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曉懷
1988年秋,我去上海鐵路局開會。臨行前特地從北京帶了兩瓶五糧液,以備周末去蘇州探望老友龐先生時與之對飲。中國晚清至民國間,出了位極負盛名的大收藏家——龐元濟,據(jù)說他的私人收藏為全國之冠。我認識的這位龐老先生就是龐元濟的后世分枝,他是蘇州人,承家學淵源,擅書畫,喜收藏。我先識其子,后識其人,遂與老先生成忘年交。
我從上海站乘快車赴蘇州,一個多小時便到。在龐先生家中細細看過王石谷、王原祁以及任伯年、吳昌碩、吳湖帆、黃山壽、倪墨耕、張子祥、程十發(fā)、唐云和吳冠中等名家畫作后,中午龐先生擺駕松鶴樓,設(shè)宴款待于我。碰杯前,老先生說:“你從北京遠道而來,又帶來我最喜歡喝的五糧液,吃完飯回家,我送你一件珍貴的藏品作禮物?!?/p>
龐先生的許諾將我的期望值吊得高高的。我知道龐先生的收藏甚豐,隨便拿出一件,即便不是國寶,也為民間收藏之寶,足以耀人。當我們從觀前街走回家中,龐先生順手從紅木躺椅下面拽出一個青花大瓷盤,遞到我手中:“這是元青花,送給你,留好?!?/p>
我拿著這個大盤子細細端詳:直徑30公分左右,盤子又厚又重,其厚度約有7至8毫米,畫著西番蓮葉子的青花近黑又近紫,閃現(xiàn)著多處鐵銹斑點,瓷面粗糙,且?guī)Ш邳c。全然不如民國瓷器細膩而潔白,用手撫摸可觸到凸起的麻點。
這個盤子給我的印象并不太好,主要是不工細。我雖知青花瓷,卻是第一次聽到“元青花”這三個字,并不知其貴重在何處。借著酒勁我沒客氣?!褒嬒壬?,這個盤子,我不大喜歡?!?/p>
“那沒關(guān)系,咱們換一件。南邊那個博古架上有一把紫砂壺,時大彬做的,送給你?!?/p>
我雖不知時大彬是何許人,但料定是名壺,于是抓起來看:壺體呈扁圓形,包漿甚好,紫砂壺顏色沉著、暗紅,線條流暢,壺底與壺蓋里面印有“時大彬”三字。唯一的缺憾是壺蓋被摔碎過,一邊留著一個明顯的三角口,一邊用膠粘著一道明顯的裂縫。我突然想起收藏名家耿寶昌先生給我的忠告:“收藏瓷器,一定不要收有口子、有裂紋的殘器,要收整器。”
我一邊望著這把紫砂壺,一邊撓頭。
龐先生笑了起來:“這樣吧,這個博古架上的東西,你任選一件?!?/p>
與紫砂壺并排放著一尊龍泉青瓷的三足香爐,我抓起一看,底部雖有一窯裂,全器完整,且沿爐外壁刻有凸起的八卦。我那時初涉收藏,興趣又全在字畫上,于瓷器并無研究。
“這個八卦香爐是宋代的,也不錯。你留著玩吧?!甭狚嬒壬目跉猓@香爐并不如元青花和時大彬的紫砂壺珍貴,但誰讓咱愣沒看上那兩件呢!就這件整器吧。無論如何,出自龐家。
于是,我抱著這個八卦香爐,高高興興地踏上了回滬的列車。
當時我哪里知道,真正的元青花國內(nèi)外存世量僅為300至400件左右,由于存世量稀少,又有特殊的歷史、科學和藝術(shù)價值,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始終是公私博物館和個人競相獵取的目標。近年元青花瓷在拍賣會更是一路飄紅,獨領(lǐng)風騷。2005年在倫敦佳士得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元青花“鬼谷下山”大罐格以折合人民幣2.3億元驚人高價成交。
而我只留下了這個“有眼不識元青花”的回憶,不怪別人,因為自己不識貨罷了。卞和獻玉,楚王視為璞,視為石。同理也。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