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揚

小時候爸媽由于工作忙不得不把我“下放”，因此幾乎從我有思想開始，我就和老太婆糾纏不清，彼此之間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十幾年。

老太婆的脾氣本來就很臭，動不動就教訓(xùn)人。有時候明明是好心，可話一出口怎么聽著就那么別扭呢？一個脾氣很臭的老太太遇上一個比猴子還調(diào)皮的孩子，會碰撞出什么樣的火花呢？因此我和老太婆之間可以用“硝煙彌漫”來形容。

自從我到她家，她家的蒼蠅拍子更新得特別快，因為我一淘氣她就會用蒼蠅拍子抽我，而我每次都臨危不懼大義凜然地奪過蒼蠅拍子，抬腿，下壓，享受著“啪”的一聲帶來的快感。當然還是失手的時候居多，因為雖然老太婆年紀大，可那股潑辣勁不減當年??！隨著我的到來而迅速更新?lián)Q代的還有她家的碗，因為我瞎湊熱鬧幫倒忙，那些碗碟什么的到了我手里就“碎碎平安”——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老太婆有一次因為我打碎了三個碗外加一個碟，居然就把我這祖國的花骨朵綁在了門上！殘忍?。√澪伊嫜览X，用我那還未成熟的小耗子牙啃斷了繩子才得以生存下來。我頂著巨大的壓力活到6歲，這一年發(fā)生了一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以至于成為當時乃至現(xiàn)在大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

我離家出走了。

事情的起因是由于幾只小鴨子。我那會兒正處于一個狗不理的年齡，老太婆為了防止我捅婁子，買了幾只黃嫩嫩毛茸茸的小鴨子陪我玩，說白了就是讓它們管著我別到處撒野。我當然愛不釋手，每天都屁顛屁顛地揚著一根小棍趕著小鴨子到河里洗澡，樂此不疲。就這樣，我和老太婆倒也相安無事。

問題出在有一天我去放鴨子的時候不小心小憩了一會兒，等我醒來已經(jīng)快吃中飯了。我迷迷糊糊抓起小竹竿，要趕小鴨子打道回府，往河面上一看：哪里還有小鴨子的影子。我又急又怕，噙著淚水一溜煙跑回家，見到老太婆就嚷：“小鴨子不見了，小鴨子不見了，嗚嗚嗚嗚……”

老太婆正忙著做飯沒空搭理我，為了支開我順口給我一句：“去去去，找不回來就別回家吃飯了！”我一愣，隨即抽抽搭搭出了門，心想我上哪兒找去啊。我一邊抽搭一邊環(huán)顧四周，希望小鴨子們能從天而降救我一命。可是我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見到它們的影子。小小的我被絕望壓倒，不知不覺來到通往爸媽家的那條柏油馬路上，心想反正我找不到小鴨子回去要挨老太婆的打，還撈不著吃午飯，索性回自己家得了。雖然現(xiàn)在的我是個超級無敵大路癡，可當時順著那條大馬路直著走就能到家我還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要走多遠，后來知道，那是20多里路。

我下定決心之后很嚴肅地沖老太婆家的方向揮了揮手算是告別，然后就開始了我的遙遠征程。那時候基本上算秋天，可是天氣仍然很熱，尤其當時又是中午，太陽比較毒辣。可憐我一個6歲小孩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灑下多少汗水啊！開始的時候，我一邊走還一邊自娛自樂，唱著幼兒園老師剛教的歌，看看周圍的風景。慢慢的，我越走越累，而這時路上基本上沒什么行人了。路的兩邊也不再有房屋，全是很高很高的樹，我有點害怕。更不妙的是我很餓，也很渴?？晌也荒芑厝パ剑厝サ脑捊o老太婆一說她肯定會笑掉大牙。于是我又堅持走了很久。我實在渴得不行了，居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個小房子。我加快步伐趕過去，想都沒想就進了屋。一個很面善的阿姨看到我居然大叫了一聲，我愣在了那里，等我回過神來，阿姨已經(jīng)蹲下身來，很溫柔地問我：“你是誰家的小孩?。吭趺匆粋€人出來了？”我沒說話，心想：可不能說，否則還不得被這個阿姨笑死。又想：老太婆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好，我也不至于落到這步田地呀！于是我說：“阿姨，我想喝口水，我家就在前面。”我成功地在阿姨家恢復(fù)了體力之后繼續(xù)趕路。真是一步比一步艱難。我?guī)缀跏窃趯咸诺囊а狼旋X中堅持下來的。終于，我看到了我家的房子，啊，多么親切??！

等我疲憊地走進家門，早已得到消息的爸爸媽媽迎上來，媽媽剛要抱我，被爸爸攔住，爸爸上前揪著我的耳朵罰我面壁思過。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郁悶，我歷盡千辛萬苦才回到家，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呢？爸爸去給老太婆打電話報平安了。媽媽問我闖了什么禍，怎么一個人回家了，還問我是怎么回家的。我抽抽搭搭向爸媽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哭笑不得的爸爸才饒了我，而且聽說我是走回家的，他們特別驚訝和后怕，連忙警告我以后再不準這樣，萬一半路上叫人販子拐走那還得了？早已心疼壞了的媽媽趕快給我做飯把我抱到床上，脫下鞋，腳上赫然兩個大水泡。我心里還在對老太婆耿耿于懷。

就這樣，我的離家出走有驚無險地告終了。后來老太婆在我又淘氣的時候總是會說：“你再走啊走啊，叫人販子把你拐去就好了?！蔽揖拖耄何也挪蛔吡四?，我傻帽啊我。再遇到老太婆找我的茬，我就偷偷跑到放零食的屋里狂吃，把包裝紙什么的亂扔，于是有一陣子老太婆總會舉著諸如娃哈哈瓶子之類的東東追得我滿大街跑，“你個小兔崽子，居然把沒喝完的娃哈哈塞進我的被子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漸漸地我長大了，老太婆也變老了，可是我們之間的戰(zhàn)爭有增無減。每次我去她家，免不了一場唇槍舌劍。不過我會讓著她，不和她一般見識。她自己吵夠了就沒意思了，嘿嘿，這叫以靜制動。去年暑假我去老太婆家消暑，有天沒打招呼去同學(xué)家玩，回來被她惡批：“全世界都是你的同學(xué)，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就知道玩，像什么樣……”我也來了氣，和她大吵一通，第二天我就氣急敗壞地收拾東西走人了。心想老太婆真是老太婆，就是老封建，思想不開化。

幾天后爸媽去老太婆家回來對我說：“包里有留給你的雞翅，本來沒打算帶回來，結(jié)果你姥姥說小羊還沒吃呢，就硬讓我們給你帶回來了，還有你姥姥給你買的炒面。你姥姥還說啊，上一次說你是怕你自己出去玩出事，那幾天他們那里有兩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路上出了車禍，死了一個，另一個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后來媽媽又說了什么我記不清了，反正心里酸酸的，唉，這個老太婆啊，真是老毛病不改！

哦，老太婆就是我的姥姥，我的姥姥就是那個老太婆。我們糾纏了十幾年，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彼此相愛。我們之間的戰(zhàn)爭沒有停止，我會一直打下去，用愛做武器，一直一直打下去！■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