗臺上懸掛的風(fēng)鈴,總是不經(jīng)意地說出本想放棄的沉默。
我想說:謝謝你,郫縣,這個開滿海棠花的村莊。讓一個人對你的懷念,變成了與內(nèi)心心平氣和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