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橋江

新疆北部的富蘊縣盛產(chǎn)寶石，尤其是海藍寶石。當?shù)孛耖g流傳著許多有關(guān)寶石的故事，最奢侈的傳說是這樣的：20世紀90年代以前，人們開采綠柱石礦，遇到結(jié)晶特別好的大塊海藍寶石，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將這些晶瑩剔透的家伙混入綠柱石中。他們采用的辦法很簡單——將寶石砸碎，然后摻進綠柱石中，以每公斤兩元的價格賣給礦山企業(yè)。據(jù)說，可可托海3號礦開采最紅火的時候，富蘊縣許多居民家的院子里，都堆放著成堆的被認為是綠柱石礦廢料的海藍寶石。

2008年夏天，我來到富蘊縣，我被海藍寶石這種美麗得讓人窒息的石頭完全迷住了。

真實的故事

可可托海稀有金屬有限公司辦公室主任伍煒是土生土長的富蘊縣人。提到寶石，他沉默了片刻，隨后，便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1990年夏天，公司存放綠柱石原料的場地上，堆積了3000多噸經(jīng)過精選之后的綠柱石。綠柱石是提煉鈹?shù)认∮薪饘俚牡V石。為了提高綠柱石礦的品位，礦石開采出來，首先要從綠柱石中剔出稀有金屬含量較低的海藍寶石以及云母等雜質(zhì)。人工選礦工作很快完成了，從綠柱石礦中剔出的幾噸海藍寶石，就像垃圾一樣堆放在廁所前面的空地上。

一天中午，伍煒上廁所時，外面突然下起大雨。雨停了，伍煒從廁所里走出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平日里被灰白色的礦石粉末蒙蔽的一堆海藍寶石，經(jīng)過雨水洗刷竟然變成了一片藍盈盈的碧水。他以為自己的視覺出現(xiàn)了問題，仔細觀察，眼前還是一片海藍色。更奇特的是海藍寶石的海藍色色澤，還具有強大的滲透力，以致于周邊土地似乎都被海藍色浸透了。

伍煒感慨地說，海藍寶石雖然美麗，但是，當時人們并沒有意識到它的價值。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還沒有達到消費寶石的能力。同時，中國寶石還沒有進入國際市場，海藍寶石的命運只有一個一廢料。再者，開發(fā)綠柱石礦主要是為了稀有金屬鈹，在這個前提下其它的都不重要。工人們精選礦石時常常將海藍寶石砸碎，充當綠柱石礦。尤其是一些個體采礦者，為了增加綠柱石的重量，多賣幾元錢，都將海藍寶石砸碎充當綠柱石。

膠泥里的秘密

馮翼從19歲起就開始在富蘊縣挖寶石了。他進入寶石開采業(yè)時，富蘊縣的海藍寶石已經(jīng)有了相當?shù)闹取?/p>

馮翼在一個親戚的寶石礦里負責現(xiàn)場采掘。寶石是稀罕的東西，礦主稍不留意，開采出來的寶石就可能不翼而飛。開采寶石礦的老板都把這項工作交給最信任的人。

外行人看到綠柱石里的晶體，常誤以為海藍寶石是出產(chǎn)在綠柱石中。實際上，這是一個錯覺。綠柱石里結(jié)晶較好的晶體雖然也是海藍寶石，但是，最好的海藍寶石卻不在綠柱石中，而是出在一種礦脈發(fā)生旋轉(zhuǎn)、外層包裹著水晶和魚鱗狀云母、被寶石開采界稱為“窩子”的膠泥中。

馮翼親戚開采的寶石礦，位于富蘊縣可可托海鎮(zhèn)東溝內(nèi)，礦脈最厚的地方有3米，長度則翻越了兩個山頭，這個礦在當?shù)匾埠苡忻麣狻ｑT翼剛來到寶石礦，也以為海藍寶石是出在綠柱石里面。他的運氣非常好，來到礦上不到半天時間，他們就遇到了礦脈旋轉(zhuǎn)的“窩子”。開鉆機的師傅很有經(jīng)驗，鉆機鉆到柔軟的膠泥部位，他立即抽出鉆頭，將鉆孔里填滿了炸藥。爆破的煙霧還沒有完全散盡，“窩子”里面就可以看到一些褐色的膠泥狀物體。工人們自動走開了。馮翼和親戚將這些大小不等的膠泥團搬出礦坑，開始淘洗這些如同口香糖一般柔韌的膠泥團。

“太漂亮了，都是六棱形的。大的有拇指粗細，長度有十幾厘米?！瘪T翼說這些話時，似乎真的又看到了寶石，眼睛里閃爍著某種奇特的光。

馮翼說，炸藥根本奈何不了這些膠泥，藏在膠泥中的海藍寶石也不會受到損傷。當然了，最讓人高興的是“窩子”里出的海藍寶石也是最好的，按照行話來說，也就是“水性”最棒的。

馮翼遇到一件最有意思的事發(fā)生在2002年。鉆爆破洞時，2.5米長的鉆桿，鉆了1米多深，突然就開始空轉(zhuǎn)起來。大家都覺得很納悶：莫非是遇上罕見的大“窩子”?連續(xù)試了幾次，鉆頭鉆到1米多深就開始空轉(zhuǎn)起來。他們開始相信遇到了大“窩子”，立即買來紅公雞、活羊、水果等，祭祀之后，大家吃飽喝足，填充好炸藥。一聲巨響，寶石沒有炸出來，對面卻出現(xiàn)了一個大窟窿——原來他們的礦道與另一家開采寶石的礦道打通了。

“窩子”是當?shù)亻_采寶石人士的一句行話，也就是寶石窩的稱謂。馮翼的親戚接手這個寶石礦的前一年，有個老板4個月之內(nèi)就開出了1000多個“窩子”。即使按照十分之八的“窩子”是空的來計算，剩下的“窩子”出產(chǎn)的寶石數(shù)量也是相當可觀的。

“扒渣”與運氣

有能力的大戶開采礦脈，經(jīng)濟條件差的散戶則找到了另一條發(fā)財途徑——“扒渣”。

我在富蘊縣的采訪即將結(jié)束時，遇到兩個賣海藍寶石的哈薩克族年輕人，其中一個叫波拉提的小伙子不屑地說：“寶石就像我的羊一樣，我知道得很。八年了，我白可‘扒渣了嗎?”(白可，方言，白白)。

“扒渣”是當?shù)貙毷瘶I(yè)的行話，就是在礦渣里尋找寶石的意思。

大戶開采寶石，主要精力就是尋找“窩子”，因此，大戶對開采出來的綠柱石一般都當作廢料拋棄了。海藍寶石與綠柱石是伴生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綠柱石就是海藍寶石的半成品，因此，這些被當作“廢料”拋棄的綠柱石中也有很多結(jié)晶較好的海藍寶石。綠柱石中出的寶石除了顆粒較小，最致命的缺陷是在爆破過程中，綠柱石中的海藍寶石多數(shù)都會產(chǎn)生裂紋。盡管如此，每一座寶石礦附近還是聚集了很多手持榔頭，在綠柱石中“扒渣”尋寶的人。

波拉提從衣服里層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說：“老板，300克呢，2000塊錢，要不要?”

這個價格讓我動心了。打開塑料袋看過寶石，我只好遺憾地拒絕了。因為，他的海藍寶石幾乎都是些帶有裂紋的小家伙。這些碎寶石如果以2000元價格落在內(nèi)地寶石加工者手中，利潤空間還是很大的。但是，現(xiàn)在是在富蘊縣，海藍寶石的故鄉(xiāng)。

開采寶石礦投入大，風險也非常大。找不到寶石礦脈或者有礦脈卻因為出產(chǎn)寶石太少破產(chǎn)的老板大有人在。“扒渣”除了付出一些體力勞動以外，幾乎沒有其它投入，因此，“扒渣”者幾乎不存在虧本，只是賺得多少而已?！鞍窃闭吆烷_礦的老板一樣，都要靠運氣。運氣好的“扒渣”者，有時候能夠遇到價值上萬元的寶石。

波拉提八年的“扒渣”生涯中，最多的一年掙了將近兩萬元錢，最少的一年只掙3000元錢。

旱獺的臥室

富蘊縣寶石開采業(yè)最有傳奇色彩的是“土礦”的發(fā)現(xiàn)過程。

前幾年，可可托海有一個姓楊的人在山里找寶石。有天清晨，這人來到一座土山包前，山包上一只掏洞的大旱獺引起他的注意。旱獺對這個驀然出現(xiàn)的人也非常警惕，雙方彼此注視了一會兒，旱獺確信來者不會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又開始忙著掏洞了。尋寶人覺得旱獺的舉動很有趣，他正準備走開，突然發(fā)現(xiàn)旱獺從洞里推出一個發(fā)著紅光的六棱體。

他跑到山包上，抓起六棱體一看，呵呵!旱獺掏出來的分明是一塊不知名稱的寶石。這位尋寶者二話沒說，拿起工具，順著旱獺洞就挖了下去。不一會兒工夫，他就挖出了兩袋子寶石，誰能夠想到傻乎乎的旱獺竟然把臥室建在了寶石窩。這個撞上大運的尋寶者還沉醉其中，卻沒有想到自己在土山包上的行動被當?shù)啬撩駡蟾娼o了公安部門。結(jié)果寶石全部被沒收了。

有關(guān)部門對土山上有寶石也覺得很蹊蹺，找來炸藥放了不過來炮，塵埃落定，滿地五顏六色的寶石震驚了所有人。這一炮竟然炸出了17種色澤不同的碧璽，其中還有罕見的雙桃紅、金絲線等寶石，土山包上發(fā)現(xiàn)寶石的消息傳開之后，一些當?shù)厝怂餍蚤_著拖拉機將土山上的沙石拉回家，然后用篩子篩寶石，有人一篩子竟然篩出半盆寶石。2001年，土山包上挖出的7根碧璽，賣出了7000多萬元的天價，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從此以后，當?shù)厝吮惆堰@座碧璽礦稱為土礦。

據(jù)悉，在世界范圍內(nèi)，只有南非曾經(jīng)在一個寶石礦中開采出過比土礦多的寶石，土礦出產(chǎn)的寶石排名世界第二。

除了海藍寶石、碧璽兩大寶石系列之外，富蘊縣還出產(chǎn)貓眼。這3種寶石分別出在富蘊縣的東溝、二礦以及土礦3個不同的地方。

寶石與金屬鈹

那么海藍寶石與綠柱石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人們開采綠柱石做什么?早年間，當?shù)厝藶槭裁匆獙毷宜?，充當綠柱石呢?

綠柱石實際上就是結(jié)晶度較次的寶石，也就是說海藍寶石其實就是綠柱石。它們的區(qū)別只是綠柱石達不到寶石級別而已。一般情況下，海藍寶石美麗非凡，但是，其中鈹?shù)认∮薪饘俸枯^低；綠柱石雖然達不到寶石級別，鈹?shù)认∮薪饘俸繀s相對較高，這正是人們將寶石砸碎，充當綠柱石的原因。

有關(guān)綠柱石(海藍寶石)的發(fā)現(xiàn)過程，富蘊縣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游牧在可可托海礦區(qū)的牧民，發(fā)現(xiàn)一座山上的巖石中有許多美麗晶體，他們將這些晶體從巖石里弄出來，打磨之后，做裝飾品。前蘇聯(lián)學者從牧民的這些飾品上得到啟發(fā)，經(jīng)過探測，找到了聞名世界的可可托海3號礦；第二種說法，20世紀20年代，前蘇聯(lián)學者在化驗額爾齊斯河水(鄂畢河的上游)時，發(fā)現(xiàn)水中含有他們緊缺的鈹?shù)认∮薪饘?。他們溯河而上，一路找到了今天的可可托?號礦。

傳說雖然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一概否定。因為可可托海3號礦的發(fā)現(xiàn)，以及初期開發(fā)都與前蘇聯(lián)有著密切關(guān)系。1963年以前，可可托海3號礦出產(chǎn)的綠柱石主要以原礦出口前蘇聯(lián)。中蘇關(guān)系緊張之后，我國給前蘇聯(lián)的巨額外債中，可可托海3號礦產(chǎn)的綠柱石等礦石占了四分之一。同時，可可托海3號礦提供的鈹也為我國自行研制“兩彈一星”，發(fā)展航空航天事業(yè)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那么鈹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稀有金屬呢?

鈹是一種銀白色有光澤的輕金屬，化學性能非常活躍。在自然界中金屬鈹主要在綠柱石、硅鈹石和金綠寶石中以氧化鈹?shù)男问酱嬖?。工業(yè)生產(chǎn)出來的鈹在儲存與運輸時必須要有母體，這個母體就是銅，也就是鍍銅母合金。

由于全球范圍內(nèi)鈹?shù)V資源稀少，金屬鈹缺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除了軍工、航天等使用金屬鈹之外，民用領(lǐng)域幾乎很少使用。隨著人類礦冶技術(shù)的提高，一些過去因為品位低，不具備開發(fā)價值的礦脈得到充分利用，人們對稀有金屬元素的了解和研究有了新的進展。金屬鈹?shù)囊恍┢嫣噩F(xiàn)象引起世界關(guān)注，并且很快贏得了“最神奇的金屬”、“工業(yè)味精”等贊譽。

陶瓷中加入微量的鈹，脆弱的陶瓷立即變成比鋼鐵還結(jié)實的神奇陶瓷。玻璃當中添加適量的金屬鈹，玻璃同樣也會變成堅固的玻璃鋼。

目前，金屬鈹已經(jīng)成為很多國家的戰(zhàn)略儲備物資。作為鈹金屬的礦石綠柱石(海藍寶石)，其價值由此可見一斑。

寶石的去路

20世紀90年代中期，富蘊縣的海藍寶石經(jīng)過廣州、深圳等地進入了歐美市場，并且贏得當?shù)叵M者的青睞，海藍寶石的價格也開始一路走高。據(jù)悉，中國的海藍寶石絕大多數(shù)出產(chǎn)在富蘊縣，而富蘊縣的海藍寶石98％出口國外。

可可托海土礦發(fā)現(xiàn)碧璽之后，我國消費者開始青睞富蘊縣寶石。目前，在國內(nèi)消費市場上，碧璽和貓眼的價格明顯高于海藍寶石，而在國外市場，海藍寶石的價格則遠遠高于碧璽。這主要是消費習慣的不同。歐美消費者青睞海藍寶石充滿靈性的海藍色，而國內(nèi)消費者則傾向于紅色的碧璽。

巧合的是，在新疆另一個寶石出產(chǎn)地拜城縣的一次采訪中，我遇到中國工程院院士裴榮富先生。我向他請教新疆寶石方面的一些知識，他說在寶玉石中，排在首位的是金剛石，也稱一級寶石(鉆石)；紅剛玉以及其它寶石是二級寶石；和田玉屬于軟寶玉石系列。富蘊縣出產(chǎn)的寶石，盡管色澤有差異，名稱繁多，但是基本上是海藍寶石的變種，也就是說，這里的寶石不論色澤如何，它們本質(zhì)上都是海藍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