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技是一種傳統(tǒng)技藝。這種技藝是藝人長期在實際生活中仔細觀察、專心揣摩、勤學苦練而獲得的?？诩嫉慕^妙就在于能借一口摹擬出各種不同的聲響，給聽者如臨其境、如聞其聲之感。讀清代人林嗣環(huán)的《口技》，讀者對口技者的技藝無不“以為妙絕”。其“妙絕”就在于口技者僅以“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這些簡單的道具，加其“一口”， 惟妙惟肖地摹擬出各種聲響。而僅靠這三百來字就把口技的妙絕表露得淋漓盡至，這又不能不使讀者贊嘆為文者的匠心！究其成功的因素，《口技》中的場面描寫尤其突出。

一、鳥瞰全圖、特寫鏡頭，相互映襯

《口技》一文，在場面描寫上，尤其對熱鬧場面的描寫十分生動、形象、細膩，頗具特色。

首先，有一個全面的鳥瞰圖?！犊诩肌芬晃牡牡谝徊糠郑ǖ谝欢危┦菍懕硌萸暗臏蕚浜腿珗銮闆r的。而在這段文字的開頭，就有一幅“鳥瞰圖”似的場面描寫。文章開頭一句“京中有善口技者”，落筆扣題，總寫一筆，點出了地點（“京中”）和人物（“善口技者”）。接著就點明表演的場合“會賓客大宴”。作者在此著墨寥寥，未加鋪陳，但是，卻從總體著眼，概括地寫出了全場總的氣氛和景象，將一幅熱鬧的生活畫面鮮明形象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其次，除了全面的鳥瞰圖似的描寫外，作者又攝取了有典型性的特寫近鏡頭。如在“會賓客大宴”描寫之后，緊接著就寫了“于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無敢嘩者”這一場面。作者至此使用了工筆的畫法，把那種在場面中有代表性的典型場合（“于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人物（“口技人坐屏障中”及“眾賓團坐”）、道具（“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表演效果（“少頃……無敢嘩者”），都作了細膩的、真實生動的刻畫和描繪。

總之，用全場鳥瞰筆法，寫出了總的氣氛；而近鏡頭的特寫，則將人物、道具、口技效果具體真實地顯現(xiàn)出來。而在場面描寫中鳥瞰和特寫是經(jīng)常結(jié)合在一起而又是交叉使用的。鳥瞰全圖與特寫鏡頭，相互照應(yīng)，相互映襯，給讀者更鮮明深刻的印象。

二、正面?zhèn)让?，有序多姿，相得益?/p>

《口技》一文對口技表演的敘述和描寫，不僅有條不紊，嚴謹有序，還表現(xiàn)得錯綜復(fù)雜，變化多姿。

如在第二部分（第二、三、四段）中，是寫表演者的精彩表演和聽眾反應(yīng)的。這段文字寫得有條不紊、嚴謹有序，如：表演的順序：首寫表演前的情況；次寫表演者的表演；末寫表演的結(jié)束，再現(xiàn)表演者的道具。

表演的過程：有開端，有發(fā)展，有高潮，有結(jié)束。

場景的交代：①設(shè)置屏障的場地；②在表演進行中有：一家四口人在室內(nèi)活動的場面，在救火時喧鬧紛亂的場面；③表演完畢后場景的再現(xiàn)。這一切顯得有條不紊，嚴謹有序。

對口技本身的描繪是正面描寫：以聲響而言，它是由遠及近，由外及內(nèi)，由物及人，由小及大，由少及多，由微弱而喧鬧，由緩慢而急快，由簡單而紛繁，由一家而涉及鄉(xiāng)鄰。各聲并出，紛至沓來，直至萬籟俱發(fā)，莫名其端時，真使人應(yīng)接不暇，嘆為觀止！

寫聽眾的反應(yīng)是側(cè)面描寫：開始“撫尺一下”之后是靜場——“滿坐寂然，無敢嘩者”；在表演進行中，寫一家四口人的活動時，始則寫其“滿坐賓客無不伸頸，……”，繼則寫其“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在救火的場面中，則寫其“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幾欲先走”。賓客驚嘆的神態(tài)，可想而知。

作者的贊語：由“眾妙畢備”“以為妙絕”，到“凡所應(yīng)有，……不能名其一處也”。在寫出其精妙的表演和觀眾的反應(yīng)之后，又加上作者的贊語，更增強了作品的藝術(shù)效果。

三個場景的描述，都是先描摹表演的情節(jié)內(nèi)容，再寫聽眾的情緒變化，其間插入筆者的簡要贊語。這種正面描摹與側(cè)面描寫相結(jié)合的寫法，為文章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一個顯著特點。

以上所有這些，無不寫得有頭有尾，眉目清晰，層次井然，嚴謹有序。同時在這中間，作者又根據(jù)表現(xiàn)口技表演的需要，從聽眾的角度，按照表演的先后順序，把其他各個方面穿插其間，正面描寫、側(cè)面描寫交替照應(yīng)，糅合熔鑄，連綴編織，把一個寫得有條不紊、嚴謹有序的場面又描繪得錯綜復(fù)雜、變化多姿。

三、精彩場面，描摹逼真，高潮迭起

全文的中心部分，則是正面寫“善”。形象而逼真地描述口技藝人精心模擬的復(fù)雜而多變的聲響所構(gòu)成的三個精彩場景，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聞其聲。

一是夜闌人靜，一家人驚醒后的喧鬧情景。“遙聞深巷中犬吠?！北硌輳哪M遠處“深巷”里傳來的狗叫聲開始，用“遙聞”二字恰切地表現(xiàn)了深夜遠方回響的隱約可聞之聲，頓時把人們引入夜闌人靜的境界中。夜半“犬吠”引起婦人“驚覺”，行文著一“便”字，轉(zhuǎn)入詳寫近處四口之家臥房內(nèi)傳出的連鎖反應(yīng)的聲響。婦人打哈欠、伸懶腰的響動，丈夫的“囈語”，小兒子醒來的大哭、哺乳、含乳聲、大兒子“絮絮不止”聲，“夫叱大兒聲”。至此，文章來一概述：“一時齊發(fā)。”形容人聲嘈雜，掀起文章波瀾。同時，在敘述的基礎(chǔ)上，又下一“眾妙畢備”的評語，要言不煩地反映了演出的種種難以盡言的妙處。繼用“妙”極寫聽眾的觀感。人人竟是如此出神：“伸頸，側(cè)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甭牨姷募由袂楫叕F(xiàn)紙上。這一傳神之筆，雖是狀寫全場聽眾，而意在彼，在于反襯與贊美藝人之技“善”。

二是鬧而復(fù)靜的情景。經(jīng)過一陣喧鬧，四口人旋即酣然入睡。所以，這里的靜，并不是寂然無聲，而是酣睡中室內(nèi)出現(xiàn)的情狀?！胺螨J聲起”，點明由喧鬧復(fù)歸于安睡，亦即由動轉(zhuǎn)靜。尤其疊用兩“漸”字，細致而酷肖地表現(xiàn)了“拍兒”動作由大到小、從有到無的過程，更襯托出靜的境界?？梢韵胍?，此時臥室中當是一片寧靜。但是，夜深人靜之時，往往是鼠類放肆活動之機，偷噬食物，撞倒“盆器”以及發(fā)出“作作索索”的細微聲響?！拔⒙劇痹普?，最恰切地反映了寧靜的微響之感，或者說是靜中見動之境。又出現(xiàn)婦人酣睡后“夢中咳嗽”聲，更加強了安睡的氣氛，則又是動中顯靜。這里的表演，主要是突現(xiàn)“靜”的情景，所以給人一種輕而且慢的聲感，文字節(jié)奏似乎亦比前后兩段更舒緩?！百e客意少舒，稍稍正坐?！甭牨姷那榫w，時時隨著表演的起伏而變化，再一次表現(xiàn)口技引人入勝的藝術(shù)效果和藝術(shù)感染力。這個場景的寫法，也與表演一樣，既是前段喧鬧的余波，又是下節(jié)高潮的前奏。

三是深夜失火、救火的情景?！昂鲆蝗舜蠛簟鹌稹保曧懲蝗缙鋪?，文字奇峰突起，恰似平地風雷，情勢步步緊逼。一家人又喧鬧并騷動起來了，夫婦“大呼”，“兩兒齊哭”。四口人突然感到禍從天降，陷入急難之中的情狀可見。接著連用五個“百千”，濃筆重彩點染由于失火從屋內(nèi)臥室到鄰近火場而傳來的多少人和物發(fā)出的各色聲響：大呼聲、哭聲、犬吠聲、力拉崩倒聲、火爆聲、風聲，急切相混，“求救聲”“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呼號交加，情勢越來越危急，聲響越來越復(fù)雜，情節(jié)逐漸推向高潮。這里，重疊使用五個“百千”，讀時不僅不使人感到文字重復(fù)，而且大有增濃氣氛之妙，非如此不足以表現(xiàn)此種兇猛的火勢和緊迫的情狀。五個“百千”交織成十種不同的聲響，驚慌忙亂之境，躍然而出。再用“凡所應(yīng)有，無所不有”一句，說明在火警中凡是應(yīng)有的聲響，沒有哪一種聲響沒有出現(xiàn)，用以總括不及一一描摹的聲響。同時，又以四個“百”字組成兩句對偶，用這種夸張手法，極寫聲響的復(fù)雜，盛贊口技人技藝之“善”。然后筆鋒一轉(zhuǎn)，寫聽眾異常激動的反應(yīng)：“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甭牨姷纳裆?、動作、情感、心理無不形容盡致，猶如一場火災(zāi)就發(fā)生在眼前。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景，使讀者亦感到口技表演真達到了形神兼?zhèn)涞拿匀说夭剑荒懿粸橹陌附薪^。

三個場景的描述，是由簡單到復(fù)雜，由弛緩而漸趨緊張。而三個場景，則猶如三個樂章，既各有不同的“樂”趣，又構(gòu)成一個完美的藝術(shù)整體。文章按表演順序依次描述，第一個場景描寫四口人四聲齊發(fā)，形成第一個波瀾；第二個場景主要起過渡作用，承上啟下，聲情潛伏；最后失火、救火的情景，是整個表演的高峰，情節(jié)發(fā)展的高潮，真可謂場面精彩，描摹逼真，高潮迭起。

四、一“善”串珠，首尾呼應(yīng)，凸現(xiàn)場面

《口技》一文開頭部分第一句“京中有善口技者”，一個“善”字帶動了全篇，仔細品味全篇無處不是“善”。宴請賓客飲酒助興的方式多種多樣，而主人卻偏請口技人前來助興。從“會賓客大宴”一句不難看出，主人的出身必定是一個富庶人家，因此可大擺宴席邀請口技人，從這一點上判斷，藝人并非庸者，此處暗含一“善”。

“但聞?chuàng)岢咭幌?，無敢嘩者?！痹谶^去藝人屬于下九流。他的撫尺不是縣太爺?shù)捏@堂木，響了一下為何卻能聲壓滿座？不是別的，是藝人的威名遠揚使在座眾人早就想一睹為快，所以“無敢嘩者”，這里依然是扣住“善”字介紹。

夜闌人靜，犬吠聲從深巷中傳出，聲響雖然不太大，但把婦人驚醒，而丈夫?qū)Υ私z毫不覺，過去是男耕女織的生活，繁重的體力勞動使男子沉沉而睡，囈語也正說明男人未醒。由于婦人欠伸弄醒了依偎她而睡的哺乳期嬰兒。小兒大啼使沉睡中的父子二人相繼醒來，大兒畢竟是小孩，被小兒吵醒心中不滿，因此絮絮不止。這也就惹惱了正在覺頭上的父親，所以叱大兒。

一切恢復(fù)平靜，男人很快酣然入夢，婦人還要照料小兒，深更半夜困倦襲擾著婦人，也使她漸漸入睡，一切都是那樣的寧靜，因此才有老鼠出來活動。

忽一人大呼火起，這里解釋了前面犬吠的原因。前面犬吠可能是起火之初火星點點引起犬吠，也可能由于放火人的行蹤而引起，且不去探討犬吠的緣由，犬吠之聲定然不是無緣無故。當在夜深人靜，老鼠肆無忌憚地活動的時候，“忽一人大呼火起”，從常態(tài)判斷夫妻二人會被同時驚醒，但為何先表演夫起大呼？男子反應(yīng)快，尤其是動作的敏捷性一定優(yōu)于女子。至于著火后其它聲響口技人也作了惟妙惟肖的表演。

以上說明口技人深入生活，善于觀察生活，聲響的編輯符合人物的身份，符合生活的邏輯?？诩既说谋硌菟囆g(shù)真實地再現(xiàn)了生活，因此使眾賓客產(chǎn)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在這一點上尤能體現(xiàn)口技人的“善”字。

眾賓客“奮袖出臂，幾欲先走”。設(shè)想“先走”的后果，必定會擠、壓、碰、撞，使宴席一片狼籍，藝人本是前來助興的，這豈不是掃興。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撫尺一下，嘎然而止，撤屏而視使眾賓客又回到現(xiàn)時生活中。時機的把握令人拍案叫絕，此處又一“善”。

關(guān)于開頭結(jié)尾簡單的道具介紹意在表現(xiàn)藝人之“善”，文中觀眾的神態(tài)描寫從側(cè)面寫其“善”，以及文中正面描寫模擬的聲音和文中的議論部分當然也是寫其“善”，此“四善”顯而易見，筆者不再贅述。

綜合上述全篇共有八“善”：有暗含在字里行間的，有蘊藏在生活哲理中的。僅僅三百余字巧用一“善”串珠，首尾呼應(yīng)，凸現(xiàn)場面，淋漓盡致地描寫出讓人回味無窮的不朽篇章。從這一點上也能體味到我國古代文化絢麗多彩和博大精深。

總之，場面的描寫是要有所選擇的，是應(yīng)有其明確目的的。而在文藝作品中，場面的描寫是用來顯示人物活動的典型環(huán)境、烘托人物、渲染氣氛、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深化主題思想的。《口技》一文中的場面描寫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陳晶晶，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文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