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引子

故事開篇有《釵頭鳳》詞一首曰：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列位看官都知道，上面這首詞是我國南宋時期著名詩人陸游寫的。想當(dāng)年，他二十歲時娶表妹唐琬為妻，兩人婚后感情很好，如膠似漆?？申懹蔚哪赣H卻不容兒媳在陸家，強(qiáng)行將二人拆散。陸游家教甚嚴(yán)，不敢有違母命，兩人只好灑淚而別。唐琬無奈改嫁了住在同一座城里的趙士程，夫唱婦隨，還算和睦，但心中依然想念陸游。陸游后來離開家鄉(xiāng)，也娶了王氏為妻，二人相敬如賓，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如水，可是陸游始終牽掛著唐琬。有一年春天，陸游回到家鄉(xiāng)，去城南春游，在禹跡寺的沈園與唐琬邂逅相遇，兩人相視無言，只有淚千行。唐琬不顧世俗偏見，派家人給陸游送來了好酒好菜熱情款待。陸游面對美酒佳肴卻興趣索然，心情沉重，想了很多，便提筆在沈園的墻壁上，寫下了《釵頭鳳》一詞，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那種情懷，令后人讀起來唏噓不止。后來，唐琬看到了這首詞，心情也極為感慨，便和陸游《釵頭鳳》詞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fēng)干，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dú)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唐琬寫下這首詞不久，便郁郁而終。

自此，這兩首詞便成為千古絕唱，流芳百世，因?yàn)樗v述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再后來，在陸游的家鄉(xiāng)一帶，流傳著這樣一個民間傳說：八十五歲的陸游窮困潦倒，在臨終之前，還惦記著早已死去五十多年的唐琬，他強(qiáng)支撐著孱弱的身子，把他懷念唐琬的這首詞，寫在了燕子箋上，后人就把他和這張燕子箋一同埋葬在他家鄉(xiāng)的燕子山下。

很久以前，江浙一帶，就以出產(chǎn)錦緞絲絹而名揚(yáng)天下，尤以蘇、杭二州的錦緞絲絹?zhàn)顬橹?。那個時代的文人騷客也常常把上好的長一尺寬六寸的長方形絲緞裁成燕子尾巴的形狀，當(dāng)做信箋來用，并寫上自己滿意的詩詞歌賦，用來贈送親朋好友，或贈送心上之人。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已作古近八百年的陸游，他在地下雖然安全躲過了歷代王朝更迭的戰(zhàn)火烽煙，可到了1948年的深秋，他就因?yàn)檫@個民間傳說中的燕子箋而于地下不得安寧。也因?yàn)檫@方燕子箋，人間上演了一幕幕鬧劇、丑劇、悲喜劇。有人為此而荒丘喋血，有的人為此而紅樓殞命，有的人為此而天良泯滅，有的人為此而親情斷絕……

荒丘喋血

陸游的家鄉(xiāng)在浙江紹興，他于1210年冬天病逝，死后就安葬在燕子山的山腳下。

燕子山下向陽的山坡上，有一個村子叫燕子村，村里人凡是姓陸的人家，就都是陸游的后人。他們世世代代以是陸游的后代子孫而自豪。陸游的墳?zāi)闺m不大，但那里也是古松參天，草木叢生。每到清明節(jié)，陸家的后人們就都來燒紙祭奠添土。因此，陸游的墳?zāi)贡４嫔泻谩?/p>

燕子村有一個叫沈六的男人，四十多歲，雖然識得幾個字，腦瓜也不笨，但他整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在村里偷雞摸狗啥壞事都做。這天，他和幾個賭友在一起玩，不到半天就輸?shù)镁?。他還想往回?fù)?，可大家看他沒錢了，便一轟而散。他氣得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王八羔子，見錢眼紅，贏了錢就跑，拿我的錢急著去買棺材呀？但不管他怎么罵，罵得多么難聽，別人誰也不搭言，該跑還是跑了。只有那個成天跟人家倒騰古董的周正看沈六猴急的樣子，笑嘻嘻地逗他：怎么樣？不服？先弄錢去，明天咱再來。

沈六罵歸罵，還得想法弄錢去，沒錢咋往回?fù)票?？沒錢吃什么？他懶洋洋回到家里，家里冷清清的，已經(jīng)好幾天沒燒火啦。他躺在炕上，琢磨著上哪兒去整錢。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么好主意。正愁得他抓耳撓腮的時候，一翻身，他看到了糊墻的一張幾年前的舊報紙。報紙上的一篇民間故事的標(biāo)題吸引了他：《陸游和燕子箋》。他好奇地往下看，看著看著他就“嘿嘿嘿”地笑起來，不禁自言自語：哎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要能把這燕子箋搞到手，我不信它換不來錢！當(dāng)下，他把自家的鎬和锨收拾齊整，還專門到附近的店鋪里買了一個洋手電筒。然后他蒙上被子便呼呼大睡起來。

睡飽了覺，晚上夜深人靜，沈六趁著十五的大月亮地兒，拿上工具，就悄悄溜到了陸游的墓地里。瞅瞅附近沒人，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干了起來。當(dāng)他探到一人深的時候，便挖不下去了，他用手電筒一照，原來墓地是用大青磚堆砌而成。他用鎬把磚刨開，便露出了墓室，里面黑洞洞的。沈六一點(diǎn)也不害怕，他拿著手電筒一貓腰鉆了進(jìn)去。棺木已經(jīng)腐爛了，沈六就用手在棺木上亂扒拉一氣，還真摸到了一圓圓的東西，原來是個瓦罐，他把蓋打開一看，里面還真有一塊像布樣的東西，上面還寫有字跡。沈六大喜過望，激動的心怦怦亂跳。他也顧不了尋找其他的東西了，從墓室里出來后，他把那個破布抖開仔細(xì)一看，還真的像燕子的尾巴，看樣子這玩意兒無疑就是燕子箋！

本來，沈六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來掘墓的，沒成想，還真讓他逮住啦！

當(dāng)他正高興地哼著小曲收拾東西時，一個黑影悄悄來到他的背后。沈六還沒來得及回過頭來，那黑影已經(jīng)把刀子從他后背刺到前胸，沈六口吐鮮血，指著黑影說：你，你……話沒說完，便倒地氣絕身亡。

黑影從沈六身上把刀子拔出來，在沈六身上蹭了蹭，又從沈六身上翻出燕子箋，裝進(jìn)自己衣兜里后，朝沈六的尸體啐了一口，獰笑一聲，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第二天，燕子村沸騰了！陸氏家族的人都急紅了眼，他們已經(jīng)知道沈六是其中的盜墓賊，但殺死沈六的兇手卻早不知去向，因此聯(lián)名去紹興縣報案，強(qiáng)烈要求縣長調(diào)動緝捕人員，捕捉并嚴(yán)懲盜墓賊。

可惜，當(dāng)時正是動蕩不安的特殊時期，國民黨兵敗如山倒，敵偽人員惶惶不可終日，誰還有心思去抓什么盜墓賊？他們整天在忙著如何搜刮民財，中飽私囊，如何外逃，躲過共產(chǎn)黨的包圍，根本就沒有人來過問這件事。正當(dāng)大家準(zhǔn)備清理盜墓現(xiàn)場時，一位年輕的警官乘一輛美式吉普車急匆匆趕來。老陸家有人認(rèn)得，此人姓陸，名叫陸海濤，是陸游的二十八代玄孫，在紹興縣警察局當(dāng)探長。他當(dāng)時正在別處辦案，聽到陸游墓被盜的消息，馬上放下手中的案子，火速回到警察局。看到當(dāng)官的不聞不問，他氣憤填胸，獨(dú)自駕車來到距燕子村不足十里的案發(fā)現(xiàn)場。

陸海濤，是一個有上進(jìn)心的愛國青年，參加工作以后，他親眼目睹了國民黨的腐敗無能，經(jīng)常為自己空有一腔熱血，但報國無門而嘆息。最近一段時間，他還看到上司們一個個如驚弓之鳥，一聽到解放軍的消息就渾身發(fā)抖，都忙著在家打點(diǎn)行裝，時刻準(zhǔn)備出走。這樣動蕩不安的社會，每天都有案子發(fā)生，倒把陸海濤忙得不可開交。

他圍著被盜的墳?zāi)棺屑?xì)地觀察，發(fā)現(xiàn)盜墓使用的工具都很簡陋，絕對不是什么有經(jīng)驗(yàn)的家伙干的，于是他認(rèn)定系死者沈六一人所為。那么，殺死沈六的又是何人？為什么要?dú)⑺浪?？墓里到底有什么東西被盜？

帶著這些問題，陸海濤在燕子村走訪了許多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那個涉嫌殺死沈六的兇手的蛛絲馬跡。

這個人就是周正！

周正和沈六一樣，也是游手好閑，吃喝嫖賭都占全的主兒。他以倒賣古文物為生，誰家要是挖出個破壇壇罐罐，他可就樂啦，用幾個小錢糊弄來，然后再找專門收購古物的商人談價錢。其實(shí)他掙了不少錢，但一點(diǎn)也存不下，都把它吃了喝了嫖了賭了。陸海濤了解了這些情況后，便直接去找周正。

可周正的家鐵將軍把門。

陸海濤讓陸氏家族出面把墳?zāi)怪赜址馍?，讓沈六的本家兄弟把沈六埋掉。然后他又返回紹興城里尋找周正的下落。陸海濤心里沉甸甸的，根據(jù)情況判斷，墳里一定有珍貴的東西被盜，否則，周正是不會下此毒手的。

后來，陸氏家族的人出錢把墳?zāi)剐掭菀恍拢⒔?jīng)常有人看墓。他們并不知道先人的墳?zāi)估镞€真的有那個燕子箋。

燕子村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陸家先人的墳?zāi)贡煌?，但盜墓賊究竟從墳?zāi)估锩姹I出了什么，他們卻一無所知。

紅樓殞命

殺死沈六的人果然是周正！

那天下午，周正正在街上閑逛，他發(fā)現(xiàn)沈六走進(jìn)一家店鋪里，出來時，手里還拿著個新買的手電筒。周正感到非常奇怪：大白天的，他買那東西干啥？周正就多長了個心眼，他偷偷地跑到沈六的家，卻看到沈六蒙頭大睡，他就更納悶了?？磥磉@小子晚上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秘密活動。我倒要看看你有啥事干！

實(shí)際上，那天晚上沈六前腳剛走，周正后腳就跟上了。

當(dāng)沈六開始挖墓時，周正明白啦！哈哈，這家伙膽不小哇，竟敢掘人家的祖墳！

沈六挖墓時，周正就躲在樹林里看著。他想，如果你挖著好東西了，我也放不了你；如果啥也沒挖著，你沈六也有短處在我手里攥著，以后看你還敢跟我牛！他看到沈六從墓里出來后，拿出一塊布用手電筒照，他當(dāng)即斷定：那東西肯定是個無價之寶。他也就想起了陸游的《釵頭鳳》燕子箋來。他周正多少也懂一些歷史，況且這紹興是陸游的老家，關(guān)于陸游的一些傳說誰個不知，哪個不曉？這一想不要緊，他激動的心狂跳不止：哎呀，我的媽呀，這東西值老鼻子錢啦！價值連城吶！

周正想到這里，暗忖：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與其兩個人分錢，哪如我一個人獨(dú)吞更好！

周正殺死沈六后，連夜趕到紹興城紅樓春妓院，找他的老相好翠芳。

翠芳在紅樓春妓院雖然不算當(dāng)紅的佳人，但也長得有模有樣，風(fēng)騷無比，能唱小曲還能填個什么詞的。他和周正是老相好，周正之所以能認(rèn)識翠芳，緣于紹興文軒齋的孫老板。那次，周正從一個山溝里收到一個瓷罐，讓孫老板一看，說這是宋朝時的老瓷器，很珍貴，孫老板愿意出個大價錢。兩人一拍即合，實(shí)際上周正收這個東西只花了不足一斤豬肉的錢，這下賺了幾百倍，他當(dāng)然高興。孫老板呢，心里更得意，因?yàn)樗溃o周正的價錢，還不足這件瓷器的十分之一。孫老板一高興，就請周正來到了紅樓春。過去孫老板也常來，他是這里的老熟人，他每次來必由翠芳陪伴。就這樣周正和翠芳熟悉了起來。燕子村距紹興城不過二十里路，周正把所弄到的破瓶爛罐都送到孫老板這里來，由他鑒賞后以質(zhì)論價，拿到現(xiàn)錢后，周正別處不去，先到紅樓春翠芳這里過夜。今天周正沒有先去文軒齋孫老板處，而是興沖沖直接來找翠芳。

此時翠芳也正閑著沒事，站在樓里欄桿邊嗑瓜子，一見周正來了，她立即笑容滿面迎上前來，嬌滴滴地問道：哎呀，你個死鬼，有多長時間沒來看我啦？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今兒太陽莫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周正趕緊跑上樓來，沖鴇母齜牙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急忙擁著翠芳就往屋里走。翠芳一邊走，一邊摟著周正的脖子，嗲聲嗲氣地撒嬌：是不是又發(fā)了大財啦？要不就是又把哪個老實(shí)人給騙啦？周正兩手把翠芳使勁抱住，小聲說：我的小乖乖，算你猜對啦，我真的要發(fā)大財了！說完，就猴急著把手伸進(jìn)翠芳的上衣里亂摸起來。翠芳立即沉下臉來，把周正的手往外推，冷冷地問：急啥？你還沒說清楚呢，對老娘說半句假話，老娘就不伺候你！快說，到底發(fā)了什么財？周正這時也只好停下手，從褲腰的一個秘密口袋里掏出了燕子箋，遞給翠芳說：看，這是什么？翠芳接過一看，卻是一塊破布，就把嘴一撇，說：這是你老娘的半截裹腳布吧！周正馬上說：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東西可了不得啦，是陸游親筆寫的燕子箋。翠芳雖然是青樓女子，但也知道陸游是紹興歷史上的大名人。她把這燕子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問周正：你咋知道它是陸游的燕子箋？周正把嘴貼近翠芳的耳朵說：我親眼看見它從陸游的墓里被盜出來。翠芳這回信了，她又問周正：你手里有這東西，都有誰知道？周正搖了搖頭說：這世界上除了天知地知，就剩下你知我知啦！翠芳突然問：文軒齋的孫老板知道不？周正又搖了搖頭說：我還沒顧得上他那里去呢。翠芳聽后把雙手一拍，笑嘻嘻地說：今兒咱倆高興，我做東請你喝兩盅。你等著，我去弄點(diǎn)菜！周正剛要說什么，翠芳已經(jīng)下樓去了。周正把燕子箋重新藏好，就等著翠芳上酒上菜。

等了很長時間，翠芳才回來。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壺酒，兩個菜。她連忙對周正說：著急了嗎？好事多磨嘛！來……喝，我敬你的！周正一揚(yáng)脖，干了一杯。翠芳又說：再來第二杯，祝賀你要發(fā)大財！周正又一揚(yáng)脖，干了。翠芳接著說：這第三杯嘛，是咱倆的重逢酒，你還得干！周正二話沒說，比前兩杯喝得還痛快。翠芳自己也倒了一杯，給周正滿了第四杯。翠芳說：來，我陪你喝一杯！周正喝得高興，不用勸，自己就干了，他沒有注意，翠芳那杯酒根本就沒喝，趁周正端酒的時候，她已經(jīng)潑在地上。

周正一共喝了四杯，就覺得頭發(fā)暈，想站起身來，卻一下就癱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糊里糊涂醒來，腦袋還有點(diǎn)疼，他四處一瞅，卻不見了翠芳。他大吃一驚，忙看褲腰里的燕子箋，早已蹤影皆無。他正要喊叫，外面進(jìn)來兩個大漢，虎著臉說：快走吧，翠芳姑娘已經(jīng)替你付過房錢了。周正還想說什么，兩個大漢把他一推：走，有話樓下說去！下了樓，周正剛邁出紅樓春的大門口，兩個大漢掄起拳頭，對準(zhǔn)他的太陽穴左右開弓猛捶?？蓱z周正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呢，就把小命搭進(jìn)去了。那時候死個人就像死個小雞小狗一樣平常，沒有誰會去理睬。況且又是死在紅樓春附近，人們還以為是因?yàn)闋幣舜蚣芏窔滤滥亍?/p>

周正哪里曉得：翠芳聽說那燕子箋這么值錢，便動了不良之心，往酒里下了蒙汗藥，偷走燕子箋，買通了兩個流氓地痞，將他打死。她自己拿著燕子箋去找文軒齋的孫老板，跟他做成了一筆大買賣，翠芳得了許多錢，便在紹興城里銷聲匿跡了。有人說她被孫老板殺了，孫老板搶回了那筆錢，也有人說，她帶著那些錢到偏僻的深山老林隱居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再說陸海濤回到紹興城，還沒來得及著手調(diào)查周正和燕子箋的事，就聽人傳說，在紅樓春一帶有人被殺。等陸海濤趕到那里時，周正的尸體早就被人給弄走埋了。陸海濤想弄清楚死者是誰，他來到紅樓春。鴇母一見他是警察局的人，心里害怕得不得了，連忙對陸海濤說：長官，那死的人跟我沒關(guān)系，和翠芳有關(guān)系。陸海濤問：你知道這個死者叫啥嗎？鴇母想了想說：他和翠芳是老朋友，聽翠芳說叫周正什么的。陸海濤一聽，暗暗叫苦不迭：還沒等我行動呢，別人倒先下手為強(qiáng)了。陸海濤問：那……翠芳在哪里？鴇母惶惶地說：一大早就沒見到她的人影。陸海濤又問：她在紹興城里有什么熟人嗎？鴇母回答說：沒聽說她有什么親戚，她和文軒齋的孫老板倒是有一腿。陸海濤聽到這里，完全明白了。事不宜遲，得立即去文軒齋，否則夜長夢多。墳?zāi)估锉槐I出來的東西，肯定落在了孫老板手里！

夤夜，陸海濤像猿猴一樣貼在了文軒齋的墻壁上，透過燈光，他看見文軒齋的孫老板正一個人拿著放大鏡，專心致志地看一樣?xùn)|西，那是一塊陳舊的破布?？茨莻€樣子，有點(diǎn)像燕子的尾巴。猛然，陸海濤想到了陸游和燕子箋的傳說。那東西莫不就是傳說中的燕子箋？如果是真的話，那可是國寶哇！陸海濤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孫老板的一舉一動，看到他把那燕子箋輕輕地放進(jìn)椅子的坐墊下，他才放下心來。

孫老板為什么不把燕子箋鎖進(jìn)保險柜里？

陸海濤認(rèn)為，貴重的東西不論放在哪里，都不保險。其實(shí)，越是不保險的地方，就越保險。大概孫老板也是這么想的吧？

等孫老板熄燈休息時，陸海濤施展輕功，幾乎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把那燕子箋弄到了手。

陸海濤回到家里后，妻子和女兒早已睡下。他把燕子箋掏了出來，仔細(xì)觀看。雖然已經(jīng)過了近八百年，但那墨跡還清晰得很。當(dāng)他讀到“紅酥手，黃藤酒”幾個字時，他激動得流下了熱淚！這真是祖先留下來的親筆題字?。≌f多金貴就有多金貴！它是無價之寶?。￡懞靡股钊遂o之際，把燕子箋藏在了無人知曉的墻縫里，他想將來國家穩(wěn)定了，把它獻(xiàn)出來，也是對國家的一大貢獻(xiàn)！

孤島遺恨

1948年8月初，解放軍兵臨城下，紹興城里亂成一團(tuán)。

8月5日上午，陸海濤正在屋里看報紙，突然接到開會的緊急通知。局長在會上傳達(dá)了上峰的秘密手諭：警察局所有人員一律準(zhǔn)備出發(fā)，立即把所有文件檔案裝車運(yùn)走，違者格殺勿論！可究竟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局長沒說。陸海濤感覺前途未卜，去向不明，就向局長請假，想回家和妻子婉英、女兒方淑告別。局長說：念你對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就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但如果超過了這個時間，后果自負(fù)。局長派兩個警察跟隨前往。陸海濤即刻駕車返回家中，可惜，妻子女兒都不在。他這才想起，早上妻子婉英告訴他，今天要帶女兒方淑回娘家看看。這人一忙一亂，記性就差，看來妻子女兒是見不上面了。趁那兩個警察在外面說話的時候，陸海濤迅速從家中的墻縫里取出燕子箋，裝進(jìn)衣兜里，這才放下心來。

陸海濤回到警察局時，所有汽車都準(zhǔn)備好了，局長一聲令下，他們便匆忙上路。

不僅陸海濤沒有想到，就是所有隨車隊(duì)出發(fā)的人都沒有想到，他們這一走，就幾乎永遠(yuǎn)和家鄉(xiāng)和親人告別了。他們一路顛簸，天黑以后趕到了上海，下了汽車，又登上了輪船。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大家誰都不說話，就這么默默地往船上搬著一箱箱的檔案，然后輪船汽笛長鳴一聲，他們便都消失在黑茫茫的大海中。不知過了幾天幾夜，他們睜開眼睛一看，才知道已經(jīng)到了臺灣。

后來他們才了解清楚，當(dāng)年蔣介石為能繼續(xù)與中共大陸相對抗，時刻都做著反攻大陸的夢，他把一大批嫡系部隊(duì)和一些重要崗位的軍政人員都運(yùn)到臺灣，以此作為反攻大陸的骨干力量。但令他非常遺憾的是，大陸的日益強(qiáng)盛，徹底粉碎了他的一枕黃粱美夢，他只能在臺灣茍延殘喘二十多年就一命嗚呼了。

陸海濤和他的同事們到了臺灣以后，很快就嘗到了舉目無親、思念故土的滋味。陸海濤因?yàn)榧葲]有后臺又沒有靠山，不被重用。眼看著別人升官發(fā)財了，自己卻有勁無處使，有才無處用。他認(rèn)為國民黨政府已經(jīng)腐敗透頂、無可救藥了。因此，他看破紅塵，就這么借酒澆愁混了一段日子。他百般想念妻子女兒卻通不了信，他想回到魂?duì)繅衾@的家鄉(xiāng)又走不了，時間一長，他那顆躁動的心也就隨遇而安了。有很多同事都在臺灣又娶妻生子了，陸海濤依然單身一人，他忘不了妻子婉英的嫵媚和溫柔，也忘不了女兒方淑的聰明和可愛。

日子一晃就過了幾十年。陸海濤由原來英俊瀟灑的青年，變成了白發(fā)纏頭、皺紋刻臉的老年人。這段時間，陸海濤賦閑在家，靠那點(diǎn)薪金度日，還能勉強(qiáng)維持生活。他開始戒煙戒酒，并購置了文房四寶，每至夜深人靜，他便潛心研習(xí)書畫。他經(jīng)常把那燕子箋悄悄展開，臨摹陸游的字體，到后來，幾乎達(dá)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不到十年工夫，他的字和畫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小有名氣了，許多當(dāng)?shù)孛澑蝗艘员４嫠哪珜殲闃s。但他只是經(jīng)常練筆，很少為人寫字做畫，因此他的書法和畫也就越發(fā)價格不菲了。

陸海濤在過六十歲生日時，從飯店出來，見到了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他穿著破爛，骨瘦如柴，在向過往人乞討。陸海濤頓生惻隱之心，他把小男孩領(lǐng)回家中。那小男孩告訴他，他的父親也是一名軍人，但得了重病，無錢醫(yī)治，死在了家中。鄰居不但霸占了他的家產(chǎn)，還把他趕出了家門，他只好流浪街頭，靠討飯為生。陸海濤把這個男孩收為養(yǎng)子，起名陸鳴，從此二人相依為命。家里有了小孩，顯得熱鬧起來，也像個家的樣子了。陸海濤的心情非常愉快，除教陸鳴識字算術(shù)等一些文化課以外，還教他一些功夫，將來以備防身之用。他常對陸鳴說：人生在世，什么情況都有可能遇到，但要遵循一點(diǎn)就絕對沒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陸鳴特別聰明，習(xí)文習(xí)武還學(xué)書畫，到了二十歲，陸海濤就為他娶了媳婦。從此后，陸海濤也就自己不再操刀下廚，吃有飯菜，喝有熱茶，享起了天倫之樂。

雖然他和陸鳴是父子關(guān)系，但他也十分謹(jǐn)慎小心，他一直沒有把燕子箋的秘密告訴陸鳴。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覺得這個秘密太重要了，燕子箋太珍貴了。除了自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有一次，陸海濤正在深夜照著燕子箋模仿練字，陸鳴推門端茶進(jìn)來，說：爸爸，都這么晚了，還在寫??？休息休息吧！陸海濤連忙將燕子箋收起，有些慌亂地答：我這就去休息，這就去休息。陸鳴看了一眼燕子箋，又看了看陸海濤，什么話也沒說，放下茶杯就走了。但陸海濤卻總覺得陸鳴那雙眼睛有些別的東西在里面，他知道近幾年來，陸鳴的書畫藝術(shù)水平越來越高，也有了一定的鑒賞能力。這樣一想，陸海濤心里就沒了底。于是他有好些日子都到附近專賣錦緞的店鋪去尋摸什么，回來后，趁陸鳴和他媳婦不在家的時候，躲進(jìn)自己的書房寫寫畫畫，有不滿意的，都點(diǎn)火燒掉。

這些年來，由于陸海濤的字畫已有很高的造詣，向他求購字畫者如云，他也就賣出去一些，手里攢了一點(diǎn)錢，想寄往家中，可大陸和臺灣關(guān)系緊張，根本沒法與家人聯(lián)系，不知妻子婉英境況如何？女兒方淑現(xiàn)在怎樣？這些都讓陸海濤時時刻刻牽腸掛肚。還有，那被盜的陸游墓修復(fù)得可好？這燕子箋何日能回歸祖國大陸？陸海濤愁啊，他的愁，就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就在陸海濤年近八十、萬念俱灰的時候，一個讓他激動不已的好消息傳來：大陸和海島可以通信了，也可以通航了，而且還可以探親了！陸海濤聽到這個消息后，夜不能寐，浮想聯(lián)翩，那種感覺，真有當(dāng)年大詩人杜甫所寫：“忽聽塞外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的意境。

陸鳴看爸爸那高興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一種不易覺察的神情。他問陸海濤：爸爸，您老有什么打算嗎？陸海濤欣喜地點(diǎn)點(diǎn)頭：有哇，有哇，你給我打聽打聽，飛往大陸的機(jī)票多少錢？陸鳴小心地問：爸爸，這么遠(yuǎn)，您自己回去呀？陸海濤聽后一愣，隨即答道：我自己怎么行？你得跟我一起回去。陸鳴又問：回去您還回來嗎？陸海濤說：看情況吧，也許不回來了，也許回來，這會兒定不準(zhǔn)。陸鳴試試探探地問：那您如果不回來，這家里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嗎？比如，您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要我們來保存的？陸海濤恍然大悟，敢情這小子是上我這摸底來啦！便不動聲色地說：到時候再說吧，我會安排好的。

陸海濤歸心似箭，很快就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

臨行的前晚，陸鳴在陸海濤的房間里待了大半夜，沒話找話地嘮嗑。陸海濤實(shí)在困得受不了了，便對陸鳴說：你也去休息吧，明天還得起大早呢！我該睡覺了。陸鳴聽后默默不語地離開了陸海濤的房間。陸鳴一走，陸海濤趕緊去衛(wèi)生間，把燕子箋悄悄裝進(jìn)貼身的短褲里。然后，他才回到屋里睡下。

在夢中，他已經(jīng)回到了故鄉(xiāng)，見到了他可愛的妻子婉英和女兒方淑。

故土灑淚

一架波音747客機(jī)緩緩降落在上海虹橋機(jī)場。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出現(xiàn)在舷梯上。他做了個深呼吸，舉目四望，他看到了漂亮的機(jī)場，看到了遠(yuǎn)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眼中不覺有兩行清淚流下。他就是陸海濤，想當(dāng)年，他從這里踏上了去臺灣的輪船，一別就是五十多年。如今，那破破爛爛的舊上海早已沒了模樣，代替它的是一座現(xiàn)代化的城市。早就聽說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新中國，國家繁榮昌盛，社會主義建設(shè)日新月異，耳聽為虛，眼見為實(shí)，果然名不虛傳！

陸海濤和陸鳴入住在瀚海大廈。

陸海濤住八樓828號房間，陸鳴住八樓829號房間。一路上，陸海濤始終處于精神亢奮狀態(tài)，看哪都舒服都順眼，家是故鄉(xiāng)親吶。而陸鳴卻很少說話，仿佛有許多心事。這些陸海濤當(dāng)然看在眼里。咳，人一大了，想的就多了，人如果要是永遠(yuǎn)長不大多好！晚上陸海濤正在看電視，陸鳴推門進(jìn)來了。父子倆坐在床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聊天。這時，陸海濤把他那個旅行包讓陸鳴搬過來，拉開拉鏈，從里面找了好半天，翻出一塊舊綢緞布來，上面寫滿了字，這就是那封燕子箋。他對陸鳴說：鳴兒呀，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了卻一樁心愿，你好好看看這樣?xùn)|西，這也是你一直都關(guān)心的事。陸海濤邊說邊用眼睛仔細(xì)打量著陸鳴，陸鳴一見燕子箋，兩眼立即放出光來，他接過燕子箋，用手輕輕地?fù)崮χ?，認(rèn)真地看字體、看落款，看了好半天，他驚喜地說：爸爸，莫非世上真的有民間傳說的燕子箋？陸海濤點(diǎn)點(diǎn)頭說：不錯，這正是那塊陸游親筆題寫的燕子箋。陸海濤接著說：我想把它捐獻(xiàn)給大陸的政府，也算是盡了一點(diǎn)愛國之情吧。陸鳴聽后，沉吟半晌，試探著說：爸爸，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呀，擁有它，世世代代都吃穿不愁啊！陸海濤接過話茬說：但它本來就是祖國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如果我們據(jù)為己有，于心何忍？

聽爸爸這樣一說，陸鳴便不再言語。陸海濤又把燕子箋重新放進(jìn)旅行包里裝好，然后對陸鳴說：好啦，明天就到家了，早點(diǎn)睡覺吧。

由于旅途十分勞累，陸海濤便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住在829號房間的陸鳴卻久久不能入睡，他其實(shí)對養(yǎng)父的一言一行早已了如指掌。養(yǎng)父是一個好人，可在這個社會上，好人能值幾個錢？他對養(yǎng)父的為人處世也早有微詞，他清高，不諳世事；他耿直，視金錢如糞土，可他得到了什么？就他書畫的水平和造詣，如果想掙錢的話，簡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伤p易不寫不畫不賣，一直過著清貧的日子。后來，在陸鳴的勸說下，才偶爾做幾幅出售。幾十年來，也有了一筆不小的積蓄，陸鳴跟他學(xué)書法學(xué)做畫，雖然自己名氣不大，但也能時不時地收一些潤筆費(fèi)。好多人得不到陸海濤的字畫，就向陸鳴求購，因?yàn)殛戻Q的字畫基本都以模仿陸海濤的東西為主，但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來，陸鳴的字畫和陸海濤相比，只是形似而神不似，歸根結(jié)底還是功夫不到家。陸海濤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而陸鳴是為藝術(shù)加金錢。陸海濤對陸鳴那種急功近利、唯利是圖的做法雖看不慣，但又無可奈何，父子倆早就心照不宣了。那次他看到養(yǎng)父深夜觀賞那件東西，就是剛才看到的燕子箋，他進(jìn)去后，養(yǎng)父趕緊把它收藏起來，他就知道養(yǎng)父有秘密瞞著他。只不過當(dāng)時他并不清楚這燕子箋有多么珍貴，如果知道的話，他哪能讓他帶回大陸呢？他應(yīng)該早就下手啦！

陸鳴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窩囊。這寶貝東西，一旦到了大陸政府手里，還能得到一分錢嗎？再說，養(yǎng)父在大陸還有妻子女兒，如果她們都活著的話，如果她們……

陸鳴不敢再往下想了。用什么辦法才能阻止養(yǎng)父的行動？勸說？就養(yǎng)父那脾氣，等于對牛彈琴；動武力？畢竟養(yǎng)了自己十多年，沒有養(yǎng)父哪有自己的今天？思來想去，路也只有一條：想方設(shè)法把燕子箋偷走！然后神不知，鬼不覺，自己悄悄走人，養(yǎng)父如果不回臺灣的話更好，假如養(yǎng)父再回臺灣時，那燕子箋恐怕早已出手。有了錢，找個地方隱居下來，誰能找到自己？

一個罪惡的念頭就這樣產(chǎn)生了！至于怎樣把燕子箋偷到手，那就相當(dāng)簡單了。陸鳴會一點(diǎn)武功，也會一點(diǎn)輕功，不費(fèi)多大勁兒，就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養(yǎng)父房間的門，很利索地把燕子箋拿到了手。陸鳴知道養(yǎng)父兜里沒有什么錢，錢都在他手里帶著，他便特意往旅行包里裝了一些錢，咋也得給他留點(diǎn)路費(fèi)呀！要不，他就得討飯為生啦。

陸鳴趁著深夜，朝養(yǎng)父的房間舉手拜了拜，心里默默地說：對不起了，老人家，我陸鳴不能跟你拿著金碗討飯吃呀？咱們后會有期！

陸鳴一人踏上了回臺灣之路，做起了他倒賣燕子箋賺來大錢的美夢?？上?，那燕子箋最后被專家鑒定為贗品，是偽造之物，不名一文。陸鳴后悔莫及，因?yàn)檠嘧庸{而斷絕了父子情，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此是后話。

再說陸海濤一覺睡到大天亮，起來一看，旅行包沒了。他大吃一驚，馬上穿好衣服就去隔壁喊陸鳴，喊了半天沒人答應(yīng)，他就找來服務(wù)員，把陸鳴的房間打開。進(jìn)去一看，陸鳴不在，旅行包卻好好地放在陸鳴的床上。陸海濤急忙打開旅行包，發(fā)現(xiàn)那封燕子箋沒有了，還多了點(diǎn)錢。

他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陸海濤對自己的養(yǎng)子也早有戒備之心。從打那回他看見陸鳴看燕子箋的眼神后，他就知道這小子不是什么好東西。那眼神里是貪婪、是攫取，他放不下心，就專門買了個保險柜。但他多藏了個心眼，只把一些錢裝了進(jìn)去，而燕子箋他卻沒往里放，放進(jìn)了他認(rèn)為最保險的地方。后來他發(fā)現(xiàn)有人開過保險柜，還動了里面東西。他想，能打開這保險柜的人，只有陸鳴。他偷偷開保險柜，沒有別的目的，一準(zhǔn)是沖著燕子箋。

但陸海濤并沒有特別著急，服務(wù)員問明了情況后，對陸海濤說：老先生，是否報案？陸海濤搖搖頭：不必了，隨他去吧。但服務(wù)員非常負(fù)責(zé)任，他把陸海濤的情況向賓館的經(jīng)理做了匯報，經(jīng)理非常敏感，認(rèn)為臺胞在自己的賓館里出現(xiàn)了問題，就主動跟上海市華僑辦公室聯(lián)系，華僑辦公室即刻來人調(diào)查此事。這樣，他們了解到了陸海濤要去哪里？要去見誰？有什么要求？上海市華僑辦公室的同志又立即和紹興市華僑辦公室聯(lián)系，請求他們幫助陸海濤尋找失散五十多年的妻子婉英和女兒方淑。

陸海濤沒想到大陸的官員對這件事這樣熱心，這樣重視，這讓他非常激動，剛回到大陸就感到了祖國的溫暖，這讓他有了回到家的感覺。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陸海濤乘坐的列車緩緩?fù)Ｔ诹私B興火車站。他走下火車，提著旅行包，正往前走，突然發(fā)現(xiàn)在站臺上有一些人舉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他的名字，他慢慢走過去。人群里有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還有一個中年婦女跟在老太太的身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陸海濤。那個老太太顫顫巍巍朝他走過來，兩個人近在咫尺，互相打量著對方。片刻工夫，那老太太猛然喊一聲：海濤！我是婉英?。【鸵话驯ё×岁懞?。陸海濤不相信眼前這個老太太就是他當(dāng)年那漂亮美麗的妻子婉英！他撫摩著婉英那縷縷白發(fā)，百感交集，滴滴老淚潸然而下。那位六十來歲的中年婦女也走過來抱住陸海濤號啕大哭，邊哭邊說：爸爸呀，我們想了你五十多年啦！陸海濤用一只手摸著她有些發(fā)白的頭發(fā)說：是方淑吧，我的好女兒，你們可想死我了！

三人相見后，又陸續(xù)走過來一些男男女女，都是方淑的女兒女婿或外孫子外孫女，大家一一見過面。婉英拉著陸海濤的手說：走吧，回家去！陸海濤一愣，問：家？婉英就笑了，是那種凄苦的笑，說：我等了你五十多年了，不該回家看看？陸海濤就急忙點(diǎn)頭說：是呀，我也孤身一人在臺灣盼了五十多年啦，不回家還去哪里？

陸海濤隨大家來到一座大樓下，方淑攙著婉英上了三樓。陸海濤進(jìn)屋一看，突然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這情景讓旁邊的人都唏噓不止。原來，雖然住的是新樓房，但屋里的一切擺設(shè)，那床和家具的位置，甚至連當(dāng)年的臺燈，當(dāng)年的桌椅都和五十多年他離家出走時一模一樣！他立刻就找到了家的溫馨！

接下來的日子里，大家相聚，懷念故人敘談，回憶過去，走親訪友，該看的看了，該見的見了。陸海濤的心情特別舒暢，臉上掛滿了笑意。半個月后，陸海濤攜婉英乘車來到陸游的墓前，陸海濤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封燕子箋，擺在陸游墓前。婉英點(diǎn)著了隨身帶來的紙錢，紅紅的火苗，黑黑的紙灰隨風(fēng)飄蕩。

又過半月，當(dāng)?shù)馗鞔笮侣劽襟w都發(fā)布了特大新聞：臺胞陸海濤捐出燕子箋，價值連城！燕子箋當(dāng)即被送往北京，研究絲綢錦緞的專家齊聚北京，他們想鬧明白，這燕子箋在地下埋了近八百年，為啥沒爛？研究古代書法的專家齊聚北京，他們要搞清楚，這究竟是不是陸游的墨寶？

那個盜走假燕子箋的陸鳴做夢都沒有想到：陸海濤為防萬一，專門臨摹了一封燕子箋，以假亂真，而真品他一直都隨身攜帶。

這正是：

機(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

心術(shù)不正枉送命。

完璧歸趙愛國志，

共敘滄桑兩岸情。

〔本刊責(zé)任編輯 吳 俊〕

〔原載《通俗小說報》總第29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