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禾

班級組織團活動，地點是隨家倉。南京人都知道，腦科醫(yī)院就在那兒。提到那里，普通人多少有些忌諱。我們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是陪腦科醫(yī)院的患者聊天。

帶著好奇，我走進了腦科醫(yī)院。來之前我們就被告知那里有多么“恐怖”，并多次被提醒要小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好像危險就藏在角落，難以預(yù)料。

門診大廳與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里面很寬敞空曠，病人們排成長龍在服務(wù)窗口前等待。偶然間瞥見樓梯上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孩。我從未見過瘦到那個地步的人。她長得很清秀，但整個人就像兩根筷子，衣袖和褲管都顯得空蕩蕩的。她身上打著吊針，眼神空洞，走路、站立十分不穩(wěn)，在家人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上樓。我想她大概患有厭食癥。不同癥狀的病人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們共同的特征就是眼神沒有焦點。同情與憐憫立即在我心頭泛濫。原來那些與我平行的人有很多，正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和我相交，我就順理成章地忽略了他們的存在。他們是社會的弱勢群體，人們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們。我突然覺得同學(xué)之間拿“隨家倉”開玩笑是件多么不道德的事情，我告訴自己不要看他們，不要看，不要讓那些與我平行的人們遭受不平等的對待。

接著我們開始了解所陪同病人的情況，抑郁、自卑、自閉、暴躁等詞語頻繁出現(xiàn)在材料上。我一直在想該和他們聊些什么。那些與我平行的孩子們，經(jīng)歷了怎樣的事情?他們的內(nèi)心又承載了哪些我從未知曉的傷痛?外面的世界他們是否了解?原來我與他們真的“平行”到連話題都想不出。

我站在那間類似監(jiān)獄的病房外，一個孩子在門內(nèi)大聲叫嚷：“阿姨，阿姨!我要出去!”那扇門被他捶得砰砰響。我的心中不免產(chǎn)生了恐懼，同伴拉緊我的手，安慰著：“沒事，沒事的?！蔽覀冋{(diào)整好心情，走進病房，開始與他們進行兩個小時的接觸。初入活動室，他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恐怖”。我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們，他們也一一打量著我們。四周還有許多來探視的家長。護士們招呼那些孩子走人我們中間，大部分孩子沒有理會，自顧自地玩起來。

我還沒有想好做些什么、說些什么，一個小男孩就走過來對我和同伴說：“我們來打牌吧?！蔽译m然不喜歡打牌，卻又不忍拒絕，便答應(yīng)了。小男孩要打“80分”，我不會，他招呼另一個看起來與我們同齡的女生教我。經(jīng)歷了一番“苦戰(zhàn)”，我發(fā)現(xiàn)小男孩很聰明，很會打牌，反倒我一直稀里糊涂地弄不懂到底怎么打。那個教我的女孩不是很會教，在小男孩的催促下，她才會在輪到我出牌的時候勉強開口，但也只是告訴我出什么牌而已，聲音非常輕，需要把耳朵貼近她才能聽清楚。我想，也許她有自閉癥吧。

在此期間不斷有新的病人進入活動室。一名女生和同伴下棋下得好好的，突然揮掉了棋子和棋盤，邊發(fā)火邊走到我身邊，扔掉桌上的牌盒，對著我的同伴大喊：“你不要在這兒裝模作樣!”我立刻被這突發(fā)情況嚇到了，同伴也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護士立馬過來把她拉走，她嘴里還在重復(fù)著同樣的話。旁邊的家長仿佛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對她斥責(zé)了幾句。有個阿姨一直在訴說兒子的不幸，我很是同情。那些與我們生活平行的家長們，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無奈，我想他們大概早已接受這事實。

平復(fù)心情的同時，我告訴自己不要讓他們覺得他們在我們眼里很奇怪，更不要對那些外表看似堅強的家長們流露出同情。于是我繼續(xù)打牌。事后才知道今天只是那個教我打牌的女孩最平靜的一面，平時她的情緒波動非常大。在我們要走的時候，她又很high地和一個年輕護士唱起了蔡依林的《日不落》。另一個同伴一直和一個很胖的女生交談，據(jù)說那個女生因為體形而自卑，會無意識地打人，從她進來，我就看見她一直在吃東西……還有一個女生自始至終坐在角落里，不講話也不哭鬧，只是用長發(fā)蒙著自己的臉，有節(jié)奏地前后晃動著用頭撞墻。那一定很疼吧，我真想在墻上給她裝一個枕頭……

那些與我平行的人真的很多。

其實他們并沒有我們想象得恐怖。

我只想說，請不要再用“隨家倉”“腦科醫(yī)院”之類的詞語來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