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高三那年,我迷上了網(wǎng)絡,尤其是QQ聊天。
和我聊得最多的是一個叫許強的網(wǎng)友,他說他也讀高三。被煩悶的學習壓得喘不過氣來。許強邀請我五一長假期間去他那兒玩。我不假思索就應允了。
我對家里撒謊說學校要交300元錢。5月1日一大早。我拿著那300元錢背著行李去了車站。節(jié)假日的緣故,車速慢得讓人心焦!到省城時天黑了。許強卻還住,在六十多公里外的地方。車站已沒有了到那里的車。我一下子傻眼了。
這時,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過來了?!靶∶?,住宿吧!”他一邊說一邊拉我。鐵鉗般的大手捏得我胳膊生疼。我好容易掙脫了他。又有幾個人過來了,拉拉扯扯中,我的行李包拉鏈“嗤”一下就被扯壞了,我害怕起來,再也不敢久留,決定連夜趕到臨湘。
攔了幾輛的士,司機開價從120元到200元不等。我選了最便宜的那輛車坐了上去。
車開動后,我仔細打量那司機,約莫四十多歲的棒子,國字臉,眉毛特別濃,絡腮胡的緣故。胡子刮干凈了整個臉都是黑青的。這人的面相一點也不和善,我心里突然跳了一下。
我打量他,他感覺到了。他用手扳了扳反光鏡也開始打量我。光線雖微弱,但我卻能清楚感到他目光的銳利。
這么晚你去那邊干什么?他問。
見朋友。我簡單回答。
男的女的?
你管呢。我沒好氣地回。
他看了我一眼,不吭聲了。這時車已駛離市區(qū),夜色沉沉,兩旁聳立的山坡丘陵像鬼魅又像龐大的怪物,路上很冷清,安靜得只聽見車輪在地上碾過的聲音。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我的身子往前微傾,想看看他有沒有什么可疑之處。這一看我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沒有計價器。接下來看到的一樣東西更讓我膽戰(zhàn)心驚——他的腳底下,赫然躺著一根鐵棒!
我差一點尖叫出聲。這時候,他即使把我殺了拋尸荒山野嶺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要鎮(zhèn)定。同時不停往窗外看,目光在黑夜的山路上焦躁不安地搜索,猜測會不會有人或車路過,以伺機求救。
你別想讓我半路給你停車。他盯著我,冷不防冒出來一句。完了,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我打了個哆嗦。一時結結巴巴不知說什么好。見我這樣。他似乎是示威般用腳踢了踢那根鐵棒。油門一踩加快了速度,夜風從半開的車窗里灌進來,在我耳邊呼呼作響。
我一直繃緊的那根弦戛然斷裂了。我“哇”一聲大哭起來,抽抽搭搭說,我沒錢,我還是個學生,我才17歲,我爸媽就我這么一個女兒……我從很遠的地方來這兒見一個網(wǎng)友,還沒打電話。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里接我……
不要哭了!他呵斥了一句,繼續(xù)往前開。我絕望地閉上了眼。那一刻我想起了父母,第一次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們。我從來沒有聽過他們的話,他們往東我偏往西。他們不讓做的事我偏要做。而現(xiàn)在,我就要為自己的魯莽付出慘重代價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卻見車窗外燈火通明,好像是到了大街上。不等車停穩(wěn),我把錢往他身上一捧。拉開車門就逃了下去。好險啊!也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也許是沒有錢的我不值得他犯命案吧?
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給許強打電話。有人接聽——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一下子愣了。奇怪地問她是誰。女人說,我是許強老婆,他在洗澡,你是誰?我的頭“嗡”了一下,把電話掛了。
我憤怒地把行李包砸到地上。蹲下來,把臉埋在手心里嗚嗚哭泣。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聽到汽車喇叭聲時,我已經(jīng)哭得眼睛都腫了。順聲抬眼一看,竟然是絡腮胡!
我搭你回省城吧,不收你錢了。比起陌生的城市,這個剛剛還被我當壞人的人突然讓我感到親切。無路可走,我上了車。
絡腮胡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說:你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從來不聽大人言,總以為自己翅膀已經(jīng)長硬了。我女兒就和你一樣,讓我成天提心吊膽……多么迂腐又老套的大道理啊。而那一刻我卻覺得是世上最真摯的語言,認認真真聽進了心坎里。
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絡腮胡的司機?,F(xiàn)在偶爾到那個城市出差,我總會在車站附近尋找,希望能在茫茫人海遇見他。時隔七年,他還開夜車嗎?
編輯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