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完《假如我能行走三天》這部反映肌無力患者生活的自傳性作品后,在一個雪不算多的冬天,病魔又一次侵蝕了我的身體,長達幾個月的臥床之后,我面對著一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實——我的手再也無法握筆了!
難道這就是我的生活嗎?就該這樣眼望外邊,沒有一點自由,徹底放棄理想,直至終老嗎?不,這不是我的生活,我要改變它。這時,我一下想到了電腦,這個我早已向往的神圣之物,我的心豁然開朗。
當(dāng)一臺嶄新的電腦擺放在面前時,一個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我如何操作電腦?令我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在買電腦之前,我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就好像不存在這個問題……
因為我的胳膊不能抬起,不能像別人那樣敲擊鍵盤,我只能將胳膊放在桌子上,以手腕為支點,手向上翹,指根部向下彎曲,用中指按鍵盤,小臂左右移動,去找要按的鍵。那是夏秋交替的季節(jié),中午的天氣還很熱,每當(dāng)我打字的時候,因為出汗,在桌子上的胳膊,左右移動起來都會很吃力。
為了幫我減少胳膊與桌子間的磨擦,親友為我買來了一個算盤,把它翻過來放在我的胳膊下,當(dāng)做滑輪,這樣,胳膊左右移動起來就省勁兒多了。我還記得第一次將小臂放在算盤上左右試了試后,心中的那種輕松與激動真是沒法說!
噢,我終于可以用五筆字型輸入漢字了,又可以把心里的話寫出來了,心中又一次蕩漾著對未來、對現(xiàn)實、對戰(zhàn)勝困難的信心!
可僅僅這一點點的自由和快樂,我也沒擁有很長時間。兩個月后,在一次發(fā)燒后我的手腕也無力了,往日能夠勉強打字的手也抬不起來了,把手放在鍵盤上后,就像是一截木頭一樣,死死地癱在上面……
用中指勉強打字的日子,不屬于我了,留給我的,只有一個還沒有來得及熟悉的鍵盤和一個很好、很實用,但再也用不上的算盤。
記得,那是一個清晨,三哥興奮地告訴我:“你可以用軟鍵盤啊!”“什么,軟鍵盤?”我不解地問??次也欢?,三哥(也是肌無力患者——編者注)開始用他嘴中叼著的筷子,在他的手寫板上,比畫起來。
就這樣,我用鼠標(biāo)點擊軟鍵盤,打字時,感覺輕松多了。用鼠標(biāo),我一分鐘能打20多個字,雖然,跟別人的打字速度沒法比,但這畢竟是我自己打出的字!我的心還沒完全與這世界隔絕,心與世界是共通的。我又一次戰(zhàn)勝了困難,戰(zhàn)勝了命運向我發(fā)起的挑戰(zhàn),我堅定地相信,我一定會以飽滿的熱情去迎接生活,迎接未來!
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我和二哥、三哥來到了北京。剛到北京的時候,我們住的是地下室,寂靜的房間里只有我們兄弟三人,一天也沒有幾句話,這就使屋子顯得更冷清了,更痛苦的是,我竟連電腦也沒有了。沒有了電腦,我的寫作怎么進行,不能寫作,理想怎么實現(xiàn)?那些天,我的心情苦悶焦躁到了極點,我望著窗外,向天空望去,四周“高高”的地面,將天空擠成一個四方形。雪花在靜靜地飄落,朵朵落在我的心上。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著,我就這樣干熬著時間。
我還有什么呢?筆沒有了,鼠標(biāo)也沒有了,我只剩下一個健全的大腦,那和一無所有有什么區(qū)別?
不,不,不是一無所有,我不是還有一張嘴嗎?
我想到了另一個辦法:用錄音的方式,繼續(xù)我的寫作進程。我借來了一個復(fù)讀機,準(zhǔn)備把我的稿子錄進磁帶里,再讓二哥幫我記下來。
二哥幫我戴上耳麥,耳麥緊緊夾在我的頭上,把兩只耳朵捂得很嚴,外面的聲音一下變小了,我又讓二哥把輪椅轉(zhuǎn)過來,讓我面向窗戶,避開屋里的二哥、三哥。
復(fù)讀機放在我腿上,當(dāng)二哥按下開始鍵后,我看到磁帶輪不急不慢地轉(zhuǎn)著,我的大腦也在轉(zhuǎn)著,與此不同的是,它比磁帶輪轉(zhuǎn)得要快。我的大腦在急速運轉(zhuǎn),就好像在尋找,尋找一個出口,而如果找不到就要爆炸一樣。人,壓力太大不是一件好事,但適當(dāng)?shù)赜幸稽c兒,還是很舒服的。比如現(xiàn)在,如果沒看到磁帶輪的轉(zhuǎn)動,我是不會有緊迫感的,而沒有緊迫感就不會逼著自己去想,不想,哪來的好文章呢?
最重要的,我仍在堅持!
“今天是2005年的第一天,我將從此開始我的新生活——用口述去繼續(xù)我的第二本書!”說出這第一句之后,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搬掉了,心里頓感一陣輕松。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為自己的這第一步,此時的自己甚至已有些熱淚盈眶了!說出了第一句,第二句就顯得順暢多了。第三句,第四句……一吐為快,一氣呵成。當(dāng)二哥幫我把耳麥摘下的時候,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像小河一樣,歡快地流淌。
就這樣,我又找到了可以讓我繼續(xù)寫作的方式,永遠不會“背離”我的方式。
通過這一個個方式的尋找,我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你遇到困難時,不要去想失去了什么,要想的是,我怎樣才能到達同一個目的地?如果說,我們的生命都像是一只海燕在大海上搏擊風(fēng)浪,那么,當(dāng)你平行向前無法飛行時,就側(cè)過身來,猛然向前,換一個方式飛行,因為,總有一條路,會在夢想的絕境處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