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老頭重相聚
　　六十年后話滄桑
　　二零零八猶期許
　　北京再會希勿忘
　　
　　以上七絕是2004年90高齡的作家兼書法家馬識途在一個條幅上寫的，為了送別當時86歲的美國老友迪克·帕斯特。沒有料到，2008年1月20日凌晨，當北京奧運進入倒計時，迪克·帕斯特卻在睡眠中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90歲。顯然，他是帶著宿愿未能實現(xiàn)的遺憾走的。
　　迪克·帕斯特1918年生于紐約，一生從事新聞工作，在政治上十分敏感。在基層報紙工作時，他極力反對種族歧視，維護工人利益。在二戰(zhàn)期間，他曾經(jīng)是駐扎在昆明援華抗日的美44航空隊（俗稱飛虎隊）成員。當時，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名校聯(lián)合組成的戰(zhàn)時大學“西南聯(lián)合大學”也坐落在這座城市，馬識途和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一次偶然巧遇，我們和包括迪克在內的一群美國士兵建立了極不平凡的友誼，而且延續(xù)至今。
　　帕斯特在中國的這段離奇經(jīng)歷改變了他的人生。從那以后，他就自覺地獻身于促進美中友好的事業(yè)。開始，他參加了支援中國工合運動的美國委員會工作。隨后，他參加了自上世紀70年代就活躍于全美的群眾組織“美中人民友好協(xié)會”，并成為它的積極分子。早在1974年，帕斯特就曾經(jīng)在紐約出版的《中國與我們》刊物上發(fā)表文章，追述過這段友誼。
　　他說：“到昆明以后，我被任命在攝影情報小組工作。我進進出出都喜歡用口哨吹紅玫瑰之類的革命歌曲，心想激進分子一聽就會心領神會。不久，我就從組里和周圍發(fā)現(xiàn)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且建立了一定的政治關系。與此同時，我又偶然在書店里認識了一個年輕的中國人。他見我在看一本馬克思主義書籍就靠近來輕聲用英語問道：‘對此感興趣，是嗎？’在我們的交談中，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和他的一些朋友見面。我馬上熱情地回答他：當然愿意！同時，我也問他：我能不能也帶我的朋友來？
　　在隨后的不斷來往中，我們加深了彼此的了解。才知道，安東馬（即馬識途-本文作者注）曾經(jīng)自國民黨特務追捕中逃亡出來，他的妻子和嬰兒都慘遭殺害。他現(xiàn)在還是在警察監(jiān)視下進行地下政治工作。他們當中的唐納張（即張彥-作者注）以及其他幾個年輕人都是西南聯(lián)大學生。我現(xiàn)在能記起來的只是他們當時所用的英文名字，他們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們經(jīng)常聚會，互相交流各自國家的人民為建立一個公正社會所進行的種種斗爭。我們也討論過當時正在中美兩國流行的政治理論。
　　正當我們進行這些愉快的活動的時候，有情報說，日軍深入貴州很可能預兆他們將用空降部隊襲擊在昆明的美國十四航空隊基地。日本人知道，所有襲擊他們的美國轟炸機都是從這里起飛的。由于我們基地缺乏足夠的防御能力，所有軍事人員得到通知：一旦襲擊發(fā)生，我們必須盡可能迅速向北部或西部最近的基地轉移。
　　考慮到這種襲擊會給我們的中國朋友帶來的后果，我們即以最快速度將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通知他們。我們沒有想到，他們對我們這些大鼻子洋人的關心甚至超過了我們對他們的擔心。第二天凌晨三點，在黑夜的營房宿舍里，我突然被一只急促的手給搖醒了，原來是唐納張。他告訴我，他是在他們就我們所說的危險信息進行緊急討論以后，騎了七八里路自行車連夜趕來的。他的任務是來通知我們：會議已經(jīng)決定，危險一旦發(fā)生，立即邀請我們這7位美國人加入他們的地下組織，他們將負責保護我們并護送我們到下一個目的地?！?br/>　　帕斯特滿懷激情地結束了他的這篇文章：“襲擊幸而終于沒有發(fā)生。但是，我卻將這個邀請視為我們兩國友好團結的一個光輝榜樣，永遠銘記在心?！?br/>　　從那時起，我們之間的友誼越來越深，但是卻因為兩國關系的變化而不得不沿著一條曲折的道路前進。他們當中有3個人（貝爾、海曼、艾德爾曼）有幸1945年在重慶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當時美國政府對中國革命采取敵對態(tài)度，但毛主席仍然對他們預言：中美兩國人民的友誼是必然要蓬勃發(fā)展的。1949年中美關系破裂后，我們和美國朋友的聯(lián)系也中斷了30年。這些美國朋友由于堅決主張美國承認新中國，在上世紀50年代麥卡錫恐怖時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迫害。在“文革”的十年浩劫中，我們這些與美國人交朋友的人也被誣陷為“國際間諜”。1979年中美關系正?；螅覀兣c美國朋友的友誼才得以重新恢復和繼續(xù)發(fā)展。可喜的是，如今，這種友誼已經(jīng)發(fā)展到我們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了。
　　迪克·帕斯特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夠回到昆明看望他的中國老朋友。鑒于他當時的健康狀況，醫(yī)生不允許他作長途旅行。2004年，他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xiàn)。在他夫人奈阿米的陪伴下，他坐著輪椅飛越太平洋來到中國，馬識途和我也立即分別從成都和北京飛往昆明與他會合，一起來實現(xiàn)我們60年后重聚的夢想。帕斯特十分驚訝地發(fā)現(xiàn)，昆明已經(jīng)變得他不認得了。我們三人已經(jīng)無法再找到60年前我們大伙每兩個禮拜必去聚會或野餐的老地方了。
　　在這非常特殊的重聚過程中，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大家都覺得，中國和世界變化之大簡直不敢想象。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現(xiàn)在，中美都是在國際事務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大國，對全世界負有重要責任。盡管兩國政府之間可能存在某種分歧，但兩國人民之間的關系，在相互增進了解的基礎上，一向是非常友好的，這是兩國關系的重要基礎。
　　中美雙方的攝影師全程跟蹤我們在昆明的重聚，并已納入他們的記錄片《一個北京人的傳奇故事——一個中國記者和他的美國朋友們》。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迪克·帕斯特一生熱愛中國的光輝記錄。
　　當今年八月北京奧運會開幕的時候，我相信，迪克·帕斯特一定會十分高興地舉著特大望遠鏡從太空向下觀看。
　?。◤垙罕究笨偩庉嫞?br/>　　? 欄目責編 華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