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疑罪不訴,即指證據不足不起訴。其法源旨在體現(xiàn)尊重與保障人權的憲法原理、罪刑法定的實體法原理和疑罪從無的程序法原理。
關鍵詞:疑罪 保障人權 罪刑法定 不起訴
何謂疑罪?我國立法并未明確其概念,在司法實踐及刑事訴訟理論界中對疑罪的概念的解釋多種多樣。本文認為,“疑罪不訴”之“疑罪”,應指行為人的行為雖然依法經過反復的偵查、審查,仍然犯罪事實不清,有罪證據不足,難以認定有罪,但又存在重大嫌疑,不能排除無罪的涉嫌犯罪行為。因此,“疑罪”之“疑”就是指罪之有無之疑,不包括罪之輕重之疑,“疑罪從無”之“疑罪”亦當作此種理解。疑罪不訴,即指證據不足不起
訴。疑罪為什么不訴?其法理根據是什么?這是疑罪不訴的本原問題,必須弄清楚。
一、尊重與保障人權:疑罪不訴的憲法原理
新中國成立后,先后頒布了四部《憲法》,即1954年《憲法》、1975年《憲法》、1978年《憲法》、1982年《憲法》。盡管這四部《憲法》都規(guī)定了一定范圍內的公民的基本權利,但是涉及刑事法治方面均僅對有關逮捕的事宜做了規(guī)定。司法實踐中也絕少關注刑事法治與憲法、憲政的關系。最高人民法院在1955年《關于刑事判決不宜援引憲法作論罪科刑的依據的復函》就說明了這一點。該復函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是我們的根本法,也是一切法律的‘母法’?!淌路矫?,它并沒規(guī)定如何定罪量刑的問題,……刑事判決中,憲法不宜引為論罪科刑的依據?!边@一規(guī)定的效力一直延續(xù)至今。據此,我們認為,我國刑事法律憲法化的程度比較低,其內容也非常單薄,不像英美《憲法》中較完整地規(guī)定刑事法治的內容。這種現(xiàn)象的主要成因是:第一,對憲法態(tài)度的雙面性。理論上一直宣傳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但在實際生活中,我們卻常常忽視憲法作為根本法的地位,把憲法的規(guī)定看做是一種政治宣示,較少注意憲法制約公權、保障人權的功能。第二,憲法中缺少對于人民群眾而言最重要也最現(xiàn)實的權利,如生命權等。憲法的規(guī)定與人民群眾的實際生活有相當的距離。這也反映出以前我們在法益觀上過于偏重國家安全、公共安全,看重國家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而相對忽視人民群眾的基本權利和切身利益。[1]
1999年11月1日,我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fā)表《中國的人權狀況》白皮書。這是中國政府向世界公布的第一份以人權為主題的官方文件,將人權稱為“偉大的名詞”。黨的第十五次代表大會明確將人權載入報告之中,開啟了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新記錄。2004年3月14日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在憲法第33條增加“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一款,這是人權概念在中國經歷了百年風雨之后,其憲法地位的首次確立。人權概念寫入憲法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理念的重大突破,實現(xiàn)了憲法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統(tǒng)一,開創(chuàng)了用憲法保障人權的新時代。
就現(xiàn)代刑事法治而言,人權入憲,使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疑罪從無原則更加契合憲政的理念,使憲法上的人權統(tǒng)領刑事法律中的人權,在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過程中進一步突出、貫徹人權主題,突出、貫徹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基本精神,讓疑罪從無原則充分發(fā)揮保障人權的功能。疑罪不訴是疑罪從無原則的應有之義,其基本的價值指向是保障無罪的人不受法律追究。對證據不足,不足以證明被告人有罪的案件提起公訴,雖然不是對被告人的實體性處理,但會導致被告人長期處于被追訴的地位,還有可能使被告人在審前處于長期被羈押狀態(tài),不利于對被告人權利的保護。[2]因此,人權入憲既是我國近年來人權意識發(fā)展的結果,更是為我國疑罪不訴制度提供了根本法依據。
二、罪刑法定:疑罪不訴的實體法原理
罪刑法定原則源于西方,其核心價值是保障自由,限制權力。該原則是現(xiàn)代各國刑法的鐵則。該原則于清朝末年登陸中國。此前,中國盛行比附援引制度。清末法制變革的一個重要成就便是在《大清新刑律》中引入了西方以保障人權為核心的罪刑法定原則。民國時期,該原則在刑法典中得以繼續(xù)有明文規(guī)定,但在特別刑法與司法中卻屢遭破壞。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普遍的意識形態(tài)是把刑法作為階級斗爭的工具、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其功能著重在打擊犯罪上。因此,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罪刑法定原則在刑法上付之闕如不難理解。罪刑法定原則于多年沉寂之后,隨著社會的變遷、治道的變革、人權意識的蘇醒等,在學界、實踐部門、立法部門的合力推動下于1997年璨然面世,以《刑法典》第3條這樣顯著的位置規(guī)定:“法律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
罪刑由“法定”之前,新中國曾經走過了罪刑由“領導人定”、罪刑由“執(zhí)政黨定”、罪刑由“革命群眾定”等悖于現(xiàn)代法治理念的歷程。[3]1997年我國的《刑法》改革中,人權保障也被置于非常重要的位置。其主要體現(xiàn)之一就是摒棄了類推制度、重法溯及既往等一系列不利于保障人權的規(guī)定,而確立了罪刑法定原則。罪刑法定原則以個人自由為價值取向,充分體現(xiàn)了主權在民和刑法的人權保障機能。按照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法律在事先就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行為標準,該標準即是人們的行為規(guī)范,使人們在法律不禁止的范圍內,充分享受自由,行使權力,免受刑法意外打擊。刑法規(guī)范也是一種裁判規(guī)范,用法律限制國家刑罰權,杜絕法官的恣意、專橫和擅斷。如果國家事先未禁止某種行為,或沒有為某種行為規(guī)定刑罰,那么國家就不能動用刑罰權進行懲罰。因此,只要不實施刑法禁止的行為,就不必擔心受到刑罰處罰。這樣,公民的個人自由就不受司法侵犯,人權就能得到有效的法律保障。
就刑事一體化角度而言,罪刑法定是疑罪不訴的實體法根據。因為,罪刑法定不僅僅是一項重要的刑法原則,而且也是刑法總則與分則共同規(guī)定的具有定罪量刑標準與規(guī)格的實實在在的內容。其中,罪之法定是罪刑法定原則的重要內容,它要求對犯罪概念和犯罪構成要件的規(guī)定要具有明確性。就實體法意義上說,所謂疑罪,就是指現(xiàn)有的證據不足以證明行為人的行為符合犯罪的本質和基本特征、符合成立某種犯罪的具體規(guī)格。不符合犯罪的本質和基本特征,不符合成立某種犯罪的具體規(guī)格,則不構成犯罪。因此疑罪不訴乃順理成章。但需要注意的是,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對疑罪不訴的規(guī)定是或然性的,而不是必然性的,因為我們的司法理念與司法體制決定了罪與非罪的最終確定機關是人民法院。
三、疑罪從無:疑罪不訴的程序法原理
“疑罪從無”原則是現(xiàn)代刑法“有利于被告”思想的體現(xiàn),是無罪推定原則的具體內容之一。其基本含義是,既不能證明被告人有罪又不能證明被告人無罪的情況下,推定被告人無罪?!耙勺飶臒o”的司法原則不僅僅是解決刑事疑案的技術性手段和原則,它的確立在更為廣泛的范圍內產生更為深遠的影響,折射出我國在法治建設進程中對法律價值的重新協(xié)調和平衡;在關注保護社會之外,彰顯對公民人權的保障和尊重。它是現(xiàn)代刑事司法文明與進步的重要標志之一。[4]它關系到刑事訴訟中刑事證明責任的分配、刑事證明標準的確定,以及指導我們對待被指控人的刑事司法理念。公正的結果只能依靠公正的過程來實現(xiàn),人們不可能通過不公正的訴訟程序來實現(xiàn)所謂公正裁判結果,因此,公正程序是達致公正結果所必需。而在這個意義上“疑罪從無”正是這種理念的要求,疑罪從無是疑罪不訴所遵循的程序法原理。
從近年來世界各國立法看,以保障人權為核心,各國在規(guī)范檢察機關職權和加強其獨立性的同時,普遍強調無罪推定原則在起訴階段的應用,尤其加強了對其提起公訴權的制約與監(jiān)督機制,以防止公民被檢察機關無根據或非法提起刑事訴訟。我國也為此付出了努力,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140條第4款規(guī)定,“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的,不符合起訴條件的,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边@是疑罪不訴在程序法上的直接法律依據。檢察機關享有的不起訴權即是無罪認定權,行使這項權利即是適用疑罪從無原則。須注意的是,不起訴僅僅是“可以不起訴”,“可以不起訴”意味著也“可以起訴”。這就是說,是否適用疑罪不訴,檢察機關是享有選擇權的。當然,“可以不起訴”并不完全等同于“可以起訴”,而且我國立法對起訴或不起訴還是有一定傾向性的。通觀起訴部分的法律條文,基本上都是對起訴進行規(guī)定,只有在極特別的情況下,符合一定的條件才可以不起訴,且僅僅是“可以”而非“應當”。所以說,“可以不起訴”是帶有“起訴”的傾向性的。[5]
在審判階段,疑罪從無體現(xiàn)得則較為徹底。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12條明確規(guī)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第162條第3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刑事案件經過審理終結對“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這些規(guī)定,不僅從基本法律的角度強調了“定罪權”只能由人民法院行使的“唯一性”和人民法院在定罪時也必須“依法進行”的合法性,而且重新確立了對“疑罪”的處理原則,成為“疑罪從無”的法律依據。[6]這就從立法上解決了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