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瑋 劉思宇
一、語言
讀奇正小說的時候,汪曾祺的那句話總在我腦海中縈繞:“寫小說就是寫語言?!?/p>
迄今為止,奇正先生所發(fā)表的小說無一不是語言風格上的用心之作,個性尤為明顯。奇正短篇小說的語言可以簡單概括為:鄉(xiāng)土、生活、口語——“鄉(xiāng)土”是對小說整體空間語境的判斷,奇正的小說沒有都市的喧囂嘈雜,而在縣城和農村之間游走;“生活”是雙關的,它既說明奇正小說語言指向“生存”,也指小說所營造的場域是人活著的真實狀況;“口語”則是對奇正小說語言形象的基本判斷:日?;谡Z式的諷刺。
從早期的《“古董”出關記》,到《天堂里的微笑》,再到《寄生草》乃至新近的“寫真系列”等,作家語言呈現出某種或隱或顯的變化。語言的變化伴隨著奇正小說走向成熟與深刻,體現著他對小說文體的駕馭和對文學現實價值的逐漸認同。對比《小吃店里》、《桂花樹下》和《心梗》、《地火》,奇正對語言的審美趣味已開始改變著他所關注的事件和意義。這符合現代語言學和文學研究的結論:意義其實是被語言創(chuàng)造出來的。
奇正的小說展示了漢語形象美學中常見的維度:用質樸的白描式手段刻畫出蒼天之下的蕓蕓眾生圖。在文化現代性的視野中,這種語言形象可能是落后的,或者缺乏實驗性的。但就其作品而言,奇正小說的語言作為作家獨特的個性,也為久困于浮皮潦草的漢語形象提供了一種反思的途徑。
二、新歷史主義
奇正小說的故事基本發(fā)生在當代(建國以后)。在剛建構起來的價值體系(包括對新生活的理解)隨即被撲面而來的革命運動浪潮顛覆的時代,“人性”開始退縮,生存哲學成為“時代的癥候”。即使在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今天,底層人民仍然為著生存(或更好地生存)而退步求全。在《陰陽界》與《探戈》中,這種對人性的歷史憂患表現得尤為明顯。作家看似隨心所欲的筆觸隱藏著深刻的焦慮:人,究竟該怎樣活著?我們有理由相信,作家在以一種隱喻性的方式諷刺著歷史。
這種諷刺還表現在人物的“行動元”上。舉《寄生草》為例,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是“救贖”與“被救贖”的一組雙關行動元。即趙廳長接受冬桂生理救贖的同時,完成了精神的救贖。作家有意安排救贖與被救贖者在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不平等地位,由此,雙方間的張力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而呈現出波瀾起伏。這在短篇小說的寫作中是頗為不易的。此外,現實社會的強大壓迫下,個體生命的抗爭也是奇正小說中常見的一種行動元,如《三輪車上》、《大胡子相親》等。
說到底,奇正小說關注的是被權力話語和社會狀況壓抑著的命運在自然生存狀態(tài)中的反彈。奇正筆下的人物在歷史的宏大敘事中沒有身影,卻構成時代變化的主流。在承擔“救贖”角色的行動元中,作家有意安排了女性角色,如《孽海情花》王海英、《地火》秋蕊等,她們大多沒受過教育,但其憑借世事洞明和人情達練的社會密碼自我塑形,實現了人格上的超脫??梢?,作家在暗示著他的人生觀:人性建立在生存基礎之上,道德倫理無不要
符合人性的天然發(fā)展。只有自由而全面的人性,才能實現自由而和諧的社會狀態(tài)。
三、語言與新歷史主義
研究奇正的小說可以有多種角度,但僅限于小說的人物、故事的情節(jié)、對話與心理描寫,或謀篇布局的結構等方面,則未必能深入地揭示出作家及其文本的獨特價值來。這是我選擇語言與新歷史主義視角的緣由。
小說是作家經驗與虛構成分的重新組合。奇正先生長期的教學生涯和政治經歷,及其生活的艱辛是創(chuàng)作的上等素材,然而這并不是其小說文本生成的唯一理由。個人經驗、理性價值判斷及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形成了作家所獨有的知識范型,通過知識范型,小說家得以把握現實。“每個時代和每個人都會發(fā)展起自身的知識范型”,從這個意義上說,知識范型也是一種權力。這種權力甚至控制著作家語言的風格和運用。奇正知識分子的知識范型決定了其作品表現的是人、人性、社會與生命等多個宏觀范疇的精神意義,運用的語言是樸質的口語。奇正的小說語言干凈而單調,可視為文學語言的逆時回歸,具有相當的審美自主性。在知識分子(精英)的認識范型下,這種小說語言或許難以融入眾聲喧嘩之中,甚至可能邊緣化為獨白。
我寧可相信奇正小說正是這樣一種群氓時代的“精英獨白”。
林瑋,劉思宇,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07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