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杰
從有關(guān)史書的記載來看,其實漢高祖劉邦的父親劉太公,也是很想在日后給他的兒子們留下點遺產(chǎn)的,只是劉太公在當(dāng)時家境一般,身份低微,并沒有什么財產(chǎn)可言,因此他想日后給兒子留點遺產(chǎn)的愿望也只能是個愿望,并不能得以實現(xiàn)。
說劉太公的家境一般,身份低微,并不是毫無根據(jù),這從劉太公和劉邦父子的名字上就是能看得出來的。
古代的貴族,或者是有地位有身份有名望的人,都是有名有字甚至是有號的。古人一出生就起名,成人以后則有字或者有號。比如貴族出身的項羽,他的大名項籍,字羽,這樣的稱謂才符合他的身份。
可是到了劉太公、劉邦父子這里就不一樣了,他們不用說有什么“字”“號”了,其實他們連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名都沒有。《史記·高祖本紀(jì)》上說,劉邦的父親名叫劉太公,劉邦的母親名叫劉媼。換成現(xiàn)在的說法,“劉太公”其實就是“劉老頭”或者“劉老漢”;“劉媼”其實就是“劉阿婆”或者“劉老太”。普通的平頭百姓,沒有那么多的講究也在情理之中。
而劉邦原先的大名叫做劉季,其實古代兄弟排名由大到小的叫法就是“伯、仲、叔、季”,劉季就是劉四。與現(xiàn)在孩子眾多、家境一般的人家一樣,大人一年到頭為著生計奔波、也沒有心思去給孩子起個文雅點響亮點講究點的名字,于是便將孩子們按照年齡大小叫做“小二、小三、小四”是一回事。起名這等隨便,可見劉家的日子過得一般,其影響名望地位自然也是一般。
劉太公劉老漢雖然自己的日子過得很貧困,但是與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也想日后給兒子們留下點遺產(chǎn)。只是從劉家的家境來看,他的這個想法根本無法實現(xiàn),因為就憑他的那點家底,絕對不可能給兒子們留下什么像樣的遺產(chǎn)。
可是劉太公劉老漢,又不忍心看著兒子們跟自己一樣過一輩子捉襟見肘的貧困生活。其實作為一個農(nóng)村的莊稼漢,他的目標(biāo)不可能高到哪里去,估計當(dāng)時他也不可能產(chǎn)生讓兒子們做大官當(dāng)富豪的想法,最多也就是想讓兒子們比自己過得好一點。為了達(dá)到這個目的,他就極力地督促兒子們自己去努力去奮斗去創(chuàng)業(yè)。這樣一來,他在兒子們面前的嘮叨自然是少不了的。
然而這個劉邦劉老四偏偏又是個不省心的主,他在家里不但“不事家人生產(chǎn)作業(yè)?!倍耶?dāng)了泗水亭長以后,他還“好酒及色”,這樣他就少不了要受到劉老漢的斥罵。
雖然劉邦“不事家人生產(chǎn)作業(yè)”,而且“好酒及色”,然而這個家伙卻善于糊弄一幫子人為他打仗賣命,而且打著打著居然打成了開國皇帝,這絕對是劉太公劉老漢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不管劉太公劉老漢是想到還是沒有想到,但是他的這個混賬兒子是確確實實當(dāng)了至高無上威風(fēng)八面的皇帝了。《史記·高祖本紀(jì)》記載,有一天,“高祖大朝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chǎn)業(yè),不如仲力。今某之業(yè)所就孰與仲多?”
不知道劉太公聽了這話有何感想。從劉太公當(dāng)初的家境來看,他的全部家產(chǎn)最多也就是兩間破草房。劉邦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帝,廣有天下,劉太公的那兩間破草房自然是無可比擬,就算劉邦的哥哥們有幾畝薄地,那在劉邦的面前也不值一提。當(dāng)初劉太公劉老漢還想日后給劉邦劉老四留點遺產(chǎn),現(xiàn)在看來,劉太公早年的這個想法是絕沒有必要的。
因為劉太公只是個貧困農(nóng)民,如果當(dāng)初他就能看出,他那個流氓潑皮加無賴的兒子能當(dāng)皇帝,他就不會為他那個混賬兒子操心了。現(xiàn)在兒子當(dāng)了皇帝,而且當(dāng)了皇帝的兒子當(dāng)眾奚落老子,劉太公劉老漢自然無話可說,他只能責(zé)怪自己當(dāng)初沒有眼光,看不出也想不到這個流氓潑皮加無賴的兒子日后能有這么大的出息。
而晉代的大司馬石苞就比劉太公劉老漢眼光遠(yuǎn)大,他早早地便看出了兒子石崇日后的巨大能力。他在彌留之際分配遺產(chǎn)的時候,就采取了分別對待的方法,與劉太公劉老漢比起來,就顯得高明多了。
石苞是大司馬,朝廷重臣,其財產(chǎn)自然要比當(dāng)了一輩子農(nóng)民的劉太公劉老漢厚實多了。石苞有六個兒子,石崇最小。《晉書·石苞列傳》記載,“苞臨終,分財物與諸子,獨不及崇。其母以為言,苞曰:‘此兒雖小,后自能得?!?/p>
對于兒子石崇,石苞沒有看錯。石崇聰明敏惠,勇而有謀,后來官致城陽太守,又因伐吳有功,封安陽鄉(xiāng)侯。然而令人驚異的還不是石崇當(dāng)官封侯,而是石崇的富甲天下、奢侈淫逸。
石崇不僅敢與王愷斗富,而且能在斗富中占盡風(fēng)頭,可見石崇有多少錢了。王愷飯后用糖水洗鍋,石崇做飯用蠟燭燒火;王愷做了40里的絲步障,石崇做了50里的錦步障……
其實王愷是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在石崇與王愷的斗富中,晉武帝還經(jīng)常在暗中幫助王愷,《世說新語》記載,“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庇幸淮螘x武帝司馬炎給了王愷一棵珊瑚樹,這棵珊瑚樹高約二尺有余,“枝柯扶疏,世所罕比”。
王愷便將這棵珊瑚樹拿到石崇面前炫耀,不料石崇見了王愷的珊瑚樹不但不驚奇羨慕,反而并不把王愷拿來的寶貝當(dāng)回事,隨手拿起一個鐵如意隨意敲打珊瑚樹,不幾下就將王愷的珊瑚樹打得七零八落。
王愷一見,自然是心疼不已,以為石崇是嫉妒自己的寶貝。石崇見了笑了笑說,王將軍不要心疼了,不就是一棵小小的珊瑚樹嘛,我還你就是了。石崇說完,便命人把珊瑚樹搬出來讓王愷挑選。在搬出來的珊瑚樹中,“有三尺、四尺,條干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像王愷那二尺高的珊瑚樹就更多了。王愷一見,自然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王愷是驍騎將軍,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而且晉武帝還在暗中支持王愷。盡管如此,王愷在與石崇的斗富中仍然不能占到上風(fēng),這完全可以說明,石崇雖然沒有從父親那里分得遺產(chǎn),但是他憑著自己“穎悟有才氣”,不久便成了天下無雙的富豪了。
不說石崇的財富是怎么來的,也不說石崇的下場如何,就說石崇富到了如此地步,他還能把父親留下的那點遺產(chǎn)看在眼里嗎;就是父親石苞給他分了點遺產(chǎn),對他這個天下無雙的富豪來說又有多大意義。
當(dāng)然,財產(chǎn)多到富甲天下的地步,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后來,石崇因為受到賈謐案件的牽連被逮捕的時候,石崇還以為自己大不了被流放到偏遠(yuǎn)的地方過幾年,總不至于被殺頭。
直到囚車載著石崇來到東市,劊子手準(zhǔn)備對石崇執(zhí)行死刑的最后時刻,石崇才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這才看清了自己在劫難逃的可悲結(jié)局,并且明白了自己被殺的真正原因之所在,說:“奴輩利吾家財。”這時有人問石崇:“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晉書記載,聽了別人如此提問,“崇不能答?!彪S后“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時年五十二?!?/p>
當(dāng)年石苞在彌留之際不給兒子石崇分遺產(chǎn),自然有他的道理。石苞從一個普通的平頭百姓,經(jīng)過努力步入官場,后來當(dāng)了大司馬,成了朝廷重臣。社會經(jīng)驗豐富、而又深諳官場險惡的石苞,在彌留之際這樣對待石崇,估計有兩個方面的原因,其一是石苞了解這個兒子,他長大以后有能力獲得財富,給他分點遺產(chǎn)意義不大;其二石苞不給兒子石崇分遺產(chǎn),恐怕是不想讓兒子石崇更加富有,因為石苞深知,財富多到一定程度,一方面它能給財富的擁有者帶來幸福,同時它也能給財富的擁有者帶來更大的災(zāi)難。只是兒子石崇沒有理解父親的苦心,等到石崇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的時候,那已經(jīng)太晚了。
晉代的石苞是明智的,他盡到了一個父親應(yīng)盡的責(zé)任,他做到了一個父親所能做的一切。可悲的是,而我們的現(xiàn)代人還做不到這一點。為了能給子女留下更多的遺產(chǎn),他們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甚至不惜以身試法。結(jié)果不僅遺產(chǎn)沒能留成,還把自己送進(jìn)了監(jiān)獄,甚至有的還把自己送上了斷頭臺。
云南省原省長李嘉廷,19歲時從云南偏僻的大山里走出,邁進(jìn)了清華大學(xué)的大門,實現(xiàn)了一個農(nóng)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夢想。清華大學(xué)畢業(yè)后,李嘉廷歷任黑龍江省經(jīng)委辦公室副主任,省經(jīng)委副主任,哈爾濱市委副書記,市長,云南省副省長,省委副書記,省長,成了人們仰慕的“封疆大吏”。
就是這位“封疆大吏”,利用職務(wù)之便,收受賄賂折合人民幣119萬元;為他人非法謀取不正當(dāng)利益,其子多次接受對方財物,折合人民幣2049萬元;再加上非法為其他人謀取的不正當(dāng)利益,涉及金額3000多萬元。受賄資金這么大的數(shù)額,自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令人深思的是,這位“封疆大吏”在獄中對他的辯護(hù)律師、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wù)所韓嘉毅律師說:“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無論坦白交待問題,還是檢舉揭發(fā)別人,都是為了李勃,包括上訴也是為了他?!?/p>
李嘉廷說的“一切”,自然是指他為了謀取非法利益所進(jìn)行的相關(guān)活動;“為了兒子”,自然是指日后能給兒子多留點遺產(chǎn)。就是連問題敗露以后,李嘉廷也不是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后去主動配合有關(guān)部門的調(diào)查,而還是“為了兒子”才去“坦白交待問題”,才去“檢舉揭發(fā)別人”。假如李嘉廷說的是真話,那就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了。
要說想在日后給兒子多留點遺產(chǎn),那也是人之常情。有人拼死拼活就要那么做,你也不能說什么。就像劉邦的老爸劉太公劉老漢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到地上摔八瓣,憑著自己的辛勤勞動去為子女們掙遺產(chǎn),這也沒有什么不對。問題是李嘉廷并不是憑著自己的本事能力勞動去掙遺產(chǎn),而是憑著手中的權(quán)力謀取非法所得,這自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結(jié)果不僅沒有給子女們留下什么遺產(chǎn),還將自己送上了一條人人唾罵的犯罪道路,而且還給子女們的心靈上罩上了一層永遠(yuǎn)揮之不去的陰影。
再退一步說,為了能讓子女們生活得更好一點,作為父親,不在子女的教育上下功夫,不向子女們傳授立身之道,不去鍛煉子女的生存能力,而是努力地去為子女們掙遺產(chǎn),這種做法也是很值得商榷的。
西漢時期有個文人名叫疏廣,飽讀詩書,知識廣博,后來他被請到宮中當(dāng)了太子的老師,成了太傅。疏廣完全稱得上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在教導(dǎo)太子上很有一套。由于太子在他的教導(dǎo)下進(jìn)步很快,疏廣很受皇上的喜愛,曾多次受到皇上的賞賜。后來年齡大了以后,疏廣以身體不好為由,向皇上請求告老還鄉(xiāng)?;噬峡紤]到疏廣年邁,就答應(yīng)了疏廣的請求,同時又賞給疏廣一些錢。
疏廣回到老家以后,并不是把自己的積蓄全部留給子孫,而是每天在家里擺上酒席,遍請族人、朋友、賓客,與他們一起飲酒作樂。這樣一來,兒女們沉不住氣了,便暗中活動與疏廣關(guān)系不錯的老年人,讓他們勸一勸疏廣,不要把錢全都揮霍光了,也給子女們置點家產(chǎn)。
不少老人受了疏廣子女們的托付,便找個適當(dāng)?shù)臅r候,前去勸說疏廣。想不到疏廣說道,子女們“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弊优畟冊械奶锏仉m然不多,但是只要他們辛勤勞作,是完全可以生活的。這時人們這才知道,疏廣是故意不給子女留遺產(chǎn)的。
疏廣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錢全都花光了,不給子女們留遺產(chǎn),以此種方法來激勵子女們自己努力,其愿望肯定是好的。但是疏廣將自己的錢拿去大吃大喝,這不但對家鄉(xiāng)對社會無益,說不定也會使子女們產(chǎn)生誤解,這老爺子是不是一個敗家子?
同樣作為一個父親,中國近代史上的民族英雄林則徐,就不像有些人那樣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甚至不惜以身試法去為子女們掙遺產(chǎn),他也沒有像疏廣那樣,為了不給子女們留遺產(chǎn),而把自己僅有的財產(chǎn)揮霍一空。林則徐的做法,是很值得我們很多人去思考的。
1840年,時任清政府欽差大臣兼兩廣總督的林則徐,為了抵抗英國鴉片的入侵,果斷而堅定地在虎門銷煙。這一利國利民大快人心的偉大壯舉,贏得了國人的一片贊譽。然而林則徐的這一舉動,自然要觸犯英國人以及清政府中主和派的利益,自然遭到英國人和清政府中主和派的反對。后來就為這事,那個軟弱無能而又混賬透頂?shù)牡拦饣实鄄蝗シ治鲞@場戰(zhàn)爭的真正原因,而是屈服于內(nèi)外的壓力,竟然下令撤了林則徐的職,又將林則徐貶到新疆伊犁去戍邊。
也可能是那個混賬皇帝后來覺得自己的做法實在不妥,便又在一些大臣的勸諫下將已經(jīng)戍邊三年的林則徐召回,讓林則徐協(xié)助陜甘總督布彥泰督署甘肅軍務(wù)。1850年,咸豐皇帝即位后,重新任命林則徐擔(dān)任云貴總督。直到這時,林則徐才算是官復(fù)原職。
林則徐在新疆和甘肅待了八年,在這八年的時間里,他的二兒子聰彝和三兒子汝南一直陪伴身邊,以照顧年邁的林則徐?,F(xiàn)在林則徐又成了總督了,身邊自然不會沒有人照顧了,于是林則徐便可以打發(fā)兩個兒子回福建老家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就在林則徐的兩個兒子回福建老家之前,布彥泰覺著林則徐在西北過了這么多年,因為林則徐多年來一直督署甘肅軍務(wù),平時只有很少一點生活費,也沒有什么積蓄,便給林則徐發(fā)了一些餉銀,算是給林則徐補發(fā)的工資吧。布彥泰考慮,補發(fā)的這點工資,就算林則徐當(dāng)了總督用不著,也讓聰彝和汝南兩兄弟帶回去貼補貼補家用。
然而林則徐只給兩個兒子帶了點盤纏,并不接受布彥泰發(fā)的這些餉銀。布彥泰雖然了解林則徐的為人,但是對于這種做法很是不理解。布彥泰去問林則徐,說這是你應(yīng)得的餉銀,又不是你貪污受賄的錢,你為什么不讓兒子們帶走呢。林則徐說:“子孫若肖我,留錢干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若不肖,留錢干什么?愚而多財,益增其過。”
林則徐是近代史上著名的大英雄,他驚世駭俗的舉動,自然是普通人所無法比擬的,要不他也就不成其為英雄了;但林則徐又是一位普通的父親,他對待子女的態(tài)度和做法也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這就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思考了。
2009年2月17日
(責(zé)編 李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