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對我這個戴一副黑框眼鏡的優(yōu)秀生不屑一顧,而我對他這樣以打架著稱的差生也沒有什么好感。
在一次學期末的總結大會上我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上去發(fā)言。而他,則作為劣生典型去作檢討。兩個人在上下臺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突然用肩頭攔住我,說,放學后。在教室里等我。我沒有理他,徑直昂頭走下去。但是那天大會結束后,我還是絲毫不懼地留了下來。我想如果能用拳頭了結我們之間隱形的恩怨,我很樂意奉陪。
隨著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我們之間的空氣,也愈來愈緊張,我?guī)缀趼劦靡姖庥舻幕鹚幬?,蛇一樣,吐著信子,游移過來。最后一個離開的人,只需輕輕關上教室的門,一場惡戰(zhàn),便會爆發(fā)。
可是,并沒有刀光劍影。當最后一個同學。轉身出門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拿起一支粉筆,在書桌的中間,用力地畫下一道線,然后將粉筆瀟灑地朝后一丟,冷冷笑道:此后,我們誰都不必再丟白眼,各走各的路。如果你非要拿你的標準鄙視我。那或許不久之后,我們也只能靠拳頭解決。但是,我更希望,我們之間展開的,是一場“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他說到這里,為自己借用的這個歷史詞匯,狡黠地笑了。而我,也忍不住笑道:好啊,我們此后,非暴力不合作。
我們至此成為不屑一顧的陌生人,再不關注彼此。他繼續(xù)他吊兒郎當?shù)纳?。我則一心往那更高處飛翔。他依然時不時地惹是生非,依然與每一個優(yōu)秀的學生形同仇人,但唯獨將我。完全丟進了生苔的陰濕的角落。
高三那一年。我們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班里的氣氛始終沉悶,我連要好的朋友都懶得搭理,更不必說他這個被高考判了“無期徒刑”的差生。能早已經不再學習,每日來去,只是象征性的一個形式。除了上課,他基本上不待在教室。他自有他的群落。聽說。他跟每一個考學無望的學生,都混得很好,彼此間稱兄道弟,很是情投意合。但在我看來,那不過是難兄難弟罷了,過不了幾天,他們這群落魄的“貴族”,就會被高考嘩一下子沖散了。
暴雨很快地來了又去,發(fā)榜那天,我在學校的操場上,看到生龍活虎的一群,那領頭最生猛的一個,正是申。我看著他在人群里跳上跳下,時不時地,就被擋住看不見了。我們中間,不過是隔著幾十米,但我卻知道,那是咫尺天涯的距離,我們,永遠無法逾越。
聽說,申在父親的奔走下,去了部隊,在部隊里學會了開車。技術超群,一個人在陡峭崎嶇的山嶺間駕駛,穩(wěn)如平地。他依然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即便是如此嚴格的部隊,也沒有將他的鋒芒全部去掉。我們從來沒有在同學聚會上相見,對于申,我們這幫在大學里混得風生水起的優(yōu)生,與他不過形同陌路。他,不過是我們相聚時一個偶爾提起的話題。
幾年之后的一個傍晚,我在小城的某條喧鬧的夜市上。又看見了申。他在一個露天的餐館前,與一幫人,正大口地喝著扎啤。抬頭的瞬間,我們的視線,猝然相接。那一刻,我們誰都沒有動,只是那樣漠然地,看著馬路對面的彼此。就像許多年前,我們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等待著人群走光,了結恩怨一樣。
最終,還是申。一個不屑一顧的微笑,然后淡淡地收回視線,繼續(xù)與人飲酒。而我,就在那樣的瞬間。知道時光再也不會給予我們相遇的機會。我們永遠都是兩條路上的旅者。
人生中??倳羞@樣一些人,不會成為息息相通的朋友。亦不會變成劍拔弩張的敵人。我們只是在心靈上,彼此不屑,彼此疏離。可是,能夠路過,能夠在別人提起的時候,漫不經心地說一句“哦,這個人,知道的”,這樣一種奇怪的緣分,像是一顆偶爾硌腳的石子,或者一株絆住我們的野草。被賦予我們單調的旅程,豐富我們平淡的記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一段旅程的意義,大抵就在這里。
編輯 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