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松
可以想像,如果沒有繪畫藝術,我們列于照相技術出現(xiàn)之前歐洲的那些時代的生活將無法形成視覺記憶,當然我們也非常清楚,這種視覺記憶并不是無所不包的,至少,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它們不會像關注貴族那樣關注平民生活。或者說我們在很多時候其實不能用“關注”這個詞,而只能用“服務”,它們在服務于貴族的過程中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關注”。也有很多優(yōu)秀藝術家把眼光投向了普通人的生活,但在這篇文字里這不是重點,我們試圖去琢磨一下的,是那些服務于貴族的藝術家們是如何描繪貴族式的日常生活場景的,又是如何通過自己的畫筆記錄貴旅們的某些對話狀態(tài)的。他們的繪畫語言在轉述貴族們的生活語言與形體語言的過程中發(fā)生了哪些微妙的改變這在我們看來都是非常有意思的話題。
畫中人:所有派對都是天然的表演
在十八世紀直到十九世紀初期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歐洲貴族們的生活中,家庭占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因為那時候除了皇宮以及其它皇家苑場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公共交際娛樂場所。所以家庭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人們交際交流的場所。在所有這樣那樣的家庭交際場所中,人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在這里是做什么來的,同時他們對這個承擔大家聚會的家庭也一定是充滿了認同感,這里面包含著全部的社會地位與價值觀念。
我們來看創(chuàng)作于1725年的一副作品《A Dinner Party》,作者是Marcellus Laroon the Younger,看到這幅油畫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男男女女們就像準備被拍照一樣擺好了姿勢,但又都是非常放松的狀態(tài),袍服華麗精致的女人們處在中央的位置,而男人們則站在后面,甘當這派對的配角,當然事實上他們永遠是暗中的主角,他們自己完全知道這一點。跟她們一樣,他們也非常享受這種狀態(tài),所有派對都是天然的表演場所,會滿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展示風采,傳播故事,談論典故,還有對各種藝術的興趣,這即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的空間,又是一個隱含著諸多虛擬性的表演空間,他們的生活也因此變得多出了一些層次,而時間自然會因此流逝得更令人心安,甚至時常被忘卻。這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異常穩(wěn)定的世界,身份與地位,價值與道德,可能與不可能,都清清楚楚。面對這個場景,你完全可以復制出相應的一些對話片斷,隨時嵌入其中。而不會令人覺得突兀,因為這里已經預留出足夠的線索和細節(jié)。
在這樣一個極為穩(wěn)定的世界里,家庭以及親情的重要性顯然不言而喻。不論是皇室還是普通貴族人家,都是如此。這里面最關鍵的其實是對一種家族的血源關系及穩(wěn)定存在的延續(xù)性的高度重視。比如我們可以看一看Johan Zoffeny于1765年創(chuàng)作的《Queen Charlcite with her TwoEldest sons》,和他在1773年創(chuàng)作的《Queen Charlotte with her Childrenand Borthdes》這兩幅畫作中看得很清楚。畫家似乎只是隨機抓拍一樣畫下了兩個不同背景的場景,仿佛畫里的人物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他已經畫好了。尊貴的紅色盡管在兩幅畫面中所占比例全然不同,但是顯然,都有著極為重要的位置。高貴的血源關系似乎也正是通過這紅色的不同方式的運用而得到了某種恰當?shù)年U釋,而不只是作為權力的擁有者——皇室成員們對色彩的一些個人愛好而已。
當然由這些畫面的隨機抓取性我們還可以看出,畫家之所以可以如此自由地選擇場景,其背后是要面對某種要求的,那就是這些尊貴的人物需要讓自己的形象更生活化一些,更自然一些,而不是刻意裝出某種姿態(tài)。他們顯然需要將地位與身份所產生的距離感保留在畫面的背后,而不是直白地表現(xiàn)在那種表面化的身體姿態(tài)里。他們需要讓人知道他們有多么的隨意和放松。這在政治里永遠是不可忽視的一種技巧。因為事實上他們永遠不可能擺脫這種政治的需要,即使是在非常休閑的狀態(tài)里也不能。
這座由著名畫家和建筑設計師瓦薩利督造的建筑本身就是一個文藝復興建筑杰作。它位于維琪奧宮和阿爾諾河之間,瓦薩利將兩棟平行延伸的狹長的3層樓建筑,設計成互相連接的“U”字形,一樓遵照柯西摩一世的愿望,建造成配有科林斯式石柱的連拱廊。它夾著細長的廣場對稱地迂回,與維琪奧宮佛羅倫薩大教堂紅色的圓頂、平緩起伏的綠色斜坡、經過遼闊平野流向遠方的河流等景色交相輝映,成為近代都市規(guī)劃的典范之作。但這座建筑的建造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由于種種原因,使得這座建筑在1574年柯西摩一世和瓦薩利逝世時仍沒有建成。
瓦薩利死后,布恩達倫提繼續(xù)督造這項工程,并將樣式主義風格融入到這座建筑中,直到柯西摩一世之子弗蘭切斯卡一世時,這座建筑才告竣工。Jonan Zoffany的精湛技巧在這幅畫里施展得淋漓盡致。尤其是位于最醒目位置上的那幅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被那些紳士們圍觀著,點評著,而在四周的墻壁上陳列的都是不同偉大畫家的杰作。由可以看出,那個時代對藝術的重視已經到了相當強烈的程度,收藏與鑒賞藝術品已經成為貴族生活里的一種時尚。從畫面中的其它內容我們可以知道,宗教的世界、神話的世界、世俗的世界在這里是交織在一起的,表面上看它們是比較和諧的各自存在著,但誰又敢說它們中不隱伏著某些沖突的基因呢?那最先消失的世界,或許就是這幅的中心,維納斯所在的那個神的世界吧。
畫中景:遠處的世界
身份與地位,還有族群血緣關系,會造成某種封閉性。當然這種封閉性并不影響人們接近自然環(huán)境。而且那時候的歐洲貴族們不大可能遠離自然。種種跡像表明,他們常常只要離開城堡沒多遠,就可以進入森林,進入草場,還有到河邊去,到山中去。他們熱衷于適時進行騎馬,打獵。從Sir EdwinLandseer在1847年所畫的《QueenVictoria at Loch Laggan》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時代的變化帶來的不只是畫法的變化,還包括畫中人物的裝束以及氣質的巨大變化。維多利亞女王以及她的孩子們的便裝看上去更為簡明,也自然得多了,他們與周圍的湖光山色之間的關系,顯然更為平常。
恭敬的仆人跟馬,獵犬在一起候著主人,馬背上還放著打來的糜鹿。整個畫面非常開闊,似乎人人都能感覺得到里面所存在著的充分的空間感,而且人們似乎早已不再滿足于就近享受自然環(huán)境,而是要走出很遠,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里面也包含著人的征服自然的能力在不斷提升。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人與人的關系也在發(fā)生變化,溫馨的家庭色彩有所淡化,個人性的氣息在變得濃郁起來。甚至可以這么來說,人們開始越來越關注外面的世界,遠處的世界,而不是家庭以及家庭周邊的那個極其有限的世界。
人們早已不像十八世紀時那樣矜持地出現(xiàn)在自然環(huán)境里了。從精神到身體,他們都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放松和自在。Sir Edwin Landseer在1840-43年間畫的另外一幅畫《Windsor Castle in Modern Times》也很耐人尋味,“現(xiàn)代的溫莎城堡”,這里是英女王的行宮之一,不過據(jù)說這里也有不少鬼魂,其中最著名的是亨利8世。據(jù)說有人曾見過亨利8世的鬼魂在古堡的走廊里游蕩,同時還聽得見他的腳步聲和呻吟聲。其他傳說曾出現(xiàn)在溫莎古堡的鬼魂包括:薩克遜·亨特赫爾納(SaxonHunter Herne),查爾斯國王(King Charles)、安妮·博林等等。英國的BBC曾于2005年12月10日發(fā)表一則細數(shù)溫莎城堡鬼魂的報導。但在這幅中顯然我們還不能看出什么鬼魂的意味,畫中人物,正在享受著一瞬間的目光相對。毫無疑問的是,這個時代的感情生活,已經悄然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其實,沒有哪幅畫或者哪個畫家能夠在真正意義上成為時代的繪制者。他們無論多么的偉大,所能捕捉到的,也僅僅是這個時代里的一些瞬間場景而已,當然也有一些瞬間想象。再多的畫也不可能構建起那種紀錄片式的歷史畫面。所能呈現(xiàn)的,只是人在生活中的一些極為短暫的片斷而已,里面的人物是有所表述的,盡管看上去他們似乎并沒有說什么,他們的言語在畫面里,在那些微妙而鮮活的色彩和線條里,在人物的神情中。而作為觀察者與記錄者的藝術家本人,則隱藏在后面了??倸w會有另外的生活,存在于畫面之外,永遠如此,任何時代都是如此,沒什么可奇怪的。或許人們感到奇怪或者說驚訝的,倒常常是這些因為種種原因,當然主要是藝術品質的原因而留下來的杰作,它們擁有時不時觸動后人的神秘力量,那似乎是一種永遠不會耗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