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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售英雄

2009-04-21 05:17:14
百家講壇 2009年1期
關鍵詞:東鄉(xiāng)糧價鄉(xiāng)民

吳 思

清朝咸豐二年(1852年)二月,浙江寧波府鄞縣的農(nóng)民因兩項土政策鬧事,放火燒了寧波和鄞縣的衙門。挑頭反對稅收土政策的人叫周祥千,領頭反對食鹽專賣土政策的人叫張潮青(段光清《鏡湖自撰年譜》)。

鄞縣百姓納稅,要用不同顏色的紙張封錢投柜。貧民碎戶用白封,紳衿大戶用紅封。紅封可以免交官吏敲詐勒索的那部分“陋規(guī)”,于是小金庫和官吏衙役的灰色收入全都扣在了小民頭上。眾小民議論起來,自然切齒怨恨,可是幾十年過去了,誰也不敢?guī)ь^鬧事。

周祥千是個監(jiān)生,像如今的大學生一樣屬于“候補干部”階層。作為紅封階級的一員,他竟然也說土政策不公道,而且?guī)状窝髴袈?lián)名向縣衙遞交請愿書,“請糧價一例征收”,只是大戶們不肯簽名。

這年正月,一些人到周祥千家喝年酒,大家又聊起紅白封的事。有人攛掇周祥千領頭請愿,眾人則表示大力支持。周祥千被鼓動起來,與眾人一起去附近的地神廟求簽問神,看看這事辦得辦不得。簽上說,此事吉利,今年就可以成功。

神簽說可以成功,眾人又衷心擁戴,勝利的凱歌在周祥千心中奏響,一股英雄氣回蕩胸中,熱血沖頭的周祥千當下就在神廟向各鄉(xiāng)發(fā)出通知書,邀集糧戶在指定的時間進城,“請平糧價”。

“請平糧價”是一個容易發(fā)生誤會的詞。取消紅白封的差別是平糧價;取消所有額外需索,按照正式規(guī)定的數(shù)目征收錢糧電是平糧價。當時鄞縣的縣太爺姓馮,他聽說周祥千領頭在廟里“聚議糧事”,立刻派差役將周祥千抓到縣里問話。馮太爺認為周祥千倡議的平糧價就是減糧價,而糧價一減,他本人的灰色收入就要受到影響。周祥千分辯說,他們的要求是平紅白封,言外之意是馮太爺不必擔心,官府的利益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但馮太爺不由分說,以聚眾的罪名將周祥千關進監(jiān)獄。

在任何時代的專制政府眼里,聚眾都是重罪?!洞笄迓衫芬?guī)定:“抗糧聚眾,或罷考、罷市至四五十人,為首者斬立決”,“如哄堂塞署,逞兇毆官,為首者斬梟示”。按照刑律規(guī)定,參加鬧事的群眾即使屬于被脅同行,也要“杖一百”。

周祥千入獄之后,攛掇他領頭鬧事的人們很過意不去,鄉(xiāng)民們也憤憤不平。

周祥千是鄞縣南鄉(xiāng)人,而鄞縣的東鄉(xiāng)人在兩個月前也曾鬧過一場,領頭人張潮青也被馮大爺關過。

東鄉(xiāng)靠近海邊,當?shù)厝顺喳}都買“私鹽”。私鹽販子與官家特許的鹽商競爭很激烈,從價格上說,鹽商爭不過私鹽販子。同樣的鹽,私鹽沒有稅收負擔,鹽商卻要以高價從朝廷手里購買運銷許可證(在術語中叫“鹽引”)。商人要想把市場奪回來只能依靠朝廷,利用法律掐死私鹽販子。于是,鹽商展開了影響立法和執(zhí)法的政治努力。

《大清律例·戶律·鹽法》嚴禁買賣私鹽,賣私鹽者發(fā)配兩千里充軍,買私鹽者杖一百。但是立法者也明白,要管住海邊小民幾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便網(wǎng)開一面:沿海的貧難小民肩背、手提少量私鹽換取谷物,以維持生計者,不在治罪之列。鄞縣東鄉(xiāng)就屬于這種肩背、手提的私豁販子的地盤,名曰“肩引”之地。這種局面從清朝開國一直持續(xù)到乾隆(1736—1795)年間,各方相安無事一百余年。

后來,乾隆數(shù)次南巡,江南鹽商的銀子花得如流水一股,將皇上伺候得身心舒暢,鹽商的地位也迅速上升。鹽商們借機擴展市場,經(jīng)過一系列活動,朝廷批準了鹽商的請求,肩引之地也必須買鹽商的鹽了。

有了朝廷文件,還要將文件精神落到實處。到了道光初年(1823年左右),地方官府已被全面買通,鹽商的意愿成了官府的決定。恰好一位鹽商的兒子得了科名,他的房師叉到寧波當官,利益加上情面,執(zhí)法便空前嚴厲起來。官府多方緝捕,廣為偵查,只要發(fā)現(xiàn)誰家的鹽不是從商店買的,就要以食私鹽治罪。這不僅增加了消費者的開支,也斷了肩販們的生路,于是沖突口漸增多。最后肩販和消費者忍無可忍,便在張潮青的積極活動下聯(lián)合起來,要求朝廷主持公道,恢復原來的鹽界。

當?shù)毓俑晒賳T下去調(diào)查,認為商人侵占了肩販引地,失業(yè)問題嚴重,長此下去恐怕要出事,最好能恢復老辦法。調(diào)查結果報到省里,領導不同意,嘲笑調(diào)查者說:“你有能力更改朝廷文件嗎?”

朝廷不肯修改政策,民間就想辦法鬧。大概在周祥千入獄前兩個月,浙江巡撫(省一把手)到寧波招安海盜,寧波府和鄞縣為了保護巡撫的安全,就決定先整頓社會治安,抓一些在逃犯和不安定分子。這時,在商人們的攛掇下,鄞縣的馮太爺便差人將“肩販運動的急先鋒”張潮青拿了。

張潮青有一個助手叫俞能貴,勇悍善斗。他們還有一個軍師叫李芝英,是個監(jiān)生,善計劃,有謀略。巡撫到寧波后,在李芝英的鼓動下,東鄉(xiāng)人便進城請愿,恭恭敬做地在衙門前燃香下跪,懇請釋放張潮青。據(jù)下一任鄞縣縣令段光清說,馮太爺當時有一個錯覺,以為有省最高領導在城里鎮(zhèn)著,鄉(xiāng)民必定不敢鬧事,因此任憑鄉(xiāng)民在那里跪著,就是不理睬他們。但馮太爺忽略了一個問題:鴉片戰(zhàn)爭后,宵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大降,老百姓打心眼里看不起這個欺軟怕硬、缺德無恥的朝廷。既然軟求無效,鄉(xiāng)民便改為硬干,眾人沖入監(jiān)獄將張潮青搶出。巡撫慌了手腳,放號炮調(diào)集正規(guī)軍,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官兵一個也沒有露面。

咸豐二年二月二十日,鄞縣鄉(xiāng)民蜂擁入城,將寧波府和鄞縣縣署團團圍住,先將周祥千搶了出來,再將一向剛愎暴躁的寧波知府州到城隍廟的戲臺上,凌辱威嚇,逼他出了一張平糧價的告示。眾人鬧得性起,干脆將寧波府衙門搶掠一空,再放一把火燒了,接著又搶掠、燒毀了鄞縣衙門,搗毀了征收錢糧的房屋。得意濃時,鄉(xiāng)民們難保不生出阿Q參加革命的感覺,威風凜凜地將許多城市居民也一并搶了。

“哄堂塞署、逞兇毆官”已是梟首的罪過,燒毀衙門簡直就是反了。主管全省治安的浙江臬臺(即按察使,省里的三把手)立即親自掛帥,調(diào)兵遣將前往鎮(zhèn)壓。同時,省里委派能員段光清出任鄞縣縣令。

鄞縣百姓也知道事情鬧大了,人心惶惶,擔心官府報復。針對這種擔心段光清到任的次日便不帶任何武裝人員,讓一個差役舉著“鄞縣正堂段”的牌子,帶著一個書役下鄉(xiāng)巡視以安定人心,并讓書役傳來幾個老民問話。

段光清問:“你們真要一縣同反嗎?”

老民紛紛表示不敢反,說他們聽周祥千講,完糧有紅白兩封的名目,太不均平,大家入城只是請平糧價。

段光清道:“連衙門都燒了,還說不敢反嗎?”

眾老民驚恐起來,問他如何是好。段光清便使出分化瓦解策略,建議他們先把自己摘干凈,各自寫一份呈文,聲明本村并未進城鬧事,應完錢糧也情愿照常交納。這樣寫了,即使將來官兵來抓周祥千,也不干他們的事。

于是,東南西北各鄉(xiāng)紛紛具呈,不過五天,段光清就收到38O多份與周祥千劃清界限的呈文。

民間的經(jīng)驗很豐富:官兵平叛是非常殘酷的,大兵過處,燒殺擄掠,雞犬不留。官府也不隱諱這一點,有時還特別在告示上聲明“不日大兵云集,必至玉石不分”。所以,村民寫呈文,等于在身家性命和道義責任之間做出選擇,不存在兩全之道。

正當段光清的分化策略初見成效之際,浙江臬司和運憲(臬司、運憲都是省級文職大員,屬于從二品和正三品大員)統(tǒng)帥的數(shù)千名官兵開到寧波。分化策略已見成效,百姓情愿完糧,剩下一個周祥千,鄞縣的捕役足以對付了,因此鄞縣和寧波府都反對用兵,但是軍隊方面有自己的利益。

首先,軍方并不認為這是真的平叛。一群老百姓鬧事起哄,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大軍一到早就嚇酥了,所以這行動是沒有風險的。

其次,名義上這就是平叛。轉(zhuǎn)一圈,抓幾個人,砍一些腦袋,官員們便可以邀功請賞。這是升官發(fā)財?shù)慕輳?。士兵們奸淫搶掠,也會有許多收獲。因此,軍方堅持用兵。

一連數(shù)日,隨軍的文武官員天天帶著兵下鄉(xiāng)拿人,可是周祥千早已逃跑。軍方很不過癮,就主動擴大行動范圍,要去東鄉(xiāng)抓張潮青。三月二十五日,一群官兵到東鄉(xiāng)的石山衙拿人,沒找到張潮青和俞能貴,便很過癮地搶了許多財物,燒了兩間民房,順便抓了13個人帶回去請功。東鄉(xiāng)人憤恨不平,嗚鑼聚眾抵抗官兵,官軍見勢不好便逃回城里。

聽說東鄉(xiāng)人聚眾抵抗官軍,臬司決定發(fā)大兵鎮(zhèn)壓。咸豐二年三月二十六日黎明,官軍亂哄哄地登上百余條緊急征調(diào)的民船開往東鄉(xiāng)石山衢。直到這時,官軍好像也沒有準備真正打仗,登舟前只是抱怨地方官伺候得不夠周到,在路上,他們不斷地焚燒民房,搶劫財物。

面對數(shù)千屠夫,東鄉(xiāng)人除了拼命無路可走。運兵船過了一道浮橋,開到了一座廟前。早已埋伏在此的東鄉(xiāng)人開炮轟擊,炮聲一響,鄉(xiāng)民蜂擁而出,官軍頓時大亂。船上的官兵被打死無數(shù),上岸的又被砍翻,緊急后撤的官兵退到浮橋時,又被橋上攔截的鄉(xiāng)民殺掉。這一仗,官兵死了二百多人,文武官員死了二十多人,僅俞能貴一人就殺了十多個官兵。據(jù)后來趕去談判的段光清說,河邊死尸亂倒,河水紅流,他認識的幾個官員一絲不掛地倒在河邊,河里還有半浮半沉的尸首。

這一下,等待捷報的臬司傻眼了,他只說了一句“我等在此,事更不可測”后,便和運憲一起在半夜溜了,將爛攤子留給地方官收拾。

鄞縣縣令段光清趕到東鄉(xiāng)談判,“交換戰(zhàn)俘”,收拾尸首,最必要的事情做完之后,竟然撒手不管了。他說這是省領導的事,他管不了。而東鄉(xiāng)老百姓的目標無非是恢復“鹽界”,要回被官兵抓走的13個人,像過去一樣過安穩(wěn)日子。他們并沒有推翻朝廷的野心,但又不敢掉以輕心。在鄉(xiāng)親們的支持下,張潮青和俞能貴組織了一支民兵隊伍,站崗放哨,提防官兵偷襲報復。雙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僵持著,不知何時才是了局。

轉(zhuǎn)眼就到了四月。由于從正月就開始鬧平糧價,接著又抓人又開仗,人心惶惶,所以,早就該征收完畢的錢糧至今尚未開征。鄉(xiāng)民早就寫了保證書,愿意交納,早日安定下來。官府則怕刺激百姓鬧事,不敢征收錢糧。正在猶豫之際,段光清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的大意是:如果不開征錢糧,動亂就不能算結束。而鄞縣征收錢糧一向無定價,您若持平定價,鄉(xiāng)民自然配合,他們會爭先恐后地交納。假如把折算率定為每兩銀子26OO文,取消紅白封的差別,民間心平,官府的開銷也夠了。如此立即開征,人心自定,百姓各安生業(yè),原來跟隨周祥干進城鬧事的人也必定不肯再當他的黨羽,周祥千就被孤立了。周祥千被孤立了,東鄉(xiāng)的張潮青和俞能貴還能艮久為患嗎?

段光清讀完匿名信,便請眾紳來商量。眾紳表示,信中觀點平允,但不知道鄉(xiāng)民接受不接受。段光清說,如此定價,只怕紳衿大戶不肯,你們既然說平允,此事就算定了。于是開征錢糧,果然一切順利,人心大定。

大英雄韓信曾在劉邦平定天下后感嘆道:“天下已定,我固當烹?!?《史記淮陰侯列傳》)一句“我固當烹”道出了對現(xiàn)實清醒而深刻的認識?,F(xiàn)在鄞縣也到了“天下已定”的關頭,大家要過平常日子了。假如沒有危險,老百姓還會保持對昔日英雄的尊敬;但如果英雄只能給百姓招來官府的報復,那他就成了多余的禍害。

開征錢糧不久,周祥千便到官府投案自首。城鄉(xiāng)大眾聽說周祥千前來投案,觀者如堵,人聲鼎沸。周祥千坦然坐在大堂的地上,等著官府來拿。聽到外邊喧鬧,寧波畢知府驚魂未定,嚇得不敢出來見周祥千。

最后,段光清被請到現(xiàn)場,眾目睽睽之下他握住了周祥千的手,說:“大丈夫做事一身承當,你今天來這里,毫不波及同鄉(xiāng),真不愧為大丈夫!”說著,他又掃視圍觀的民眾,朗聲道:“要不是周祥千今天來,恐怕你們的身家都不得安寧。你們都應當感激周祥千一人!”此話一說,圍觀的人山人海頓時波瀾不興,一片肅靜。

從全局看,這是決定周祥千命運的最后關頭。那些看著周祥千跳入虎口的鄉(xiāng)民暗自希望周祥千投案自首,所以不會認真勸阻他,現(xiàn)在他真來投案了,卻加深了他們心中的愧疚。此時此刻,如果官府的態(tài)度稍有失誤,哪怕是動周祥千一個手指頭,就可能有人繃不住大聲喊打,再次鬧翻天。

進了后堂,段光清與畢知府商量了一個辦法,認為此案不能在這里辦。按律條懲辦周祥千,民心不服;釋放周祥千,案子太重,對上頭交代不過去;最佳方案莫過于把此案推給上邊,請周祥千到上邊投案。周祥千一走,圍觀的人自然就散了,此事也就徹底平息了。到了省上,還要建議緩辦此案,如立即嚴辦,石山撕黨羽就不易散伙了。

商議已定,寧波知府當天便禮送周祥千赴省投案。到了臬司那里,他們果然整天酒肉款待,顯示了對周祥千人格的尊重。

其實,周祥千還是有其他選擇的。

最有利于鬧事首領的策略,就是把事情挑大,得寸進尺地將目標提高,讓官府難以讓步。對周祥千來說,最理想的結局就是激化官府和民眾的沖突,聯(lián)合東鄉(xiāng)揭竿而起,率領一支人馬加入太平天國運動,甚至自己鬧出一場太平天國運動。那些中農(nóng)自然是不容易卷入的,但是還有貧農(nóng),還有鬧事的積極分子,可以利用他們組建糾察隊,嚴厲打擊一切企圖與官府妥協(xié)的機會主義傾向。按照律條,周祥千反正也是一死,何不鬧他個痛快?

然而,中國歷史上有許多這樣的英雄,在他們可以挑撥激化事態(tài),可以裹脅和利用民意的時候,卻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最后一線希望,挺身當了民眾貢獻給統(tǒng)治者的犧牲品。

假如周祥千不去投案自首,我們也能根據(jù)張潮青和俞能貴的遭遇推測出他的結局。

段光清去石山衙談判的時候,曾與張潮青和俞能貴的謀主李芝英私下交換過看法。段光清問李芝英最后是不是要造反,李芝英說:“百姓抗官出于無奈。官府不問罪,百姓就不會主動進攻?!倍喂馇逡哺嬖V他,此事鬧大了,官府不可能

完全不問罪,但只要抓到挑頭的人,就可以敷衍了事。段光清勸李芝英及早為自己考慮后路,但李芝英沒有按茬兒。

周祥千投案后,段光清又與李芝英私下會面,以免罪的許諾換取他的合作。此時李芝英面臨的抉擇是:或者與官府合作,或者造反。與官府合作,干脆說就是當叛徒,是風險最小的選擇。不合作,長期拖延下去肯定不是了局,東鄉(xiāng)不可能長期維持一支足以對抗政府的軍隊。

李芝英最后選擇了與官府合作,他建議立刻劃定鹽界。這大概是良心上最容易通過的背叛方式:出賣了造反首領,卻為鄉(xiāng)民爭來了實際利益。段光清立刻接受,備下上百根石柱,刻上肩販地界的字樣,同時曉諭全縣。界樁很快就大張旗鼓地安插到位,“天下已定”的局面又在東鄉(xiāng)形成了。

李芝英明白此事的意義,界定之后便臥床不起,好像大病了一場。俞能貴前往探病,李芝英流淚道:“鹽界既然定了,大家各自安居,誰還肯和我們一起抗拒官兵呢?我也要像周祥千那樣去投案自首了?!庇崮苜F這時才明白過來,罵道:“原來我們中了畢、段二賊的計了!”

進入五月,張潮青和俞能貴仍然占據(jù)石山衢,然而跟隨者卻日益減少,最后只剩下十余人,而且防衛(wèi)懈怠。

官府方面繼續(xù)貫徹分化方針,發(fā)布公告,專拿張、俞二人,其余概不株連。公告說:鄉(xiāng)民有能擒兩犯送案者,每名賞洋八百元。以糧價折算,這筆錢大約有十五六萬人民幣,三四十戶農(nóng)家苦干一年也未必能掙這么多錢,其誘惑力可想而知。

六月的一天,段光清正在坐堂問案,街上忽然大亂,哄傳東鄉(xiāng)數(shù)百人手持器械蜂擁入城。正詢問時,一個東鄉(xiāng)鄉(xiāng)民跪到堂前說,昨夜張潮青自石山衢潛回村里,村中數(shù)百家共同商議后決定捉拿張潮青歸案,以保東鄉(xiāng)安寧。于是全村同心,黎明時分一起行動,現(xiàn)在我們一同來送張潮青歸案。

張潮青歸案后,段光清當時就拿出八百大洋讓鄉(xiāng)民去分,說還有八百,為什么不把俞能貴一塊兒抓來?鄉(xiāng)民拿了錢,大喜道:“我們這就去石山衙抓他,太爺在后邊慢慢走,只要他沒跑,一定逮住他?!北娙粟s到石山衙時,俞能貴早聽到消息跑了,鄉(xiāng)民們便將俞能貴的家眷和送信讓他逃跑的親戚抓來。

段光清后來說,他宣布過不株連他人,也知道將家眷送到省里便難以活命,但是鄉(xiāng)民既然送來了,他也不敢放,只是不給錢罷了。于是鄉(xiāng)民散去。

一個月后,官府將俞能貴抓獲,裝到木籠里送到省上。很快,省里按照《大清律例》的規(guī)定,將周祥千、張潮青和俞能貴“斬梟示”,首級解回縣里懸掛示眾。

東鄉(xiāng)人覺得他們包是為了鄉(xiāng)親們,懇請不要懸掛首級,免得鄉(xiāng)民“目擊心傷”。官府接受了建議,讓地保將三顆腦袋埋了。

在此案件中,鄉(xiāng)民們一直隱蔽在幕后,卻又是真正的主角,他們的利益和心態(tài)是如何變化的呢?

假定這位白封小民是一戶殷實的中農(nóng),有五六口人,十五六畝地,五六間房的院落,總計十余萬人民幣的家產(chǎn)。純粹從經(jīng)濟方面計算,他愿意帶頭鬧事嗎?

按照土政策,白封小民以32OO文錢折銀一兩,紅封紳衿卻按市價以22OO文錢折銀一兩。這一場大鬧如果成功,與紅封階級享受同樣的折算率,則該中農(nóng)每年可以少交二千文錢(相當于一百二三十元人民幣)。這筆錢足以讓小民動氣,讓他愿意參加鬧事,但是不足以讓他挑頭:帶頭惹朝廷生氣,不是玩命也是玩火,這風險豈是百八十塊錢所能抵償?shù)?把那十萬家產(chǎn)都搭上,也未必抵償?shù)昧?

算清了這筆賬,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何潛規(guī)則通行數(shù)十年而不遭抵抗。大家都愿意搭便車,最多不過出力拉拉邊套,誰也不肯駕轅。駕轅者必須是一個不計較物質(zhì)利益、不怕或不知風險、同時又有號召力的人,而受儒家理想主義精神熏陶的周祥千恰恰滿足了這些條件。他是紅封階級的一員,卻熱情地為白封階級爭取道義、要求公正。這樣的人,即使在讀圣賢書的環(huán)境里也是不常見的。所以,他入獄后,那些愿意鬧事又不敢挑頭鬧事的中農(nóng),難免會在后怕和慶幸之余感到憤慨和慚愧。張潮青入獄后,東鄉(xiāng)人的心理也應該類似。只要不太危險,他們當然想踹官府一腳,同時也為周祥千和張潮青做點什么。

在那段時間里,江南的空氣中彌漫著騷動的氣息。用段光清的話說,就是“人心思變”——大家都感到世道要變,都期待著某種重大社會變化的到來。洪秀全在廣西建立了太平天國,隨后向江南進軍,一路如摧枯拉朽,勢不可當——這既是人心思變的結果,也是人心思變的原因。此外,盡管鴉片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官軍的無能仍然被全國百姓恥笑。本來軍官們戴著頂子上街,騎在馬上是一件很威風的事情,戰(zhàn)爭過后卻威風不起來了。寧波的老百姓指指點點,笑話他們遇到洋人就扔了頂子逃命,見到老百姓就戴上頂子揚威,于是軍官上街便不再戴頂子招罵。官府的表面威風和實際威懾能力雙雙下降,鼓起了民間鬧事的膽量。

總之,只要不是領頭,民眾有愿望也有膽量劫監(jiān)獄、燒衙門。

事情鬧大之后,利害格局突變,鄉(xiāng)民的身份轉(zhuǎn)變?yōu)楸┟瘛4藭r,鄉(xiāng)民的第一愿望是不要遭到官府的報復,為此連平糧價的要求也可以放棄——爭取收益是第二位的,要先保住本。這個前提保住后,平糧價的目標可以盡量爭取。朝廷若厲害不妨退讓,朝廷若退讓就該堅持。假如官府以平息事態(tài)為第一目標,不僅承諾不報復,連平糧價的要求也一并滿足,周祥千這顆火種便如同落入了濕柴。此時,交納錢糧新并拋棄周祥千,乃是符合鄉(xiāng)民利益的最恥想選擇。

需要費心理解的要算捉拿張潮青,但我們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自從縣里打樁定界,兩個月過去了,他們還在那里鬧個沒完,這不是給鄉(xiāng)親們?nèi)堑渾?開始大家還不好說什么,也愿意湊錢維持他們的自衛(wèi)團,但官府已經(jīng)滿足了買賣私鹽的要求,又說了不株連百姓,大家就沒道理繼續(xù)支持他們了。

看看人家周祥千,好漢做事好漢當,對比之下,張潮青和俞能貴不能不掉價。至于懸賞,幾百戶平分十五六萬元,每家也不過幾百塊錢,有誘惑,但不足以糊弄良心。關鍵不在錢,而在于一旦有人倡議抓他,村里開會人人表態(tài)。而利害計算告訴我們,從根本上鄉(xiāng)民們是不會反對這類倡議的;另外一方的風險計算也告訴我們,倡議者一定不愿意單干,一定要召集全村開會,以免在萬一失利的情況下單獨面對張潮青和俞能貴的報復。

從頭到尾分析起來,民眾未必是毫無心肝的群體,他們的許多行為可以在社會制度的特征中得到解釋。這個社會的制度造成了要么全部、要么全不的艱難選擇。從本心來說,百姓開始并不愿意鬧事,后來也不愿意出賣英雄。不過,開始的平糧價的愿望,后來的對周祥千和張潮青的同情和敬意,都很難找到表達的正常途徑。

假如周祥千或張潮青組織了一個農(nóng)會,或者發(fā)動了一場訴訟,必定有許多人愿意交納會費,愿意捐款請律師,就好像他們愿意維持自衛(wèi)團一樣。這樣做既是合理的,又是合算的,還沒有多大風險。在一個設計合理的社會里,這些人力和財力應當可以幫助百姓爭取到法律承諾的公平,還可以使領頭人名利雙收,鼓勵他們以后繼續(xù)帶頭。問題在于,專制制度不允許集會結社,不允許大家集資維護自己的政治利益。于是,可以克服搭便車障礙的、挑頭談判的主體便無法組成,同時掌權者又一手遮天,民眾也找不到與官府討價還價的既和平又合法的其他途徑。結果,重大的利害關系不能及時調(diào)整,只好體現(xiàn)為暴烈的兩個極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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