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亦成
雨又下起來了。入冬以來,雨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下,像嬰兒的啼哭,沒完沒了。
侯老爹清早起床時一直打抖,添了一件厚毛衣方才覺得暖和了不少。
“已經(jīng)好多年沒這么冷過了?!彼?。
家里空蕩蕩的。兒子和兒媳上班,孫子在幼兒園,屋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吃完早餐,侯老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百無聊賴。他不看報紙,也不看電視。他是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老頭,沒這種愛好。
一股刺骨的寒風(fēng)從窗縫溜進來,掃得侯老爹接連打兩個寒顫。他關(guān)緊窗子,縮成一團,但還是冷得要命。他想起擱在床上的熱水袋,那是兒子上個禮拜特地買給他的,說是光抱著它就能御寒保暖,又方便又環(huán)保。他折身回房取熱水袋,將它攬入懷中,頓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讓他覺得舒服多了。
室內(nèi)悄無聲息,窗外風(fēng)聲雨聲刺耳,可就是沒有侯老爹最想聽到的人聲。他不由得懷念在鄉(xiāng)下烤火的日子來。在村里,一到冬天,他和老伴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是在瓦房燃起一盆火。吃過早點,恰好同村的幾個老伙計趕到,五六個人就一起圍著火盆,邊烤火邊吹牛,可有意思了。
老伴去世后,兒子把他接到城里。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烤過火了。
“得弄盆火來烤……”侯老爹心里想。他在家里搜索,發(fā)現(xiàn)只有客廳角落堆積的塑料泡沫適合做燃料。那是買冰箱和消毒柜留下來的。他舒了一口氣,好像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同時他覺得嘴巴有點苦,這是長時間不開口說話的結(jié)果。正好家里沒有爐子和火柴,他覺得有機會向鄰居開口啦。
“你想干什么?!”當(dāng)侯老爹滿面笑容小心敲開對門的防盜門時,對方卻冷若冰霜極不耐煩地質(zhì)問他。侯老爹的笑容僵住了,嘴里的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情急之間,他感覺還是說了好些:“我想跟你借個火盆……”
“沒有!”門呯的一聲關(guān)死了。
侯老爹一臉臊熱,許久才回過神來。他頹喪地回到家里,心里冰涼冰涼的,想烤火的欲望更加強烈了。
他來到樓底,打開雜物室,居然在蛛絲中翻到一個廢棄的炒鍋,還有小半盒火柴!這就齊了。
侯老爹把炒鍋安在廳房的中央,把大塊的塑料泡沫掰成小塊,放進炒鍋。他劃燃火柴,小心翼翼地把火種靠近泡沫。泡沫觸火便著,溫暖四散。侯老爹的臉暖了,心也暖了。
這時,侯老爹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他知道是泡沫的味道。他屏住氣,但很快又松開。他覺得自己還不至于讓這點氣味熏死。眼前的火太誘人了,他又添了幾塊泡沫。火焰更旺,把他的臉映得紅彤彤的。他伸手向火爐,手立即變得熱乎乎的,心更暖了,腦子也暖,暖得有點暈。慢慢地,他感覺似乎是在村里烤火,仿佛老伴還在身邊,老伙計們也在旁邊……
突然,侯老爹覺得呼吸困難。他一激靈,先前那股刺鼻的臭味已經(jīng)濃得堵嘴塞鼻,密密實實的。他意識到不對勁,想去開窗透氣。但費了好大勁他才直起身子,腦子昏沉沉的,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頭頂。他顫巍巍地來到窗前,弄了很長時間,窗子就是打不開。
他的腦袋暈得更加厲害,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他兩眼昏花地看著窗外,多想把頭伸出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啊!可眼前這扇薄薄的窗玻璃卻阻擋了他。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便使出最后的力氣一拳砸在玻璃上……
侯老爹在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中恢復(fù)知覺。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時,心情卻出奇地平靜。他知道自己躺在移動的病床上,被人推著,急急地走向一個地方。他聽到兒子和幾個親人焦急的聲音。哦,還有對門曾經(jīng)冷冷地質(zhì)過問他的聲音!這個聲音,現(xiàn)在一點都不冷,倒像移動病床最后停在的房間里的空氣一樣,暖烘烘的。侯老爹覺得此時幸福無比,幸福得讓他不愿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