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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一起看草原

2009-01-20 07:06
歲月 2009年7期
關(guān)鍵詞:草原

荒 城

祝子謙給我打電話時我正一個人坐在教研室里。他問我在干什么,我說沒什么事情,想去美容院但還在猶豫。聽我這么說,他立刻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那就改天再去吧,你現(xiàn)在就到馬代爾飯店1818房間來,我想見你。說完就搶先掛斷了電話。

我一下蒙住了。記得之前并沒有把電話號碼給他,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呢?現(xiàn)在不是吃飯的時間,他把我約到那去想干什么呢?電話號碼肯定是心竹告訴他的。心竹還說過,祝子謙可是個風(fēng)流人物,叫我一定要提防著他,難道他還有什么別的企圖?想到這,我的心不禁突突跳了起來。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水杯在教研室里來回踱步,待情緒平靜下來之后,拎起背包下了樓。

坐在出租車上我還在心里盤算,我可是個熟女,不是一般青澀的小女生,我倒要看看祝子謙——這位省大法學(xué)院的院長,心竹說的風(fēng)流人物怎么向我施展他的風(fēng)流伎倆。我在心里做著各種假設(shè)和防范,但是當(dāng)我見到祝子謙時,我這一路的心思瞬間就化成了泡影。我撳響了房間的門鈴,祝子謙打開門把我讓進屋。我一邊往里走一邊察看這家五星級飯店的高檔房間,可是還沒等我把房間里的陳設(shè)看清楚,祝子謙就突然從后邊把我攔腰抱了起來。他就像一頭威猛的雄獅,悄悄地尾隨在獵物的身后,瞅準時機一躍撲了上去,一口咬住獵物的脖子,叫我當(dāng)即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哐當(dāng)”,車廂一聲震動,我醒了,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悶悶地喘不過氣來,額上也出了一層虛汗。我支撐著坐起來,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是早晨五點一刻,天已經(jīng)亮了,濕漉漉的光線透過窗簾漏進包廂里來,可是包廂里面卻溫吞吞的叫人難以忍受。對面的祝子謙還在香甜地睡著,上鋪的一對年輕情侶也一點動靜沒有,而我卻做不到這一點。我這個人有個毛病,一坐火車就睡不踏實,躺在鋪上稀里糊涂的,大腦細胞總不能完全處于休眠狀態(tài),但是我為什么會胡思亂想到和祝子謙的第一次約會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也許是因為我們倆第一次單獨出來旅行吧?

我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走出包廂,過道里的空氣清爽多了,感覺自己的精神也一下振作起來?;疖囈呀?jīng)進入了山區(qū),映入眼簾的是撲面而來的綠色,那綠像蘸了水一樣,綠得深,綠得沉,而遠處山坳里那一團團白霧卻輕輕地在晨光里飄蕩,叫人有一種想飛出車廂的欲望。

在和祝子謙認識之前,心竹曾多次向我提起他,言語之中毫不掩飾對他的贊譽和欣賞。一次,我們院長請祝子謙吃飯,叫我和另外兩個女教師去作陪,席間相互介紹時,我說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已經(jīng)久聞祝院長的大名,我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常提起他,我們還經(jīng)常登陸他的博客去拜讀他的文章,這個人和他也很熟。他問我是誰,我讓他猜,可他猜了幾次都沒有猜對,見我不肯告訴他,就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的這位朋友不會是一位丑女吧!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很不高興,在西語學(xué)院,我和心竹雖然早已過了芳華之年,但也算得上是資深美女。當(dāng)著我的面說我的朋友是丑女,不等于說我也丑嗎!第二天我就把這事告訴了心竹,心竹聽了也非常惱火,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問她干什么去,她說找他算賬去。

祝子謙見了我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就熱情地給我們讓座和倒茶。心竹說院長大人,你還認識她嗎?祝子謙說認識,霍天喻。想不到他還能叫出我的名字。心竹說你怎么惹著天喻了?她生你的氣了!祝子謙把目光轉(zhuǎn)向我。我說,你說的丑女就是她!一指心竹。是嗎?他驚叫了一聲,急忙雙手抱拳連聲道歉??墒切闹駞s不依不饒。心竹說光嘴說有什么用,要用行動來表達歉意。祝子謙說好辦,我擺一桌可以吧,你們想吃什么?心竹說吃什么你看著辦,請我們兩個美女,最低也應(yīng)該是香格里拉吧!祝子謙滿口應(yīng)允,當(dāng)即就安排人向飯店訂位置。

也就是在那次交往中,我知道了祝子謙和心竹的關(guān)系。原來祝子謙是心竹父親的得意門生,從本科讀到博士,一直師從心竹的父親,不僅和心竹的父親交情甚密,和全家人也都有很深的交往。難怪祝子謙這么年輕就當(dāng)上了院長,而且學(xué)校各個分院大都是書記和院長分設(shè),祝子謙卻集兩個職位于一身,原因是心竹的父親現(xiàn)在是學(xué)校的校長,這其中的奧秘不能不叫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

但我始終覺得心竹和祝子謙的關(guān)系并沒有這么簡單,盡管我沒有看出什么破綻。祝子謙約我去馬代爾就是在這次聚餐之后。也就是說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僅僅是第三次見面?,F(xiàn)在回想起來,我之所以能夠下決心去赴約,除了自己對祝子謙的好感和渴望之外,和心竹也不無關(guān)系。因為心竹太欣賞祝子謙了,好像只有她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似的。事后我給心竹打過電話,問她是不是把我的號碼告訴了祝子謙,心竹說沒有,隨即就反過來問,怎么,他給你打電話了?我說打了。心竹說他找你干什么?我說沒什么事情,閑聊。心竹說是嗎?這個祝子謙,你可得當(dāng)心點!語氣之中夾雜著醋意。我說有這么嚴重嗎?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吃了,誰吃誰還不一定呢!聽我這種口氣,心竹突然驚乍地大叫,天喻,你是不是讓他拿下啦……

包廂的門打開了,我以為是祝子謙醒了,不是,是上鋪的那對情侶,火車馬上要到加格達奇站了,他們要在那里下車。我看了一眼祝子謙,他翻一下身又顧自睡了,便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具到車廂一端去洗漱。洗漱回來,火車停了,就站在窗前向外看人群,一直到火車開動,包廂里再沒上來人。我重新回到包廂里,把包廂的門打開一條縫,讓新鮮的空氣透進來,心中不免一陣竊喜。

祝子謙昨天晚上喝多了。本來我們是約在車站見面的,可是直到檢票了他還沒來,我就只好先上車了。離開車還有三分鐘他才匆匆忙忙地跑上車,進了包廂,扔下東西就躺在了鋪上。我問他為什么喝這么多酒,他喘著粗氣說,明天再和你說,我堅持不住了。說完就倒在鋪上睡著了。憑著兩年多的交往,我知道祝子謙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這么喝酒的,除了校領(lǐng)導(dǎo)和社會上的一些政要,他從來都不貪杯,即便是各分院院長和書記們在一起斗酒,他也沒喝到這種程度。我想,他這么喝酒一定是為了競爭副校長的事。去年底一名副校長退休了,新的副校長候選人有三個,其中就有祝子謙,而且據(jù)說爭奪相當(dāng)激烈,但祝子謙的呼聲最高。

列車廣播開始播音了,到了該起床的時間。我看看祝子謙,他雙腿騎著被子,背對著我,腰背的肉露在外面,小腿上的汗毛又黑又長,雖然還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但明顯感覺是在假寐。反正包廂里沒有別人,我起身坐到他身邊,伸手在他的身上掏了一把,說該起床了。他動了一下說別鬧,讓我再緩一緩。我說還沒睡夠啊,太陽都照屁股了!又在他的身上掏了一把。這么一折騰,他徹底醒了,一挺身坐起來,說,水。我把礦泉水遞給他,他一口氣喝下大半瓶,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太不像話了,你耍流氓!我被他逗笑了,說,就耍了,能怎么樣?他說占我便宜,你等著。我說你該去洗手間了吧?他說你怎么知道?我說經(jīng)驗。他像是自語地說,女人太聰明了不好,可怕。用肘子把我拐開,從

鋪上下來,拿出牙具包就去了洗手間。

去呼倫貝爾看草原的想法產(chǎn)生在一年以前,那時候我們正處在“熱戀”之中。祝子謙說。他一直想去草原看看,但總是沒有時間和機會,要是能做一次單獨的旅行,再有佳人相伴,該多好啊!語氣之中充滿了向往。我說你需要什么樣的佳人呢,我可以嗎?他說你能去嗎?我說能。事情就這么說定了,但是并沒有成行。前段時間他又向我提起了這個話題,說草原的一位朋友已經(jīng)向他發(fā)出了邀請,并說呼倫貝爾草原的草是近十年來長勢最好的一年,機會難得。我以為又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昨天他卻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說話還算不算,害得我又準備東西又安排課程,忙得一塌糊涂。

省城有直接去呼倫貝爾的特快列車,祝子謙卻唯獨選擇了這一趟,他的理由是先去大興安嶺,經(jīng)由加格達奇再到呼倫貝爾,這樣就可以先看山,然后再看草原,能形成強烈的對比。但這樣我們就得多走將近一半的路程,并且可惱的是這趟列車檔次很低,車廂破舊,還沒有空調(diào),從加格達奇開始就變成了慢車,吱吱嘎嘎像牛車似的,見站就停。

祝子謙洗漱回來了,感覺人一下清爽起來。他先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兩口,然后探頭向外看了一眼,問我到哪了?我說不知道,剛過了一站叫什么老道口,瞅你選的這趟破車!他說不好嗎?我不選這趟車,咱們能住單間嗎?偷著樂去吧!我說你別高興的太早,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上來人。不會,我敢和你打賭。他十分肯定地說。我沒和他賭。他總是有辦法對付我。在他看來,我們此行的目的雖然是去看草原,但草原再好,能翻過來倒過去看嗎?到達目的地固然重要,但樂趣應(yīng)該在過程之中。我想也對,既然出來旅行就應(yīng)該讓自己徹底放松,盡情享受一切屬于自己的時間。這又讓我想起一個問題,現(xiàn)在副校長的競爭已經(jīng)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祝子謙在這個時候選擇出來旅行,是不是為了回避矛盾,以靜制動呢?

吃完早餐回來,我們一起坐在窗前看山。列車正橫穿大興安嶺山脈,車速雖慢卻有利于觀光。林區(qū)的景色真的很美,舉目就是起伏的群山和滿眼的綠色,而且天特別藍,藍得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早晨的陽光清新明亮,既不刺眼又不灼熱,叫人的身心感覺特別純凈。但我總覺得有點遺憾,因為路邊能夠看到的樹都太小了,也就大碗口那么粗,和我的想象相去甚遠。在我的想象里,林區(qū)的樹木都應(yīng)該是高可參天摟抱不來的,可是卻怎么也看不到。也許山里邊會有大樹吧,我說。那是你的想象,祝子謙說,你沒到山里邊去過,怎么就知道山里一定能有大樹?就像了解一個人,你不和他上床,怎么能知道他的本性?我說你能不能離床遠點,哪像一個大學(xué)教授,還院長呢!他說教授怎么了?教授就比老百姓高尚?見鬼去吧!我說那你什么本性?他說雄性,攥了一下拳頭,又斜了我一眼,不是嗎?滾一邊去!我打了他一巴掌。他沒躲,一本正經(jīng)地說,注意啊,文明用語,你可是大學(xué)教授!我說我不是教授,我是副教授。他被逗笑了,突然想起來什么似地說,對了,你出來心竹知道嗎?我說不知道,她沒課,沒在教研室。他叫我把手機關(guān)了,我沒關(guān),找我的人不多,心竹是其中最勤的一個,但我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付她的理由。我說,我關(guān)不關(guān)不要緊,倒是你,你是領(lǐng)導(dǎo),找你的人多。他說,我已經(jīng)把公務(wù)號碼關(guān)了,不然手機早響了。我說這樣行嗎,你不怕誤事嗎?他說不怕,都安排好了,想找我的人可以打另一個號碼。我說那你說說吧,昨天為什么喝那么多酒,你說了今天再說的。他說不為什么,幾個校外的朋友,隨便聚聚。我說不信,你很少這么喝酒,是和上級領(lǐng)導(dǎo)吧?他說沒有,都是狐朋狗友。我說你瞞我吧?他說真的。

剛好列車員從門口經(jīng)過,祝子謙招手叫住了他,把剛才的話題岔了過去。列車員問先生,有什么事嗎?祝子謙說有,提點意見。聽說要提意見,列車員立刻嚴肅起來。但祝子謙卻沒那么嚴肅,把他讓進了包廂,硬叫他坐了下來。其實也不算什么意見,就是祝子謙覺得,既然這趟列車是駛向草原的,車上就應(yīng)該多放一些草原歌曲,這樣既滿足了乘客的需要,又符合這趟列車的特點,可到現(xiàn)在為止,他一首草原歌曲也沒聽到,總覺得心里缺點什么,希望列車員能轉(zhuǎn)達他的意見。列車員說先生說的有道理,不知道你都想聽什么歌?祝子謙說隨便,只要是草原歌曲就行。列車員說行,我現(xiàn)在就去問問,不知道有沒有,好像我在車上也沒聽過,總跑車,都木了。說完就要往外走。祝子謙又把他拉住了,說別急,不差這一會兒。拿出煙來讓列車員抽,一盒中華,一盒國煙,問列車員抽哪種。列車員不好意思抽,祝子謙就實心實意地讓,煙酒不分家,來,兄弟,點上。列車員推脫不過,就拿了一支中華點上了。抽上了煙,感覺彼此的距離就近了,列車員就問,大哥,你這是和嫂夫人去看草原吧?祝子謙說是,可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們是去看草原,但她不是我家的你嫂子,她是我同事,情人,就是人們常說的老鐵。列車員說大哥你真逗,一看你們就是一對般配的夫妻。祝子謙說真的,不信你問她。列車員拿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心一橫說,他說的對,我是他的情人,我們是老鐵!列車員忍不住笑了,說大哥,你們可別涮我了,我去給你問歌曲去。說完就起身逃走了。我和祝子謙都笑了起來。我說,你真無恥,還好意思說!祝子謙說那有什么,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再說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對熟悉的人瞞著,不熟悉的人還瞞著,不累呀!話說的也有道理,我涎著臉承認了之后,不知為什么,自己心里也覺得暢快了許多。

但是草原歌曲并沒有找到,那個列車員還專門來做了解釋,說只有《青藏高原》和《天路》,廣播里就放這兩首歌。這兩首歌是高原歌曲,和草原歌曲不是一種感覺。祝子謙有些失望,我就把手機拿出來查找里邊的草原歌曲。他沒想到我還有這一手,興沖沖地問,都有什么歌?我說挺多呢,有《呼倫貝爾大草原》、《雕花的馬鞍》、《草原夜色美》、《陪你一起看草原》……他說,先放《陪你一起看草原》。說完,拉上包廂的門,拿出一只煙,把打火機杵給我,命令道,點上。我順從地打著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長長地吐出一股藍煙,身體向后一仰,半閉著眼睛開始認真聽歌……

在這一點上,我們兩個還是頗有默契的。祝子謙雖然看似成熟穩(wěn)重,但畢竟年齡還不到四十歲,有時難免就會漏出一些小天真來,尤其是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時常就會有意命令我做一些事情,我知道他的心理,就積極地配合,弄得像賢妻良母似的,叫他的心里很受用。但反過來也一樣,他也是個非常懂得女人心思的人,經(jīng)常會在你不經(jīng)意的時候,做出一些令你高興的事。比如我的手機過時了,剛動了換的念頭,他就把一部新手機塞進了我的手里。我當(dāng)時是死活不肯要的,因為我不想把我們的關(guān)系金錢化,可他卻能夠三言兩語就叫你心悅誠服地接受。在他看來,他給我買一部手機,絕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他也不是一個靠錢來買女人歡心的人,之所以這么做,主要是替我考慮,因為現(xiàn)在這社會,哪有自己花錢

買手機的,那樣就太沒面子了,好像自己沒人疼沒人愛似的。理雖偏些,但話卻像是文火烤心,叫人覺得親熱。再比如,在飯店叫服務(wù)員,他從不讓女人喊;出門問路,他從不讓女人出頭……這些都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歌曲聽完了,我說,我可是陪你來看草原的,你也應(yīng)該陪陪我吧?他說我不是正在陪你嗎,你還想叫我怎么陪?我說,陪我說說話、陪我聊聊天、陪我嘮嘮嗑。三陪呀,他說,好吧,你想聽什么?我說先說正事,我想知道你競爭副校長的事怎么樣了。他說,你不是不關(guān)心政治嗎?我說我是不關(guān)心政治,但我關(guān)心你。他很感動,說好吧,我本來是不想和任何人講的,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跟你說說,但你一定要為我保密。我滿口應(yīng)允。

原來祝子謙競爭副校長的事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我以為有心竹的父親喬校長這層關(guān)系,祝子謙會十拿九穩(wěn),卻不知道另兩個競爭對手也都不是等閑之輩,理工學(xué)院的院長和校黨委書記交情甚篤,文學(xué)院的院長有主管教育的副省長說話,這樣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要在這三個人中產(chǎn)生一名人選,誰都有可能。祝子謙說,本來他是應(yīng)該占優(yōu)勢的,學(xué)校實行的是校長負責(zé)制,但心竹的父親喬校長不是一個性格武斷的人,加之自己還是他的學(xué)生,他就更不好一意孤行了。干部培養(yǎng)一向都是由黨委負責(zé),所以黨委書記的人選明顯就會占優(yōu),再加上副省長的參與,就使這件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了,最終的結(jié)果難以預(yù)料。我說你是省政協(xié)委員、律師協(xié)會的副主席,這些頭銜不能為你的競爭增加籌碼嗎?祝子謙說能,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名分和背后的關(guān)系,才使得他還保持和他們競爭的資本,否則就只能甘拜下風(fēng)了。我說,既然這樣,你就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刻選擇去看草原??勺W又t卻不這么認為,在他看來,該做的他都做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學(xué)校將在近期研究決定人選事宜,他在這個時候離開,有避嫌之意,但更主要的是他覺得這半年來太累了,想讓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僅此而已??晌铱傆X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因為祝子謙絕對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我說,凡事看淡點也好,既然你想讓自己放松,我這個佳人就好好陪陪你,給。我把煙拿出來,主動給他點上了一支。

也許是長途旅行的緣故,祝子謙第一次談興這么濃,說完了競爭副校長的事,他又主動問,還有什么正事嗎?我說沒有了。他說,那就說歪事。我說歪事我可聽到不少,先問你一個發(fā)傻的問題,你可以拒絕回答,很多人都說你女朋友多,時常有女人來找你,是這樣嗎?他說是,這都是競爭副校長鬧的,原來沒人在意這些。我說你別轉(zhuǎn)移話題,我的問題是,你到底有多少女朋友?他說這怎么回答,你沒說清楚是什么關(guān)系的女朋友。我說當(dāng)然是我們這種關(guān)系的了!他說這問題確實有點傻,讓我怎么回答你呢!我說你不用有顧慮,我從來沒干涉過你和別的女人交往,將來也不會。他說我知道,可我說有一個,你信嗎?說有一群,我成什么了?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不是第一個,卻有可能成為最后一個,這樣回答你滿意嗎?我說還算誠實,再問你另一個問題,說說心竹,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剛說到心竹,心竹的電話就來了。我急忙接起電話。心竹說,天喻,怎么搞的,你的電話總是接不通!我說我在車上,可能信號不好。她說你去哪啊,還坐車。我說我去看孩子。她說哦,看孩子怎么不先打聲招呼,我好給買點東西。我說我也是臨時決定的,孩子說想我了,我就坐不住了。她說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我說不一定,看情況再說。她說好吧,等你回來我給你接風(fēng)。我說好啊,一言為定。她說,一言為定。接完電話,我看了一眼祝子謙,他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會有這種電話,彼此都形成默契了。不過我說的也不完全是假話。我女兒確實在沈陽音樂學(xué)院附中讀特長班。我說,剛說到曹操……是心竹的電話。他說聽出來了。我說怎么樣,說說她吧?他說,飯時到了,咱們先去吃飯,心竹的事說來話長,還有幾天時間呢,我一定會跟你說的。

中午我們喝了點酒,回到包廂決定先睡一覺。包廂里果真再沒上來人,祝子謙就把上衣脫了,想光著膀子睡,我說,你也注意點形象,別不分場合。他說哪來那么多講究,既然出了校門,就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小市民,多好啊,干脆,你也脫了睡吧。我說你想免費看風(fēng)景,沒門!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再加上夜里沒有休息好,躺下后我很快就睡著了。這一覺我睡得很沉,腦子里一點雜念也沒有。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感覺有一只手在我的胸前游弋,他輕輕地撫摸我的肌膚,然后在我的乳上捏了一下,我打了一激靈睜開了眼睛。醒了?起來吧。他說著把手抽了回去,要起身離開,我一把把他拉住,又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他很會配合,手的力量一點點加重,我的心跳也一點點加快,就用手緊緊地抓著被角,身體一陣痙攣……好了,起來吧,快到地方了。他站了起來,在我的身上拍了一掌,拉開門先出去了。我抻了抻衣服,翻身坐起來,感覺心還在砰砰地跳,臉頰熱乎乎的,像往外噴著蒸汽。很快,他又回來了,笑著說,你照照鏡子。我說怎么了?哪不對嗎?他說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我突然明白了,氣憤地說,都怪你!他說是,怪我,都怪我,女人哪!把一條濕毛巾扔給了我。

果然,列車已經(jīng)穿越了莽莽林海,正行駛在余脈與草原的交接地帶。這一帶地形的最大特點是,雖然還有山,但山上已經(jīng)沒有了樹木。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同樣是山,剛剛還是萬木叢生,郁郁蔥蔥,現(xiàn)在卻突然不見了蹤影,變得綠草茵茵,顯得涇渭分明。祝子謙說的沒錯,這種反差形成的效果就是,讓人覺得視線突然變得開闊起來,心胸也變得豁朗起來。我們再次趴到窗前向外看風(fēng)景。眼前的景色已經(jīng)明顯感覺有了草原的味道。近處是大片的綠草地,草地上開著黃色、白色和紅色的小花,偶爾會有一塊麥田嵌在綠草之中,泛著另一種青黃色的綠。遠處能夠看到成群的牛羊,它們有的漫步在平原上,有的則停留在山坡上。這種別樣的景致,讓我們對即將到來的草原充滿期待。

祝子謙在呼倫貝爾有同學(xué)、朋友、學(xué)生,但他卻誰也沒有告訴,只通知了他的網(wǎng)友。我們這次草原之行也正是應(yīng)了這位網(wǎng)友之約。這么安排,不是不想打擾他們,而是怕他們反過來打擾我們。當(dāng)然,帶著我也是其中的主要原因,畢竟我們的關(guān)系是不好在這些人中暴露的,對網(wǎng)友這方面的顧忌就沒有了。祝子謙的這位網(wǎng)友我聽他介紹過,她是一名牙醫(yī),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醫(yī)院干了幾年,有了經(jīng)驗之后就辭職自己開了一家牙所,事業(yè)做得很興旺。他說他們已經(jīng)認識兩年多了,這期間她去過兩次省城,他曾經(jīng)全程接待過她。我在心里推算了一下,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可他卻沒有要我去作陪,說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肯定也會不同尋常。但這些我并不計較。他祝子謙能有你一個女人,就難保再沒有其他女人,這些你是管不了的,管也管不住,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喜歡他就和他在一起,否則就選擇離開。

火車到達海拉爾站時已經(jīng)六點多了,我們

隨著人流走出車站時,女牙醫(yī)已經(jīng)笑殷殷地等在出站口了。祝子謙給我們相互介紹,說她的名字叫白歆。白歆很熱情,搶先拉住我的手,驚喜地說天喻姐,你可真漂亮啊!語氣之中透著一股真誠和豪邁。一起往外走的時候,我有意多看了她幾眼。她個子不高,體形微胖,臉上的皮膚很白,尤其是胸部,異常豐盈,像要從衣服里跳出來一樣。總體感覺給我的印象很好,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上了車,她問祝子謙,是先去賓館還是先用餐?祝子謙說先去賓館,她就發(fā)動了車。按照事先的安排,她在賓館給我們訂了兩個房間。這也是我和祝子謙共同的意思。我們雖然是情人關(guān)系,但畢竟不是合法的夫妻,出門在外還是注意點好??墒前嘴s對此頗有微辭,她說天喻姐,祝大哥,你們?yōu)槭裁匆唭蓚€房間呢,不是浪費嗎,沒人管的!祝子謙說我知道,可我們不是那種人,你想哪去了?白歆就笑,說天喻姐,我知道你和祝大哥的關(guān)系,我可真羨慕你,你把他丟在一個房間里,就不怕別人鉆了空子。我說不怕,誰要是看上他了,我就在門口給他們站崗。說完,我們?nèi)硕记椴蛔越匦ζ饋怼?/p>

晚飯是在賓館附近的一家飯店吃的,雖然只有三個人,但她卻要了一桌子菜,都是羊肉牛肉之類的草原特產(chǎn)。白歆說,她本打算叫一些朋友來陪我們,但不知道我們是否喜歡。另外,她說這頓飯不算是她為我們接風(fēng),正式的接風(fēng)她將安排在明天的草原上。祝子謙就一再向她強調(diào),不要她太破費,所有的費用都由我們自己承擔(dān)??墒前嘴詻Q反對,她說這事你們就不用管了,人掙錢為了什么,就是愉快地把它花出去,能在草原接待你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結(jié)果誰也沒有說服誰。再就是不要搞得太張揚。祝子謙說我們來草原為的是休閑和放松,越清靜越好。白歆說我理解,你們想過二人世界,不想被別人打擾,但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嘛,起碼也得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安排一個隆重的場合吧?不然就顯得我們草原人太不熱情好客啦!最終兩個人商定,實在要安排就安排在最后一天的晚上。

回到賓館已經(jīng)很晚了,白歆執(zhí)意要請我們?nèi)ズ炔?,我們沒同意,沒讓她上樓就把她攆回去了。一起往房間走的時候,祝子謙問我,你覺得白歆這個人怎么樣?我說挺好的,性格開朗,處事果斷,而且還很豐滿,你們沒什么吧?他像斗雞一樣瞪了我一眼。我說很正常嘛,我看她對你很有好感,你要想辦就辦,我是不會在意的。祝子謙說你說的?一會我就給她打電話。我說我也說話算話,給你們站在門口站崗。他拍了我一下,順勢把我攬在懷里,我就摟住他的腰,靠著他往前走。在省城的時候我們是從來不這樣的,每一次約會,雖然我們心里都明白,偌大個省城是不會輕易碰上熟人的,但總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讓人神經(jīng)緊張,而現(xiàn)在這些顧慮和擔(dān)心就全都沒有了。進了房間,我還摟著他,他卻搶先把我分開了,叫我先休息,他要去打開自己的手機,看看有沒有信息和語音留言,需要回電話的再打幾個電話。我怕耽誤他的大事,就沒好阻攔,放他回了自己的房間。

剩下我一個人,我突然覺得一身的輕松。其實不光是祝子謙,我想每個人都一樣,長時間從事一項工作,即便體力上不覺得疲勞,身心上也會覺得疲憊,我又何嘗不需要放松呢。平時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都是很注意自己的,進出浴室都要穿著浴衣,而今天我突然有了放縱自己的欲望,在房間里就把自己脫得一干二凈,對著墻上的鏡子展示自己的形體。我對自己的體形是充滿自信的,這也是我長期堅持鍛煉得到的回報。一個女人體形好不好,前面要看大腿、小腹、胸和頸,后面要看小腿、臀、腰和肩,這些地方的線條清楚,凸凹有致,比例諧調(diào),這個女人就是上上品。我不敢說自己是上上品,但是歸于上品還是綽綽有余的。祝子謙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經(jīng)常會提出看我的要求,要是在做愛之前,我是絕不會同意,可是在做愛之后,就由不得自己了。

關(guān)于性祝子謙是有一套自己的論調(diào)的。比如他強調(diào)性的自然屬性和愉悅功能,突出性在婚姻和家庭中的重要作用,把性上升到生活的高度來認識,追求個人生理和心理的滿足,同時又對性充滿高度的崇敬。我從來不就這個話題和他進行討論,我覺得他是在為自己的性行為找理由,這是在自圓其說。

浴室很寬敞,本想在浴盆里泡一下,終究沒敢,只好洗淋浴。淋浴的壓力很足,水流打在身上,像按摩一樣舒適,我就閉上眼睛慢慢體味和享受……從浴室出來,把電視調(diào)到當(dāng)?shù)氐念l道,我就一邊看電視一邊往身上涂護膚品。我做得很認真,唯恐漏掉每一個細節(jié),還在重點部位做了按摩,這樣一折騰,自己反倒有些沖動了。原來都是祝子謙約我,他一個電話打過來,我就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過去,好像他是皇上我是他的仆人似的,為什么我不能反過來支使他呢,叫他也給我當(dāng)一回仆人!這樣想,我便翻開賓館的服務(wù)指南,查看如何撥打房間的電話,看明白了,覺得時間還早,他可能還沒有忙完,就接著看電視??墒欠块g的電話卻突然響了。我接起電話,里邊說,大姐,請問要不要先生啊?我嚇了一跳,急忙說你打錯了,不要。里邊又說,大姐,沒事的啦,玩一玩嘛!我這才聽出來是祝子謙的聲音,就說,好啊,那就玩一玩吧,你給我多少錢哪?他說,大姐你搞錯的啦,不是我給你錢,是你要給我錢的啦。我說好啊,你要多少錢?他說,大姐,那要看你怎么玩的啦。我說,當(dāng)然是怎么好玩怎么玩啦。他說,大姐,做大活至少要八百的啦。我說,八百太少了,我給你一千!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夠了,祝子謙說沒睡吧?我說你說呢!他說把錢準備好,我現(xiàn)在就過去。

第二天我們早早就起來了,吃完早餐就驅(qū)車前往金帳汗蒙古部落。呼倫貝爾觀看草原的景點很多,但以金帳汗最為著名,我們決定在那住上幾天,其它的景點都不去了。白歆顯然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車一啟程她就放上了草原歌曲。這些歌曲大都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睦细?,但在草原上聽就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覺。她今天穿了一條短褲和一件短袖,讓我真正領(lǐng)略了她皮膚的白,仿佛她是被草原上的牛奶浸泡透了似的,使她看上去像一個透明的瓷人。我坐在后座上,看著她熟練地駕著車,心里竟然產(chǎn)生了摸她一下的念頭。再看祝子謙,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似乎對身邊的風(fēng)景毫無察覺,出了城兩眼就一直盯著窗外。窗外,草原正向我們徐徐地展開,一望無垠的綠色像潮水一樣涌到我們面前,一浪一浪地撞擊著我們的胸口。白歆借機給我們作介紹,她說,金帳汗蒙古部落是呼倫貝爾唯一以游牧部落為景觀的旅游景點,位于被老舍先生稱為“中國第一曲水”的莫爾格勒河畔,是中外馳名的天然牧場,中國歷史上許多北方游牧民族都曾在這里游牧,十二世紀末至十三世紀初,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曾在這里與各部落爭雄,最終占據(jù)了呼倫貝爾草原。金帳汗景點的布局,就是當(dāng)年成吉思汗行帳的縮影和再現(xiàn)。這里還是理想的影視拍攝基地,已有多部電影在此拍攝……祝子謙一句話也不說,像根本沒聽見白歆講什么一樣,過了很長時間,才把目光收回來,長長地舒了一

口氣,自語似地說,好啊!我和白歆都被他逗樂了。我說怎么,你想作詩嗎?祝子謙說想,可惜我不是個詩人,我要是個詩人我就放聲歌唱!我們再一次開懷地笑起來。

車行不足一個小時,就到了金帳汗草原。盡管一路上我們已經(jīng)領(lǐng)略了草原的壯美,但當(dāng)雙腳真正踏上草原的草地時,心靈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粗矍斑B天的碧草,沐浴草原習(xí)習(xí)的清風(fēng),那種天高地闊之感不禁油然而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語言在現(xiàn)實面前的匱乏和蒼白。這時,我的腦海里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詞:融化。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記得一次在和祝子謙就性的問題進行討論時,我曾經(jīng)用過這個詞,而祝子謙當(dāng)時用的是駕馭。融化也好,駕馭也好,只是男人和女人在性的方面不同感受而已,跟草原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聯(lián)想,難道自己也想融化到草原中去嗎?祝子謙仍然一句話也不說,眼睛始終注視著前方,顯然也被草原的景色陶醉了。現(xiàn)在,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我大聲對他說。他仍顧自往前走,頭也不回地大聲回答,是啊,實現(xiàn)了。語氣之中洋溢著一種興奮和滿足。白歆不知道我們在說什么,就拉住我的手問,什么愿望啊?我說,佳人相伴,看草原。而且不是一個佳人,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你。是嗎!白歆說,你們可真夠浪漫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河,一條彎彎曲曲的河,不用說,這肯定是被老舍先生稱為“中國第一曲水”的莫爾格勒河了。河水不寬,河流也不湍急,就那么靜靜地鑲嵌在草原上,看上去柔美生動。祝子謙第一個站住了,我們也隨著他站了下來,一齊舉目觀望。突然,祝子謙說,給你們出個問題,你們比喻一下眼前這條河像什么?我和白歆一下被他問住了,但隨后又馬上反應(yīng)過來,便絞盡腦汁開始回答,說像彩練,像飄帶,像水袖,像經(jīng)脈,像柔腸……但他都不滿意,我們就反過來問他像什么,他說,像愁腸。我和白歆堅決反對,讓他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他卻說這只是他一種模糊的感覺,等清晰了一定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繼續(xù)往河邊走的時候,白歆卻停了下來。她說她要先回去安排午餐和住宿,不然人多就安排不上了。我們就站在原地目送她往景區(qū)駐地走。清晨的陽光被草原染成綠色,照在她離去的背影上,她的兩條腿就閃著耀眼的白。我捅了一下祝子謙說,你看她性感嗎?祝子謙說,她很漂亮。我說你坐在她身邊,沒想摸一下她雪白的玉腿嗎?祝子謙斜了我一眼,我急忙說,我可是想摸了,真的!祝子謙說,你是同性戀嗎?神經(jīng)病!轉(zhuǎn)回身往河邊走,我急忙趕上去挎起了他的胳膊。

在河邊等了很長時間,卻不見白歆回來,祝子謙說不等了,咱們?nèi)ゼ腊桨?。我們便在河邊一人撿了一塊石頭,雙手捧著往回走。我對敖包的認識主要來自于《敖包相會》這首歌,可看了敖包的介紹之后,才知道出入很大。原來最早的敖包是草原上的人們聚會時用石頭堆起的標志,后來就變成了聚會的地方,聚會時青年男女在這里相識,便可以產(chǎn)生愛情,緣定終生,再后來才演變成了祭祀的地方。在祭敖包時祝子謙十分虔誠。他雙手合十,雙目微合,在敖包前靜靜地佇立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后把懷里的石頭扔到敖包上,開始順時針圍著敖包轉(zhuǎn)。我覺得他的樣子很可笑,但又不敢打擾他,就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跟著他繞著敖包轉(zhuǎn)了三圈。祭完了敖包,我問祝子謙,你剛才祈求了什么?他說什么也沒祈求。我說不會吧,你那么虔誠。他說虔誠不對嗎?為什么所有的信奉都是索取呢?人不能總想從別人那要什么,應(yīng)該多為別人俄點什么,包括神。這時,他的電話響了。電話是白歆打來的,問我們在哪。祝子謙說在祭敖包,她就叫我們往回走,說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中午我和祝子謙都喝多了。白歆說在草原上給我們接風(fēng),卻沒想到她搞得這么隆重。她一上午沒陪我們,原來都是為了安排這頓飯。我們走進蒙古包時,里邊又多了兩男兩女四個人。白歆說,這是她專程從市里請來的朋友,是來陪我們的。她的朋友很熱情,把我們捧為上賓,吃飯的時候輪流向我們敬酒。祝子謙就不用說了。我本來是不想喝酒的,但被他們的真誠感動著,豪氣也上來了。再加上白歆事先安排好的敬酒獻哈達,就把我和祝子謙都搞激動了。白歆也很能喝酒,但最后把自己也喝多了,多得連車都開不了了,就只好把車留給我們,坐朋友的車回去了。我和祝子謙堅持著把他們送走,回到我們下榻的蒙古包,躺在床上就都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jīng)四點多了。感覺頭有些疼,腦袋里還在嗡嗡地響??纯醋W又t,人沒在床上。心里有些擔(dān)憂,急忙從床上爬起來,他卻端著一盆水回來了。起來了,怎么樣?他問我。我說喝得太多了,有點難受。他說難受也是享受,人生難得一醉,趕緊洗把臉,咱們?nèi)タ瘩Z馬。我草草收拾了一下,便跟著他出來了。

草原上站了一群人,幾個小伙子騎在馬上,其中的一個騎手舉著套馬桿,在追趕一匹黑馬,那匹馬野性十足,在馬群里東奔西突,攪得馬群也像浪潮一樣,一會掀過來一會掀過去,但是騎手并不放棄,幾個回合之后,終于套住了那匹馬,大家就都為他叫好。這時另幾個騎手都過來幫忙,試探著給那匹馬戴上籠頭,備上馬鞍,隨后一個騎手便翻身躍上了那匹馬。那匹馬根本就不聽騎手的擺布,騎手剛跨上去它就連躥帶跳不停地尥蹶子。但是那騎手并不驚慌,他一只手挽住韁繩,另一只手舉在空中,任憑那匹馬怎么撒野,他都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馬背上,直到那匹馬再也跑不動了,順從地被騎手騎到人群前邊來,所有的人就都為他鼓掌,騎手也揮手致意,宣告馴馬成功。

我看著那個騎手駕著馬站在那里,臉上洋溢著一種征服野馬后的驕傲,突然想到了祝子謙的那個詞,就問,你說的駕馭是這種感覺嗎?祝子謙說差不多,是。我說,可是你沒有馬呀,誰是你的馬呢?他看了我一眼,故作神秘地問,你說呢?我立刻反應(yīng)過來,氣得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說,我也想騎馬。他說好啊,走。我們一起走向騎馬場。到了那,我在后邊等著,他到前邊去和租馬的人交涉,不一會就牽過來一匹棕色的馬。這匹馬中等的個頭,看上去很溫順。我從來沒騎過馬,盡管想騎的愿望非常強烈,但真到了要騎的時候又有些害怕了。祝子謙就鼓勵我,他說,怕什么,又不是沒騎過。我說我真沒騎過。他說,怎么會呢?你馬上功夫不是不錯嗎?我說你是馬呀?他說,道理都是一樣的。說著一用力把我托上馬背,還順勢在我的身上捏了一下。我騎在馬背上,雙手緊緊地抓住鞍環(huán),嚇得不敢直腰,他便扶著我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等我適應(yīng)過來,才牽著馬向草原深處走去。

此刻,斜陽西照,草原在晚霞的映襯下靜謐恬淡,祝子謙牽著馬,我騎在馬背上,我們還有馬和草原就構(gòu)成了一幅優(yōu)美的畫面。要知道,祝子謙可是法學(xué)院的院長,雖然在學(xué)校只是中層干部,但那可是一方諸侯,大權(quán)獨攬,獨霸一方的人物。現(xiàn)在他竟然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馬夫。我坐在馬背上,環(huán)顧四周青青的草原,看著眼前為我牽馬的人兒,心里突然就涌出了一種莫明的感動。子謙,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平時我是很少這么叫他的,我這么叫他的

時候,大都是我們在一起相互呢喃的時候。怎么?他頭也不回地說,有些得意、有些驕傲、有些感動是嗎?我沒有回答。他接著說,你如果喜歡,我就這么給你牽著馬一直走下去。但是,我們并沒有一直走下去,到了草原深處,我就從馬上下來了。我們并肩坐在一起,像兩棵融入草原的草,就那么安靜地坐著。后來,馬主來把馬牽走了。再后來,天漸漸地暗了,我們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晚上我們只喝了些奶茶,沒有喝酒。吃飯的時候,篝火狂歡的音樂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奏響了。回到住處,祝子謙讓我一個人先去,說他還要打電話??墒俏覄傋叩介T口,他又把我叫住了,非要轉(zhuǎn)再加一件衣服,我覺得用不著,他又半開玩笑似地說,你怎么沒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是讓你把露著的地方都遮起來,怕你被蒙古小伙搶跑嘍。我說好啊,要真有蒙古小伙看上我,我就跟他去。他說你敢,你要找蒙古小伙,我就找蒙古姑娘!我說吹吧,看誰能找到!雖然這么說,我還是套了一件長衫才跑出來。

篝火已經(jīng)點著了。人很多,一群人圍著篝火瘋狂地跳舞。其中一個人舉著一把紅布條,見人就發(fā),我不明白是什么用意,也接了一條,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把布條系在大拇指上,加入了跳舞的行列。一陣群魔亂舞之后,開始唱歌。唱歌的有組織者的歌手,所有的游客也都可以自告奮勇演唱,只要站到臺上,向樂隊報一下歌名,樂隊的小伙子們就會熱情地為你伴奏。以夜色作帷幕,天空作背景,草原作舞臺,再也沒有這么盛大的演出了。我本來也想上去唱一首,可是沒有祝子謙在身邊助威,又沒有勇氣,就只好打消了念頭。乘機回來看了一次祝子謙,見他在打電話,之后又問或回來看了他兩次,他仍然在打電話,索性就不叫他了。

篝火燃盡的時候,人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往回走,我才隨著人流回來。進了蒙古包,看見祝子謙正一個人悶悶不樂地躺在床上,覺得有些奇怪,就問他,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他說沒什么,有點累,休息一下。我說不對吧,是不是沒找到蒙古姑娘自己生悶氣呢?他說是啊,可你呢,你找到蒙古小伙了嗎?我說我嘛,那個馴馬的小伙看上我了,可我沒敢和他去。他說為什么?我說,他馬上功夫太厲害了!說著一躍撲到他的床上,壓在了他的身上。他說怎么,你還想把我當(dāng)馬騎嗎?我說,不行嗎?他嘿嘿壞笑了兩聲,一指窗外說,你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和他一起向窗外眺望。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朦朧的夜空下,草們泛著茵茵的綠意,迷離的氛圍讓人感覺草原是那么幽深和神秘。而天空上,正有幾顆星星在閃爍,一彎皎月高掛中天,天穹顯得那么澄澈和寧靜。他緊緊抱了我一下。我說,子謙。他說,星星看著我們呢。我說,讓她們看吧!他說,月亮笑我們呢。我說,讓她們笑吧!他說,天喻。我說,子謙。我們彼此呼喚著對方的名字,盡情地享受著這無邊的夜色。

祝子謙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我能夠感覺到。我說,誰惹著你了,你把怨憤都發(fā)在我身上。他說沒有啊。我說你像一頭兇猛的野獸!他說是嗎,對不起。我說沒有怪你,我喜歡你這頭猛獸,能和我說說嗎?他坐了起來,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兩口,說,別提了,理工學(xué)院的麻院長寫了一封檢舉信,把我告到了省委組織部和紀檢委!我說是嗎!他為什么告你?還用說嗎,為了競爭嘛。他說。我說這么卑鄙,他都告你什么了,方便說嗎?他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想聽?我說想。

麻院長告祝子謙的信大致有三個方面,一說祝子謙社會關(guān)系復(fù)雜,交友不慎;二說祝子謙恃才傲物,目無同僚;三說祝子謙生活作風(fēng)飄浮,男女關(guān)系曖昧。前兩項都無真憑實據(jù),關(guān)鍵是第三條,祝子謙說,他提到了一個人。我吃了一驚,問誰?他說,龍門集團的總經(jīng)理助理楚菲菲。我說她是總經(jīng)理助理,不是大老板嗎?他說那是你聽到的版本,別人也跟我說過,說我傍上了一個女老板,她送了我一臺車。我說是呀,有這事吧?他說有,但車不是她送的,是龍門集團送的。一年前,龍門集團與一家合資企業(yè)發(fā)生一起合同糾紛案,案情錯綜復(fù)雜,一個律師班子都拿不下這個案子,后來吳董事長找到了我,吳董是省政協(xié)常委,我們交情很深——我在庭外作顧問,最終打贏了這場官司,為集團挽回損失三千萬。作為報酬,吳董送了我一臺車。這事我專門和校長書記匯報過,沒想到還引來這么多非議。至于楚菲菲,他說,她當(dāng)時負責(zé)案子的協(xié)調(diào),庭審期間經(jīng)常到學(xué)校來找我溝通情況,她人長得漂亮,又開了一輛法拉利跑車,招搖過市,才會惹來這么多麻煩。我說她那么漂亮,你就沒有一點想法?他說沒有。我不信。他說,天地良心,我是先認識的吳董,后認識的楚菲菲。我說這有什么區(qū)別嗎?他說有,楚菲菲是吳董的愛人。這事吳董聽說后也很氣憤,組織部在找他核實時,他替我說了很多好話,還說明天要去找省委領(lǐng)導(dǎo)。我說,想不到會這么復(fù)雜,不會影響你的競爭吧?難以預(yù)料,他說,麻院長肯定是沒戲了,因為他惹惱了喬校長,我呢,如果各打五十大板,也沒戲。我說你不會的,這個老麻,太可惡了,要當(dāng)官就堂堂正正地爭取,暗箭傷人算什么好漢!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沒有說話。我說,你恨他嗎?他說,怎么說呢?可以理解,他已經(jīng)五十多了,這是他最后一次機會,難免狗急跳墻。再說,他說的也不都是無稽之談,就說男女關(guān)系吧,我沒有嗎?我們這是什么?我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在我的心里,根本沒把和他的關(guān)系當(dāng)成是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也許這就是搞婚外情的人的共同心理吧,道德上的雙重標準?我說,這么說你后悔了?后悔?他突然大聲說,我怎么會后悔呢?恰恰相反,我驕傲,我自豪,別人想這樣還做不到呢!我說好,你要這么想,我的心里就踏實了。他說是嗎,我不但這么想,現(xiàn)在突然又冒出一個更大膽的想法。我問什么。他說,假如我們到草原去,以草原為席,以天空為蓋,在那里纏綿一番,不是更浪漫嗎!我說你瘋了,怎么會想到那去!他說不可以嗎?有法律規(guī)定不允許嗎?就這么辦了,你馬上收拾一下。不容我爭辯,他拉著我就跑出了蒙古包。

一縷陽光透進蒙古包時,我醒了,看了一眼祝子謙,沒在床上,又迷迷蒙蒙地睡著了。再一次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祝子謙仍然沒在床上。我想他一定是去河邊了,便從床上爬起來,走出了蒙古包。早晨的空氣異常濕潤,深吸一口就蕩盡了胸中的濁氣。草尖上掛滿了露珠,順著晨光的方向望去,那些露珠閃著碎玉一樣的光芒,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我踏著沁涼的青草走向莫爾格勒河,果然看見了坐在河邊的祝子謙。他一個人靜靜地呆在那里,也許是天高地闊的緣故,使他的身形顯得那么小、那么孤單,這一刻,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對他產(chǎn)生了一種憐憫之情,一股熱流不禁涌出了眼簾……我走到他跟前,在他的身后站住,說,你還在為昨天的事情難過嗎?他說,沒有,怎么可能呢!我說,那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干什么?他說,我在看草原。我說,可你并沒有看啊。他說,誰說我沒看,我正在看呢,用心。我說是嗎,你心里都看到了什么?他說,一種蒼涼和無奈。我說你怎么會這么想呢,是情緒使然吧?他說不

是,我可以給你解釋。我說好啊,但不許你胡編亂造。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說你想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牧人騎著馬兒,放牧著他的牛羊,天高地闊使牧人心舒氣朗,就會情不自禁地放聲歌唱,歌聲也是那么的高遠、那么的遼闊。但是,草原實在是太大了,牧人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年復(fù)一年重復(fù)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他們看不到草原的盡頭、歲月的盡頭,心里會不會產(chǎn)生凄涼和無奈呢?肯定會的。這些可以從草原歌曲中找到有力的證據(jù)。草原歌曲、尤其是那些老歌,給人以奔放豪邁的感覺,可是當(dāng)你細品歌曲的尾音時,那聲音總是拖得很長,叫人聽了撩人心魄,不信你可以自己哼兩句體會一下。另外,自然的寬廣博大使人的心胸變得博大的同時,也會使人產(chǎn)生一種自卑感,這也是個重要的原因。我輕輕哼了幾句草原歌曲,在心里細細品味了一番,確實有那種感覺,就對他的觀點表示支持。那么,愁腸又作何解釋呢?我問。他說,這就迎刃而解了,你再想想,生活都變得凄涼和無奈了,流水還能變成彩虹嗎?風(fēng)景都是供有閑情的人觀賞的,沒有了閑情逸致,哪里還有美妙的幻想?他的后一種解釋感覺有些牽強,帶有明顯的主觀色彩,并沒有說服我。我試圖和他理論,但他卻不回應(yīng),仍然顧自注視著前方。突然,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哎!我嚇了一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什么也沒看到。他說在那,水里。這回我看到了,水里竟然有一條魚,是一條很大的鯉魚,足有幾斤重。它悠閑地在水里漂浮著,隨著身體的扭動,能看到它紅色的肚皮和尾鰭。我說快,把它捉住。他急忙伸胳膊把我擋住,輕聲說別動,別嚇著它!我沒敢再動,屏住呼吸盯住這條魚。它似乎并不害怕我們,就在我們的眼前晃來晃去,好像有意展示它金色的鱗片似的。他拾了一塊小石子,投向水里,它身子一斜鉆進了水里,但很快又大搖大擺地浮了上來。這樣往復(fù)幾次,它才慢慢騰騰地游走,從我們的眼前徹底消失。魚的出現(xiàn),使我們變得興奮起來,他很高興,我也很高興。聽人說,這條河里已經(jīng)很久見不到大魚了,今天我們卻見到了,真是太幸運了,難道這是一種吉兆嗎?趁著高興,我想再叫他講一講心竹的事,但他卻沒有搭腔,說,先吃飯,然后再說。

一切都是慢節(jié)奏的,上午,我們游游蕩蕩地參觀了成吉思汗的行帳,又參觀了電影《嘎達梅林》拍攝的外景地。這些東西我都不太感興趣,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這期間,祝子謙斷斷續(xù)續(xù)地給我講了他和心竹的事情……

事情比我想象的簡單,甚至可以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祝子謙是在讀碩士時和心竹相識的,那時心竹剛從北外畢業(yè),在外語系當(dāng)助教,他的導(dǎo)師喬校長還是副校長。喬校長是個治學(xué)嚴謹而又觀念傳統(tǒng)的學(xué)者型領(lǐng)導(dǎo),他喜歡祝子謙,卻又對他的生活小節(jié)嗤之以鼻,尤其看不慣他經(jīng)常和校外的一些社會人和一些女同學(xué)攪和在一起,所以當(dāng)他和心竹有了感情之后,喬校長就明確表示了不贊同的態(tài)度。師命難違,畢竟心竹是他的寶貝女兒,祝子謙只好選擇退出。后來,喬校長似乎有所醒悟,但為時已晚,祝子謙已經(jīng)很快和現(xiàn)在的妻子結(jié)了婚。出于對祝子謙的偏愛,也許還有歉疚的成份,喬校長對祝子謙倍加器重,留校任教后,先培養(yǎng)他當(dāng)了法律系的副主任,院系改革時又提拔他當(dāng)了法學(xué)院的院長,使得祝子謙才有了今天。而心竹呢,一度曾經(jīng)對祝子謙非常不滿,事過境遷之后,仍然保持對祝子謙的好感,結(jié)婚后更是有增無減,直到現(xiàn)在,甚至公然表示,只要祝子謙離婚,她就會和他走到一起。但他沒有答應(yīng),現(xiàn)在沒有答應(yīng),將來也不會答應(yīng)。

——這就是他向我講述的內(nèi)容。

說心里話,我對祝子謙的講述大失所望。我想,這可能和祝子謙現(xiàn)在的心境有關(guān),畢竟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歷經(jīng)歲月的剝蝕,內(nèi)心的感受已經(jīng)淡定,所以講出來才會這么索然無味。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祝子謙有意為之,因為他畢竟是法學(xué)院的院長,經(jīng)見的事物多,城府不可謂不深,加之我和心竹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使他有所顧及,所以便有意省略了一些細節(jié),好為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而且,我認為后一種原因的可能性更大。這個判斷來自于我和心竹在一起時的感覺。我和心竹在一起時,每每提起祝子謙,心竹都會顯得很興奮,憑著女人靈敏的直覺,我猜想他們之間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雖然我和祝子謙都避諱談?wù)搶Ψ降募胰?,但背地里我還是希望多了解一些情況,可心竹提供給我的信息和祝子謙能透露的信息大體相當(dāng),都少得可憐。不同的是,祝子謙說他們感情很好,而心竹卻說祝子謙根本不愛她,并且她長得不漂亮,用心竹的話說,是個黃臉婆,好像他們之間有仇似的,這就足以說明他們之間仍然存在著感情的糾葛。

那條魚的出現(xiàn)還真是個吉兆。

第三天傍晚,祝子謙不在蒙古包里,我一個人收拾洗好的衣物,為第二天返回市里做準備。這時,電話響了,我看是心竹打來的,就急忙接了起來。心竹說天喻,樂不思蜀了,怎么還不回來?我說快了,過兩天就回去。她說,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你忘了!我說你敢,我可是天天想著你呢,做夢都想。她說是嗎,太感動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祝子謙被推薦為副校長人選啦!我說真的?太好了,讓他請客。她說那還用說,便宜不了他,可他不在學(xué)校,公出了。我說是嗎,他去哪了?她說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說開什么玩笑,你就裝吧,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她笑了,說逗你呢,我能不知道嗎,等你回來,他再回來,我給你們一起接風(fēng)……

放下電話,我出來找祝子謙。他正一個人站在草原上,倒背著手,一只手里握著手機,目光迷離地注視著遠方。晚霞落在他的身上,在草地上投一個長長的影子,使他看上去像一個憂郁的畫中人。我說你在看什么呢,那么深沉?什么也沒看,他頭也不回地說,我在想一個問題。我們耐不住城市的喧囂,到這里來享受寂寞,如果真的擁有了這份寂寞,我們能夠承受得起嗎?我說這還是問題嗎?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不能承受都得承受,大不了我們也唱草原歌曲嘛!話是這么說,他說,人有不能承受之重,也有不能承受之輕,如果真的變成現(xiàn)實,我看也未必。我說那倒是,就像我們來看草原,總希望從中獲得些什么,可草原真能給我們什么嗎?很難說,除了美麗的景色,剩下的都需要自己去感悟,也許這短暫的寧靜能給人一些啟發(fā),也許只能給人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也許什么也沒有。是啊,很難說清楚。他說。我說,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消沉,這不符合你的性格,你已經(jīng)被確定為副校長人選了,你不會還不知道吧?知道了。他淡淡地說。我說知道了怎么沒看出你高興?他說沒有啊,我怎么會不高興呢?不過,我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喬校長說,這事多虧了吳董,是他找了省委主要領(lǐng)導(dǎo),澄清了事實,又極力推薦,才順利地促成了這個結(jié)果,這叫什么事!我說你想那么多于嘛,你要的不就是這個結(jié)果嗎,現(xiàn)在你成功了,向你表示祝賀!他問,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說聽心竹說的,她來電話了。她就為了告訴你這事?他說。我說是吧,不過她語氣有些奇

怪,說我樂不思蜀,好像知道了什么。他說走,咱們回去說。

回到蒙古包,祝子謙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他說心竹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我嚇了一跳,氣憤地說,怎么可能,是你告訴她的?他說不是。我說一定是你,除了你還有誰?他說真的不是我。我說,就是你,別不敢承認!我大聲地吼叫著,恨不得從地上跳起來。他說,你那么激動干什么,她知道了能怎么樣,至于嗎?我說你說呢?以后我怎么有臉見人,怎么面對她?怎么不能面對?他說,原來怎么樣還怎么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說那是你,你是風(fēng)流人物,可我不是!我氣得一頭扎在床上,不再說話了。原來自己還在心里慶幸,大學(xué)不坐班,彼此接觸少,自己的事情不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結(jié)果還是走漏了消息,真是越想越氣惱。他也不說話了,一個人站在地上抽煙。抽完了一支,又抽第二支。過了很長時間,他終于下了決心似的說,好吧,那我就都告訴你吧。其實,心竹不光知道你和我來看草原,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她也早已經(jīng)知道了。不可能,她怎么會知道!我忽地從床上坐起來。他說你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說。這事是心竹自己猜測的,她在你的辦公桌上發(fā)現(xiàn)了你買的國煙,后來在我辦公室又看見了同樣的煙,就斷定是你給我買的。盡管我矢口否認,可她根本不信。她那個人你知道,她認準的事誰說也不聽。所以你就只好承認了,是不是?我說。他說沒有,我到現(xiàn)在也沒承認。我給他買煙,不是因為他缺煙抽,他什么好煙都有,是他說喜歡這種煙,不但價格適中,而且煙盒顏色深沉大氣,也符合他的身份。想不到問題會出在這里。都怪你,我說,非得喜歡抽這種破煙!他無奈地笑了一下說,是陘我,也怪卷煙廠,非得生產(chǎn)這種破煙!我被他氣樂了,氣氛緩和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說,想想心竹也很可憐,不知為什么,她總是固執(zhí)地認為,我的婚姻不幸福,所以才結(jié)交這么多女朋友。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只看到了我的女朋友多,可我的男朋友更多,我就是這么喜歡結(jié)交的一個人,婚前是這樣,婚后還是這樣,跟家庭幸福不幸福沒關(guān)系,再說,我從來也沒覺得自己的婚姻不幸。這兩年心竹對我的熱情越來越高,多次做出親昵的表示,有那么兩次,我險些就要動搖了,但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我之所以這么做,不僅因為她是導(dǎo)師的女兒、校長的女兒,更主要的是我負不起責(zé)任,她的目的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強迫我和她結(jié)婚,而我則不想毀掉兩個家庭去再建一個家庭,何況,再建這個家庭能不能幸福也未可知。還記得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吧?我說是和狐朋狗友喝的,其實是和心竹。我是怕你不相信,才這么說的。心竹是從喬校長那知道我要去草原的,知道后說什么也要跟著我一起去,我沒同意。我拒絕了她,除了事先我們已經(jīng)約好了,根本原因還是我不想單獨和她在一起,避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心竹很難過,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我也喝了很多酒。她問我是不是和你一起去,我說不是,可她一口咬定,我也沒再和她解釋。后來,她傷心地哭了,流了很多眼淚。她說,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后很難過,但也很高興。因為你是她的好姐妹,你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很有品位,不像我結(jié)交的那些人,亂七八糟的沒有層次,有你和我在一起,她就放心了。

祝子謙講完了,我卻一時無話可說了。沒想到背后還有這么一段復(fù)雜和動人的故事,聽起來叫人覺得心里也酸溜溜的。停了一下,我說,既然心竹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她為什么沒有向我揭穿呢?不知道,他說,也許她還只是猜測吧?或者她是怕你難堪吧?畢竟你們是好朋友。心竹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很任性,內(nèi)心里卻是很有涵養(yǎng)的。我說這我知道,那以后怎么辦呢?順其自然吧,想那么多于什么。他說。我也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可他的情緒卻還沒有緩過來??粗欠N消沉的表情,我的心里突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說,對不起,我不該向你發(fā)脾氣,本來你有好事應(yīng)該高興,卻讓我給攪了。他說沒什么,說出來大家都輕松了。我說不說這些了,還是說你吧,怎么打算的,既然爭上了,我們應(yīng)該明天就從這直接返回省城吧?他說我還沒想好,不想這么辦。我說那現(xiàn)在咱們就商量,你想怎么辦?他說,我想再去游呼倫湖。理由是,他覺得這么急急忙忙地趕回去,顯得太沉不住氣了。既然競爭時不在學(xué)校,爭上了就更沒有必要著急了。我贊同他的決定。

白歆真是個熱情好客的女人,本來已經(jīng)說好了我們自己開車返回市里,早晨她卻又坐著旅行社的車趕來了。見面后,我把祝子謙競爭副校長的事告訴了她,她也很高興,說晚上一定要設(shè)宴慶祝一下,征求我的意見,我舉雙手贊同,條件是就我們?nèi)齻€人,不要找外人。但是坐車往回走的時候,祝子謙在車上接到了喬校長的電話,把我們原來的計劃都打翻了。喬校長說,省里近期將要下來考核,要他盡快趕回去,提前做些準備。放下電話,他考慮了很長時間,最后決定還坐我們來時那趟車回去,這樣既不用急著坐今天的夜車直接回到省城,又比原來的計劃提前了兩天,是個折中的好辦法,只是呼倫湖就游不成了。

回到市里,還是住的那家賓館,還是開了兩個房間。坐在房間里閑聊,我說白歆,我們來了這些天,一直沒有機會和祝大哥交流,現(xiàn)在我給你們機會,你們可以該說點什么就說點什么。說完,我真的就去了另一個房間。其實我這么做不光是給他們提供方便,主要目的是想給心竹打電話。這是我昨天夜里翻來覆去想好了的。我想,既然心竹已經(jīng)知道了,再瞞下去也沒必要了,畢竟我們是要好的朋友,我不能做得太過分。我撥通了心竹的電話,她很高興,說你回來了?我說沒有,還得兩天。她哦了一聲說,我以為你回來了呢!我說心竹,不好意思,我有事和你說。她說什么事,還客氣上了?我說心竹,我沒和你說實話,其實我沒去看孩子,我和祝子謙在一起,我們在草原呢。就這事啊?她說,我知道。我說,我騙了你,你不生氣吧?她說不生氣,我能那么小氣嗎,你不說有你不說的理由,我能理解,再說你現(xiàn)在不是告訴我了嗎,我很高興。我說真的?她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我說你這么想我就放心了,幾天不見,我都想你了。她說光嘴說想有什么用,給我買點草原特產(chǎn)回來。我說這還用你說嗎,我本來就是這么打算的。放下電話,我覺得一身的輕松,終于搬去了壓在心里的一塊石頭。

中午,我和白歆去逛商店。呼倫貝爾和省城相比,只能算個小城市,但城市的建設(shè)卻充滿民族風(fēng)情,也不像省城那么喧鬧和擁擠,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從見到白歆那一刻起,她就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我心里總有一個疑問,她和祝子謙到底是什么樣的朋友,才使得她投入這么大的熱情來接待我們,普通朋友能嗎?這幾天我也曾有意無意地問過祝子謙,可他只說是要好的朋友,時常在網(wǎng)上進行溝通,別的就再沒什么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總覺得沒這么簡單。我們一邊逛著一邊閑聊。我問白歆,你愛人是做什么工作的?白歆說,你問的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我說有什么區(qū)別嗎?她說有,過去也是一個醫(yī)生,現(xiàn)在是一個枕頭,我們離婚了。我說是嗎?你沒開玩笑吧?她說怎么會呢?哪有開這種玩笑的!我說這太不公平了,你這么漂亮他還和你離婚,真是有眼無珠!她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這事不怪他,怪我。她這么說,我就不好意思再問了。

我們邊聊邊買東西,整整逛了一個下午?;氐劫e館,祝子謙見我們一人拎著兩個大方便袋,很吃驚,問我怎么買這么多東西?我說送朋友,心竹管我要呢。他說心竹來電話了?我說沒有,是我給她打的,我說我在草原呢,她說她喜歡草原的牛肉干。他看了我一眼,向我豎起一個大拇指,沒再說話。白歆沒聽懂我們的意思,就問我,天喻姐,你們在說什么,心竹是誰呀?我說她也是個漂亮姐姐,等你再去省城,我介紹你們認識。她說真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返回省城。巧合的是,我們乘坐的這趟火車,和來時居然是同一個車組,一上車就碰上了那個列車員。小伙子很熱情,開車后就到包廂來看我們。祝子謙又拉著他坐了下來,拿出煙來讓他抽。這回他選了一支國煙,他也說這個煙盒好看,顏色好,大氣。祝子謙要送他一盒,可他不好意思收,就硬塞進他的口袋里。他說大哥,你們這是剛回來?祝子謙說是。他說大哥,草原好嗎?祝子謙說好。他說大哥,我可真羨慕你們,我跑了這么長時間車,光離遠看了,都沒到草原上去過。祝子謙說應(yīng)該去,不過自己去沒意思,要去就帶著情人去。小伙子又被逗笑了,他說大哥,你又涮我了,我哪有那兩下子,你們休息吧,我還有事。說完站起來往出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大哥,草原歌曲找到了,你聽,正放著呢。我們已經(jīng)聽到了,正放著的是《陪你一起看草原》。祝子謙搖了搖頭哼了一聲。我說你哼什么?他說,應(yīng)該來的時候放,走的時候放有什么意思,真是什么事也辦不明白。

也許是要回家了的緣故,我的情緒也突然低落下來。想想,回去后祝子謙就要當(dāng)副校長了,才幾天的時間,就將物是人非,心里不免也感慨起來。我說,你的下一個目標該是當(dāng)校長吧?他說不,是當(dāng)好副校長,如果能當(dāng)上的話。我說,那我們還能成為好朋友嗎?他愣了一下,看著我說,說什么呢?我們不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嗎,別胡思亂想!說著在我的腿上拍了兩下,重重地捏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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