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
經濟不好是否會讓人性變好?這是一個難解的問題。即使用了統(tǒng)計的方式,其實也難以測出究竟。我們只能是根據自己的觀察加以推測,這種推測雖然未必有更大的依據,但卻依然饒有興味。
我以為,經濟不好對于人性的影響其實是兩面的,不能一概而論。在不影響溫飽和基本生活的情況下,經濟不好其實對于人的道德提升有益。但如果一旦經濟不好到影響了基本到生活,恐怕它就沒有那么輕松了,對于人性的影響也就相當負面。
前一種情況是我們可以遇到的。在經濟雖然不好,收入減少,機會減少,對于上升的期望值下降,對于人來說當然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起碼生活沒有受到影響,自己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時大家的狀態(tài)都不太妙,過去看起來比我們風光萬倍的華爾街大亨現在都老老實實,被大家痛罵貪婪和無恥。原來他們分我們可能需要掙好幾輩子的巨額年終獎的時候是理直氣壯的,因為當年經濟好,他們認為是自己的功勞,別人也由于經濟好,不敢嗆聲。今天卻只好偷偷摸摸地分,一旦曝光,被公眾指責,政府呵斥,最后還得乖乖吐出來。我們發(fā)現到了這個時候,大家的道德水準都提高了。一面是對于有錢有勢的人要求高了,你把事情搞糟了,你就沒有什么驕傲的理由了。另一面是經濟不好,我們好歹還有一份工作,有一份穩(wěn)當的薪水,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是保得住的。老婆孩子也會看看形勢,不敢對你要求太高,旁邊那家都丟了工作,你的情況也就值得他們驕傲了。
你對于自己沒有提升,事業(yè)遇到瓶頸等等情況也就看開了,想透了,大家都困難,沒有什么大不了。成功發(fā)財的欲望沒有經濟不好的時候那么強了,好勝心也少了,機會一少,也就不那么忙了,時間也多了。一下子變得心底無私天地寬,感受到浮生難得半日閑,覺得樂于助人,關注家庭和社區(qū),熱愛環(huán)保,關心碳排量的多少,當然也是外出度假的開支也就勢省了,同時在家里體驗詩歌和書法的韻致,琢磨琢磨“團長”的深意,都是可能的選擇。人在經濟不好,又可以滿足溫飽的條件下是內心平和的,由于沒有了外界的強刺激,沒有了那種讓人難堪的比較,一切反而會美好起來,不折騰的心境下就有了新的感受和體驗。一句云淡風清,富貴于我如浮云等等至理名言都會對于我們發(fā)生作用。欲望會降低,消費的膽子也會變小,那一股難以抑制的豪氣會減低,于是乎人就變得更加有人情味,更加平和自如,這其實對于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同時,人們也會去反思當年在經濟好的時候的種種失誤和毛病,吃一塹長一智,心情會通過反思變得理智,一旦經濟再好起來的時候,頭腦仍然會是冷靜的。
但如果經濟不好讓生活水平下降得太快,甚至丟掉了工作和起碼的保障,人的心情就會變壞,道德感和價值觀也會受到沖擊。生活水平可以不上升,但不可以下降,這是一般人的世俗的價值觀底線。這里其實一方面是自己的感覺,一方面是外人的看法,首先是家人開始抱怨,然后外人也看到了你的窘迫,無論是同情還是嘲笑都讓你難堪得很。這個時候,你對于社會的看法和道德感其實也會有轉變,你就會抱怨,就會不滿,就會對于遵守道德感到懷疑。看看當年英若成演的阿瑟·米勒的名劇《推銷員之死》,就是一個勤勤懇懇的推銷員,是“美國夢”的象征,從來自負得很。一旦失掉工作,生活的基石被抽調,就會打起危險的主意。弄得去鋌而走險,騙取保險。這些其實都是人生的常態(tài)。人可以不往上升,但也不可以掉下去,那滋味就讓人不會感到舒服,也會讓他對于維系社會的道德倫理產生懷疑。許多不靠譜的事情都是在經濟不好的時候發(fā)生也是這個道理。三十年代的“大蕭條”的許多不道德的事情都來自于這種心理。這其實也是人性的常態(tài)。過去我們常常以為貧窮是美德,其實恩格斯早就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里透視了貧窮會給人帶來的負面的影響。富貴可能讓人驕縱而失掉底線,但貧窮也可能讓人目為窘境而失掉底線。其實貧富不是道德的標準,貧窮不是人的理想。幸而中國今天的情況還算好,大家生活還有著落,所以危機的沖擊還沒有太過于沉重。
經濟不好對于人性的影響是復雜的。不論如何,還是期望經濟好起來為妙。經濟不好,道德再高,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