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明

咄咄怪事，患者拒絕接活拇指

2008年5月9日，紹興縣柯橋滑雪場工地，來了一個自稱叫曾小強的打工者。想在工地找份活干。當時。工地正缺人手，老板便把他留了下來。

這天晚上。曾小強便和工友們住在一起。但他這個人脾氣古怪。工友們主動跟他聊天。問他老家在哪里，今年多大了，他卻愛搭不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還未到睡覺時間，他連腳也沒洗，便上了床。

翌日。曾小強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餐，便跟著工友們來到工地。由于他從未干過木工活，所以木工班長派一個有經(jīng)驗的師傅先帶帶他。師傅很耐心地教他，曾小強卻有些心不在焉，東張西望，心思全然沒放在干活上。

2008年5月11日中午12點。大家都在午休。突然工棚傳來一聲驚叫：“快來人啊，出事故啦!”工友們跑過去一瞧，個個嚇得倒吸口涼氣。原來是新來的木工曾小強出了事。只見他臉色蒼白。痛苦萬狀。左手傷口鮮血淋漓，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工地老板聞訊趕來，馬上將他送進華宇醫(yī)院進行治療，那個被鋸斷的手指，也被一同送進醫(yī)院。

由于大拇指是貼根鋸斷，接活難度很大，主治醫(yī)生提出兩套接活拇指方案。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曾小強死活不配合治療，還一個勁對工地老板嚷嚷：“是在你們工地造成的傷殘，必須賠償!”醫(yī)生說：“斷指這種工傷事故并不罕見，一般患者都迫切希望斷指能夠成功接活，不影響今后的生活和工作，而這名傷者的舉動，卻顯得非常怪異，有悖常理?！?/p>

事故發(fā)生后第二天，幾個自稱是曾小強的老鄉(xiāng)找到工地，老板一看他們氣勢洶洶的架勢，就感到來者不善。其中一個名叫李太山的中年男子先發(fā)話了：“我是曾小強的叔叔，現(xiàn)在我侄子的大拇指，在你們這里被切掉了，可以說他下半生喪失了勞動能力，你看怎么辦?”老板自知理虧，趕緊陪笑臉：“其他事好說。我們現(xiàn)在先給小強治療要緊，你們放心。所有費用都由公司承擔?！?/p>

李太山指著身旁戴眼鏡的一個男人說，“這是我們請的王律師。”王律師口才果然不一般，先是說小強傷殘后果多么嚴重，不但影響今后謀生，甚至都殃及他今后戀愛婚姻。接著又搬出相關法律法規(guī)中關于工傷賠付條例，說得口若懸河。唾沫橫飛。其“業(yè)務”水平嫻熟得令人目瞪口呆，

見老板猶豫不決，就知道他是個膽小怕事之人，李太山忿然作色道：“既然不想私了，那就報警。送你上法庭!”

此話正擊中老板軟肋。由于一些企業(yè)用工不規(guī)范。一旦出現(xiàn)工傷事故，老板們大都選擇花錢私了，息事寧人。如果走正常法律程序。牽扯精力不說，弄不好還有可能停工整頓。影響工程進度。這樣損失更大，因此，一般都會選擇破財免災。見沒有回旋余地，被逼無奈的老板問道：“那你們說該賠多少?”律師說!“至少10萬!”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后，李太山從工地老板手里拿走了8.5萬元傷殘賠償金。

曾小強親友團走后。工地老板冷靜下來。重新梳理事故的前因后果，越琢磨越覺得這起意外事故有些蹊蹺，疑點重重。首先，曾小強剛來兩天就出事了。按理說，新來的員工在操作時。身邊都有師傅指導，出事故的概率很小。而事發(fā)時，又恰在午休時間，身邊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其中是不是暗藏貓膩?而更令他疑竇頓生的是，曾小強為何拒絕醫(yī)生為其接活斷指，其背后動機是什么?再聯(lián)想到他的叔叔和律師威脅恐嚇的語言，他忽然感到這里面“水”很深，為此，他決定報警。

波詭云譎，斷指背后深不可測

紹興縣公安局民警，在走訪調查中了解到：事發(fā)時，并沒有一個工友在場，而當事人曾小強在敘述事故過程時，也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其中有著多年木工經(jīng)驗的木工班長王剛說：“按常理，木工使用電鋸時。受傷都是意外所致。在進行電鋸操作時，大拇指受力是平行的，由于有木材擋著，一般來說。手指根部是鋸不到的。即使不慎受傷，當手指和電鋸接觸剎那。出于自我保護本能，手會自動縮回，傷的都是手指前面第一節(jié)。而像曾小強那樣把整個大拇指連根鋸掉的情況，幾乎聞所未聞?！?/p>

警方從醫(yī)生那里了解到，曾小強入院后，行為怪異反常。醫(yī)生在為他的傷口止血后，建議他去杭州整形專科醫(yī)院治療，工地的負責人也同意了，但卻遭到曾小強的斷然拒絕?？紤]到斷指接活的可能一性不大，醫(yī)生還向曾推薦拇指再造術，就是切下曾的一個腳趾，移植到手上，作為大拇指使用。曾小強再次拒絕這一建議，并在相關手續(xù)上簽了字。特別令警方注意的是。事發(fā)第二天，曾小強的叔叔以工傷賠償為名。從工地老板那里拿走8.5萬元賠償金。

種種疑點表明，這起所謂的工傷事故，決非平常簡單的傷殘索賠糾紛，其背后一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經(jīng)過一番細致調查，紹興警方吃驚地發(fā)現(xiàn)，李太山與曾小強之間并無親屬關系?？磥恚娨话附^非單一事件，紹興警方意識到，一定存在一個詐騙團伙。

在周密部署后，紹興警方于10天后，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寧波，在一出租房內(nèi)，先將李太山抓獲。之后，他們又根據(jù)線索來到一家網(wǎng)吧。準備抓捕曾小強。此時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在這個網(wǎng)吧里。竟有3個斷指人，年紀都在20歲左右，看上去相當年輕，而曾小強正是其中之一。

在將團伙頭目李太山及三個斷指人：曾小強、莫宣銘和陳帥抓捕歸案后。民警們很快對他們進行了突審。從3人交待的情況看，他們作案范圍之廣、手段之殘忍、詐騙水平之專業(yè)，已遠遠超出民警們的想象。

揭開黑幕，九指公司浮出水面

曾小強在審訊中做了如下供述——

從老家來紹興打工。一直沒找到合適工作，身上的錢也花光了。2008年4月的一天，我在街頭流浪，忽聽背后有人叫我，回頭一瞧，見是個陌生人。他問我是哪里人，我告訴了他，他說我們是老鄉(xiāng)。當時我在紹興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見到他就像見到親人一樣。他問我在哪里打工，住在哪里，我實話實說了。他見我很可憐，就對我說：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當時。我已兩天水米未進，早已饑腸轆轆，就跟他走進一家小酒館。在喝酒時，我發(fā)現(xiàn)他左手大拇指沒了，感覺怪怪的，就覺得他這個人很有背景。酒足飯飽后，他說，想賺大錢嗎?我聽了不由一愣，以為他是黑道上的人，便警覺起來。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說，不用擔心。我們做的生意，不偷不搶不綁票不販毒，只要你有足夠的膽量，就能一夜暴富賺大錢。我越聽越糊涂。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啥藥。但他輕松賺大錢的主意，還是引起了我的關注。他付完賬后。又給了我一些零花錢。在最困難的時候，他拉了我一把，我很快便相信了他。那天晚上，老鄉(xiāng)便將我領到他的住處，幾個人混居一起，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征。都少了一個大拇指。我這才知道這里可能是個團伙，但具體干什么，還不太清楚，只知道老大叫李太山。

剛開始幾天，啥也不談，好酒好肉好招待。整天花天酒地，如果需要，老大還可以拿錢幫你找小姐。等你吃了人家嘴短后，就中了他們的圈套。老大會派人先

給你洗腦。給我洗腦的，就是帶我入伙的那個老鄉(xiāng)，他先是說一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話，然后現(xiàn)身說法，出示那只少了一個拇指的殘掌說，你知道我這個指頭是昨沒的嗎?我困惑地搖搖頭。他說，兄弟，痛苦一時，幸福一生，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接著，他便跟我講起了他斷指敲詐的過程，聽得我心驚肉跳，用一個健康的手指，去換幾萬塊賠償，這種殘忍的事，我以前從未聽說過。他可能看出了我的畏懼心理。眼一瞪威脅道。若不按老子說的去做，就挖出你的腎來換錢!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落入虎口，插翅難逃。

第二天，他的態(tài)度又緩和下來，繼續(xù)開導我：你說你現(xiàn)在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還不如用指頭換幾萬塊錢，然后做生意當老板，就會改變你一生命運；再說少根指頭，啥也不耽誤，看在老鄉(xiāng)面子上，我才幫你。要是換了別人，我都懶得理他……仔細回味一下，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如果不破釜沉舟賭上一把，自己永遠都受苦受累受窮。為了擺脫困境，我決定鋌而走險。

5月8日，老鄉(xiāng)告訴我。打工的地方找好了。明天就可以上崗。那一夜。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了。一想到這根跟隨我20多年的手指。就要被殘忍鋸斷，我就心慌意亂?；袒笪非印Ｎ乙槐楸閾崦笫执竽粗?，像要跟它告別似的。

第二天。老鄉(xiāng)把我領到紹興柯橋那家工地，按照李太山要求，指頭當天不能切斷，以免露出破綻。11日中午的時候。我見沒人在場。就啟動了電鋸。望著飛速旋轉的電鋸。我一時下不了手。但又一想，如果完不成任務，回去后，他們絕不會放過我。于是我心一橫，牙一咬，拇指叉開，猛地向電鋸伸去——只聽“喀嚓”一聲。一陣鉆心刺骨的疼痛襲來，我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一起普通工傷事故，竟引出一個特大詐騙團伙，隨著審訊深入。該團伙的犯罪事實令人觸目驚心。

自2007年以來，團伙頭目李太山及其同伙邱文果、羅達貴等人利用莫宣銘、陳帥、曾小強等社會閑散人員。以這種斷指自殘方式。先后在江蘇、上海及浙江寧波、金華、臺州、紹興等地。實施30多起工傷詐騙案，涉案金額高達100余萬元。與此同時，他們又交待了以徐泰、張偉、孫大奎和張和忠為首的另一個以同樣手段實施詐騙的團伙。團伙成員一個又一個浮出水面。涉案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紹興縣警方共抓獲15名涉案人員，其中8名都是鋸掉大拇指的九指人。最年輕的還不到18歲。

這個九指團伙組織嚴密，分工明確。他們首先在網(wǎng)吧、車站等地物色無業(yè)流浪男子，以賺大錢、賺快錢為誘餌，說服無業(yè)男子?！拔乙话氵@樣勸他。把手指切下賣給我。4萬塊錢。如果我拿不出錢。吉利車就送給你?！崩钐绞潞蠼淮f。

招攬人員后。李太山等人再安排這些無業(yè)男子。進入事先找好的工地打工臥底。主要從事木工工作。伺機而動。李太山說，他們選擇工地也很有講究，表面看上去不能太正規(guī)。萬一報警就會壞了大事。但規(guī)模也不能太小，那樣老板賠償有限，因此，那些有一定規(guī)模又管理混亂的施工企業(yè)，就成為他們敲詐的對象。

“他們之所以屢屢得手。就是鉆了建筑工地用工不規(guī)范的空子。”辦案民警分析說，“現(xiàn)在很多工地老板都不想因為工傷事故影響工程進度，一旦出事。都比較急于花錢私了，這也給了這伙騙子可乘之機?！?/p>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在自斷手指前，考慮到有的人會害怕或反悔，而臨陣脫逃。該團伙“駐”在工地上的內(nèi)線。就會趁機“幫”上一把。將其手掌往電鋸上狠命一推，然后再將斷指藏起來或故意砸爛，使其無法再植，以達到高額賠款目的。

李太山知道，很多建筑工地沒有按規(guī)定建立職工名冊，不簽訂勞動合同。更談不上替每一位職工交工傷保險。因此，出了工傷事故后。許多包工頭都愿意私了。買靜求安。

為了提高詐騙業(yè)務水平，防止節(jié)外生枝。李太山等人對工傷傷殘等級的評定標準，早已作過透徹研究，并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更是爛熟于心，所以在討價還價時，才能據(jù)理力爭，贏得賠償主動權。根據(jù)現(xiàn)行規(guī)定，一只手的大拇指的功能，占該手功能的40％。因此，李太山要求部下自殘的部位必須是大拇指，這就不難被人理解了。

紹興文理學院司法鑒定所所長葛建榮說，按照最新的工傷傷殘評定標準，一個大拇指完全被機器切除，可評六級傷殘。若大拇指還有部分殘根，則只能評為七級，兩者賠償標準相去甚遠。

那么，一根斷指到底能值多少錢?一般的行情是五六萬，膽小怕事的老板能賠到10萬……李太山說起這個來面不改色。

在紹興看守所里，21歲的莫宣銘舉起自己的左手，大拇指赫然被整根鋸斷?！拔疫@根手指值3.6萬元。不過我只拿到5000元，其余被頭頭們分了，所以我不甘心。也開始找別人鋸手指，這樣我才能發(fā)財……”據(jù)了解。一旦敲詐的賠償金到手，付出巨大代價的詐殘人員只能得個零頭，其余大部分都被幾個頭目瓜分一空。

讓警方感到吃驚的是，這個犯罪團伙不但詐騙手法駭人聽聞，其組織構成也很有特點，他們采取類似傳銷的方式，來發(fā)展壯大詐騙團隊。每完成一筆詐騙生意。贓款分完后。對作案時有抵觸情緒或因分錢少而有怨言者，一律掃地出門，這叫一把一利索。對在實施犯罪過程中，心理素質過硬或配合較好的斷指者，犯罪團伙便將其吸收進來。讓他現(xiàn)身說法當活教材，去招攬下一個斷指目標，曾小強的引路人“老鄉(xiāng)”，即是斷指上家。當然，生意成功后。他也會從中漁利。得到一筆提成。再比如莫宣銘，他被迫斷指后，很快加盟九指公司。助紂為虐，先后騙了10個人鋸斷自己手指。與此同時。李太山還檢舉出其他5個以工傷詐騙的團伙，這些團伙幾乎都是以老鄉(xiāng)騙老鄉(xiāng)的形式組成的。

警方說。這種專門瞄準外來務工人群，以老鄉(xiāng)騙老鄉(xiāng)的傳銷式的新型犯罪，全國罕見。以前在工傷詐騙中也從未出現(xiàn)過，應該引起有關方面的重視。

(責編：吳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