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敏
烈犬
烈犬本名不叫烈犬,叫秋光。那是一條普通的純種的中國狗,烈犬是后來人們追認(rèn)的榮譽(yù)。
秋光與別的狗沒什么不同,只是由于生活優(yōu)越,體格強(qiáng)壯些,看上去像頭母獅。
秋光的主人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名叫秋紅。她出身廬陵名門望族,琴棋書畫樣樣?jì)故臁G锛t的丈夫羅繼光是個富家公子,投身革命后不久便被日軍殺害。年僅23歲的秋紅成了獨(dú)守清閨的寡婦。
秋紅的親朋好友都勸她趁年輕,找個好人家續(xù)弦過日子算了,但親友們的規(guī)勸都無濟(jì)于事。她和秋光相依為命。在這個清靜的小城里默默無聞地生活著。
身為年輕漂亮的寡婦秋紅,生活里自然會受到一些侵?jǐn)_,但都被秋光那鋒利的爪牙嚇跑了。曾有一位輕狂公子的褲襠都被秋光撕爛了,耳朵也被啃去了半爿。
自那以后,就沒有人敢騷擾秋紅了。人們對秋紅的甘守活寡有著種種猜測。有人說秋紅太愛羅繼光了。今生她再也不會嫁人了;也有人說她和秋光生活在一起身影不離,比親姐妹還親密,一定有著不正常的心理傾向……
1944年孟春的一天,陽光明亮得晃眼,廬陵古城古香古色的街市,寺廟,書院,石拱橋在這春光的暖照下竟是那么的美麗,贛江水面閃著銀子般的光芒。只是街道上車馬稀疏、門庭冷落,不見昔日商賈繁榮的景象。那些巡邏的日本鬼子兵,給廬陵古城蒙上了恐怖的陰影。
秋紅家的后門就是贛江,她像往日一樣帶著秋光去河邊漫步。藍(lán)天、白云、城廓、白鷺洲在水底構(gòu)成一幅風(fēng)情畫,她被這詩情畫意所陶醉。
此刻,站在拱橋上的日本軍官龜山盯著蹲在河邊凝思的秋紅看。龜山看了一會兒,就走過去站在秋紅的背后,龜山重重地干咳了一聲,秋紅本能地回過頭來,驚愕地看了龜山一眼,便慌忙起身往回家走。龜山一把抓住秋紅的手,咿哩哇啦說著。秋光忽然大聲吠了起來,龜山嚇得趕緊松了手。
秋紅剛走進(jìn)自己的后宅大院門。龜山幽靈一般出現(xiàn)在秋紅面前。見秋光已經(jīng)跑出屋外了,他冷冷地笑了一聲,就餓狼一般撲了上去,把秋紅按倒在地,同時褪下了自己的褲子。秋紅手抓腳蹬地掙扎著喊叫著。這時,秋光沖進(jìn)來,張開大嘴向龜山猛撲過去,龜山四腳朝天仰倒在地上。秋光一口就把龜山胯下那物咬住了,猛一使勁就盤根扯了下來,龜山的襠里現(xiàn)出一個血洞。秋光叼住龜山胯下之物,瘋也似地向江邊沙灘奔跑。
龜山見自己襠里的鮮血汩汩外流,氣急敗壞地抽出手槍,向秋紅連開數(shù)槍。
秋光叼著龜山胯下之物往白鷺洲跑。鬼子兵傾巢出動將白鷺洲圍得水泄不通。
龜山命令,狗要抓活的,不能開槍,以免傷損了那“寶物”,接植不上去。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回來。
于是鬼子們輕易不敢向秋光動刀槍,徒手圍捕秋光,結(jié)果被秋光咬得鬼哭狼嚎,許多士兵不是丟了鼻子就是少了耳朵,胳膊腿都被咬得皮開肉綻,聰明的秋光專挑鬼子致命的地方咬,一連幾個鬼子兵捂著胯襠尖叫。
在鬼子兵付出慘重代價的前提下。秋光最終還是被活捉了。鬼子兵七手八腳像對付一頭公牛一樣死死摁住秋光。一個日軍頭目用軍刀剖開了秋光的胸腹,從秋光的胃囊里翻找龜山那陽物,用刀尖在那冒著熱氣的糞糊糊中撥拉著,一個日本軍醫(yī)湊近日軍頭目的耳邊低語了一聲,似乎是建議他不要再用刀尖撥拉了,以免傷及龜山那東西。戴著白手套的軍醫(yī)用手指在糞糊糊中,就像和面粉似地翻動尋找。找著找著,竟發(fā)現(xiàn)里面有好幾個肉團(tuán)子。這就使軍醫(yī)犯難了,他不知道到底哪個是龜山的。軍醫(yī)再次貼近日軍頭目的耳朵合計(jì)了一番,最后為了交差。就挑了其中較大的一團(tuán),認(rèn)定那就是龜山的東西。當(dāng)時有人提議趕緊去沖洗一下,軍醫(yī)以極具權(quán)威的口氣說不能洗,以防感染。
日本軍醫(yī)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坨肉,像捧著一件寶器一般趕到日軍醫(yī)救站。龜山躺在病床上面如菜色,奄奄一息。他得知軍醫(yī)捧回了自己那東西,立馬回光返照,目光炯炯。但當(dāng)他看到軍醫(yī)手里那物已成了一個爛肉團(tuán)子,并散發(fā)出一股惡臭氣味時,龜山雙腳一挺兩眼一翻,便氣絕身亡了。
伙婦
1945年的蘭英,是一個30歲的農(nóng)家少婦,一個慈悲得連別人殺雞她都不敢看的女人,誰也不會想到,她一怒之下殺了一個隊(duì)的日本鬼子。
蘭英的廚藝在村子里出了名,每逢鄉(xiāng)親們迎娶終老、紅白喜事,都是請她來掌勺。
日本鬼子進(jìn)駐丁江墟時,蘭英被同村漢奸許望富出賣,抓進(jìn)了日軍騎兵隊(duì)做伙婦。
蘭英在為日本鬼子煮飯的日子里,常常遭到那個管炊事的大胡子日本兵的凌辱。
日軍騎兵隊(duì)隊(duì)長木冢一郎嗜血如魔,愛吃人的心臟。有一天,一個日本兵提來一串還沾著新鮮血跡的人的心臟,交代蘭英不要切開,整個地紅燒給木冢一郎吃。蘭英當(dāng)初以為是豬心,燒熱油鍋將它放進(jìn)鍋里,誰知那些心臟一個個蹦跳起來,蘭英趕緊用鍋蓋蓋住。結(jié)果還是在蹦跳。鼓點(diǎn)一般砰砰砰地撞擊著鍋蓋,蘭英用手摁住鍋蓋。良久,漸漸聞到撲鼻的炸肉香味。那鍋里的東西才不跳了。
蘭英指著鍋里問大胡子日本兵,那是什么東西。大胡子陰險地笑著,嘰哩呱啦講著蘭英聽不懂的鳥語,同時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比劃著,再指了指蘭英的胸口部位。蘭英哇的一聲蹲在地上翻江倒海般地嘔吐起來。天哪,這些魔鬼吃的是人心,是中國同胞的心哪!
蘭英十分懼怕做紅燒人心那道菜,但是木冢一郎就喜歡吃紅燒人心。每次做這道菜時,都要大吐一回。有時來不及跑開就吐到鍋里去了,那嘔吐物就和人心臟混在了一起紅燒。蘭英以為木冢一郎吃出異味來就不再吃這道菜了。沒想到這魔鬼吃完還豎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那日,一個日本士兵提著一個新鮮的人心。甩給蘭英紅燒。蘭英和往常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這顆心臟放進(jìn)沸騰的油鍋里。那心臟就砰砰砰地跳起來,蘭英雙手都摁不住鍋蓋。那心臟一下一下有力地撞擊著鍋蓋,杉木鍋蓋就裂成兩爿。蘭英的心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揪痛。蘭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偢杏X鍋里跳動的就是她丈夫張大牛的心。因?yàn)樽蛲硭蛪粢妱倓倕⒓佑螕絷?duì)的丈夫被日本鬼子抓捕了,捆綁在村口的大樟樹下,被日本鬼子活活開了膛。所以一天下來,她的左眼皮不停地跳動。她堅(jiān)信“左眼跳災(zāi),右眼跳財(cái)”的預(yù)兆對她來說十分靈驗(yàn)。她的父親墜崖身亡之前的一天夜里,她的左眼皮也是跳個不停。
下午,蘭英到河邊淘米,就聽到村里的放牛娃說,她的丈夫張大牛早上在送一個機(jī)密文件給八路軍營部時,被漢奸出賣而被捕,不幸被鬼子殺害了,心臟被挖出來之后棄尸荒野。
蘭英強(qiáng)忍著萬分的悲痛,偷偷扛著鋤頭,趕到梨東山,將丈夫的尸體掩埋。她跪在丈夫的墳堆前,默默發(fā)誓,一定要為丈夫報(bào)仇。
蘭英在回來的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搖著撥浪鼓的貨郎,從夕陽中走來。她知道貨郎都有一種滅鼠的毒藥“三步倒”,便讓貨郎跟著她回家,貨郎來到蘭英家門口將貨郎擔(dān)放下。蘭英跑回家從米缸里翻出幾個銅錢,要求買下貨郎所有的三步倒。貨郎認(rèn)識蘭英,也知道她在給日本兵做飯。同時也聽村人說過她的丈夫被日本鬼子殺害了。善良的貨郎以為她想輕生,就勸慰道:“牛嫂,大牛走了你不要想不通
啊!”
蘭英強(qiáng)壓住心中的悲憤說:“不會的,我不想死!我要親眼看著那群吃人的魔鬼死光!”
貨郎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索性將一大包的三步倒全塞給了蘭英,一個銅錢也沒要,挑起貨郎擔(dān)急急離開了村莊。
當(dāng)天夜里,日本騎兵隊(duì)的幾十號官兵,都被巧手蘭英做的美味飯菜毒翻了。就在蘭英打起包袱準(zhǔn)備投奔八路軍時,被一個還沒有吃飯的日軍哨兵槍殺了。
秤匠
劉秤匠是水西(贛江以西)人氏。住在水東的白水鄉(xiāng)的李家坪,他是村里唯一的外來戶,以制秤補(bǔ)鍋造酒壺為生,他的手藝方圓百十里出了名,尤其是他制的秤一錢不差,靈準(zhǔn)得很。人們只知道他手藝了得,卻不知他身手不凡,他為人謙讓厚道,從不顯山露水。
劉秤匠是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他一年四季多數(shù)日子在外流浪謀生,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見到他家的煙囪飄著炊煙。
1943年的清明,劉秤匠和往年一樣,趕回李家坪給母親的墳?zāi)篃堝X。當(dāng)他翻過蟬溪嶺,遠(yuǎn)遠(yuǎn)看見李家坪的上空濃煙滾滾,幾棟低矮的草房被火海吞噬,土坪上密匝匝地?cái)D滿了人,一群日本鬼子,端槍對著前排幾個五花大綁、臉青鼻腫的村民。鬼子的膏藥旗魂幡一樣在晨風(fēng)中飄忽。劉秤匠挑著擔(dān)子三步并作兩步向村口走去,在他的視野里,這幅慘景愈來愈清晰和真切。突然“砰”地一聲槍響,老村長李正旺應(yīng)聲倒地。接著是鄉(xiāng)親們凄厲的尖叫和哭泣聲。
這時,戴著近視眼鏡的日本翻譯官嚷嚷道:“大家聽著,太君說過了,只要你們說出那幾個八路藏在哪里,就不殺了你們?!编l(xiāng)親們鴉雀無聲,只是用利刃般的眼光冷冷地看著胖翻譯。
胖翻譯見沒人吭聲,又從口袋里掏出幾塊大洋在手里掂拋著,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懀疤€說,如果有誰說出八路在哪里,還大大的有賞。不然的話——”胖翻譯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老村長說,“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的下場。”而后,胖翻譯嘆了口氣說:“我也是中國人,我也不忍心同胞們這樣的下場……”
“呸,你是日本人的一條狗!”嘴角流著鮮血的孫寡婦,沖著胖翻譯臉上吐了一口血水。
胖翻譯臉上的肥肉抽動著,他脫下一個雪白的手套抹了一把臉。這時,日軍頭領(lǐng)從腰間拔出軍刀,命令胖翻譯說出孫寡婦說的是什么。胖翻譯說:“她說,皇軍就是把他們殺光了,也不知道八路到底在什么地方。”日軍頭領(lǐng)氣急敗壞地將東洋軍刀舉過頭頂,正要對著孫寡婦劈下去。
“住手,我知道八路在哪,我給你們帶路。”日軍頭領(lǐng)被這一聲吆喝愣住了,停留在空中的軍刀閃著慘烈的寒光,循聲扭過頭來一望,只見一個挑著擔(dān)子的黑大漢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人群中立刻泛起一片嘰嘰喳喳的碎語聲,所有表情復(fù)雜的目光都聚集在劉秤匠身上。
鬼子兵立馬丟下村民跟著劉秤匠走了。
走在前面帶路的劉秤匠總感到脊梁骨涼颼颼的,他分明聽到了鄉(xiāng)親們憤怒的責(zé)罵聲。他第一次體會到做叛徒的恥辱。
劉秤匠帶著鬼子的隊(duì)伍離開了李家坪。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水蛇般蜿蜒前行,向著西坑坳走去。
西坑坳只有一條路,兩邊懸崖峭壁,一條山路在峽谷中穿行。
劉秤匠領(lǐng)著這群鬼子兵進(jìn)了西坑坳,也再沒有出來了。李家坪的李三斗老漢親眼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
那天他在西坑坳打柴。他正抬頭擦汗,就見到劉秤匠帶著鬼子的隊(duì)伍遠(yuǎn)遠(yuǎn)走來。李老漢心里罵了一句“狗漢奸”,就爬到懸崖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他透過樹葉和枝椏,看到鬼子的隊(duì)伍剛一進(jìn)坳口,就停下來,不再前行。一匹軍馬發(fā)出咴咴的叫聲。蹄子在地上刨踏著。馬背上的胖翻譯用槍指著劉秤匠喝道,“八路到底在哪里?”
劉秤匠放下手藝擔(dān)子陪著笑臉說,“馬上就到了,先歇一歇再走吧。”胖翻譯收了槍插回腰間。
路邊是一條小溪,清冽的山泉潺潺流過。天空被峽谷的樹林?jǐn)D得窄窄的,空中傳來老鴰凄厲的叫聲。
鬼子們見到清涼的泉水,紛紛來到小溪邊,蹶起屁股或跪或趴在岸邊喝水、洗臉,鬼子兵頓時亂成了一團(tuán)糟。劉秤匠忽然從懷里掏出兩個鵝蛋般大小的秤砣,兩秤砣間是一根油光烏亮的麻繩子連著,就像古代的流星錘一樣,呼呼地狂舞起來。兩個秤砣跟長了眼睛似地、不偏不斜地砸在一個個鬼子兵的后腦勺、太陽穴等致命部位。剎那間,小溪里躺著橫七豎八的尸體,清泉頓時變得濁紅。
剩下的幾個鬼子兵被雨點(diǎn)般的流星砣打得暈頭轉(zhuǎn)向,紛紛從溪邊匍匐著企圖取回槍支,被劉秤匠那穿梭般的秤砣結(jié)果了性命。
剛剛在旁邊叢林里寬衣解手的日軍首領(lǐng)。倉皇掏出手槍要對準(zhǔn)劉秤匠,槍就被飛來的秤砣打飛,光著下身的日軍首領(lǐng)抽出腰間的軍刀,瘋狂地向劉秤匠撲來,一個秤砣閃電般飛去,砸在了他的眉宇之間。胖翻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慌忙躲到了一棵大樹后面,舉槍向劉秤匠瞄準(zhǔn),一個飛來的秤砣砸在了他那肥大的額頭上。
此刻,寂靜的峽谷里,只有劉秤匠手里的流星砣“呼呼”的飛舞聲。劉秤匠忽然感到身后的樹叢里有所響動,轉(zhuǎn)身一個秤砣飛過去,與此同時槍聲響了,子彈射中了劉秤匠的胸口。而樹叢里的一個鬼子也歪倒在自己的糞便上,腦袋開了花。
李家坪人為了紀(jì)念劉秤匠這位愛國匠人、救命恩人,在村里豎了個紀(jì)念碑。每到清明節(jié)這一天,全村殺豬宰牛,隆重祭拜劉秤匠這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