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葵
一根骨頭躺在地上
一根骨頭,躺在地上
風(fēng),吹它不動
但吹走了它的靈魂
它兒時的歌謠也被吹醒
它本身就是一首歌
潔白地純情在大地
生活的減法把它層層刪減
使它僅剩下一把白骨
它用鈣質(zhì)征服寂靜
用一覽無余擁抱雨水的洗刷
陽光再也不能領(lǐng)引它尋找家園
光線增強了體內(nèi)的黑暗
時間,從它身上
撤離了所有季節(jié)和柵欄
它在身體內(nèi)部斷裂
在身體內(nèi)部孤獨前行
為打開一扇引進光明的門
努力尋找搏斗的對手
靜靜地躺著
一切為了再生
致里爾克
貧窮照亮你的光輝
你春花般地繚繞在貧脊的土地
時候到了,上帝終于同意
將這花環(huán)的編織者送上天堂
一個激烈的靈魂悠然睡去
身后留下黃金的門扉
錯縱茂密的根,從時間出發(fā)
形成你的中心
我只能從邊緣走過,走向遙遠
哀歌,打濕鳥兒的翅膀
重金屬開辟后來者的道路
那是一條中國的鄉(xiāng)村小道
高傲朗誦你的高傲
停下來,還是孤獨閱讀孤獨
時間越過你智慧的頭顱
把我重重地甩在泥濘里
我拒絕比故鄉(xiāng)安慶還大的地方
薄情的城市完成對你的圍困
又迅速將我淪陷,我在鋼筋水泥籠子里
找不到你心中聳立的塔
寫不出你那首偉大的杜依諾哀歌
大地上的一切分享我的故鄉(xiāng)
拋開寫字樓里的電腦和公文紙
我可以借用你使過的那把歐式的鋤頭
松動萌發(fā)在安慶地下的詩行么
能請你的詩神和死神住在周圍
我將心滿意足
兩個騎自行車的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兩個騎自行車的人
他們騎在一條馬路上
身體前傾的姿態(tài)
印證了一條馬路被他們緊急驅(qū)趕
他們并駕齊驅(qū),并排驅(qū)趕
仿佛要將前面的機動車趕出馬路
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們
被機動車兇狠地甩在了身后
甩在機動車偉大的屁臭里
他們奮力爬上高坡
他們不忍心貧困在體內(nèi)存積
他們只能用汗水來圍殲
雖然他們知道,汗水
不可能淹滅一切
忽然,一條小路將他們
從大路上分離出來
彎曲的小路將他們彎進更具體的目標
他們不得不接受小路更苛刻的指令
一前一后
顛簸進命運更細微的挑戰(zhàn)
或許,他們是一對夫妻
一對情人,一對兄妹
一對父女,抑或一對仇人
反正他們必須用力蹬車
蹬進路的盡頭
那里有苦難和歡樂在等著他們
被卷尺卷走的土地
一個車隊從城里溜出
在郊區(qū)的某塊土地旁停下
下車的人,不是拿卷尺
就是拿著圖紙之類
土地不知他們的蓄謀已久
他們正式開始了對土地的指手畫腳
土地的命運由此改變
土地上的莊稼們,誰也不知道
自己還有多長的生長期
它們,呆在地上
它們,呆頭呆腦
一棵被踩爛了的莊稼
在拿卷尺的人的皮鞋下面
提前喊出了最后一個“疼”字
安慶的棉花
棉花結(jié)隊而行
沿著長江的走向前進
棉花手牽著手
小憩在安慶的懷抱
春天燃燒起綠色的火苗
把安慶悠長的歷史追逐
夏天升起絳紫的花朵
綴滿安慶豐腴的臀部
秋天吐出潔白的花蕊
為安慶染一雙春蠶也織不出的彩袖
雀斑擠不進越冬的棉花
更爬不上安慶白里飛紅的額頭
棉花的女子
穿著女子的棉花
蘭花指穿針引線
鄉(xiāng)情在棉籽下地以前競走
棉花的愿望
白日纖細在安慶的腰間
月夜均勻在安慶的胸乳
拾穗者
在你的眼里
稻穗躺在稻稈叢中
就像魚兒游在干涸的河床
通過你的手
你要讓漏掉的稻穗
同樣找到自己的糧倉
就像公園的飼養(yǎng)員
不忍心讓鳥兒失去棲息的枝頭
被遺棄的稻穗
不斷地被你發(fā)現(xiàn)
你全身心地開采著
那狹長的金黃
那稻穗屬于你的狹長的礦藏
你與整畈稻稈競走著
你要讓失去生命的穗子
像花朵舒展
蘇醒在掌心上的春天里
你把腰彎下去
一把天然的鐮刀
把秋天重新翻割一次
你不得不這樣做
偶爾也站在田畈里
你把自己站成了
秋天不忍收割的
一株沉重的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