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　耕

一對精神發(fā)育有些問題甚至根本沒有發(fā)育的人，住著再大的房子也未免有些空洞，而沒有精神的人，大約很難學(xué)會包容和寬恕。

在《紅與黑》中，瑪特爾小姐坐在馬車上，抱著于連那顆已經(jīng)冷卻了的腦袋，感到無比陶醉和幸福，甚至是銷魂。詩意的愛就是這樣，它拒絕平庸而酷愛打醉拳。

在莫泊桑筆下，米西芮里——一個堅定而狂熱的燒炭黨人，在被追捕中負傷后逃入法妮娜家的花園，法妮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死去活來地愛上了這位臟得像抹布一樣的硬漢。奶油面包她已經(jīng)吃膩了，哈哈，這道野味不錯。

上述小說中的愛情，發(fā)生在浪漫的法蘭西，當(dāng)然，不會是路易十四時代。

婚戀不僅有時代烙印，也有民族特色。比如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經(jīng)典的橋段是這樣的：一位落魄書生誤入貴族后花園，貴族小姐因憐生愛，有時甚至一上來就把“生米煮成了熟飯”；或者一位富家千金難覓可嫁之人，于是像聚眾“打擂”一樣拋繡球，一位窮酸書生恰好從此經(jīng)過，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幸福地擊中了。

這道滿漢全席什么味道？我想到了一個時新而通俗的表達——天上掉餡餅。明清時寫小說的人，我不懷疑他們的智商，而懷疑他們餓得不輕，所以很固執(zhí)地認為天上會掉餡餅。肚皮鬧革命時，一般情況下智商等于零。

以上所言，是讀來的，也有些遠了；下面說點兒近的，也就是我經(jīng)歷過的。

上世紀(jì)80年代，也就是我讀大學(xué)的時節(jié)，如果一男一女前去約會，手里一般要拿本書，一般情況下是文學(xué)書。等而下之者，也要拿本文學(xué)期刊；等而上之者，就會是哲學(xué)類的書，最好是維特根斯坦，因為他比康德尼采更難懂。姑娘雖然都天生喜歡文學(xué)，但對哲學(xué)更望而生畏，一見這書名，一種敬畏感便油然而生，接著是愛慕感，接著那香腮也就亂云飛渡起來：媽哎，他一肚皮學(xué)問！

到了90年代，情況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化。比如一位小伙在公園等候那位姍姍來遲的姑娘時，他的行頭如下：身邊杵了一輛摩托，最好是日本原裝貨，那種威風(fēng)的自我感覺，不啻于身邊有一艘航母整裝待發(fā)；小伙當(dāng)然戴了墨鏡，腰上挎了呼機，漢顯的那一種，那架式很像是土匪挎了盒子槍。姑娘近前一瞅，就有幾分暈眩，如果小伙是個“倒?fàn)敗庇钟悬c兒什么海外關(guān)系的話，就是個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姑爺”了。

吃過千禧年的喜糖之后，物化的節(jié)奏飛流直下，人的欲望很像是一只熱氣球。不用說摩托，就是私家車也很快就下崗，最重要的是不動產(chǎn)——房子。當(dāng)然，一般的民居不足掛齒，最好是別墅，起碼也是復(fù)式樓。一位美眉前去相親，看房子要比看人重要，如果她走進客廳，便似乎是來到了泉城廣場；或者走進洗手間，便恍然來到了游泳館，就能找到感覺并來電了——哇塞，我的媽咪我的“爹地”！美眉心中的花骨朵，就一下全部綻開了。

于是房價“直上重宵九”，于是到處都在開樓盤——似乎是一片喜人而迷人的景象。

但也不是沒有問題，而且問題比較嚴重。比如隨著“80后”進入婚戀，出現(xiàn)了所謂“閃族”：一對新人住著很闊的房子，前些年有所謂“七年之癢”，如今幾個月就“癢”上了，而且“癢”得死去活來，是那種很難醫(yī)的牛皮癬。罷罷罷，你癢我也癢，分手便不癢，我閃！

很多人都這樣“閃”，離婚率就上去了，這社會和諧就成了大問題。

那么，這“閃”的背后，究竟藏著些什么呢？

其一，就城市而言，“80后”大多是獨生子女，也就是所謂的小皇帝和大公主，他們自幼錦衣玉食，倍受寵愛，很少自立和承擔(dān)意識，很多消費和索取欲望。這么兩只“刺猬”突然給拴在一起，彼此的毛又硬又長，扎得很疼之后落荒而逃應(yīng)該順理成章。當(dāng)然，“80后”是無辜的，首先要檢討和懺悔的，應(yīng)該是家長和教育體制，而根本的背景是社會的人文生態(tài)。

其二，“80后”學(xué)著做人時，咱們這個社會已經(jīng)高度物化，或許教科書上不乏美麗的說教，還伴隨著很多迷人的道德倩影，但他們在家中和馬路上或者傳媒上，看到的是另外一些東西。比如老師和家長視若生命的分數(shù)，它既不是教育也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意味著優(yōu)秀，而是一個高度物化的指標(biāo)，也就是“房子”的前奏或者草圖。一位名人說過，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長青，于是青澀的果實終于掛上了枝頭。

一對精神發(fā)育有些問題甚至根本沒有發(fā)育的人，住著再大的房子也未免有些空洞，而沒有精神的人，大約很難學(xué)會包容和寬恕。時下，各類征婚廣告很多，車房身高加收入之后，往往還有個很“文化”的點綴：氣質(zhì)佳?？吹竭@三個字我就想笑，除了肥皂劇什么也不看，大約“氣質(zhì)”不到哪里去。近百年來，看看宋氏姐妹，或者張兆和姐妹，如今那些爭著露肚臍的美人胚子，大約只有噤聲的份兒。

昨晚看電視，誤打誤撞看了部外國電影，影片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少婦迷上了一位獸醫(yī)，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個變態(tài)殺人狂，但她卻欲罷不能。

愛上變態(tài)狂的女人應(yīng)該很少，且機會也不多，但影片透露出一個很哲學(xué)的信息：愛，經(jīng)常是不可理喻的，所謂癡狂，所謂燃燒，所謂冒險，所謂欲生欲死。如果看完房子再量身高，給人的感覺便不是去尋找那個令你怦然心動的人，而是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談一單籌劃已久的“活魚”生意?；蛟S這樣的生意談得越來越精，利潤越來越豐厚，房子自然也越換越大，但房子的主人，卻極有可能會瘦下去和小下去。

wugengwang@163.com

（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