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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的精彩

2009-01-13 07:08
安徽文學 2009年2期
關(guān)鍵詞:大禮堂老杜廠里

張 暉

這段日子老杜老是快樂不起來,仿佛有件又沉又硬的東西橫擱在心窩子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憋屈得發(fā)慌時,老杜寬自己的心,不就是廠里大禮堂油漆的事么?他都已經(jīng)向老廠長和科長請示過好多次了,兩位領(lǐng)導都說不急不急,領(lǐng)導都不急他還有什么好急的?他急又管什么用?拿錢不做事不是更好么?這樣一想,老杜慌得透不過氣的心里像鉆進了一線清風,稍稍涼爽了一點兒。遺憾的是,這清風總在他心里待不了多久,往往是心氣才稍順暢一點點,那件沉悶的東西又飛快地擠了進來,一下子又把他心里堵了個嚴嚴實實,害得他情緒又低落起來。這兩天,老杜思來想去,決定再正兒八經(jīng)地跟領(lǐng)導匯報一次,要是再不動工,大禮堂的油漆就難保證質(zhì)量,年底通不過總公司的驗收怎么辦?

一大早,匆匆忙忙扒了幾口飯,老杜往辦公室趕去。

科長一見他就笑嗬嗬的,滿臉皺紋全都蕩漾開來了,那樣子活像辦公室窗臺上盛開的菊花。老杜正要張嘴說話,科長的香煙搶先塞過來了??崎L知道老杜不抽煙,以前從不開煙給他,今天的破例讓老杜始料不及,他趕忙住了嘴,慌亂地伸出雙手。雪白的帶黃色過濾嘴的香煙到手時,老杜很自然地看了看科長手中的煙盒,眼睛不由自主地鼓了鼓,平日連盒白沙都省不得抽的科長今天怎么抽起芙蓉王來了?接著,那個跟屁蟲似的粘在科長屁股后的叫八毛的臨時工,枯草般的長發(fā)像被大風吹亂的茅草屋頂,他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一口一個杜師傅。老杜一見八毛就窩火,拍馬屁的人就是想騎馬,你舔科長的熱屁眼還不是想撈廠里的油水?你一個外人怎么能打廠里的主意?你撈走一分職工就少一分——這想法在老杜腦子里迅速地打轉(zhuǎn)。他趕忙裝出沒注意八毛的樣子,將頭轉(zhuǎn)向另一邊,同時把手中的煙架到耳后根。放穩(wěn)了煙,老杜認真地看了科長一眼,又準備說話,科長手中的打火機突然啪地一聲響了,老杜的眼睛自然地閃了一下。等他睜開眼時,科長已把火送到了他的鼻子下,他只得將煙從耳后摸出來,煙頭對準火苗連吸兩口,由于心里老想著油漆的事,老杜吸得過猛,結(jié)果嗆得大咳起來??崎L見老杜咳得流淚的狼狽相,笑得更厲害了??崎L說,老杜我有事先走了。老杜趕忙吐出口里的煙對科長哎了一聲,表示他有話要說,科長沒待老杜開口就飛快地揚了揚手,老杜不明白科長的意思,愣了一下,科長在老杜發(fā)愣的一瞬間出了辦公室,八毛也像得了特赦令一般,忙不迭地跟著科長出了門。老杜趕忙追出辦公室,可是不見了科長和八毛的影子。

老杜很懊惱,他話還沒說出口科長就走了。不知為何,老杜心里隱隱地不安起來,科長今天的笑好像不太自然,他出門前揚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阻止我說油漆的事?他的芙蓉王是不是八毛送的,八毛為什么要送這么好的煙給他……這些該不會與大禮堂的油漆有牽扯吧?想到這里,老杜腦頂嗡地響了一下,右手慌亂地摸了摸硬粗粗的短發(fā),但他馬上又往好的方面想,興許科長揚手的意思是要我別說了,油漆的事他心里有數(shù),興許他今天的笑僅僅是心里高興而已。再說,八毛是什么貨色?一個只會扛二尺五(鋤頭)的外人,他幾時摸過油漆刷?就算和科長好得合穿一條褲子廠里的油漆也輪不到他呀!

因為想得太用心,老杜直到額頭被門碰痛了才發(fā)現(xiàn)已走到老廠長辦公室門口。門關(guān)著,老杜連敲幾下,又耳朵緊貼門聽了幾次,確信里面沒人,只好失望地往回走。一想起老廠長,老杜又感覺自己剛才太多心了,他可以不信任科長與八毛,但他怎么能不相信老廠長呢?老廠長不光是他的老領(lǐng)導,還是他的知己與恩人呢!三十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小油漆學徒時,老廠長已是這個機械廠的人事主管了,見老杜能吃苦,老廠長就把他招進廠子。后來老廠長職務(wù)一路上升,對老杜的關(guān)照也越來越多,先把他送省城培訓,后送他當兵,最后又把他要回廠子。老廠長信任他,凡是他做的油漆,從不說二話。這么多年的老交情,老廠長怎么會無緣無故地砸他的飯碗?八毛在老廠長眼里算什么?老廠長幾時正眼瞧過他?老廠長就是醉得糊里糊涂了,也不會把廠里的油漆給他做的。這樣一想,老杜的心里安穩(wěn)了。

老杜無聊地走出廠門,一抬頭便看見了大禮堂,剛開朗一點的心不由又暗了下來。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自責得有幾分心疼,仿佛自己多年前犯的錯誤到現(xiàn)在還沒改正一樣。他像看重寶貝兒子似的看重他的油漆質(zhì)量,偏偏五年前老廠長要他趕完大禮堂的油漆迎接檢查時,時間只有十來天了,他帶著徒弟們沒日沒夜地趕,結(jié)果是事情做完了,油漆卻刷得不光鮮,雖說老廠長從沒說過什么,但老杜這些年一見大禮堂就心里不安,恨不得立馬重刷一次,就像一個膿皰在他身上作癰多年,只有快速切掉才心里踏實一樣。盼望已久的機會總算到了,今年廠子決定換掉大禮堂的油漆迎接總公司的檢查,老杜一聽這消息腦子就沒法想別的事了,他早就買好了油漆砂布刷子,提前幾個月對老廠長和科長說,大禮堂的油漆至少要一個半月,否則不能保證質(zhì)量,讓他犯迷糊的是,兩位領(lǐng)導明明在他面前頭點得如雞啄米似的,現(xiàn)在離檢查只差一個月了,他們怎么遲遲不讓他動工呢?

下午,老杜又去找領(lǐng)導,他想好了,如果科長再不給答復,他就一定要老廠長的話。領(lǐng)導們也真是的,只需一句話就能搞定的事,他們卻老是這樣婆婆媽媽!

路過大禮堂時,老杜不由往里張望,望著望著便站住了,因為他聽出里面有說話聲。大禮堂的鑰匙只有他和科長有,這點他很清楚,他估摸科長可能也在里面,心想正好趁此機會再催催他,于是轉(zhuǎn)身往大禮堂走。

大禮堂里果然有人。老杜眼睛在房間里掃了個遍,沒找到他要找的科長,卻發(fā)現(xiàn)了八毛和幾個陌生的民工。民工們手提油漆桶,正站著聽八毛訓話,平時縮頭縮尾的八毛,此刻正雙手插腰大著嗓門,樣子威風得不得了。老杜驚訝地愣在門口,嘴張著,半天沒法合攏。眼見民工們已提著桶走到窗口,又拿起蘸滿油漆的刷子開始往窗臺上抹,他才慢慢地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們……是誰讓你們……老杜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沒人回答他。

這……是誰……誰讓你們來做的?老杜只得重問一次。

一個民工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掉頭干自己的事去了。八毛明明聽清了老杜的話,卻裝沒聽見轉(zhuǎn)身折進了旁邊的小房間里。

老杜腦海里迅速閃過上午的擔心,接著又跳出一個十分肯定的推測,科長瞞著老廠長把大禮堂的油漆業(yè)務(wù)讓給了八毛。一股滾燙如火的氣體從胸腔里迅猛地上升,科長憑什么這樣做?是八毛的技術(shù)比我好還是他在廠里的資歷比我老?

老杜氣咻咻地來到辦公室??崎L不在,老杜便用座機打通科長手機,剛說了句我是老杜,科長馬上說他在外面,手機沒電了,有事等他回來再說。

老杜火速去老廠長辦公室,他揣摩,老廠長見了他這副氣惱相一定會十分關(guān)心地問長問短的,令他意外的是,老廠長見了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時只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靜靜地坐著等他開口。老杜氣迷糊了的大腦陡地清醒了幾分,老廠長是不是知道這回事了?未必是他同意了的?既然他同意了我說什么也沒用了,我只是個做事的,事情要不要我做領(lǐng)導說了算。一時間,老杜癡著,眼睛看著老廠長,嘴皮子動了幾下卻不知說什么好。

老杜,你的油漆水平是一流的,這些年你為廠里做了很多有用的工作。見老杜遲遲開不了口,老廠長先說話了。

要在平日,老杜會為這句話渾身來勁,可是今天,這話卻讓他心里不安。老廠長說話時眼睛并沒看他,而是望著窗外,這更讓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果然,老廠長接下來說,你好好休息吧!

盡管先有預(yù)感,可這話從老廠長嘴里出來時,老杜還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趕忙把剛才的話仔細回想了一遍,沒錯,老廠長確實是這么說的——可是,這是為什么啊?

這……您的意思是?老杜吞吞吐吐地問。

讓八毛做吧!老廠長輕輕地說,眼睛仍看著窗外。

老杜兩片薄薄的嘴唇痙攣般抖動著,腦袋左搖右晃卻半天晃不出一個字,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老廠長轉(zhuǎn)過身,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默默地走了。

老杜賭氣在家,你們不要我做油漆,那我就只好休息了!他料定,不見他上班,科長很快會打他家電話。然而三天過去了,電話仿佛啞巴了似的一聲也沒響。老杜苦著臉在電話機旁邊一個勁地轉(zhuǎn)圈,兩手在腦頂來來回回地摸。老伴見他愁得不成樣子,就生氣地說,不要你做你就休息唄,又沒少你的工資獎金!老杜甕聲甕氣地說,我想不通啊,廠里這是搞什么名堂?撇下內(nèi)行的正式工,偏偏用一竊不通的外行?明擺著腦瓜子進水的事,老廠長怎么就同意了呢?老伴也說弄不懂廠里的意思,她只是勸老杜,想不通就別想,這年頭,廠里黑白不分的事情還少么?

老杜到底憋不住了,便往大禮堂去。

幾個民工的油漆刷正在窗臺上來來回回地抹,老杜悄悄湊過去一看,立即對著他們大叫起來,趕快停下來!

一個民工住了手,不解地看著他。

知道油漆要幾道手續(xù)么?

民工茫然地搖頭。

你們連這都搞不清還來做油漆?這樣做出來的油漆捱不到三個月就會起殼!

火氣灌滿了全身,老杜猛地轉(zhuǎn)身,反剪著雙手下樓,他得去找科長或者老廠長說清楚,這些民工連油漆是什么都不懂,請他們做還不是浪費廠里的錢?廠里不要他做他沒辦法,但也不能這樣花冤枉錢啊!這樣一想,老杜心里“咝”地亮閃了一下,老廠長一定是不清楚八毛一伙是這樣的貨色,今天聽我一說他準會暴跳如雷,訓得八毛在科長尷尬的臉色下卷起家伙乖乖地走人,那樣大禮堂的油漆自然歸我了。

科長正好在辦公室。老杜剛要張嘴,科長馬上把手機放在右耳邊喂喂地叫,那樣子好像來了電話,老杜只好忍住火氣等。老杜聽見科長喂喂地叫了好幾聲,卻聽不見電話那邊的回音,心想科長肯定在糊弄他,便急轉(zhuǎn)身往廠長辦公室去。

老廠長正戴著老花眼鏡默默地看報紙,從他悠閑的神態(tài)看,他坐的時間蠻長了。老杜感到奇怪,平日忙得屁股沒時間挨板凳的老廠長今天怎么這么清閑?

老廠長??!不是我多事,八毛請來的這幫民工哪是在刷油漆……老杜一口氣把民工不懂油漆的事全說了出來,而且越說越氣急,說到廠里沒錢進原材料而他們卻糟蹋錢時,他心里很疼,右腳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蹬了一下。他以為老廠長會瞪眼紅臉大驚失色,當即決定和他一起往大禮堂去的,老廠長向來是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沒想到老廠長又是長長地嘆息一聲,然后漠然地看著窗外很遠的地方。

老廠長啊,您是我多年的老領(lǐng)導,您說句實話,是不是我油漆做得不好?幾天的怨氣一下子涌上來,老杜的嗓音變了調(diào),眼眶里迅速變得亮晶晶的。

廠里讓你休息你就休息吧!老廠長盡力回避老杜的目光。

可是我……老杜的聲音帶著哭腔,他還有很多話要說,卻全被老廠長油鹽不進的語氣和神態(tài)堵在喉嚨口了。

老杜發(fā)誓再不去管大禮堂油漆的事。關(guān)我卵事!吃虧的是廠里又不是我!領(lǐng)導都不擔心我還操什么閑心?可是他是個閑不住的人,沒油漆做他的日子就不好打發(fā),結(jié)果沒幾天他又不由自主地往大禮堂跑。一見到民工們別扭的運刷姿勢他就氣不打一處出,指指點點說這里底沒打好,那里洞沒補好。民工們起始對他有幾分懼怕,后來卻懶得理他了。民工越不理他,老杜就吵得越厲害。民工也來了火,反問道,你是廠長還是書記?我是——老杜頓時滿臉難堪,沒錯,他只是廠里一個做工的,他連八毛這樣的外人都爭不贏,還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劃腳?

去大禮堂窩火,去辦公室又不愿見科長和八毛,老杜只有在家里喝悶酒了??墒蔷坪鹊迷蕉嗨睦镌接魫?,喝著喝著桌上的酒瓶碗筷被他一古腦掃下地,家里每天都響著碗筷落地的聲音,地上這里一堆那里一汪滿地都是酒和飯菜。老伴的忍耐到了極限,望著地上的碎片和酒菜哭了起來,你這死犟鬼!你跟誰慪氣?東西是自家的?。〖抑械木票肟昕熳屗ね陼r,老伴不得不對他嚴密監(jiān)視了,只要他一端酒杯她就擺出救火的姿勢。老杜不想和老伴鬧別扭,于是成天躺在床上,任老伴怎么喊也不答理。老杜其實并沒睡著,眼睛睜得很大,腦子從沒離開過油漆和老廠長,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平日性子剛直的老廠長這次怎么變得軟綿綿如糯米坨一般。

老伴受不了了,天天吵他,你再窩在家里,連我都會磨成神經(jīng)?。鈮牧松眢w誰來賠???這天,老伴的嘮叨變成了大聲的喝罵,說老家伙再不起床她就干脆回娘家去住。老杜不想接火,只得氣沖沖地出了門。

老杜徑直去了廠門口的飲食店,幾個老同事正聚在一起閑聊。

什么國企改制?什么后勤服務(wù)社會化?不就是多花點錢請外邊人來搞嗎?

請外人搞當官的有外水,讓職工搞他們就沒油水撈!

胡包頭承包廠里的木工才幾年?他家的泥巴房都變樓房了!

你們看啰,用不了兩年,八毛那兩間東倒西歪的木房子也會變樓房!

……

曉得不?老廠長嫖娼時被八毛錄了相,沒辦法了才把大禮堂的油漆給八毛做。劉木匠將嘴湊到老杜的耳邊說。劉木匠早些年得過技能比武冠軍,這兩年因改制閑下來了,心里一直不暢快。

???!老杜的眼睛鼓得像銅鑼,臉一時走了樣。

不信你去看看大禮堂油漆帳羅!劉木匠睜大眼說,那神態(tài)好像是埋怨老杜死腦子不開竊。

盡管對劉木匠的話將信將疑,老杜還是偷偷地翻了大禮堂油漆的帳單。一看就愣住了,最多五萬塊的工程,還沒完成一半就花了近二十萬。如何得了如何得了!老杜猛地一跺腳,這樣下去,不要兩年廠子就會被他們玩垮!看樣子劉木匠說的老廠長嫖娼的事不是謠言了!難怪老廠長這次與原來大不一樣,原來是這點小把柄被八毛抓住了!咦!老廠長那老婆瘦得像根絲瓜筋,又四季吃藥,老廠長去外面嫖兩次也沒什么了不起,只是他不該讓八毛這樣的家伙抓住把柄。一想起八毛那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和滿臉奸笑,老杜心里的恨又迅速地膨脹起來。這個可恨的八毛,用這樣下流的手段害老廠長,還搶走我的飯碗,老子真想一刀宰了他!

考慮再三,老杜決定找老廠長好好說說,幫他想辦法擺脫八毛的糾纏,只有八毛乖乖地從廠里滾蛋,老廠長才能硬起腰來,也只有老廠長硬起了腰,他才有希望繼續(xù)做他的油漆。

老廠長啊!老杜邊輕輕地說邊關(guān)緊老廠長辦公室的門,職工背后說你嫖……

老杜!老杜本想說職工說你嫖娼,但我根本不相信,可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老廠長就大喝一聲。老杜被老廠長突如其來的大喝聲嚇懵了,睜大眼驚恐地看著老廠長。老廠長的臉板得像生鐵,眼睛瞪得圓圓的,如兇神惡煞般。這是老廠長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沖老杜發(fā)火。老杜愣在房間里,身子篩糠般發(fā)抖,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腦袋又不停地晃來晃去,像得了偏頭痛一般。

老杜拼命忍住快要溢出的眼淚往家走,直到被子從頭到腳捂住身子才放開喉嚨哭,沙啞的哭聲隨著他抖動的身子在房間里擴散開來,老廠長啊……這……這么多年……我……我哪一次不把你的話當……當圣旨……你好心當成驢肝肺……老杜哭累了,就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一張和善的臉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一雙大手溫柔地落在他肩上,好聽的北方口音在他耳邊響起,老杜,好好干——老廠長來看我了!老杜一喜,倏地睜開了眼——眼前沒有老廠長,只有老伴。老伴眼圈紅紅的,正心疼地為他揩淚水,邊揩邊說,老頭子,你死了爹娘都沒這么傷心過喲!你真以為我是閑得發(fā)慌沒事找事?拿錢不做事我巴不得咧!下次他就是向我叩頭我也不理他了!老杜對著老伴吼了起來,好像老伴就是老廠長。老伴知道他在說氣話,沒回他。老杜吼了一通后也閉了嘴,眼睛呆呆地看著窗外,心想要是年底大禮堂的油漆驗收不合格該多好!那時不怕他們不來找我呢!

總公司的驗收班子去了大禮堂。老杜有意躲進旁邊的小房間里,耳朵和眼睛卻從門洞里搜索著領(lǐng)導們傳出的信息。胡書記早就知道我是廠里的油漆大王,我的水平與這群王八崽子相比簡直是一山兩色,他肯定看得出來的!雖然胡書記不像老廠長,一見不如意就暴跳如雷,但他也會轉(zhuǎn)彎抹角地把不滿意說出來或者在臉上露出來。老杜弄得自己眼花耳鳴了,卻沒聽見領(lǐng)導說過不滿的話,也沒從他們臉上看出任何不高興的信息,心不由灰了下來。眼看著領(lǐng)導在老廠長和科長的陪同下離開了大禮堂,老杜只好安慰自己,興許領(lǐng)導心里清白得很,只是礙于面子不好說而已。領(lǐng)導們走出大禮堂,老杜在不遠處跟著,往年公司領(lǐng)導來廠里檢查時,總是握住我的手,說我們的油漆專家辛苦了,說不定這次又有領(lǐng)導會提到我,他想,那樣我立馬走上去,握住領(lǐng)導的手,讓他看出我心里不痛快。領(lǐng)導們一路上說說笑笑,誰也沒有注意他,只有老廠長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趕緊把臉扭一邊去了。老杜一直跟到廠門口也沒聽見他想聽的聲音。領(lǐng)導們上了車,往省城方向飛馳而去,老杜呆在冬風里失望地看著車屁股后揚起的灰塵,風很冷,吹得他瘦小的身子簌簌發(fā)抖。

科長和八毛往這邊來了,老杜趕忙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假裝沒看見。緊接著二人的說話聲傳進他耳朵,想不到你們也能做出這水平!科長說。全靠您幫忙了!八毛受寵若驚地答。老杜立即聽出他們在說大禮堂的油漆,一股涼颼颼的東西猛然直沖腦門,心窩里突然像被針扎了一般麻辣辣地疼,他感覺科長和八毛正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他,那眼光好像在說,你平時牛皮哄哄的!沒有你廠里不是照樣能做好油漆么?他身子顫了兩下,心里無奈地長嘆一聲,八毛會拍馬屁我不會,我的技術(shù)比他好領(lǐng)導又看不出,完了完了,廠里的油漆再也沒我的份了!

從此,老杜像泄了氣的皮球,成天耷拉著臉無精打采,悶悶不樂地坐著發(fā)呆。閑下來的老同事們安慰他,當官的只曉得叫化子烤火胯里扒,老杜你看開一點,氣壞了身子可沒人賠。老杜感激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在他臉上成了苦笑,一滴苦澀的淚在眼眶里露了一下又很快縮了回去。劉木匠這會兒把老杜看成了知音,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他說,要說油漆,莫說全廠恐怕全縣也只有老杜。老杜緊繃的臉舒展了一點點。聽說你80年代在人民大會堂做過油漆,還和中央領(lǐng)導合過影,90年代在廠里拿過技能比武冠軍?有人問。老杜摸了摸滿頭麻色的短發(fā),嗯了一聲,那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帶著哭腔。

這樣的安慰聽多了,老杜心里舒坦一些了,他覺得光讓人說說還不過癮,于是把掛在客廳的兩張相片取下來,放在口袋里,準備隨時給人看。

聽說你80年代在人民大會堂做過油漆,90年代在廠里拿過技能比武冠軍?有人問悶悶不樂的老杜。

這有相片呢!老杜的聲音顫顫的,好像被冤枉的小學生終于得到了老師的平反一般。

眾人于是認真地打量著相片。

老杜,你就站在中央領(lǐng)導的旁邊呢,好精彩!

老杜的臉漲紅了,灰白的眼珠有了亮光。80年代在人民大會堂做油漆真過癮,一點兒也馬虎不得。他說。眾人好奇地看著他,老杜的聲音也越來越亮。正規(guī)的油漆要過五道關(guān),老杜把右手舉到齊腦頂?shù)奈恢?,把五字拖得長長的,首先用粗砂布把表面打平,再用油灰一個小洞一個小洞地補,補完后再刷三遍漆,刷一遍就讓它干5到7天——哪兒像八毛手下這群王八崽子,只曉得往墻上亂糊!

眾人于是大罵廠里風氣不正,做事顛七倒八。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有,老杜從中找到了快感,越說越起勁,一天不聊油漆他心里就像失去什么??墒锹牨妭兊呐d趣卻一點點地退去了。

80年代我就在人民大會堂做油漆,還和中央領(lǐng)導合影呢!老杜在人群中坐下來說。

有人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有人連眼皮也沒往他身上抬,他們都知道老杜接著會說什么,他們對接下來的內(nèi)容早沒有新鮮感了。

這是我和中央領(lǐng)導的合影,這是廠里技能比武的相片,宣傳科小馬拍的。見眾人的注意力已轉(zhuǎn)移到別的話題上,老杜只好提高嗓門說。

有人不得已接過他的相片,淡淡地瞟了一眼,很快又還給了他,更多的人裝沒聽見。

老杜討了沒趣,只好順著別人的話題說,但說著說著又回到了老話題上。

過去廠里憑本事吃飯,每年都辦勞動競賽,哪像現(xiàn)在,得勢的盡是不做事的家伙!有人憤憤然。

是??!90年代技能比武我連拿幾次冠軍呢——那時不管有文憑還是沒文憑,能做事就行——老杜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正準備描繪技能比武的壯觀場面,不料旁邊的人打斷了他的話,接著原來的話題說下去。

那時廠子好興旺,年貨發(fā)得多,什么魚啊肉啊羊肉啊樣樣有……

那是領(lǐng)導關(guān)心底下的人咧!咦!好的領(lǐng)導總是這樣,80年代我在人民大會堂做油漆時,中央領(lǐng)導還和我們合影呢——老杜又扯到他的油漆上了。

眾人談興驟然大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著都把眼睛移向別處。他們對老杜這種見縫插針說油漆的做法很反感,只是礙于情面不便說出來,而老杜正說到興頭上,他覺得他的座位離人家太遠,不靠近一些人家聽不清楚,于是把右手伸進兩腿間,將屁股下的椅子往前移一點兒。

和中央領(lǐng)導合影時,我正好站在他的旁邊……老杜說著,又把椅子往前移一點兒。

這是我和中央領(lǐng)導的合影。老杜一手遞相片,另一只手第三次拖椅子,他的鼻尖快挨到人家的臉了,他滿口的大蒜味熏得周圍人皺緊了眉頭,他的口水飆到了對面那位的臉上。對方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動了一下,接下來毫不客氣地起身就走,老杜舉相片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

老杜再也不找人閑聊了,他整天板著臉,反剪著雙手在廠區(qū)亂轉(zhuǎn),長時間地看著他漆過的物件發(fā)呆。民工們不時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長久地盯著他們手里的油漆桶,眼里露出悲哀的神色。老廠長偶爾出現(xiàn)在他視線里,他偷偷地看他一眼又趕快將目光移開。人們發(fā)現(xiàn),他背駝了,頭發(fā)幾乎全白,臉上也不如原來靈光了,皮膚變得干燥多皺,眼角時時汪著兩滴淚。

老廠長辦退休了。離廠前,他特意找到老杜,緊緊握住他的手說,人家自己干了壞事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總有一天公司會還我一個清白的。老廠長還意味深長地說,熊副廠長很能干呵,又有背景,讓他去干吧!老杜昏花的眼睛驟然亮了一下,握著老廠長的手久久不放,沙啞著聲音喊了一聲老廠長,他感覺自己有很多話要對老廠長說,可是一股悲哀突然襲來,淹沒了掛在嘴邊的話,汪在眼角的兩滴淚終于落了下來。

老廠長一走,老杜整天地將自己關(guān)在家里,連廠區(qū)也不去了,他總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癡癡地朝著某個方向卻并沒用心地看,老伴問他話他不理,老伴拖他下樓走走他不動腳。劉木匠和幾個老同事一起來看他,他胡子拉碴,萎靡不振,看上去老了十歲。劉木匠拿出自備的好酒請他喝,他喝著喝著便大聲哭了起來。

熊副廠長上任不到三年就因為經(jīng)濟問題被職工檢舉,檢察院收審他那天,劉木匠嗵嗵地來找老杜報喜。這兩個星期,他和幾個老同事玩牌脫不了身,沒來看老杜。連敲幾下門,里面沒反應(yīng)。劉木匠趕忙問鄰居,鄰居說老杜的老伴一個星期前回去伺候老娘去了,但老杜沒和老伴一起去,他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劉木匠把這話對老同事們說了,老同事們便分頭去找他,大禮堂、老杜做過油漆的地方,連路邊的水溝也找遍了,都沒有老杜,他們只得報了保衛(wèi)科。保衛(wèi)科先打開老杜的家門,每個房間都仔細地找,床底下,衣柜里,能藏住老杜的地方都找了,沒有老杜。保衛(wèi)科趕緊分成兩組尋找,一組去老杜曾經(jīng)刷過油漆的地方,一組去少有人光臨的鍋爐房、水泵房、倉庫,找了一天,兩組人員都失望而歸。

保衛(wèi)科長正要派人去老杜的岳父家,只見一個油漆工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往他辦公室來了。科長再三追問發(fā)生了什么事,驚魂未定的油漆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老杜……死……死了!一群人立馬跟著民工往剛建成的新車間跑。這車間一個月前竣工,機器設(shè)備還沒來得及安裝,建筑隊撤走后沒人來過。大家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三樓,眼前的情景把所有人都嚇懵了——老杜面貼著墻,兩腳趴開,兩手撐開粘在墻上,整個身體成了個“大”字。他穿著工作服,全身上下沾滿了紅的綠的油漆,粘在墻上的兩手,緊緊抓著兩把油漆刷。墻上的油漆已刷到一半。幾個人費了好大的力才把他從墻上掰下來,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嘴緊緊抿著,臉上的肌肉往上拉緊,完全是用力刷油漆時的姿勢。人們用力地掰他的手,想幫他把油漆刷取出來,然而,刷子和手指粘得太緊,任憑他們怎么用勁也無法把它們分開。一個老同事猛地一拍腦袋說,上次在老杜家喝酒,老杜說只要廠里把新車間的油漆給他做,他不要廠里一分錢。嘿!當時以為他只是說說,沒想他居然當真了!劉木匠也說,老杜得了技能比武冠軍照相時,擺出的正是這個姿勢。

作者簡介張暉,女,七十年代生于湖南桃江,1994年畢業(yè)于湖南師范大學中文系。2006年進入毛澤東文學院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習。其小說作品先后在《芙蓉》、《安徽文學》、《廣州文藝》等刊物發(fā)表,現(xiàn)供職于湖南某上市公司。

責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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