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　臺

1

我真是沒有想到，杜亞微會以一個決絕轉(zhuǎn)神的姿勢讓我水遠地記住了她。

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xù)那天，杜亞微一反兩個月來蓬頭垢面的邋遢，緊身黑色套頭杉外，地身穿煙灰紫的風(fēng)衣，甚至化了微微的淡妝。相形之下，三天沒有刮胡子、一周沒有換襯衣的我，倒像個被拋棄的人。辦手續(xù)的一整個過程杜亞下微沒有任何表情，相反，看到那本煙紫色的離婚證我倒是忍不住鼻子一酸、五年的婚姻，瞬間破滅，雖然圍城外新的幸福已經(jīng)枝葉蔥蘢。但是，我的骨頭里。還是噼里啪啦地掉下些憂傷的碎屑。三年戀愛，五年婚姻，這個和我有過八年共同光陰的女人，突然連根拔起，我再怎么堅強，也有點兒扒皮拆骨般的疼痛。

剛出民政局的門，手機就響了，我習(xí)慣性的一個激靈，偷跟瞥向杜亞微，她用慣常那種凌厲的眼光覷過來，嘴角一抹冷笑。而后。高高一仰頭，猶如驕傲的公主般轉(zhuǎn)身而去。

電話是呂小丁打來的，她做了滿桌子的好菜等我回去慶賀。三言兩語答應(yīng)過她。我扭頭看向街的那一頭，杜亞微已經(jīng)兔子樣走出了好遠。靜靜的秋陽下，她栗色的頭發(fā)忽閃忽閃地飄起來。雖然我多次說過30歲的女人再留長發(fā)有點兒不倫不類，可是從背影來看，30歲的杜亞微那一頭長發(fā)，還是有著一點兒韻味和風(fēng)姿的。

最狠莫過婦人心，街道的盡頭，杜亞微扭身鉆進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從頭到尾，她連頭都沒回一下。我孤零零地走過喧囂的街道，從這一刻起，我終于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自由。但是，為什么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2

還沒來得及敲門，呂小丁已經(jīng)熱火朝天地?fù)鋜出來。地下情人一年，今天終于可以光明正大、招招搖搖地示眾了，呂小丁雖然不是特外露的那種女人，但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歡喜，在鄰居老太太銳利的眼神下，一個香吻就貼了上來。

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個個都是我愛吃的。從認(rèn)識的那一天起，呂小丁就始終堅信那句話：通向男人心靈的通道是胃。一年的地下時光中，她苦練廚藝，我得承認(rèn)，笨手笨腳的杜亞微這輩子也不會做出這么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來，那個笨婆娘，除了牙尖嘴利外，基本沒有什么特長。

我卻沒有一點兒胃口，懶洋洋躺在浴盆里，呂小丁穿著糖果色的情趣內(nèi)衣調(diào)皮地一閃身鉆進來，濕淋淋的水珠子有幾滴沾在我的下巴上，她張開濕熱的唇慢慢舔掉那幾滴水。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明白自己確實應(yīng)該表示一下對即將開始的幸福生活的憧憬，可是，我的身體卻空洞洞的，周身沒有一點兒力氣。呂小丁在我身上膩了半天，終于看出我心底的寥落，她安靜下來，一句話也不多說，只俯在我的胸口上呆呆地發(fā)怔了半晌

那一夜，一向干柴烈火的我們安靜得好像兩個處子，一直藏著掖著、探頭探腦的欲望，突然就像滿地的落葉，被秋風(fēng)席卷而去。迷迷糊糊的夢里，我不時地摁一下自己的手和腳，所有零件都在，可我為什么突然就有了殘缺之感?

呂小丁鼻息均勻地睡在一側(cè)，我呆呆地看著她，心里滿是說不出的況味。凌晨時分終于踏實地睡了過去，可一睜眼看到已經(jīng)7點鐘后，我一個鷂子翻身就爬了起來：孩子要遲到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回頭，看到呂小丁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整個人一下子頹掉了——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用送兒子去幼兒園了。一把拉過呂小丁，我想，適應(yīng)新幸福，我還需要時間。

3

所有的朋友都不憐憫我。

當(dāng)初我領(lǐng)著呂小丁在各種場子里出入時，他們并沒有任何反感，偶爾的，甚至還和呂小丁開些葷段子的玩笑?？勺詮奈液投艁單㈦x了婚，我就像一瓶被貼上標(biāo)簽的劇毒物質(zhì)，人人見了都敬而遠之。那段時間里，我成了朋友老婆口中的反面典型，那些毫不相干的女人，提起我和呂小丁，統(tǒng)統(tǒng)是一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架勢。

離婚這個事，說到底一直都是杜亞微在堅持，我哀求了她那么長時間，她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知道自己虧欠了她，所以，房子、存款，還有孩子，只要她想要的，我都給了她。貪嘴偷吃花心大蘿卜乃天下男人的本性。我只不過運氣不好，剛剛風(fēng)流一年，就被抓了現(xiàn)行。即便被抓了現(xiàn)行，我也從沒想過杜亞微會真的提出離婚。

在和呂小丁那一年的地下快活中，雖然呂小丁使出渾身解數(shù)討好我，多次梨花帶雨地要求轉(zhuǎn)正，我也不過哼著哈著地應(yīng)付她。出來混的男人，說到底不過身體主義者，有誰會為了一夜風(fēng)流而扔掉生活。而且，一年的激情之后，呂小丁峰巒疊嶂的身體對我也不再那么誘惑和新鮮了，很多時候，我的眼光掠過身邊的女人，心里又有一個小爪子在蠢蠢欲動地?fù)蟻頁先ァ?/p>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想我和呂小丁用不了多久就會結(jié)束了。一切都怪我，杜亞微出差，呂小丁說什么也要去我的家里感受一下做愛的狀態(tài)，我猶豫了半秒，但一想到在家常的大床上和妖媚的呂小丁睡在一起，身體就有了反應(yīng)，事實證明，在自己家里偷情和在呂小丁的出租房里偷情，感覺真是大不同，呂小丁很盡興，我也很投入，杜亞微都站在我們床頭了，我們兩個還在興奮中呢。

杜亞微徹底瘋了，她的力氣突然大得驚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住她，呂小丁披頭散發(fā)地跑下樓去，杜亞微凄厲的嚎叫在午夜的城市尖利驚心。

東窗事發(fā)，我信誓旦旦地保證和呂小丁徹底斷絕關(guān)系，但是天曉得杜亞微在哪里搞到了我和呂小丁的QO聊天記錄，那上面滿是我們赤裸裸的調(diào)情在那上面，“老虎”是杜亞微的代稱，我自然沒有什么好話說到她，但那些貶低和不屑，都是為了取悅呂小丁而刻意渲染的準(zhǔn)成想杜亞微竟然當(dāng)了真，她指符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淚眼婆娑地問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為孩子?這么多年，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我百口莫辯，那句話不過是我為r斷絕呂小丁要求我離婚的一個借門，這個傻女人卻當(dāng)了真，也就足從這一刻開始。她堅決地提出了離婚。

4

呂小丁對我凈身出戶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

在她的出租房子里，她抱著我說：“親愛的，讓我們一切從頭再來，面包會有的，果醬也會有的。”

我想眼前這個女人也許是真的愛我吧，但是，我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那么愛她。

過去的一年中，我只當(dāng)呂小丁是大餐外的甜點，雖然表現(xiàn)得深情款款，可真正的內(nèi)心，是沒有多少真情的。男人到了我這樣的年紀(jì)，是不太相信什么愛情的。在呂小丁身上，我一直眷戀的是身體的愉悅和感官的刺激。就像那句流行語：“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著不如偷不著?！眳涡《”緛硎且恢坏阶斓镍喿樱劭淳鸵猿呻u肋了，我卻冷不丁面臨一個意想不到的事實，雞肋成妻。這實在是讓人窩囊和惱火的。

而將我置于這不仁不義之地的，就是杜亞微。我承認(rèn)自己有點兒恨她，為什么別的女人輕易就能原諒老公的背叛，而她卻犟得好像一頭牛。執(zhí)意讓我妻離子散呢?

這樣的恨，在我面對兒子時，更深了一層。我不知道杜亞微用了什么計策離間了

兒子和我的關(guān)系，反正星期天我去看他時，那個4歲的小家伙眼里的冷，讓我?guī)缀醣尺^氣去。兒子夢寐以求的變形金剛和福娃，此刻卻被他視若無睹：曾經(jīng)在我懷里膩成一貼膏藥的小人兒，此刻成了冷冷的一塊冰，杜亞微耷拉著臉子在沙發(fā)上繡十字繡，法院的規(guī)定，每逢周末探視，她都要在場監(jiān)護。天知道為什么有這樣的規(guī)定，難道我還會謀害我的兒子不成?!

看望兒子回來我心情超級不爽。一進門，正碰上房東來收房租，一季度2400元，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不算多，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呂小丁眼巴巴地看著我掏銀子。離婚已經(jīng)搞得我彈盡糧絕，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有發(fā)，我打掃干凈錢包，總算湊夠了房租。

那天晚上呂小丁興致高亢，顛鸞倒鳳的酣暢過后，她貼在我懷里：“你知道么，今天我第一次和你有了踏實的感覺。”

我的心里突然滲出一絲絲苦澀的滋味兒，2400元錢不是什么大事，但呂小丁那種能榨一分是一分、能沾一點兒是一點兒的勁頭，讓人十分不舒服。

過去的一年里，我?guī)缀鯖]給呂小丁買過什么東西，我哄她自己的工資都在老婆那里，心底里卻不想浪費過多銀子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過去我們在一起，一直是呂小丁給我花錢，但離婚不到兩個月，她竟然就開始明目張膽地指望我生活了。

而且這樣的趨勢愈演愈烈，離婚半年后，呂小丁提出要保管我的工資。她掛在口頭上的解釋是：“男人有錢就容易學(xué)壞。我怕你犯錯誤。”可我無意間看到她和好友的聊天記錄中，卻寫著這樣的話：“他好像并不準(zhǔn)備娶我。跟他一年半，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什么也沒有給過我。”

這樣的話讓人心寒。

5

我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后悔了，但是浪子回頭?；仡^無岸。

又一個周末我去看望兒子時，杜亞微難得松了口，允許我?guī)鹤映鋈ネ鎯骸?/p>

我蹊蹺她突然的大度，拉著兒子的手在小區(qū)的綠地上玩兒，半小時后，穿得花團錦簇的杜亞微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從兒子的口中，我知道，這個穿西服的叔叔已經(jīng)來過好幾次了，我的心里酸溜溜的好像倒了五味瓶。那個男人比我老，長得也不夠英俊，但是他身上那套杰尼亞西服和那輛帕薩特轎車，卻好像一道耀眼的光源極為刺目。我眺望著粉面含羞的杜亞微，這個臭婆娘，臉上竟有了小姑娘般的紅暈。

那一天我昏頭漲腦地陪在兒子身邊，中途呂小丁打來電話磨嘰時，我忍不住吼了她兩聲。華燈初上時分，心亂如麻的我將兒子送回家，開門的杜亞微似乎還有殘留的激動。我瞪著她的唇，發(fā)現(xiàn)上面的口紅有點兒斑駁，心下忍不住恨恨道：想必是跟人接吻了。

冷硬的夜風(fēng)中，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心里又妒又氣，杜亞微雖然已經(jīng)不是我的老婆了，但是一想到她要被別的男人抱在懷里，我殺人的心都有。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走到呂小丁樓下，正要上樓，卻聽到一串咯咯的笑聲。閃身躲進樹影里，但見呂小丁和一個陌生男子從樓上下來，昏暗的燈影里，兩個人并沒有什么話，但從揮別的意蘊中，我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和呂小丁的關(guān)系并不尋常。

呂小丁倒不避諱，她說那是她公司的同事，我正猶豫自己是不是該表現(xiàn)得憤怒一點兒。呂小丁忽然直視著我道：“我正在考慮接受他的追求，我今年28歲了，我想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歸宿。”

那一夜，我第一次和呂小丁分床而睡。我咬著后槽牙躺在床上，眼前一會兒是杜亞微和陌生男人的臉，一會兒又是呂小丁和她同事的臉，也直到這一刻，我突然才看清一個事實：我依然愛著杜亞微，我從來沒愛過呂小丁。

但是杜亞微馬上就要有新的幸福了，我捱不到天亮，凌晨時分從床上爬起來，一路跑到過去的家門前。

我要懺悔，并且要重新奪回自己的愛。

睡眼惺忪的杜亞微看到我略微有點兒吃驚，她打開門，聽我說完所有的話，而后靜靜地看我一眼：“你覺得咱們還有可能么?說實話，當(dāng)初離婚時，我還是愛你的，但是，為了我的尊嚴(yán)，我狠下心來放棄了你。我承認(rèn)那段日子很難過，我想盡各種方法報復(fù)你。甚至教唆兒子不理你。但是后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實在沒必要那么對待你。我甚至不應(yīng)該恨呂小丁，即使沒有她，你也會有另外的女人，你的本性決定了你永遠不可能忠誠。想明白這一點，我徹底原諒了你，我想我們當(dāng)初的結(jié)合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我愛上不適合的人，傷害是注定的。當(dāng)我已經(jīng)不再恨你之后，你想，我還會繼續(xù)愛你嗎?”

我傻子一樣愣在那里，我一直以為杜亞微還在愛著我，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徹底回頭，原來的幸福還會等在原地?？墒牵臀夜餐瑦圻^八年的杜亞微，她卻已經(jīng)不愛我了。

6

而呂小丁還愛我嗎?

我回到家，桌子上有一封信。

呂小丁出差去了——十天——這也是她給我的期限，

她說：看著離婚后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第一次相信，你過去和我說過的對婚姻的厭倦。對杜亞微的反感都是假的。而過去的一年里，我一直以為你是真的愛我的。當(dāng)我們中間最大的障礙解除之后，我才明白，你口中所謂的愛，不過是身體的偷歡。你真的有你說的那么愛我么?如果真的有，為什么離婚半年了，你從來不和我提到未來。我想我是愛你的，但是，再強大的愛也會在絕望面前灰飛煙滅，你知道么。我現(xiàn)在真是有點兒后悔，后悔自己過于盲目，盲目到以為自己可以是你枯燥生活的拯救。我沒告訴你，那次被杜亞微捉奸在床，其實是我事先通報了她。你一直下不了決心和她決裂，于是我?guī)湍阕隽四莻€決定。還有咱們的聊天記錄，那也是我為了得到你而使出的籌碼。最后，你終于重新得到了自由，但是，我卻發(fā)現(xiàn)。我想象中的幸福卻根本不存在。我想我們都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過去的愛已經(jīng)終結(jié)。未來的選擇。在你的手中。

拿著那張薄薄的紙，我頹然跌坐在沙發(fā)上，十天，誰知道未來等待我的是幸福，還是深淵。

責(zé)編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