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新明
摘要介紹了嚴文郁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寫給胡適的兩封信的主要內容,指出其對于北京大學圖書館史和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史的參考價值,并對信中涉及的中國圖書館界存在的問題略發(fā)感想。
關鍵詞胡適嚴文郁北京大學圖書館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
嚴文郁是著名的圖書館學家和圖書館人,民國時期曾擔任北大圖書館主任和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主任之職,經(jīng)歷了北大圖書館民國時期最為輝煌的發(fā)展階段和最為艱辛的苦撐階段。筆者偶然在黃山出版社出版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中發(fā)現(xiàn)嚴文郁寫給胡適的兩封信,涉及抗戰(zhàn)初期北大圖書館南遷前后以及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史實,對于北大圖書館和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史具有一定的史料補充價值。嚴文郁于2005年9月25日辭世,享年101歲;今年又逢西南聯(lián)大成立70周年,因此本文謹以此兩封書信作為小小的紀念。此外,兩封書信所涉及的一些圖書館現(xiàn)象和問題,今天依然存在,筆者略抒己見,闡發(fā)小小的感想,與同仁交流。
1兩封信的主要內容
在介紹兩封信之前,先簡要回顧一下嚴文郁的生平。
嚴文郁,字紹誠,湖北漢川人,生于1904年,早年先后就讀于漢川圣公會所辦養(yǎng)正學校、安慶座堂中學。1918年考入武昌文華中學,1921年入文華大學圖書科(后改為文華圖書館??茖W校)。1925年,經(jīng)韋棣華女士推薦,任北京大學圖書館西文書編目員。1926年改任新成立的北海圖書館西文編目組長。1930年,由北海圖書館派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整理中文圖書,同時在該校圖書館學院進修。1932年,獲圖書館學碩士學位。同年被派赴德國見習一年。1933年歸國,任北平圖書館編目部兼閱覽部主任。1935年,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到長沙與袁同禮共同主持長沙臨時大學圖書館事務。1938年赴昆明,任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主任,袁同禮館長到任前,代理館長職務。1943年辭去西南聯(lián)大職務。1946年,任羅斯福圖書館秘書兼籌備主任。1949年到聯(lián)合國圖書館工作。1962年,任聯(lián)合國圖書館編目科長。1964年,自聯(lián)合國圖書館退休,到俄亥俄州立大學圖書館工作。1971年辭去俄亥俄州立大學圖書館職務。1978年移居臺北,任教臺灣輔仁大學。1984年,被臺灣大學聘為兼任教授。1985年,自臺灣輔仁大學退休,遷居美國新澤西林登市。1986年,被華美圖書館員協(xié)會授予“杰出貢獻獎”。
以下是兩封信的具體內容:
第一封是嚴文郁在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任職期間寫給胡適的:
適之先生:
盧變之后,先生奔走海外,在外交方面為國家得了不少的收獲,正如先生在學術方面的成就一樣,在國內的人,真是十二分的景仰,北大的同人無不引以為榮。
北大圖書館一向秉承先生及蔣校長的意見,在華北堅立不動,決以所藏與國土共存亡,這點志愿終于實現(xiàn)。所以現(xiàn)在我們圖書館的整個收藏仍然存在我們的新書庫里,故都淪陷一月多,我們未奉命結束的時候,郁仍督率同人到館辦公,倭兵雖然去過幾次,只取去我們一張蒙古地圖(孟心史先生介紹買的),還寫了一張收據(jù),直到九月學校經(jīng)費無著,不能開學后,留平同人商決封閉校產的時候,我們始揮淚退出了我們的莊嚴偉麗的新圖書館。
廿六年十月,郁到長沙,與守和先生辦理臨大圖書館,從第一本書買起,打起精神,重振旗鼓。廿七年三月,學校遷滇,守和先生因北平圖書館事留港,郁乃率同人及數(shù)百箱書籍(中央研究院亦在內)經(jīng)粵港越赴滇。雖經(jīng)海陸各種困難,人書得安抵昆明。到昆明后,守和先生辭聯(lián)大職務,專力成立北平圖書館辦事處,整個聯(lián)大圖書館的責任就交到郁身上了。
聯(lián)大圖書館因校舍不定與分散,頗費力經(jīng)營?,F(xiàn)新校舍完成,文、法、理、師各院的圖書館有了固定的館址,以后辦事應該容易得多。工學院另在一處,自始至終就有一個分館,現(xiàn)在大閱覽室可同時容納六百多人閱讀。此外還有雜志期刊等小閱覽室。藏書數(shù):中文二萬五千冊,西文六千五百余冊,這些都是新買的。清華、南開、北大的舊書另由各本校交聯(lián)大保管,作為借用。
在國難大學中,聯(lián)大總算是很幸運的,至少圖書設備比好多大學——除中央、武漢等外,好得多?,F(xiàn)在教員學生無書,全仗著圖書館供給,大有書慌(似應作“荒”)之勢,每日開館之前,人已站滿,開館之后,座無虛席,向隅者仍然不少。惜因設備不夠,所以不能使人人有讀書的地方!
外匯困難,原版西洋書得之不易,近一年半也購得不少急需的讀物,牛津大學捐了一批參考書,尚未寄到,此外美國Camegie Endowment及國聯(lián)都贈來不少出版品。承先生先后送下名著,極為感激,倘能得先生之助,能從美國方面,現(xiàn)在惟一的來源,募得大批的圖書,此間師生不知如何感謝的了。
郁對于圖書館工作極感興趣,從事這種職業(yè)已經(jīng)十五年了,因為吾國社會對圖書館仍不覺其重要,所以時常感覺辦事困難,以致灰心。在大學里面在教務方面沒有地位,辦理圖書工作更感棘手,所以時常想到美國去研究歷史或經(jīng)濟,欲求于圖書館的“術”以外,另有所“學”,這樣不獨做圖書館機械的工作,同時可以利用圖書館做些研究工作,等到學術方面有了地位,
在學校辦圖書館更是容易了。
記得七七事變以前,先生為政治學會陳宗登先生向羅氏基金會請求獎學金,事雖成功,因陳君身體不好,未能去美。茲特冒昧懇請先生可否用聯(lián)大文學院長名義,保薦郁向羅氏基金會或其他基金會請求一獎學金,俾可赴美深造。久欲致書請安,因鑒先生國家事重,不敢麻煩,茲借函謝贈書機會,寫了幾張紙。報告一點消息,順便作一不情的請求。倘能見諒后生求進的熱心而不見責,不知快樂到何種程度?也不知要怎樣感激您了?敬祝
健康
后學嚴文郁謹上
十一,十一
信末所署日期沒有年份,從信中的內容看,屬于西南聯(lián)大時期無疑。信中說“郁對于圖書館工作極感興趣,從事這種職業(yè)已經(jīng)十五年了,”嚴文郁1925年到北大圖書館工作,是他從事圖書館職業(yè)的開始,因此這封信的年份大約在1939年,或1940年。信中又說“近一年半也購得不少急需的讀物,”如果從1938年5月聯(lián)大開學算起,到1939年11月,正好一年半的時間。因此,我們可以初步將此信的年份定為1939年。
第二封信寫于1946年1月9日:
適之校長先生:
八年未見,豐采實在令人想念。聞先生二月回國恢復北大,無任興奮!提到北大復員不由得想到北大的圖書館,新館落成二年,內部剛剛整理就緒,被敵人占據(jù),直到最近才得退出,不幸嗎?又是大幸,北大書全部保存,得力于北大人“以精神守住北方”,不惜“以文物與國土共存亡”的政策,而亦先生與前校長蔣先生之功也。郁始終執(zhí)行學校命令,與有榮焉!
抗戰(zhàn)前五年,郁在長沙與昆明為北方三校
主持圖書館,大有“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之慨,尤以在滇時遭轟炸,備嘗辛苦,卅二年以昆明物價過昂,家庭生活不能維持,乃向學校請假來渝,事非得已,知者諒之(澤涵兄最為清楚)。
茲以北大復員在即,欲以前北大圖書館主持人的地位向先生貢獻幾點有關圖書館的意見:
(一)北大圖書館應照舊制直屬校長,勿庸改隸教務處。
(二)圖書館館長得出席校務會議如在北平一樣。
(三)圖書館館長應兼教授名義,享受同等待遇。
(四)圖書館職員質與量均須加強,不僅整理和保藏書籍,且能知道學生閱讀,幫忙教師從事研究(如答復咨詢編制專門目錄和索引)。
(五)圖書館必要時得于各院系設立分館,但須受總館節(jié)制,不受院系之支配與指揮。
(六)圖書館用人(不論總館與分館)館長秉承校長之意全權物色,館外之人不得干涉。
(七)經(jīng)學校通過之章則,全校師生均須遵守,如圖書館執(zhí)行遏有困難須請校長全力支持,以求貫徹。
(八)偽組織時代助桀為虐之職員應予停職,應請堅貞之士回館服務,以明忠奸,主持人應請在后方為祖國服務有勞績者。
(九)學校應寬籌經(jīng)費補充圖書,請校長在國外大批征募,以省費用。
(十)現(xiàn)時圖書館人才非常缺乏,北大為全國最高學府,應請于文學院添設圖書、博物、檔案管理學系,現(xiàn)在國內雖有二處設有此科,惟師資缺乏,設備簡陋,學生裹足不前,北大應擔負訓練此種人才之責任。
以上略舉十條,可惜不能詳述理由,望先生予考慮,俟回國時再面陳一切,以供參考。
此祝
健康
嚴文郁
卅五,一,九
重慶機房街五十二號
2兩封信所反映的有關史料
嚴文郁寫給胡適的這兩封信為抗戰(zhàn)爆發(fā)之后的北大圖書館史和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史提供了新的補充材料。
吳唏編著的《北京大學圖書館九十年記略》(以下簡稱《九十年記略》)是迄今為止有關北京大學圖書館史的唯一正式出版物。關于抗戰(zhàn)爆發(fā)之后北大圖書館的情況,該書介紹說,1937年七月底,“北大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仍勉力維持著殘局”“內部工作人員每天上午辦公,閱覽室上下午開放”,直到“學校接到了南京政府密令:解散學校,封閉校產,南遷長沙。嚴文郁主持了圖書館財產的封閉工作,……”。從嚴文郁在第一封信的有關敘述,可作為此一階段情況的補充:
北大圖書館一向秉承先生及蔣校長的意見,在華北堅立不動,決以所藏與國土共存亡,這點志愿終于實現(xiàn)。所以現(xiàn)在我們圖書館的整個收藏仍然存在我們的新書庫里,故都淪陷一月多,我們未奉命結束的時候,郁仍督率同人到館辦公,倭兵雖然去過幾次,只取去我們一張蒙古地圖(孟心史先生介紹買的),還寫了一張收據(jù),直到九月學校經(jīng)費無著,不能開學后,留平同人商決封閉校產的時候。我們始揮淚退出了我們的莊嚴偉麗的新圖書館。
這段敘述透露出兩個信息:一是根據(jù)蔣夢麟和胡適的主張,北大圖書館“在華北堅立不動,決以所藏與國土共存亡”,因此藏書并沒有南遷;二是日軍從北京大學圖書館索去蒙古地圖一幅,此地圖為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孟森推薦購買的。
關于第一點,在第二封信中,嚴文郁指出,北大圖書館的館藏在戰(zhàn)亂的情況下得以保全,有賴蔣夢麟和胡適的主張:“北大書全部保存,得力于北大人‘以精神守住北方,不惜‘以文物與國土共存亡的政策,而亦先生與前校長蔣先生之功也?!?/p>
關于第二點,嚴文郁曾撰寫《孟心史先生與(俄蒙界線圖)》,詳細回憶當年情形?!毒攀暧浡浴芬矒?jù)嚴文有所交待。
此外,《九十年記略》對于嚴文郁等人南下長沙的時間交待得不是很確切,據(jù)第一封信,當為1937年9月。
關于長沙臨時大學圖書遷往昆明,《九十年記略》說:“1938年1月,臨時大學奉命遷往昆明。圖書館的全部圖書及商借的北平圖書館和中央研究院的圖書,共裝了四百余箱,經(jīng)粵漢路運至廣州,再取道香港至越南海防,從滇越路進入云南,經(jīng)歷千難萬險,歷時三月,終于在三、四月間陸續(xù)運抵昆明?!备鶕?jù)嚴文郁的第一封信,與嚴文郁共同主持長沙臨時大學圖書館的袁同禮在南遷昆明的過程中因北平圖書館的事務暫留香港,由嚴文郁負責將這批圖書運至昆明。
嚴文郁在《抗戰(zhàn)四年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圖書館》一文中總結說:“截至卅年十一月止,本館自購藏書計:中文書籍二萬九千七百六十一卷,西文書籍一萬二千一百七十冊?!睋?jù)第一封信,大約截至1939年11月,“藏書數(shù):中文二萬五千冊,西文六千五百余冊,這些都是新買的?!睆闹锌梢钥闯觯S后的兩年之中,中文書增加四千余冊,西文書增加五千六百余冊,相對來說西文書增加更快些。此外,這兩年購書增加速度較最初的一年半明顯放慢,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隨著抗戰(zhàn)的持續(xù),圖書購置經(jīng)費的緊張。
除經(jīng)費購入的圖書,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還得到國際上的捐贈。嚴文郁在《抗戰(zhàn)四年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圖書館》指出:“其中以英國各大學之贈書最巨,約值兩千鎊以上,其次美國加州大學哈佛大學之贈書,亦多珍品”《九十年記略》說“英國牛津大學一次捐書就達1454冊”從第一封信中我們了解到當時贈書的機構還有“美國Camegie Endowment及國聯(lián)”。
第一封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感謝胡適向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贈書,信中說“承先生先后送下名著”,表明胡適當年對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的支持。
第一封信也反映了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當時的艱苦狀況,可作為《九十年記略》有關內容的補充:“現(xiàn)在教員學生無書,全仗著圖書館供給,大有書荒之勢,每日開館之前,人已站滿,開館之后,座無虛席,向隅者仍然不少。惜因設備不夠,所以不能使人人有讀書的地方!”
從信中我們還可以了解到,當時西南聯(lián)大圖書資料的情況雖然很困難,但在當時,應該算是比較好的,僅次于中央大學和武漢大學。
在嚴文郁的第二封信中,所提出的第十條建議,即“北大為全國最高學府,應請于文學院添設圖書、博物、檔案管理學系”,在胡適就任北京大學校長后得以部分實現(xiàn)——據(jù)介紹,王重民“與向達先生同受當時的校長胡適的委托,分別建立了博物館學和圖書館學兩個新專業(yè)。”雖然從1945年到1947年,胡適與王重民“一直在共同商討創(chuàng)辦圖書館學專業(yè)一事”,北大圖書館學專業(yè)的首倡之功不能歸于嚴文郁,但畢竟“英雄所見略同”,嚴文郁的建議,對于北京大學圖書館學專業(yè)的設立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此外,北京大學博物館學??频膭?chuàng)立,也與嚴文郁的建議不無關系。
以上所摘史料,雖無大的發(fā)現(xiàn),但對于資料匱乏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和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史,還是能夠起到一些拾遺補缺的作用。
3幾點感想
嚴文郁在第一封信中,除了公事之外,也向胡適提出了一個私人的所謂“不情的請求”,即希望胡適
幫助他在美國申請獎學金,以便赴美留學深造。嚴文郁解釋自己的想法說:“因為吾國社會對圖書館仍不覺其重要,所以時常感覺辦事困難,以致灰心。在大學里面在教務方面沒有地位,辦理圖書工作更感棘手,所以時常想到美國去研究歷史或經(jīng)濟,欲求于圖書館的‘術以外,另有所‘學,這樣不獨做圖書館機械的工作,同時可以利用圖書館做些研究工作,等到學術方面有了地位,在學校辦圖書館更是容易了?!?/p>
在嚴文郁上述的解釋或者說抱怨中,包含著三個與圖書館有關的問題,這些問題至今仍然存在,而且不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過去改善很多。下面分別加以討論,略抒感想。
首先,嚴文郁指出的“吾國社會對圖書館仍不覺其重要”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如何呢?從高校圖書館而言,應該說隨著高校的發(fā)展,圖書館作為學??蒲械闹饕劳?,作為高校評估的重要指標,在硬件投入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各高校館紛紛建造新館,擴大館舍面積,購置新式設備,大有日新月異之態(tài)。在館藏資源購置經(jīng)費方面,也有很大的增長,但相對于電子資源等的大量增加和逐年提價來說,圖書館仍然面臨經(jīng)費緊張的問題,而且表現(xiàn)出不穩(wěn)定的狀況。高校中圖書館人的地位仍然比較尷尬,一般稱為“教輔人員”,往往在談到重視教學人員的時候,圖書館人被放到后勤一邊,談到重視管理后勤的時候,圖書館人又被放到教學一邊。在最近某年某名校學生錄制的迎接新年祝福中,圖書館人被安排與食堂大師傅為伍,圖書館人的地位或許由此可見一斑。當然,我們應該承認,就整體素質而言,圖書館人與院系教師還存在著一定的差距,但是在整個學校中,圖書館人的素質不能算是低的,理應獲得應有的重視和尊重。
值得玩味的是,我們在抱怨圖書館不被重視的時候,往往喜歡拿老北大、或者舊時大學的圖書館來作對照,而實際上當時的情況也不盡然,很多方面是我們對過去的一廂情愿的美夢。嚴文郁的這封信表明,圖書館的不被重視“古已有之”,提高社會對圖書館重要性的認識,可謂任重而道遠。嚴文郁在《悼胡適之先生》一文中指出:“我們若是要社會了解圖書館工作的重要,必定要吸引讀者來使用圖書。”此言不虛。
其次,嚴文郁說“在大學里面在教務方面沒有地位,辦理圖書工作更感棘手”的問題,這實際上可以歸納為圖書館或者說圖書館長在大學中的地位問題。
從嚴文郁的經(jīng)歷而言,1935年北大圖書館新館建成,蔣夢麟校長親任館長,聘任嚴文郁為圖書館主任,負責主持實際工作。據(jù)《九十年記略》,“根據(jù)北大的原有體制,圖書館只是總務處管轄下的諸部之一,蔣夢麟改革體制之后,圖書館成為校長直接領導的機構,圖書館長的地位與秘書長、課業(yè)長、各院院長相當?!闭怯捎谶@一時期圖書館主任的較高地位,嚴文郁憑借新建的現(xiàn)代化館舍、現(xiàn)代的圖書館學專業(yè)背景,引領北大圖書館進入民國時期的黃金發(fā)展階段。
西南聯(lián)大成立之初,圖書館的地位與蔣夢麟任校長的北大期間類似,“與總務處、教務處平行,直接隸屬于學校常務委員會?!钡堑搅?938年底,“學校對圖書館進行了改組,改館長制為主任制,……隸屬于教務處?!边@種地位的改變,使嚴文郁感覺沒有地位,工作也不能夠順利開展。正是基于這種切身的感觸,嚴文郁在寫給胡適的第二封信中,所提的建議頭兩條便是“北大圖書館應照舊制直屬校長,勿庸改隸教務處;圖書館館長得出席校務會議如在北平一樣?!倍诘谄邨l中,他又提出學校應對圖書館工作應給予支持:“經(jīng)學校通過之章則,全校師生均須遵守,如圖書館執(zhí)行遇有困難須請校長全力支持,以求貫徹?!?/p>
現(xiàn)在的大學圖書館長在學校中的地位如何?值得高興的是,圖書館長現(xiàn)在一般由分管工作的副校長直接領導,不再隸屬于教務處,地位與院系領導相當。然而實際情況如何呢?我想各位同仁心中自有看法,毋庸筆者在此贅言了。
其三,嚴文郁自己解釋,之所以要到美國留學,是因為他自己感覺到在當時的管理體制下,以圖書館專業(yè)背景主持圖書館工作,屬于只有“術”,沒有“學”,在學校沒有地位,因此希望在“學”方面有所建樹,然后再從事圖書館工作。這實際上觸及了圖書館長是要圖書館專業(yè)背景的人來擔任,還是由教授學者來擔任的問題。
從北京大學圖書館歷史來看,民國時期真正圖書館學出身的館長僅有兩人,即袁同禮和嚴文郁,他們都屬于中國第一代具有現(xiàn)代圖書館學專業(yè)背景的圖書館人。建國后,著名歷史學家向達首任館長,應該是有聲望學者擔任館長的全國通行做法的一個代表。而最近兩任館長,都是圖書館學出身,以北京大學圖書館在全國高校圖書館的地位,可以說這種情況表明了現(xiàn)在的發(fā)展趨勢。
到底是有名望的學者還是圖書館學出身的專家更適合做圖書館館長,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嚴文郁認為最佳的人選是既有“術”又有“學”的人,這當然是從他自身出發(fā)提出的,僅具有圖書館學背景的他,在當時教授治校,學者在大學地位崇高的情況下,自然感受到無形的壓力,或者說“壓迫”,因此希望在學術上有所成,提高自身的地位,然后再從事圖書館工作。他的考慮重點仍在于圖書館長的地位,因此他在第二封信中建議:“圖書館館長應兼教授名義,享受同等待遇。”現(xiàn)在學術分工越來越細,嚴文郁所希望的“學”、“術”俱精的人很難得。事實上,嚴文郁后來也沒有赴美留學。胡適當年是否給嚴文郁回信,如回信了說了些什么,資料所限,現(xiàn)在還無從了解,不過在這一時期,他曾得到“蔣夢麟校長推薦,向上海洛克斐勒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申請獎學金,后因故未成?!?/p>
圖書館人與學者視角的不同,我們可以從嚴文郁關于胡適1937年前后在北平圖書館協(xié)會演講的回憶來體會:“我還記得適之先生那次講話的大意是勉勵圖書館界注重搜集資料。他說片紙只字都是史料,皆當保存。當時我頗不同意這一說法。我認為圖書館困難重重,如館舍、人手及經(jīng)費在在皆有限制,哪能兼收并蓄。每一個圖書館如果能在范圍之內,精選細擇,并將已獲的資料善為整理,供人利用,這就算是盡了職守??墒沁m之先生是以歷史家的眼光,站在學術立場發(fā)言,無怪乎他的主張與實際工作有別?!?/p>
可以說,單從管理的角度說,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圖書館人更勝任;從對學術資料的理解和眼光,以及在學校的影響力來說,教授學者有其長處。然而,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教授學者的主要精力在學術研究,因此擔任圖書館長往往是“虛銜”,實際主持工作的仍然是具有圖書館專業(yè)背景從事實際工作的圖書館人。在專業(yè)學術分工日益精細的今天,圖書館學專業(yè)背景的人擔任館長也許是大勢所趨,而學習資源的日益方便發(fā)達,也為他們對于學術領域的深入了解提供了方便,因此,“學”、“術”皆精的圖書館長不可多得,但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