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南方有佳人

2009-01-12 09:22
上海文學(xué) 2009年12期
關(guān)鍵詞:小玉母親

葛 芳

1

母親火急火燎,屁股一轉(zhuǎn),回過頭跟鎮(zhèn)上的幾個干部談花木價錢。

小玉很討厭她的做作,明明三十元一盆含笑花,她非要說成八十元。母親兩手搭在肥碩的屁股上,唾液像一層白白的肥皂沫蕩漾在嘴角,小玉覺得很惡心,也為母親的毫無知覺而自卑。那個穿著黑色體恤的小伙子一手拎著暖水瓶,給領(lǐng)導(dǎo)泡茶,一邊在嘴角暗暗牽出一絲笑容,他定是在譏笑母親的粗俗。

小玉上去拉母親的手,母親的手關(guān)節(jié)粗壯突出,母親問:“你干嘛?”小玉說:“我尿憋?!蹦赣H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大概也覺得有點疲勞了,她很不心甘地帶女兒出門。找?guī)穆飞?她還在嘮叨,指責小玉尿得不是時候。

小玉很生氣。她實在不想丟人現(xiàn)眼了。老街上人來客去,幾乎都是熟人。母親的穿著有些奇怪,玫瑰紅的上衣,鼓脹的乳房晃蕩著,下身卻穿著黑色鏤空襪子,走起路來大大咧咧,外八字厲害得很。

小玉甩開母親,憋紅了臉,一口氣沖到家中,轉(zhuǎn)身就躺在床上,仍舊生著悶氣。

過了半天,她才聽到母親推門的聲音。母親手心里抓著手機,一路走著說著,她笑得花枝亂顫,聲音曖昧而混濁。小玉仰起頭,母親的臉上涂著厚厚一層白粉,但汗?jié)n很明顯,沿著鬢角淌出印跡。母親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兩只高跟鞋脫得東倒西歪。母親說:“做生意啊真叫吃力,小玉,你可要好好讀書,別跟我一樣遭這份罪?!?/p>

夜幕低垂,白熾燈雪亮,小玉不忍心多看母親一眼,她打扮得不倫不類,尤其是兩只耳環(huán),顫顫巍巍,一說話就晃蕩,一晃蕩就扎小玉的心。母親以前不是這樣的,樸實里有絲倔強,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有染后,堅決要求離婚。那時的母親,齊耳短發(fā),眼睛透明清亮,她做事說話都顯得利索而干凈,絕不拖泥帶水。十年,她沒有再嫁,但長期不在家,培植花木是小玉外公家經(jīng)濟的主要來源,母親是外公的唯一一個女兒,也只有靠她去沖鋒陷陣了。母親做事是不含糊的,丁是丁,卯是卯,劃分得很清楚。這兩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開始洋起來了,去卷大波浪,買尖頭高跟鞋,尤其是那條低腰牛仔褲,把她腰間一圈贅肉暴露無遺。

母親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夜間,屏幕一亮一亮的,短信聲音像蟈蟈叫,隔一會就響起。母親的手指并不纖細,有些地方還皸裂開來,纏了風濕膏藥布,可是她在手機鍵盤上稱得上健“步”如飛。母親去洗澡了,手機短信頻頻而來,小玉隨手翻看了一下,惡心得如喉嚨口塞了團蒼蠅屎。她猜想那人肯定是面目猙獰的,他裸著下身,低聲對母親說:“我要干你?!?/p>

小玉驚慌地把手機扔了。她四下尋找母親,母親在浴室里。水聲嘩啦嘩啦,蓋住了小玉狂躁的心跳聲。玻璃門上水汽朦朧,隱約透出母親肥碩、走形的軀體。

小玉的心很亂,母親也成了亂搞的人。跟父親相比,她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這樣一把年紀了,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剛離婚的那幾年,有很多人踏破門檻來說媒,母親一臉莊重,抱住小玉說:“男人——我都不相信了,我只有這個丫頭,我想給她一個安穩(wěn)、干凈的環(huán)境。”母親的短發(fā)拂在小玉臉上,如同楊柳,吹蕩著春天柔美的氣息。小玉也緊緊返身回抱母親,母女倆像停棲在岸邊的白鷺鳥,恍惚里帶著絲憂傷。

2

小玉胡亂塞了幾口飯,洗了把臉,換了條黑白圓點套裙。她趁母親還在廚房里轉(zhuǎn)悠的時候,就輕巧地跳出家門口。她已經(jīng)想好了,她要單獨去找鎮(zhèn)上的幾個干部,用她的自尊,把母親丟人現(xiàn)眼的細節(jié)扳回來。

鎮(zhèn)上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只有那個黑色體恤的小伙子在。就是他,譏笑著母親的粗俗!小玉鼓足了勇氣,一開口就像機關(guān)槍,說:“那含笑花三十元一盆,就這個價格,你們要還是不要,都不會變了?!?/p>

小玉說得有點激動,胸脯起伏著,她認為自己是個誠實的人,誠實的價格應(yīng)該把那種虛偽掃光。小伙子笑了,其實他也沒多大,最多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他給小玉倒了杯水,跟領(lǐng)導(dǎo)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二十盆花木生意定下來了。

小玉興奮得開始急促不安了,她理理頭發(fā),拉拉袖口。小伙子問她在哪里讀書,愛好什么,喜歡聽誰的歌。小玉也不拘束,拉拉雜雜講了一堆,她發(fā)現(xiàn)這個大男孩的臉長得很像扮演楊過的古天樂,帥氣英俊。小玉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竟一直聊了一個多小時。小玉怕母親不識時務(wù),會殺過來,匆忙起身告辭。小伙子站起來,說他叫鄧明,同時把手機號給了小玉,說有事跟他聯(lián)系好了。他伸出手,小玉窘了一下,第一次禮節(jié)性地和別人握了下手。鄧明的手掌很堅定,把小玉的手指頭稍稍緊握了下,小玉的心在她黑白圓點套裙里慌亂地跳著。

母親氣急敗壞,對小玉的自作主張非?;鹈?她拿出計算器,嗒嗒嗒撳給小玉看,說:“這些花木最起碼價錢要到六十元一盆,這樣就可以賺七八百元,你倒好,順水人情,做得輕輕巧巧……”

母親狐疑的目光落在小玉白皙的臉上,她是敏感的,她大約也記起了辦公室里有個模樣長得挺出眾的小伙子,她“噓”的一聲,意味深長笑了,湊近小玉,說:“哎呀,我家的小玉也自己有想法了,也好,也好,找個好女婿,也有個好靠山,倒是最實在,女人,要憑自己的本事去混,那真叫吃力啊!”

小玉臉皮薄,經(jīng)不起母親訕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母親在她雪白粉嫩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笑著罵:“死妮子!”母親的動作輕佻、粗魯,讓小玉覺得她很像老鴇。小玉皺眉,鞋跟一拔,跑到村外的榆錢樹下,看河里的鴨子撲騰。

河水清清亮亮。小玉回想鄧明的手白皙、修長,倒像彈鋼琴的手,她忍不住有種喜歡。說實話,小玉是個挑剔細節(jié)的人,她見不得別人跟她說話時嘴唇上還沾有米粒,她也無法容忍對方的手指甲藏滿污垢還不停在她眼前揮舞。最近幾個月,她老是莫名其妙失眠,她特別害怕宿舍里女孩子們談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她們眼神有些毒,也有些毛,尤其是咬著耳朵說悄悄話的時候,小玉就覺得自己像片葉子,在她們不明所以的目光里無力地飄啊,轉(zhuǎn)啊,然后,整個世界就開始崩塌。

小玉知道,這樣下去,她會得神經(jīng)病。她不要做神經(jīng)病!誰會要一個神經(jīng)病女人?整天黑著眼圈,頭重腳輕,面色黃漬漬。

她已經(jīng)想到被人要了。這有什么可恥呢?

宿舍里的女孩可能都有這樣的想法了。對面床鋪的胡晶晶十五歲就被人那個了,據(jù)說是鎮(zhèn)上修摩托車三十幾歲的老男人下手的。胡晶晶并不覺得懊惱,她把老男人送她的蕾絲花邊吊帶裙常年掛在宿舍蚊帳中。胡晶晶很能暢想,她躺在竹篾席子上娓娓訴說著老男人待她的百般好處,說到得意的時候,還撩起了她的上衣,天哪!她的乳房就像兩枚四月的果實,沉甸甸,泛著光澤。

小玉的心緊縮了一下,她想到自己的乳房——可憐地瑟縮在胸罩里,幾乎沒有。

她的隱秘的心事,她只跟她的同桌趙鳳講。她倆是模具班唯一的兩個女生,小玉原以為她們能像姐妹一樣去共同迎接生活中的風雨,可是不久,她發(fā)現(xiàn)趙鳳是個表里很不一的人。她會當著小玉的面噓寒問暖,暗地里卻出賣了小玉無數(shù)回。

譬如說,小玉可憐的小乳房,小玉父母離異的細節(jié),小玉想被人要的心態(tài),有時會像一股燠熱的風很奇怪地刮在宿舍的上空。女孩子們?nèi)宄扇汉逍χ?一碰上小玉的目光,就突然間停止了。小玉睡上鋪,她抓住冰冷的不銹鋼床架,一步一步向上爬的時候,感到了孤獨而絕望。她望著天花板,那里白色一片,偶爾會看到一只蜘蛛,伸出怪異的細足慢慢向前爬著。她不害怕,她倒希望蜘蛛繼續(xù)往前爬,爬到趙鳳的內(nèi)褲里,讓她尖叫。

小玉跟班主任講,她不想再寄宿,要改為走讀生。費了很大周折,班主任才勉強答應(yīng)。

小玉的眼睛清如水。

小玉的頭彎在公交車玻璃窗上。從那她看見自己的眼睛,像黑水丸,在白瓷盤里一晃一晃的。旁邊有一輛中巴車拚命地按著喇叭。小玉探過頭,吵什么吵啊!中巴車一扭,直往前竄。小玉發(fā)現(xiàn)車廂后部貼著一個美女隆胸的廣告。她有點慌張,下意識想多看兩眼。中巴車卻放了些黑煙,一下子跑得沒了個影兒。

窗外下起了雨,雨水像蚯蚓一樣在車窗上彎彎扭扭爬開了。小玉托著腮幫子,漫天亂想開去。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專業(yè),都怪那個同村的老師,把模具專業(yè)說得天花亂墜。他說:“蘇州現(xiàn)在中外合資企業(yè)多得很,就是缺少專業(yè)型的人才。到畢業(yè)時,他們要打著燈籠才能找這方面的人才呢!更何況小玉是個模樣長得俏的女生,不知道要怎樣搶手呢!”

母親并無多少主見,她對當今社會發(fā)展一向缺少預(yù)見性。她汗唧唧捏著一把鈔票——入學(xué)贊助費要交一萬八,側(cè)過頭,象征性地問了一下小玉:“定啦?就這個專業(yè)!”小玉還在發(fā)呆,渾濁的氣流,嘈雜的人群,讓她感覺是在一條輪船的甲板被人推搡著,她木然點點頭。母親伸出手,很快,就成交了。

小玉又回想起早上在學(xué)校的一幕。專業(yè)課上她拿起銼刀,齒輪飛快旋轉(zhuǎn)著,像她的頭發(fā)在空中被猛烈地吹刮著。趙鳳說:“你還在做什么白日夢啊,當心你的手指頭!”

趙鳳將她推了一下。她們前后繞出工場,陽臺的兩側(cè)趴滿了男生,黑壓壓的一片。小玉看見,忙收斂住自己的手腳,小心翼翼低眉走過。他們已經(jīng)開始躁動不安了,噓了好幾聲,問小玉要去哪里?要不要什么特別的服務(wù)?

趙鳳撇著嘴巴,大大咧咧,男人婆一樣訓(xùn)斥他們。趙鳳把小玉的手拉過來,一把攥住,氣鼓鼓地跑了起來,害得小玉還差點絆了一跤。趙鳳說:“小玉,你是不是心里特爽?”

小玉說:“哪里呀!這群男生討厭死了!”趙鳳撒開小玉的手,說:“哼,我明明聽見你嘴角輕笑了聲,你就喜歡被人吹著捧著,跟你母親一個樣!”

小玉最恨趙鳳提到她母親了,現(xiàn)在趙鳳還把她和她母親放在一起評價,她一下子來了火氣,說:“我母親怎么了?用的著你來品頭論足!”她扭頭往操場邊走,恰巧一陣風刮來,香樟樹上的葉子嘩啦嘩啦飄了下來。

窗玻璃上雨點匯成一道道的長條,膨脹起來,于是出現(xiàn)了很多處突起,它們又飛速地摔碎、破裂,向四面八方飛濺。小玉還在生氣,生趙鳳的氣。她想趙鳳的心理太不正常了,以己度人!

小玉看不順眼趙鳳并非沒有緣由,同舍的女孩都在嫌棄她,大概是因為趙鳳面相有點惡,一粒黑肉痣不偏不倚生在嘴角下方??赡芨P(guān)鍵的是,她居然不愛洗澡!天氣那么熱,她頂多在宿舍打兩盆水,往身上胡亂潑幾下,搞得盥洗室經(jīng)常水漫金山。大家好像都聞到了趙鳳身上發(fā)出的餿味,那是放了幾年爛咸菜的味道。因此沒有誰愿意和她扎堆。小玉是個心善的孩子,并不太嫌棄??善w鳳是個嘴快的人,她可能是無心,也可能是故意,趁小玉不在宿舍的時候,將小玉當作一本書,一頁一頁翻給別人看。

雨勢漸漸小了下來。小玉也到站了,她踮起腳尖像只白鷺輕手輕腳地行走。

推開家門,小玉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屋子里有一種東西被燒焦了的煳味,刺鼻而渾濁。三個女人在麻將桌上闊聲大叫,笑起來像蘆葦蕩邊野鴨子發(fā)出的嘎嘎聲。母親的邊上有個男人,小玉從來沒有見過,金魚水泡眼,鑲個鷹鉤鼻,看起人來目光冷清,有種陰森森的感覺。母親的一只牌舉到半空,這才發(fā)現(xiàn)倚在墻壁上的小玉,她訕訕地搭腔,并隨手抽了張一百元的票子,遞給小玉示意她隨便去買點吃的。

小玉裹了條毛巾被。她睡不著。麻將的洗牌聲時斷時續(xù),那幾個女人的聲音沙啞、粗鄙,總是在洗牌時興奮得忽上忽下。女人是不是到了四十歲這個年紀都會變得臃腫、粗俗、隨便?小玉覺得很恐怖。

至于那個男人——小玉想著有點懼色,母親當時啰唆了一句,要小玉喊他伯伯,小玉只是用余光瞥了過去,并不叫。他也沒有用期待的眼光迎接小玉,只抽他的煙,手指蠟黃。小玉把臉埋在枕頭上,惶惑而緊張——他是那個發(fā)短信的男人嗎?“我要干你?!彼赣H說。他裸著下身,面部窄小無肉,母親卻在咯吱咯吱笑,渾身的肥肉在顫動。天哪,小玉的喉嚨口被一口濃痰堵住了,她拚命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以前只要她想引起母親注意,就會拚命咳嗽、喘氣,虛張聲勢,不消片刻,母親就會奔過來把她摟在懷里,喚她心肝寶貝。

可是今晚這招不靈,母親壓根兒聽不見小玉的哭泣聲。母親面頰發(fā)燙,雙手不停地往自己胸前捋鈔票。她的左腿,也順勢搭著男人的右腿,一顛一顛,如同行駛在汪洋里的一條船,失去了方向。

早上,小玉到衛(wèi)生間刷牙時聞到一股尿騷味,她往抽水馬桶上一瞧,發(fā)現(xiàn)蓋板上有幾處尿漬,黃豆大小,深深淺淺,很扎眼。小玉火氣大了,尖聲喊起了母親的名字——張亞芬!張亞芬!

母親在房間里并無反應(yīng)。小玉有點失控,她猛地抓起蓮蓬頭,將水流擰到最大,“嘩嘩嘩”對著馬桶沖——她發(fā)現(xiàn)一雙男式黑襪蜷作一團,堂而皇之躺在她家的浴室角落里!

小玉不敢再叫張亞芬的名字了。她愣愣地走出來,沖母親的房門發(fā)了很長時間呆。

她的眼睛仿佛穿過那堵暗紅色的房門,直掃母親孤寂了近十年的床鋪。她似乎看到了男人和她的母親以一種十分奇怪的姿勢赤身交纏在一起,像兩條蟒蛇,伸出細長、尖銳的蛇信子,一伸一縮。

這兩條蟒蛇的形象盤踞在小玉腦海里,害得她一整天暈沉沉的。趙鳳不停地用胳膊肘推她,提醒老師目光正盯著她呢!小玉打了個哈欠,鎖住嘴巴,并不落多少言語。課間,趙鳳遞給她一只削好的蘋果,她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昨日的不快,輕聲低語著,她說:“小玉,我昨天上網(wǎng)認識了兩個帥哥?!?/p>

小玉并沒有聽進去。她還在想那個面部窄小無肉的男人,她想,要是她今天放學(xué)回去,他還在她家呆著的話,她就和張亞芬脫離母女關(guān)系,她說得到做得到!天哪,他晃晃悠悠從母親房間爬出來,掏出惡心的東西對著她家的馬桶亂射一泡,她從此怎么坐上去大小解?那窄小無肉的男人尿完后說不定咂咂嘴,再次趴到母親肥碩的屁股上。小玉慌亂的心驚飛出來,她差點發(fā)出尖叫聲,被趙鳳一把手撳住了嘴。

趙鳳說:“小玉,你有點不對頭。你想男人啦?”

小玉對趙鳳老氣橫秋的話置之不理。趙鳳也不惱,她說:“他們在視頻上給我看了樣子,那真叫神氣!他們也提出要看我長得什么樣,我就蔫了。小玉,你說,我去把這個黑肉痣弄掉,怎么樣?”

小玉嘻嘻笑了下,說:“當然好了?!彼S便接了句,對待趙鳳不用太當真。

小玉把專業(yè)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那些機械圖像一張張怪異的面孔對著她擠眉弄眼。她不知道從何處下手畫圖。她無聊地翻著手機上的號碼簿,忽然看到鄧明兩個字。那雙白皙的手好像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的蘋果香味——課堂里小玉她坐立不安,額頭沁出細密的汗,她猶豫了片刻,最終給鄧明發(fā)了條短信:你好嗎?小玉。

很快,鄧明回復(fù)了。鄧明說:“挺忙,周末有空我跟你聯(lián)系?!?/p>

小玉因為懷揣了一個甜蜜的心事,心情略略放松了些。傍晚,她穿過母親種植的花木棚,那里的竹葉修長如劍,周圍環(huán)繞著幾盆銀杏、矮梅、小榕樹。她用力嗅了嗅,摘了片銀杏的葉子。屋子里靜悄悄的,母親的手提包、化妝盒扔在桌子上,還有幾張爛灰灰的鈔票。衛(wèi)生間里滾筒洗衣機正“咔啦、咔啦”機械式地轉(zhuǎn)動著。小玉抬頭看了下客廳里的掛鐘,準六點。她想母親會怎么跟她解釋呢?

小玉一言不發(fā),什么表情也沒有,推門進了母親的臥室。里面整理得很干凈,一點皺褶也沒有,似乎根本沒有發(fā)生過什么風暴。小玉譏誚地笑了聲,裝吧!看你裝到什么時候!母親剛洗過澡,頭發(fā)亂蓬蓬地,她頸部邊的肉好像又肥了一圈,她轉(zhuǎn)過頭,看見小玉,張開雙臂要把小玉摟在懷里,小玉悶聲后退了,她凌厲的眼光直射母親。

母親變臉了,說:“小孩子家,別來干涉大人的事。好好讀你的書。也快期中考試了吧!”

小玉最瞧不起母親以勢欺人、把自己當作小孩罵的那一套,她忽然亢奮起來,拉長了語調(diào),學(xué)著港片中小混混的模樣,惡毒得吐出幾個字:“惡人先告狀,那人把你搞了,你舒服透了!”

她也瞅見了鄧明手機上兒子可愛的大頭貼。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小玉并不奢望什么,月亮很白,風很輕,她聽見蟲子的吟唱,像她心里孤獨了多年的小羊開始咩咩叫喚。

5

小玉怕撞見公墓男人,三天兩頭留宿在趙鳳床上。趙鳳近來行蹤不定,有時深夜十二點翻圍墻進來,有時干脆徹夜不歸。

小玉心里大約有點數(shù),趙鳳是跟網(wǎng)上的倆帥哥去約會了。從虛幻的網(wǎng)絡(luò)到現(xiàn)實世界邁進總需要一點勇氣的。小玉曾擔心趙鳳會被別人騙,趙鳳咧開了嘴直笑,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說:“誰能騙得了我?只有本小姐騙人家,哪有我被人家哄騙,又不是三歲小孩?!壁w鳳手捧鮮花,將玫瑰伸到小玉鼻子底下,說:“你聞聞,多香啊!我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活著一定要盡情享受陽光、雨露和鮮花般的美好!”小玉向后退了一步,她受不了玫瑰花叢中刺鼻的香水味道??纯蹿w鳳,像個激情洋溢的詩人,神采奕奕。小玉想,也許吧!但愿她碰著的也是鄧明之類的人物。

反過來,趙鳳卻是對小玉有點隱隱的擔心,她把小玉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回,還張開手臂抱了她一圈,然后,她一臉凝重地說:“小玉,你倒要好好考慮,去做一下?!薄白鍪裁?”小玉很天真地問。

“你的胸啊!那么平,整個兒就是發(fā)育不良。告訴你,男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它的?!壁w鳳壞壞地笑,還不忘奚落一句:“你看你,還像六年級的學(xué)生,哪有一點女人的魅力?”

小玉被趙鳳嗆得啞口無言,心情一下子沮喪起來。那天,唱歌的時候,鄧明也輕輕抱了她一下,就像蜻蜓點水一樣,漾起了水面一小圈漣漪。小玉窘著臉,但品嘗到了蘋果肉中脆爽的甜味。鄧明并沒有喝多,他可能還像第一次見面——禮節(jié)性地輕擁了她一下,來表達出他對這個妹妹的喜歡。那個擁抱安全而有質(zhì)感,也是小玉第一次接受異性的擁抱,她貪戀著那蘋果的香味,只嫌時間太過于短暫。

現(xiàn)在,小玉懨懨然,也許男人都是一個樣的,喜歡豐乳肥臀的女人,可惜,這兩樣,她什么都沾不到邊。

小玉斜躺著,兩腿搭在不銹鋼的床欄上,她懶得脫鞋子。趙鳳并不計較她的床鋪有多亂、多臟。她只在乎把外在的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光鮮奪目。小玉算是看透了她這套鬼把戲。

眼前的趙鳳波浪形卷發(fā),濃妝,戴銀色環(huán)形大耳環(huán),低胸裙子,乳溝若隱若現(xiàn)?!耙懒?你就這樣去上課?”小玉很是驚詫。

趙鳳肩膀聳了聳,討好式地浮現(xiàn)出一個笑容:“小玉,你得幫我請假,說我外婆病故了,我回去奔喪。要整整三天?!?/p>

小玉哈哈笑出聲來,外婆病故?整三天?她的胃口越來越大了!睜眼說瞎話,她一點也不害臊!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小玉睡著她的床,一個人舒舒服服睡三天,她覺得很實惠。

小玉也跟她曖昧起來:“他要帶著你遠游嗎?”小玉吃不準是用“他”還是“他們”。趙鳳沒有明確表態(tài)過,她閃爍其詞的話語讓宿舍人猜疑過很長日子,可她就是不正面交待,——或許她就喜歡這種云遮霧繞的狀態(tài),讓她們永遠猜不透。

“猜!去猜吧!”瞧!趙鳳還是落了這樣一句高深莫測的話給小玉,順便還問小玉借了只乳白色背包,說是要和服飾搭配。

小玉撇撇嘴,心想:猜?誰會去猜?你以為人人稀罕聽你的破事啊!

6

天還沒亮明白。

淡淡的晨霧像小玉的心事繚繞不去,才早上五點鐘,小玉就睡不著覺了。外公在院子里打水,水桶晃蕩,在井邊發(fā)出碰撞的響聲,小玉聽得一清二楚。滿院的花木挺直了身子,在咕咚咕咚吸收天地精華。

昨晚母親坐過的痕跡還在——沙發(fā)上深陷下去的一個坑。小玉也懶得去撫平,就像她懶得去打理她們這種尷尬而緊張的母女關(guān)系。母親搓著手,看上去悵然若失,臉部表情接近木訥。她想了想,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沓錢,整整兩千元,這是小玉一個月的生活費,可母親多給了八張。她想用錢來拉攏母女之間的距離嗎?小玉譏誚地將嘴角揚了下,順勢接過,這一疊紙幣簇新,手指一撩,還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

小玉笑盈盈地說:“很爽?!?/p>

母親怔立著,眼前女兒復(fù)雜的性情讓她有點招架不住了。她嘴唇嚅動了幾下,還是把話推了出去。她問:“小玉,你是在跟鎮(zhèn)上的鄧明軋朋友?他可是結(jié)了婚的男人,你一點也沒有社會經(jīng)驗,不要被他騙得暈頭轉(zhuǎn)向。”

小玉奇怪地掃了母親兩眼,憤憤地,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你跟蹤我?”

母親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辯解說:“你瞎想了,我哪有時間來料理你?就是那夜,鄧明開車送你回來,你老李伯伯看見他的車牌,就知道你在和他交往。小伙子人是不錯,又有前途,可惜,這樣優(yōu)秀的男人早早就被人挑去了!”

你老李伯伯?母親的話九曲三彎,小玉忍不住冷笑了聲,哼,“你老李伯伯”?我哪來的伯伯?——是那個做公墓生意的男人嗎?

小玉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有種莫名的驚懼感。她仿佛看見他快意地從母親的身體上晃蕩下來,然后,裸著下身,從窗簾的縫隙里偷看窗外的一切。小玉那夜的臉是酡紅的,像一張灑了玫瑰色的金箔。臨別前鄧明又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溫柔中使了點小小的勁,似乎帶著點猜不透的暗示。

小玉怨恨地想:全被他看去了!這個變態(tài)陰森的老男人!

夜幕降臨,蛐蛐躲在院子石頭縫里鳴叫的時候,小玉就伺機潛伏在陽臺的角落里。她一整天都在胡思亂想。他的面目,模糊中又獰厲了幾分,金魚水泡眼,鷹鉤鼻,看起人來目光冷清。自從在麻將桌打過照面后,小玉就沒有再正面撞見他??烧l又能說他不存在這個家中呢?他抽煙用的打火機扔在飯桌上,他的黑色襪子又裹成粽子一樣縮在洗衣機旁。

最要命的是,那尿漬,黃嘰嘰一團,說不出的腌臜,但它讓小玉在怯立中心跳快速加快——這是他的體液!體液!小玉只要一瞅見,便頭暈?zāi)垦?仿佛他一下子走了進來,粗暴地按住小玉,就在這逼仄的衛(wèi)生間里。洗衣機還在“咔啦咔啦”不停地轉(zhuǎn)動,他繼承著以往的動作,狠命一拉,就扯開小玉的內(nèi)褲。他到底要干什么呢?小玉大約能猜出幾分了,她渾身的毛孔緊縮。該死的,她又嗅到了陰濕的味道,黏稠的,從她下體汩汩而出。它怎么和他身上的尸氣不謀而合?墓地上的夜風悚然,刮得紙花、冥幣漫天飛舞,他就反剪著雙手,繞著墓地而走,他在選擇一塊最理想的地皮給需要的人。他撳住小玉的嘴巴,說“噓——”,意味深長。他的雙手像老虎鉗一樣,將小玉叉開雙腿,綁定在浴缸里。

小玉想,要死了!他要掏出他惡心的東西了!她可憐得兩頰脹成緋紅,像落日躍下地平線的一剎,帶著一種羞澀和殉道式的美。她身體前后左右扭動,這種劇烈的喘息越加催化了事態(tài)的發(fā)展,他湊上身來,生硬、粗魯、果斷、堅決。那尿漬成弧線狀徑直進入她的秘密叢林,猖狂而蠻橫!小玉被灼傷了,眼里嘴里盛滿了眼淚和鼻涕,濕乎乎地,像一鍋粥糅雜在一起。

母親在敲門,她拎著一大筐衣服,她有洗不完的衣服。她看見小玉出來時,像發(fā)了燒一樣的虛弱。她問小玉:“你怎么了?”

小玉支支吾吾,急匆匆離開,她根本解釋不出什么。她歪歪斜斜向前走,轉(zhuǎn)身躺在自己的床上,漫天的云彩在頭頂飄過,像綠野仙蹤里的世界神秘、瑰麗。

她哼哼唧唧了幾聲,她知道,自己可能生病了,一種難以啟齒的病。

7

這時候的季節(jié),總是交接得很快,夏天的裙子還沒穿夠,秋風就起了。滿樹金黃的銀杏葉鋪下來,成了明晃晃的一條路,踩著,心有一點輕輕地抖動。

趙鳳三天兩頭問小玉借錢,先是五塊,十塊,后來口子開得越來越大,五十塊,一百塊。舌頭一滾,借錢的話就冒出來,她也不覺得難堪。

小玉問:“你不向你父母要嗎?你要了這么多錢干什么呢?”

趙鳳氣咻咻地說:“我父母整天在太湖里忙著捕魚,兩三個月回家一次,我哪碰得上他們?”

小玉覺得她不應(yīng)該這樣羞惱,但還是耐著性子,她有點小心翼翼,旁敲側(cè)擊:“你跟你們的帥哥在一起,他們不掏錢嗎?”

果真,趙鳳被噎了下。她皺皺眉,說:“他們經(jīng)濟也不寬裕,我們的消費基本上屬‘AA制?!?/p>

“他們是做什么行業(yè)的?”

趙鳳并不交待。

小玉又問:“你貪圖他們什么呢?長得帥?他們搞過你嗎?你的胸脯那么大,他們肯定眼饞得不得了,你給他們舔過嗎?算了,你不回答也可以,你讓我猜吧!對,猜!我猜,是肯定的了,你瞧你屁股又大了一圈,趙鳳,你做哪些事情舒服嗎?”

趙鳳突然“咯咯咯”像個老母雞捧住了腹部笑個不停,眼淚也從眼梢處不斷擠落下來。她拎住小玉的耳朵,親昵地笑罵說:“小玉,你是真想瘋了,想像力這么豐富!小玉,你應(yīng)該找個男人來發(fā)發(fā)嗲了。我們還讀什么瞎書呢?——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畢業(yè),離開這煩人的學(xué)校?!?/p>

趙鳳抹著香氣,帶著小玉借給她的一百元走了。小玉說這是借給她的最后一筆錢了,除非她把前面的一千塊還上才能再開口。管它呢!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塌下來當被蓋,這是她趙鳳的口頭禪。

小玉心情黯淡下來,如同漸漸變黑的天空。黑夜。黑幕。黑魆魆的墓地。最近,她又開始失眠,宿舍也好,家里的床也好,總是睡不著。胡晶晶她們唧唧咕咕,擠眉弄眼,她們以為小玉睡著了,就壓低嗓門說趙鳳——小玉有些恍惚,她并沒有完全進入睡眠狀態(tài),思維總被她們細密的話語牽著走。奇怪的是,她好像看見趙鳳裸著身體,和公墓男人并排赤條條睡在一起,粗糲和細膩的皮膚都在冒煙,像兩團火,有一觸即發(fā)的勢頭。

小玉的拳頭緊握,她曉得自己不應(yīng)該有那么重的醋意??墒撬裏o法抵抗自己的意識。

傍晚,公墓男人和母親倚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時,小玉“當啷”推門進來,母親也越來越難以捉摸女兒的動向了,女兒大啦,心事也多啦!只能由著她去。母親問她:“吃晚飯沒有?”小玉并不應(yīng)聲。公墓男人卻返身進了廚房,他儼然把自己當作這個家的男主人,他點著煤氣,火苗“嗞里嗞里”向上躥躍,不一會兒,雞湯的香味就飄溢出來。公墓男人把雞湯端到飯桌上后,還殷勤地給小玉盛了碗米飯,小半碗,淺淺的,他好像知道小玉的飯量。

小玉不說話。母親倒是有種溫情在泛動,她咕嚕了聲:“吃吧,你老李伯伯都給你備好了?!?/p>

一股怒氣涌過小玉的全身,其強烈程度使小玉自己都感到吃驚。她扔掉背包,將手機甩到沙發(fā)上。她忽然很有種大哭大鬧的沖動,她甚至想向前掐住這公墓老男人的脖子,控訴他:“你這個流氓,惡棍!你不知道你在暗地里強暴了我多少回!對!強暴!現(xiàn)在你還裝作我父親的樣子來體恤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小玉的手很奇怪地向前劃了幾下,仿佛在做云手這個舞蹈動作,她當然沒有抓住公墓男人的衣領(lǐng),也沒有窮兇極惡地喊罵。她倒是看清了這個做公墓生意男人臉上的坑坑洼洼,還有頸脖里一條蜈蚣一樣的疤痕。他露出難得的笑容,如墓地上的一小簇一小簇的野花,風一吹,就愣愣地抖它幾下。

母親穿著一件下擺及膝的中長下衣,腳蹬高跟鞋,脖子上圍著一串貝殼類的項鏈。這副不倫不類的打扮并不影響她的情緒。她猛然驚叫起來,因為小玉的身體在剎那間前傾,毫無意識地癱軟下去。母親摸她的額頭,燙得像捂手的暖水袋。

8

小玉稀里糊涂在床上躺了近半個月。

有時一直高燒,或者持續(xù)幾天低溫,也查不出什么,醫(yī)生說是炎癥,具體涉及到哪一個器官,也說不清楚。最討厭的是,她整夜整夜失眠——她聽見老男人趿拉著鞋子,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嘩啦嘩啦亂射一番。她有點習(xí)慣了。她的精神定是在剎那間被它俘獲與蹂躪的。她也聽見了外公的咳嗽聲,外公喉嚨中的濃痰越來越多了,好像一不在意就會把那個瓶頸堵塞,她聽得心慌、害怕,她擔心外公在誰也說不準的時候離她而去,只剩一堆骨灰趴在孤零零的墳?zāi)怪小?/p>

全家唯一受用的是母親。不是嗎?你看她端茶遞水時腳步是那么有條理,她就像一只鵪鶉鳥,肥碩而輕盈地掠過水面。她的性生活很滋潤。小玉想,她真是自私透了!她一點也覺察不到我的病因何而起,她只是象征性地在我的額頭上摸了一下,又去風流快活了,她是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女人!天哪,我生活在這樣暗無天日的世界,還不如死了算了。

——小玉想到了死。理由并不復(fù)雜,因為失眠,她焦慮抑郁,她對自己無可奈何。她居然連續(xù)二十四小時只合眼十分鐘,十分鐘內(nèi)的意識也照舊清醒得可怕。她呆立在鏡前,她瘦脫了一個人形,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更加骨感了。她捏著自己的乳房,眼眶濕潤了,她感覺很是心寒。她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在風里飄飄忽忽,不知道要飛向何方。

鄧明來過兩次,或許還是母親去攛掇的。小玉并不對母親感恩,因為這樣一來,原來有著一點曖昧和小小的暗示也在天光下蔫掉了、散架了。鄧明表現(xiàn)得太正經(jīng)了!他給小玉掖好被角,叫她配合醫(yī)生,好好吃藥看病。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嚴肅的班主任,好像在說:小玉別胡鬧,也別任性了!小玉噘著嘴,把床單一刻不停向上拉,然后蒙住頭。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吶喊:走!都給我走!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她嘩啦啦哭了一場,只覺要把五臟六腑摳出來,她才解氣。

趙鳳出事了!小玉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對夫婦就是趙鳳的父母!他們眼神枯竭,額頭上嵌滿水波一般的皺紋。他們焦黃的面色如散落到大地的枯葉,單薄而脆弱。是班主任陪他們過來詢問有關(guān)趙鳳消息的。小玉病了半個月,趙鳳也就失蹤了半個月,他們原還以為小玉和趙鳳是綁在一棵樹上的螞蚱,互相廝混或包庇著。天地良心,小玉壓根兒不知道趙鳳這死妮子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趙鳳向父母訛了兩千多元錢,說是要參加學(xué)校技工培訓(xùn)然后去考證。她又向宿舍胡晶晶她們挪了五百,加上小玉的一千,將近四千。她打扮得花里胡哨,揣著錢,到底干什么去呢?手機關(guān)機,音訊全無,老兩口情急之下向校方討人,班主任也是頭一遭碰上這樣的事,六神無主,一個勁抓住小玉的胳膊,要她好好想想,提供些重要線索。

小玉只交待出網(wǎng)絡(luò)上有位帥哥。胡晶晶也回憶到她好像看見過一個手臂上刺著青龍的男青年和趙鳳從出租車中下來。再確切的情況,也說不上什么了。有一點是小玉深信的,也是她所隱瞞的——趙鳳是拿著錢去租房了,她和他們同居。男青年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還是三人赤條條同躺在一張床上?這顯得太荒唐了。

小玉忽然來了精神,從床上利索地爬起來,梳洗完畢,說走就走了。

9

小玉首先去了學(xué)校附近的德源網(wǎng)吧,老板的頭中間大兩頭尖,如同一枚橄欖,他眨巴著眼睛,盯著趙鳳的照片,鼻翼扇動了兩下,說:“這丫頭,半個月前經(jīng)常來,聊得起勁了整夜都呆在網(wǎng)吧。她是你小姐妹?”小玉裝作可憐巴巴的聲調(diào)說:“她是我姐姐,失蹤了快半個月,我爸媽快要急瘋了,差點要快跳河自盡了。”老板“哦”了一聲,繼而十分狎昵地說:“你姐姐比你成熟早,她會對著視頻,把裙子的胸口處越拉越低……”

“她真不要臉!”小玉嘀咕了聲。老板笑了,黃漬漬的牙床露出來,讓小玉聯(lián)想到她家的馬桶蓋。他意味深長地說:“你姐姐肯定跟男人跑了!這也沒什么好急的,玩夠了她自然又會回來了。哎!現(xiàn)在小姑娘花頭經(jīng)可真多。你是她妹妹?你怎么和她長得一點也不像!”

小玉急匆匆奔走了,她知道老板的下文肯定是:哎,她的胸脯那么大,你瘦嘰嘰的,啥也看不出……小玉不想把自卑的處境顯露給一個外人看。她蹲在馬路邊,抓耳撓腮,在乳白色背包里翻來翻去找硬幣,她想下一站去哪里更有收獲呢?

無獨有偶。她竟然在背包夾層里發(fā)現(xiàn)一張做中介生意的名片,她的包里怎么會莫名其妙多一張這樣的紙片呢?小玉在太陽底下想破了頭顱才恍然記起這個乳白色背包曾被趙鳳借用過,那天,趙鳳說為了和她白色低胸裙相配。看來,名片就是伏筆和暗示了。呀!生活中哪有這么多偶然呢?小玉捂著嘴巴暗自好笑起來。

很快,小玉立刻循著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中介所。接待她的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女人,暴牙,戴一金絲眼鏡。小玉比剛才還要聰明,先把眼睛揉得紅紅的,帶著點細聲細氣的哭腔,果然,女人把登記的房冊嘩啦啦翻過來,小玉一眼就瞅見趙鳳的手機號碼,雖然表格中填著的是趙雅這個名字。

小玉確信無疑,她抄下了趙鳳的租處。蓮花路236號。

這條街巷和它的名字一點也不相符合。巷子很窄,而且陰濕。漿洗不完的衣服搭在竹竿上,淌著水。變質(zhì)食物的酸腐味時不時迎面撲來。小玉像踩在面包上的小姑娘,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看見五六輛人力三輪車,停靠在樹陰下,它們的主人在香樟樹下蹲著抽煙、說話、打紙牌,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用石塊壓著做賭注。還有一個小孩趴在凳子上,抄寫課文中的成語——春暖花開,四個字寫得趴手趴腳,要飛起來了。

小玉想,趙鳳怎么選擇這樣一個破地方住下來呢?

236號,就在眼前。小玉的心沒有來由很緊張地“噗噗噗”狂跳起來。這是一間很破舊的老式民房,墻面的幾處水泥脫落下來。門開著,小玉一踏進去就聞到了尿臊臭,她沒有看見趙鳳,卻一眼看見簡陋的房間里搭著兩張木板床。床上的被褥很不潔凈,床單是鄉(xiāng)下人喜歡的粉色,印著四只大鳳凰要沖天而起。聽見響聲,兩個男人赤膊從里間出來,他們叼著煙,霧氣騰騰的樣子。其中一個人肩上果真刺著一條青龍。

小玉一個趔趄,慌張中帶著不安,說話也期期艾艾。她說:“趙鳳——趙鳳在哪里?我是她同學(xué)。我要見她。她——她父母要急瘋了。你們到底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話一說出口,小玉就深感自己的稚嫩和愚笨。她抿了抿嘴唇,孤注一擲還想表達的時候,一團濃煙吹散到她臉上,她像誤入?yún)擦值镊缏箍蓱z地顫動著雙角。她還來不及大口喘息,就被對面的兩個家伙撳翻在床……

10

夜很深了。

只剩兩顆殘星掛在月亮翹起的兩端,很像QQ中聊天時常用的笑臉。

小玉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它還在“轟轟”作響。小玉很驚異自己竟是躺在郊區(qū)一個開放式公園的草坪上。這里除了她,再無別人。她的腿叉開著,她的下體竟有撕裂般的疼痛?!孟窠?jīng)歷了什么?

她辨識不清自己了。她嚶嚶埋頭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又揩干眼淚,兀自再躺下去,依舊看見天空中的月亮笑臉。

小玉把手探下去,刺痛和冰冷慢慢又浮上來,她的意識清醒過來了——那兩個青年并沒有談及趙鳳,好像趙鳳根本就沒在房間出入過。手臂上刺著青龍的青年突然擒住她,她本能地掙扎起來,兩條腿亂蹬。另一個青年也走過來,他們合力,把小玉往印著鳳凰的粉色床單上狠命一扔。她聞到尿臊味和霉?jié)竦酿こ砦兜?。一個人的嘴巴湊過來,舔她的嘴,一股惡臭噴出來。另一個人的手捋掉了她的上衣,天哪,她身體上可憐的小鳥終于暴露天光了,她屈辱地閉上了眼睛。

她身體前后左右扭動,像根彈簧,渾身燥熱得無法描述。她的小乳頭竟奇絕挺立。她很是羞愧。還沒容她多自責的時候,一只陌生的手,堅決、果斷、粗魯、生硬地撕開了她的內(nèi)褲。這種過程,多么似曾相識!她的臉憋屈得通紅,呼哧呼哧喘氣,她的腿部肌肉由緊張漸漸轉(zhuǎn)為放松,她竟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里好像有一種秘密通道,直接抵達生命的內(nèi)核,而她熟門熟路,不知羞恥地一路前行。她嚅動著嘴唇,在劇烈的推搡中,仿佛看到了一片汪洋大海,那里有一艘船在猛烈顛搖,而她就在這艘船上眩暈、嘔吐。那鋪天蓋地海魚的腥氣包容并消蝕了她。

她還想掙扎著跟他們辯解什么的時候,這些沒良心的人擊昏了她。也許就用戶外??恐娜肆θ嗆?在暮色的掩護下,匆匆把她丟到這個公園。一定是這樣的。她的思維中很多個點蹊蹺地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畫面。

星星上刮來一陣風,刮過公園的樹林,刮到小玉的身子。這風是白色的,這風是黑色的,這風說不上什么顏色。

小玉拉扯住屁股底下一把小草,草汁粘滿了她的手心手背,她聞到青草的味道,有點澀,有點香,也有股濃重的野氣。她想她應(yīng)該要傷心欲絕地痛哭,把數(shù)月來受到的冤屈一并發(fā)泄出來。她蓄了一下情感,——并沒有淚珠再滾下來,她拉緊了上衣,靠著樹樁,她看見靛青的夜空中有白云穿梭,雖然緩慢,她還是覺察到了天體在行進。

倚著微風,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七星瓢蟲,緩慢地從蛹殼里爬出來。母親最喜歡在花木園子里散放很多很多只七星瓢蟲,她說它們是活農(nóng)藥,作用大著呢!小玉呢,晃蕩著雙腿,樂此不疲玩著同一個游戲,她用手指頭突然推推年幼的瓢蟲,讓它從高高的石塊上掉下來,她知道經(jīng)過這樣的驚嚇,七星瓢蟲鞘翅會逐漸變硬。

幸福是閃爍其詞的。痛苦不也是嗎?她這樣想著的時候,打了個深深的哈欠,濃重的睡意襲來,她想,她得趕緊回家,躺倒在毛茸茸的布藝小狗身邊,沉沉睡上一覺。她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享受到沉睡的快感了。

小玉一瘸一拐回了家。開門的不是母親。小玉虛虛、淺淺地一笑,對著公墓老男人,不,對著她的老李伯伯。她的頭上殘留著青草的碎屑子。她嘟囔了一句:“我要吃雞湯餛飩?!蹦腥似嵠嵉綇N房忙開了,等到他招呼小玉吃餛飩時,發(fā)現(xiàn)小玉歪歪斜斜躺在床上開始打呼嚕了。

11

立秋了。

趙鳳輟學(xué)了。

小玉抱著書本孤單單地穿過走廊的時候,會冷不丁想到趙鳳。剜除了黑肉痣的趙鳳其實長得還算端正,她雖然嘴碎,卻大大咧咧,熱心腸,愛打抱不平。小玉在某種程度上是依賴她的??烧l會料到她一個人在黑胡同里轉(zhuǎn)悠那么長久?

那天,小玉趕到車站的時候,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她沒能跟趙鳳說到話,她只看到趙鳳蓬亂的頭夾在父母間搖晃,隨后大巴車屁股后面冒出一團黑煙,揚長而去。小玉孤獨地嘆了口氣,趙鳳輟學(xué)的原因雖然秘而不宣,但有流言在傳播,她們說,趙鳳是被公安局掃黃組的人抓到的……

小玉惆悵地仰望天幕,雨絲里有雁陣飛過,最后一只落單的正鼓足勁,拚命向前沖。小玉默默流了兩滴眼淚,也說不清是為自己,為趙鳳,還是為這只落單的大雁。

公墓男人和母親終于發(fā)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母親小心翼翼、奉承著小玉,生怕這丫頭一個小性子就會攪黃了她的好事。小玉卻很恬淡,慢悠悠說了句:“好?!焙檬裁茨?母親張大了嘴,還想問個明白。小玉換了件栗色毛衣,到外公房間去給老人家煎藥了。

火焰“噗噗”燒著,中藥“咕嚕咕嚕”冒著泡,外公微微打著鼾,一個十分生活化的場景。小玉從側(cè)窗看見公墓男人彎著腰,伺弄著花木,他左三下、右三下噴灑著手中的水壺,一會兒,又拿起剪刀,輕手躡腳地修剪起花木來。小玉咳嗽了幾聲,公墓男人回過神來,問了聲:“小玉嗎?注意天寒。”小玉并不避他眼神,她看著他頸脖上的蜈蚣疤痕,一聲不吭關(guān)好窗,繼續(xù)煎藥。

母親見小玉的性情大有變樣,反覺不祥,看小玉穿戴齊整靜靜坐在葡萄架下出神,嚇了一跳,喚她進門,她也乖乖地跟在身后,并不解釋什么。小玉的臉圓了些,眼梢透著成熟少女的嫵媚。母親大概覺得該避諱些什么——她對公墓男人呵斥起來,不允許他衣著隨便到處亂竄。

小玉發(fā)現(xiàn)自己也成了母親種植的一棵花木,咕咚咕咚吮吸著天地精華,水很清,陽光很暖,她的心也像剛打開窗戶的房間,透著亮色,流動著新鮮空氣。她開始貪睡——什么時候她的失眠癥不治自愈?她經(jīng)常在蔥蘢綠意中醒來,渾身濕漉漉的,頭發(fā)、皮膚、乳房,沁出細密的汗珠,如湖面上漫著一層水汽,手一捋,濕答答一把。白露為霜,母親又忙起她的農(nóng)事。小玉掰開自己的大腿,她下意識地探下去,那里完好無損,找不出一點疼痛的痕跡和往事留下的烙印。那感覺——卻像極了雨后的蘆葦蕩,靜謐、安詳,僅剩幾只雨燕在低低飛翔。

小玉碰上正在剔牙的公墓男人,恭恭敬敬,正式改口喊——老李伯伯,公墓男人反顯得有點窘迫,鼻息重重地“嗡”了聲,但隨即笑了,蠟黃的笑容像墓地旁搖曳的野菊花。并沒有沉重的壓迫感再次襲上心頭,小玉的手,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伸了出去,勇敢、果決地在公墓男人的掌心里輕放了下。他的手掌有些溫熱,有些粗糙,像是一塊在火炕上煲熱了的松樹皮。

這個小小的秘密,當然暗示著小玉的接納。她并不大張旗鼓地表明她的態(tài)度,只是淡淡地問答。漱口、吃飯、行走、看書,每個動作都開始被她細細密密拉長,好像一只螞蟻問好秋天一樣,細節(jié)里帶著優(yōu)雅和柔弱感。

12

天氣越變越寒了,風一吹,樹葉先后凋零,只剩光禿禿的枝干。

小玉托公墓男人給趙鳳寄了兩條過冬的羊毛裙和皮靴,至于趙鳳有無收到,卻是沒有回音。她聽公墓男人講,那地方是太湖里一個孤島,電還是兩年前通上的,包裹郵件之類的恐怕也難以收到。她不相信,仍固執(zhí)地把裙和靴往公墓男人懷里塞,他擺了擺手,算是應(yīng)允了。

小玉夢見過趙鳳一次。背景就是浩淼的太湖水,兩個姑娘坐在船沿上,晃蕩著腳丫子。天藍,水白,鳥過路。小玉側(cè)坐緊靠著趙鳳,趙鳳說,她懷孕了,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好像一個很自然的過程。她的臉圓潤豐滿,像籠罩在光環(huán)之下模糊的圣母像。她們倆開始互相潑水,白色的水花飛濺起來,落在她們衣襟上。小玉的手伸出去半截還沒來得及收回,趙鳳便向后一仰,瞬間消失在那灑落著她們笑聲的太湖水……

小玉醒來的時候,還感覺得出眼梢留有濕濕的一片。她窸窸窣窣,摸出手機,忍不住撥打趙鳳以前用過的號碼。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小玉是個執(zhí)拗的孩子,仍一遍又一遍重撥,似乎這樣一來,她的誠心也會感動那分虛無。末了,她咬著被子角,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鼻梁流下,直到心里長長喊了兩聲趙鳳——趙鳳——才又迷迷糊糊睡去。

母親忙著她的婚事,挑選黃道吉日,添置家具,擺筵席,她又一路去沖鋒陷陣了。公墓老男人卻顯得懶散,在家拖沓著步子,泡茶,剪枝,遇見小玉,喊兩聲,日子久了,倒也有了一家人的親熱勁。小玉微微臉紅,為之前的荒唐。公墓老男人偶爾也有些小情調(diào),跟著電視哼唱兩曲評彈,吃糠喉嚨,沙啞低沉,唱到寥廓處很顯蒼涼——“烈烈轟轟豹子頭,披星戴月走荒丘。孤單單奔往梁山去,野店荒村不敢投”。

小玉看他無肉的臉上青筋凸現(xiàn),身體前后傾動,眼睛微瞇,一個字在喉嚨間拉得很長很長,她仿佛能聽到他微微了了的喘息聲。

小玉蜷曲著自己的身體,感覺像條螞蟥吸附在沙發(fā)上。她想到那孤單單的一夜,她一個人,也在奔梁山,兩面荒丘像裂斧劈開了她的身體。從此,她身體的內(nèi)核就發(fā)生了變化。恐懼、悲傷、低沉、寧靜,所有的情緒她不露聲色地感受與體驗著,仿佛她真的成了一只螞蟥,能把身體平鋪如一片柳葉,波浪式向前運動,任何人發(fā)現(xiàn)不了其中的破綻。

蓮花路236號,是小玉心頭的一個結(jié)。吃飯的時候,坐在院子里聽雨的時候,考試交卷的時候,她腦海中會神經(jīng)質(zhì)地跳出這個地名。下意識里,她頭皮就開始發(fā)麻,像有一股奇異的電波震顫流過她的全身。她靜默著,并不掙扎,安然地接受這瞬間的悲哀。

這種現(xiàn)象持續(xù)了足足三個月。直到母親園子里草青了,楊柳綠了,桃花一簇簇綻放在枝頭上的時候,小玉想一些事情應(yīng)該有個了斷。怎么個了斷?她琢磨了很久——盡管她心懷恐懼和憂傷,但她一定要到蓮花路236號去——去做個告別。

她猶豫了半天,撥響了鄧明的手機,她說她想到郊區(qū)的公園去散散心。

汽車一路顛簸,鄧明興奮地說笑著,他修長的手很自然地落在小玉的胳膊上,小玉并不抗拒,她微笑著,十分端莊地坐在他的副駕駛位置上,眼神里飄出一些憂郁之色。天色漸暗,在這個曖昧的時間選擇出游,鄧明猜測小玉是有心理準備的。他恨不得一腳油門直奔目的地,好和小玉肌膚相貼,充分領(lǐng)略男女之情的美妙。

拐到郊區(qū)的三叉路口,小玉卻叫他沿著一條叫“蓮花路”的巷子慢慢向前開。她的頭探出車窗,眼神隨著門牌號跳躍。

236號。小玉看見了,下嘴唇咬得緊緊的。她下了車,讓鄧明陪著轉(zhuǎn)了一圈。小玉有些迷糊——這里幾乎是改頭換面了,幾個湖南女人圍成堆做著毛衣加工活。以前的擺設(shè)蕩然無存。小玉問那些女人,她們自然一頭霧水。小玉驚訝著,一點也理不清事情的原委。好像她根本沒來過這個地方,這里也不曾發(fā)生過什么特殊的事件。這里的墻壁用白水泥重新刷過,日光燈一照,發(fā)出耀眼的反光。湖南女人們手上活干得緊,嘴也聊得歡,嘎嘣一句冒出來,會花枝亂顫笑上個半天。

小玉有幾絲惘然,她好像失卻了一個世界,但世界卻依然故我。

她沉默了幾秒鐘,眉梢微動,而后淡然地隨鄧明上了車。

鄧明歡天喜地把車開到公園,月色溶溶,微風了了,他停歇好車子的第一個動作便是返身抱住了小玉,要去親她。

小玉拂去他的手,空落落說了一句:“送我回家吧!”

什么?鄧明的手愣在半空中,他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小玉拉長聲調(diào),繼續(xù)鎮(zhèn)靜說道:“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鄧明只覺得小玉整晚都是莫名其妙的,他懊惱地發(fā)動汽車,開足馬力,懶得再搭理她。

馬路兩旁的樹木、田野和房舍迅速后退。小玉平靜地注視著這些后退的東西。她裹緊了自己的衣服,縮在后排座,她想沉沉睡上一覺,醒來后去忙她該忙的事情。

猜你喜歡
小玉母親
啥都要雙份
母親的債
小玉
棋戰(zhàn)
畫里畫外
畫里畫外
給母親的信
多了或少了的歲月
小心觸電
悲慘世界
开平市| 龙岩市| 临夏市| 辽宁省| 泰州市| 三都| 新邵县| 涞水县| 马关县| 谷城县| 抚远县| 阿克陶县| 宁阳县| 洪江市| 天峻县| 黑山县| 揭东县| 宝兴县| 丘北县| 刚察县| 玛沁县| 金阳县| 凌云县| 衡阳县| 滁州市| 鹤壁市| 内黄县| 饶河县| 交城县| 开远市| 镇江市| 洛南县| 沈丘县| 金秀| 佳木斯市| 乌鲁木齐县| 丹凤县| 弋阳县| 洪江市| 邵阳市| 县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