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　璞

第十章：密室萬能解法與灰色猶大之窗

1

“小沈，你知道王峰在哪兒么？”電話傳來老李的聲音，他一改往日的戲謔口吻，這讓沈翎心中一緊。

“我在跟進費冰欣的案子，他自己有事走了，你打他手機吧?！?/p>

“又關(guān)機了！靠，每次都這樣！對了，局長要找你，你抽空去一下吧?！闭f完老李就掛了。

要說起王峰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關(guān)機了。他關(guān)機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沒人找得到他。大家時常開玩笑說他準是和哪個小妞在賓館里開房了。很多時候他的再次出現(xiàn)都伴隨著案子告破，所以也沒人會去干涉他。反而大家束手無策時還經(jīng)常會調(diào)侃地說“王峰，你快出去關(guān)機吧。”但如果碰到大案子，這種情況就會讓人開始擔心他的安危了。至少沈翎是這樣，很多時候警察是需要靠非正常途徑來破案的，如果不身處險境，也沒關(guān)機的必要吧？

沈翎一直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案子上。辦案是一個整體，特別像這種連續(xù)殺人案，她不能拖大家的后腿。好在現(xiàn)在案情有了實質(zhì)性的突破，正好也要去向章局長匯報了。

坐在警車里，她打開手機的名片夾，翻到了“王峰”一欄，不禁思緒紛飛起來。這是個極為普通的名字，在他們警局卻是叱詫風云的人物，在外省市里也名聲遠播。但他一直很低調(diào)，干練，一出手就不同凡響。

奇怪的是局里幾乎沒人會嫉妒他，只是把他當成偶像來看待。他有一種吸引力，大家都可能因為有這樣一位同事而感到高興。王峰喜歡踢球，每次沈翎都會去看，再因為他們共事機會比較多，所以別人會揶揄他倆的關(guān)系。警局里有不少同事喜歡王峰這是事實，但沈翎覺得自己并不是。喜歡這種事是很難講的，她覺得不用去強求或者認定什么，一切隨緣。她看王峰踢球，只是因為自己一來喜歡足球，二是為了觀察他。王峰是一個奇怪的人，發(fā)現(xiàn)這點也是在足球場上。

1米72的個頭在球場上一點也不顯眼，尤其是上半場很難看到王峰拿球的身影，但奇怪的是只要一進入下半時，他就會變?yōu)榍驁錾系腗VP。

總是這樣不由讓小沈在意起來，王峰似乎上半時總喜歡輕易把球傳給隊友，哪怕后者會輕易丟球，王峰的臉上也不會露出一絲不滿或失望。這很奇怪，至少她是這么覺得，至少也該皺下眉頭吧?？赏醴寰拖袷孪戎狸犛褧G球一樣。有再好的機會，他都會第一時間轉(zhuǎn)手讓人。

但到了下半場大約10分鐘之后——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時球隊已經(jīng)落后了——王峰會改變他的策略。他的穿插跑位會變得靈動和致命，也減少了給隊友傳球的次數(shù)。最夸張的一次沈翎記得是在禁區(qū)附近正準備下底的王峰，在本方有3名前鋒到位的情況下回扣，目眩神迷地晃過4名接踵而來的后衛(wèi)，在小禁區(qū)跑了一個巧妙的弧形路線然后起腳射門命中。

當時沈翎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了，王峰則神態(tài)輕松地笑笑，表情和他過人的動作一樣瀟灑。他完全忽視了禁區(qū)里等待接球的隊友一蹴而就。當問起他為何踢得如此好時，才得知原來他的高中是足球特色學校，他經(jīng)常參加學校的比賽?？蛇@種事似乎別人不問，他就絕不會開口。后來還得知他當過跆拳道和柔道的教練，以及手槍射擊也在市里拿過名次。在仰慕之余，沈翎還是不清楚王峰為何在上半場故意讓球隊處于不利局面。場上的隊友當局者迷，場下也很少有觀眾，自己的疑惑想必也不會有別人注意到。

本來沈翎是想問個清楚的，但當那個案子發(fā)生以后，她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對王峰的好感也瞬間冷卻下來。沒人會想和一個完全無法捉摸的人一起生活的，至少她不會。

那個案子可以說是警局的恥辱，是警界的笑柄。

一美發(fā)師死于洗手間，洗手間則形成了密室，結(jié)果兇手卻是后來到場的警察，他因為經(jīng)驗不足貿(mào)然撞門才導致其死亡。這就是局里一直相傳的版本，但小沈卻有另一個版本，很少有人知道。

沒人知道這起恥辱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那個撞門的警察名叫周名軍，人長得挺帥氣，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唯缺少經(jīng)驗。但他只是當時趕往現(xiàn)場的警察之一，另外同行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沈翎自己，另一個就是王峰了。按道理說只要王峰出手這起事故就能避免?？僧敃r有兩個案子，王峰半路接到電話必須去查辦另一個，就讓周軍和沈翎兩個人去美發(fā)店了。“這是個表現(xiàn)的機會，好好干吧，有什么情況及時聯(lián)系我?！边€記得王峰是這么說的，沈翎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妥了。周明軍的缺點是做事不知道深淺，有時會自以為是，所以才讓做事穩(wěn)健的沈翎來帶他。這對搭檔沒幾天就出了問題，周明軍對沈翎產(chǎn)生了好感，想追她，經(jīng)常故意在她面前出風頭。沈翎其實看不慣這樣，但也對這種狀態(tài)不知如何是好，才經(jīng)常在辦案中拉上王峰，是希望他能學習王峰的隱忍?？蛇@反而有點讓喜歡沈翎的周名軍有了誤會，以為沈翎喜歡王峰，所以他表面上雖然對王峰恭敬，卻在心里不爽。在這種態(tài)勢下，王峰不但不計較，還表現(xiàn)得很友好，并時常鼓勵周名軍立功。換句話說，王峰在變相助長他的自大心理。

沈翎也是事后才這么以為的，沒有證據(jù)，這終究只是一種猜測?！斑@是個表現(xiàn)的機會，好好干吧，有什么情況及時聯(lián)系我。”王峰應(yīng)該知道周名軍會只記住前半句，所以他遲早會出事，只是沒想到竟會鬧出人命。

這是只有沈翎知道的版本，她當然不會去和王峰確認，也不會告訴其他人，沒有證據(jù)的懷疑是很危險的。她并沒有因為這個而討厭王峰，她其實討厭的是周名軍。大家其實也一樣，所以沒人會去責怪臨時去查辦另一件案子的王峰。沈翎也很清楚是周先不爽王峰，王峰才加以回擊的。他從來不會虧待真正的朋友，這一點沈翎非常確信。事情如果只發(fā)展到這里，也是沈翎可以接受的。他雖然會耍心機，但很可靠。這就是所謂的男不壞，女不愛吧。但遺憾的是故事還有第三個版本。這個版本沈翎一直把它當成最高機密來看待。

當時在周名軍企圖強行撞門的時候，沈翎有覺得不妥，曾私下給王峰打過一個電話。王峰的手機正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這和他之前說的“有什么情況及時聯(lián)系我”相矛盾。也正是因為這個，沈翎才沒有強行阻止周名軍，否則后者可能會給王峰打電話，這種情況關(guān)機的王峰就會被局長批評。換句話說，沈翎當時在掩護王峰的惡習。她也對這起事故負有間接責任，王峰同理。

非常希望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可是并沒有。

在美容師的尸體出現(xiàn)以后，法醫(yī)就登場了。梁廣生在死者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塊手帕，是附近某某旅館所有。既然懷疑是密室兇殺案，這可能就是和動機相關(guān)的線索。當時周名軍正在向在場的人錄口供，于是沈翎就趕往了那家旅館調(diào)查。

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走在樓梯上的她忽然聽到了走廊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竟然是王峰。他本應(yīng)該去查另一個案子的。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年輕女子的儂儂細語。沈翎馬上身子一顫，她轉(zhuǎn)回，隱藏在樓梯拐角。他們在樓梯口停下來，應(yīng)該在等電梯。當聽到電梯門開了以后，沈翎探了一下頭，就看見王峰摟著一個裝扮漂亮的女人鉆進了電梯。

這是如五雷轟頂一樣的吃驚。

沒想到“關(guān)機=開房”這句玩笑話恰恰是真的。

單身男人和女人在旅館開房，只要對方不是妓女且年齡大于14歲就不違法，只要對方?jīng)]有結(jié)婚就也沒違背道德準則。但卻讓當時的沈翎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更諷刺的是在那天下午——僅一個小時之后——表情輕松的王峰一回到警局就宣告他跟進的案子破了，章局長還夸獎了他幾句。當時她真想指出這就和他在球場上踢球一樣，那個案子早已勝券在握，他只是習慣性拖延了一下時間。這也就是王峰為什么每次關(guān)機之后都能破案的秘密——因為等破案以后，他才會抽出時間來“關(guān)機”。

他的聰明也許真的無人能擋，但已經(jīng)無法讓沈翎再去喜歡了。

“又關(guān)機了！靠，每次都這樣！”老李的話猶響在耳邊，勾起了沈翎不愉快的回憶。在知曉真相以前她總是會為他的安危擔心，而現(xiàn)在，去他媽的，這個人到死也不會遇到什么危險的！

雖這樣說，心里還是隱隱有種不安。

對他的感情終究是復雜的吧，這是一種五味雜陳的心情。

嘆了一口氣，沈翎發(fā)動了警車，老李的那句話對她還是有影響，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她努力不去想王峰關(guān)機正在做什么。他應(yīng)該不會遇到危險的，不知為什么，沈翎心里這樣覺得。

希望這次關(guān)機以后，案子仍然順利告破吧。

在不安的情緒籠罩之下，值得高興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在調(diào)查費冰欣案子的時候，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密室的真相。不僅可以用它解開現(xiàn)有密室之謎，也同樣可以解開王水明那個密室！

不止如此，這個方法可以解開無限多個水泥密室——不論死者如何，不論房間內(nèi)如何布置，也不需要任何密道。

總之，完美的密室之謎，已經(jīng)被她破解了。

2

“喂，你就不能臉色好看點么？”張離彎了一下嘴角，“能被神選為第七個帶罪者，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才對?！?/p>

空氣開始微涼，一白一黑兩輛轎車停在一起，白色車子里垂死的老人和黑色車子后備箱里發(fā)狂的女子，都讓氣氛顯得奇怪。特別面前還有一對銬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不遠處的那幢私房也產(chǎn)生一種不協(xié)調(diào)感。那房子安靜地就像一座碩大的墓碑。遠處的也許不是苗圃，是墳地也說不定。

沒想到自己真的是第七帶罪者，他在心里感到一陣苦澀。

他不想死在這起事件之中。

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解救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以往的他都對一切盡在掌握。這時，張離向他近了一步：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并不怕我，你害怕的只是自己。我對你做過調(diào)查，她和我也說起過你，我了解你是個什么樣的人，不是表象的那種，是真正的了解，你很強，但你的人生宗旨是什么？”

王峰想開口說什么，又咽了回去，很奇怪他會問這個。

“三秒鐘沒有想出答案的話，說明你的人生正處于迷茫之中。在這種情況能被選中，進而深刻地反省自己，反省自己的靈魂，反省自己的罪，經(jīng)歷直指人心的錘煉，難道說對你的將來沒有好處么？如果你做到了，你就會和我一樣有個美好的未來?！?/p>

這像是中年男人甚至老年人說的，怎么看也不像出自一個二十歲的學生仔。但王峰有一種感覺，槍口下的這個人不但真正了解自己，還理解自己。他向后退了一步，把槍口放了下來。

他也許說得沒錯，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了。他的確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也不能為這世界做出什么貢獻，只是基于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總是本能地想要繼續(xù)存在?？偸窍胱屪约哼^得好一點。他不清楚這是否就是錯誤。

至于是否做一個道德標準下的好人，并非是他活著的目的。但他對得起朋友，對得起自己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夜情的姘頭也會善待。只有一點不可否認：如果為了自己的生存，他能把那些人全都殺掉。

只是，這種選擇從沒出現(xiàn)在他的人生之路上。

如果被“罪”選中了，情況又會怎么辦？

自己真的會做出這個選擇么？

“我來代你說出來吧。”張離的笑意顯得凝重起來，“你知道那種方法的，你會想殺掉我們，殺掉全部人，殺掉夏雪，殺掉我，殺掉李富勝，再殺掉夏月來換取百分百的幸存。我很明白你會這樣做，你和我是同樣的人，雖然這個過程我會很快樂，而你會痛苦。”

“你說我會把夏月也殺死？”

“對，如果就留著你們兩個人，我們身上的罪你又不清楚，就無法來推理你們的罪，與其冒做這種險，何不如也殺死夏月?！?/p>

“我曾想保護她。”

“保護她，還有那殺死她之后的痛苦，對你而言都只是暫時的?！睆堧x直視他的眼睛，“你所謂的人生觀只是被利用的借口，你會根據(jù)當前情況來扭轉(zhuǎn)自己的人生觀，以解脫痛苦。從‘人命關(guān)天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之間的距離只是扣動一下扳機和幾個噩夢罷了，對你而言也許這是一種進化，不是么？難道你會做出其它選擇？當你無法在三秒內(nèi)說出自己的人生觀，你就不會有其它選擇了，因為你還想繼續(xù)戴著虛偽面具，又準備隨時摘掉，而下一個表情，又是你嶄新的面具。你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王峰沒有開口，被說中心事的感覺并不好。

記得就在不久前，夏月問過他，是否會殺掉所有人來換取幸存，是否會殺掉她。

他的答案是“不”。

這個前提是并沒有被罪選中，不過現(xiàn)在情況變得有點不同了。

要分析自己的為人，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個復雜的人。而張離則屬于很好分辨的類型，他身上有一種清澈純凈的東西。他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做出自己想做的事。他是自己人性中純“惡”的一面。他就像自己心中的惡魔。

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把他除掉。否則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的確張離對“罪之法則”了解透徹，還有自如出入密室的“猶大之窗”，但他已經(jīng)找到了“罪之法則”的幸存bug，自己已經(jīng)可以全身而退了。

決定照張離說的做，他心意已決。

當這次殺光所有人幸存之后，他會被“罪神”選入下一輪，但附在自己靈魂上的罪應(yīng)該不會被改變。也就是說只要不死，每一輪附在靈魂上的罪都不會改變。

他只需要從下一輪開始，在每一輪的殺戮中確定哪些罪不是自己的，幾輪之后，他就可以通過靈魂印證來退出此次事件。

這樣一來，靈魂上被附加的“罪”就被剝離了。

他會這么告訴自己：之所以會濫殺無辜，全是因那宗“罪”所致，它改變了自己的心?！白铩背ヒ院?，自己又恢復成一個好人。

至少是一個無“罪”的人。

就可以繼續(xù)心安理地生活下去。

至于怎么逃脫這世界的法網(wǎng)，自己是專業(yè)的。相信沒有別人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你現(xiàn)在對我說這些，是已經(jīng)對死亡做好覺悟了么？”

王峰開口了，他已經(jīng)準備好大開殺戒。

“你誤會了。我剛才之所以說那些，只是很樂于看到你像這樣露出本來面目。我最喜歡的事就是這個了：看別人脫掉面具。這比看女人脫光衣服還有意思?！睆堧x這時笑了起來，“不過接下來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呢?！?/p>

王峰把槍口重新瞄準張離的眉心，等著他說下去。

“哎呦哎呦……”張離裝腔作勢地用手做了一下抵擋的動作，“我有一個信息免費告訴你，也算是救你一命，那個可以讓你百分百幸存的BUG已經(jīng)消除了?！?/p>

“這怎么可能？”王峰吃了一驚，那個如果消失了……

他仿佛一下子意識到被“罪”選中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從阿西這一輪被繼續(xù)選中這件事可以看出‘罪之法則針對bug在不違背法則本身的前提下有自我修復功能。如果現(xiàn)在你殺死了我們，我保證你活不到下一輪?！?/p>

“你是在騙我?！蓖醴迤擦艘幌伦?，“既然有這個前提，‘罪之法則就是恒定不變的，BUG也就存在?！?/p>

“對于人類的小聰明，神不需要改變的它的規(guī)則，只需稍加注意就行了。特別在有人類幫助的前提下，關(guān)于法則的BUG推論并不完美。這樣吧，我來打個比方?！睆堧x先皺了一下眉，做出了一個思索的表情，然后繼續(xù)說道，“比如說，我在地上埋了一顆地雷，這只是打個比方，請你別面色如此難看好么？好了，現(xiàn)在聽我講下去，你已經(jīng)把大家都殺死了，你是最后的帶罪者，但當你印證錯誤之后，我雖然無法從墳?zāi)估锱莱鰜須⒛悖耠y道不能讓你踩到這顆地雷么？這樣一來，BUG就消失了。你回想一下規(guī)則七‘罪會指導其他帶罪者完成殺人，成功率為百分之一百并沒有規(guī)定其他帶罪者是死人還是活人啊?！?/p>

王峰感覺汗水正從鼻尖滲透出來。

“在阿西之前被選中的那輪，大家智商都達不到他的程度。神也無法讓時間倒流，讓已死之人去設(shè)置一顆地雷，所以阿西才會成功。也就是說，上一輪中沒有人做了自己死后也要解決其他人的準備。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了類似的事。也就是說，我把這個BUG人為地消除了，‘罪神應(yīng)該感謝我才對。我絲毫不懷疑它的能力，它總是很善于自我修復。程序有BUG是難免的，但這次的補丁也很及時，不是么？”

“你這個畜生！”王峰忍不住罵道。

“別激動嘛。”張離擺了擺手，“其實也不能說把BUG徹底消除了，漏洞還是存在的呦。”

“我勸你現(xiàn)在就說出來！”王峰把槍口抵住了張離的腦袋，扣住扳機的食指因激動而發(fā)白，眼看就要扣下扳機，在這種情況下，張離的嘴似乎天生無法合攏，仍然露出笑意：

“漏洞就是這BUG對我本身仍然適用，換句話說，如果是我把你們都殺了，那顆地雷絕對炸不死我自己，因為根據(jù)規(guī)則七，罪會指導‘其他帶罪者來完成殺人，而非我自己。但這已經(jīng)和你無關(guān)了。唯一和你有關(guān)的就是：如果現(xiàn)在殺了我，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那顆‘地雷具體指的是什么，以及它有多恐怖。但它肯定會在某一天讓你支離破碎的，這我可以保證。怎么樣，作為帶罪者的滋味覺得還不錯吧？”

在瞄準赤手空拳的罪犯時竟體會到一種由內(nèi)而發(fā)的恐怖感，對于王峰這還是第一次，就像心臟被一只強有力的手緊緊扼住，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夏雪這時轉(zhuǎn)過了身子，她的臉頰在月光下顯得蒼白。她定定地注視著王峰，眼神好像在述說著什么。這時的她顯得有一點可憐。

3

回到警局后，沈翎徑直來到了章局長辦公室外，門閉著，先敲了敲門，開門的是老李。

“回來了？正等著你呢?！崩侠畹谋砬榉浅｀嵵?，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沈翎轉(zhuǎn)過臉，看見章局長正坐在辦公桌后面，就這幾天的工夫，他似乎蒼老了幾歲，想來他也快到退休的年齡了。

“小沈啊，你來的正好，現(xiàn)在進展如何？”

“我在跟進費冰欣的案子，還在等法醫(yī)出結(jié)果?！?/p>

“沒別的線索了？這案子和王水明一案是同一人所為么？”

“費冰欣是被先奸后殺，確定兇手中至少有一人為男性，和王水明一案中兇手是男性的推測相符。并且兩個案子的墻壁都用水泥涂遍，不可能沒有聯(lián)系?！?/p>

說了等于白說，老李這時側(cè)過臉看了她一眼，沈翎明白他的意思，局長對她的進展不滿意，她咬了咬嘴唇：

“局長，關(guān)于費冰欣之死，涉及到比較私人的細節(jié)，能不能向你單獨匯報？”

章局長的表情詫異了一下，看了一眼老李，現(xiàn)在辦公室里只有三個人，她的意思很明顯是想讓老李出去。數(shù)據(jù)如果和偵破相關(guān)的話，老李是完全有資格站在這里的。可沈翎已經(jīng)把話說死了，章局長咳嗽了一下，老李倒很爽快地出去了。局里都知道沈翎對涉及性犯罪的案子太過于敏感。

門關(guān)好后，章局長疲倦地嘆了一口氣，看向沈翎，沈翎先清了清嗓子：

“其實我讓老李出去，，是在做是一個冒險?！?/p>

這種語氣很少出自沈翎之口，章局長不由愣了一下：“什么冒險？”

“冒險地做出猜測，至少你不是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p>

章局長面色一沉：“你懷疑是局里的人做的？”

沈翎點了點頭，說話的語氣顯得非常嚴肅：“是的，因為我已經(jīng)知道兇手離開密室的方法了，從中能直接推斷出兇手，應(yīng)該是局里的人做的，這一點很確認。我只希望不是你。”

“你是不是美國片看過了？局長就是兇手？”章局長想舒緩一下氣氛，但沒有用，沈翎的表情仍舊很緊張。章局長一下子坐定了身子：“你真的知道兇手出入密室的方法了？”

“嗯，我敢肯定兇手絕對是那么做的?！?/p>

“是哪個密室？”

“這無所謂，用這方法能出入無限個密室，只要內(nèi)部涂滿了水泥。”

“說來聽聽?！边@下輪到章局長緊張起來。

“好，首先綜合地說，這次連環(huán)殺人事件中的密室是利用了心理盲點來實現(xiàn)。換個角度說，當我們站在水泥密室內(nèi)部的時候，它是一個真正絕對封閉的空間，沒有任何可以逃脫的密道和藏匿處，兇手也不可能借機逃走?！?/p>

“那你的意思是說兇手當時也在密室里？”

“不，他已經(jīng)走了?！?/p>

“哦？那是如何辦到的？”局長的表情突然間有所醒悟，“你是說在我們鑿墻的時候，他趁亂跑了么？那應(yīng)該不會啊，當時我也在場的?！闭f完之后，他又搖了搖頭。

“也不是在那時?！鄙螋嵋豢谟枰苑穸ǎ澳菚r警備森嚴，兇手不會有機會離開?！?/p>

章局長用右手撐起下巴，皺起了眉頭，在等待她說下去。

“心理盲點是在于我們進入密室之前。也就是說，在那時的房間內(nèi)部，與我們想象中的大相徑庭！”沈翎的表情就像在述說一個秘密，令她按捺不住的激動，“直接地說，在我們進入那房間之前，它的墻壁并沒有被水泥嚴絲合縫，墻壁上至少有一塊水泥沒有涂抹勻稱！而這里，恰恰就是我們進入房間時的開鑿點！”

此言一出，章局長的表情瞬間呆住，沈翎繼續(xù)說下去：

“房間內(nèi)的四面墻壁當時都被涂上了水泥，包括門和窗，這是它和普通密室的唯一區(qū)別，心理盲點正是從這里產(chǎn)生！兇手故意用水泥讓門窗從房間里消失，就是為了給人一種先入為主的觀點：門和窗已經(jīng)不存在了?？梢簧乳T雖然消失了，并不意味著所有的門都消失了，與此同時兇手也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新門，這是此類密室所獨有的水泥之門！他打通墻壁，從那里離開，然后只要保證警察仍然從那里進入的話，對于當時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這就是一個沒有門窗的絕對密室了！”

“我懂了！我懂了！”局長這時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媽的，竟然會是這樣！這完全是一個心理盲點！”

“是的，在挖掘之前，你們看不到房間內(nèi)的情況。而無論怎樣的密室都存在著一個進入的過程，厲害之處就在于這過程本身，就是讓這密室形成的關(guān)鍵條件！當挖掘結(jié)束之后，你們站在了房間內(nèi)，這時的密室早已無懈可擊！兇手在客廳也涂上水泥的作用，想必就是要讓你們來進行這種‘挖掘！”

“好樣的！這下全都可以解釋通了！”不知為何，說這句話的章局長臉上并沒有露出欣喜之色。

先是猶豫了一下，沈翎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你們挖掘的時候我并不在場，現(xiàn)在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兇手的逃脫方法，那么當時提議從那里挖掘的人，就應(yīng)該是兇手本人了。”

而她知道當時在場的警察只有三個人：

章局長，王峰和老李。

所以一開始才會說，她是在“做一個冒險”。

“嗯?！闭戮珠L擺了擺手，“我也不是老糊涂，你的意思我很明白，現(xiàn)在你可以叫老李進來了?！?/p>

沈翎沒有動，用疑惑的眼神投向局長，與此同時心里生出不好的預(yù)感。

“老李也有了進展，讓他自己和你說吧。呃，那個兇手不是他，當時提議從那里挖掘的人，是王峰?！?/p>

說完這句話的章局長和沈翎目光對視，兩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4

先聽完了沈翎的復述，老李嘴里喃喃地說了幾聲“他媽的”，讓沈翎覺得他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吃驚。

誰都沒想到王峰竟然是兇手，誰都沒有察覺，是他的演技太好了么？

“技術(shù)科的找不到王峰，給我來了電話，說在王水明的電腦里找到了點線索。我就去看了一下?！崩侠畹纳ぷ幼兊糜悬c沙啞，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章局長，“我能先去廁所抽根煙么？憋得難受?！?/p>

“去吧?！?/p>

沈翎沒想到章局長竟會答應(yīng)，老李則面無表情地出去了。抽煙非要去廁所么？雖這樣想也不好開口，她只能焦急地等在一邊。這時在她的心里，那種不好的預(yù)感又加重了。好像是第六感在提醒她小心。

過了一會兒，老李回來了，雖然已極力掩飾，但沈翎竟然看到他眼角紅紅的。

“好，我接下來說重點，在王水明的電腦里找到了一些郵件，其中包括一封‘罪之源信件以及他和夏月的郵件往來?！崩侠畎燕]件內(nèi)容簡明扼要地和沈翎說了一遍。

“竟然會有這種事情?！鄙螋嵊皿@訝地問，“這里不會有人相信吧？”

“可受害人看起來是相信了?！闭戮珠L這時嘆了口氣，“畢竟每個人的信仰不同?，F(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說他們呢……”

“問題是這信是誰發(fā)的？”

大家先沉寂了一下，過了半晌老李開口了：“既然兇手是王峰，那么發(fā)信的人基本也是他了?！?/p>

“你是說他想冒充神，來主宰別人？”沈翎呆住了，她的臉上露出一種悲涼之色。不過以王峰的為人，是有這種可能的。

“他媽的！這小子我絕不放過他！這是局里的恥辱！我不會放過他的！”老李突然大罵起來。

沈翎想去勸，只換來了老李劇烈的咳嗽，他又揉了揉雙眼。

“現(xiàn)在時間不多了，我們準備走吧。大家一起去?！边@句話章局長通常只用在捉拿罪犯的時候，而且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去”了。

“可是現(xiàn)在去哪兒找他？”要去捉拿王峰么？沈翎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局長這時嘆了一口氣：“你們都知道，他是我的愛將，你們會任由自己愛將孤身涉險么？所以我偷偷叫人在他的車上裝了一個定位器。這件事誰都不知道，我也從不希望會使用。”

更不希望用在這種場合，這是他的潛臺詞，大家都沉默下來。

這里是S市的一個偏遠城鎮(zhèn)，叫惠南鎮(zhèn)，離市區(qū)非常遠。兩輛警車開過來路上花了3小時20分鐘。前面的車坐的是充當司機的小鄭，老李，章局長和沈翎四人。另一輛車上是局里的其他同事。他們還不知道王峰的事，只知道這是一次針對最近連環(huán)殺人案的緊急行動，現(xiàn)在時間是晚上9點25分。

章局長已經(jīng)很久沒有參與過這么晚的行動了，這次的原因不言自明。他們誰也沒有做好今晚能回家睡覺的奢望，并且也沒有聯(lián)系當?shù)鼐?。身為警察的王峰已?jīng)涉嫌殺人，又逃竄到如此偏僻的鎮(zhèn)上，這個鎮(zhèn)的同事已經(jīng)暫時不能信任了。

這完全是一次突擊行動。

大家也都有備而來。每個人都懷揣一把六四式手槍。單從槍法而論，一個一個上可能沒人是王峰的對手，但好在雙拳難敵四手，敵人又在明處。王峰一定想不到他們會來，也想不到自己已經(jīng)露餡了。

夜色深沉，起到了很好的隱蔽作用，讓他們不被過往行人車輛注意。此次抓捕行動本身并不難，只是無法容忍王峰是兇手。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片空地上，遠遠地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一幢私房前。開到近處，那正是王峰的奧迪無疑，沈翎他們松了一口氣。白色的月光鋪灑下來，它要成為今晚的見證人。沈翎緊張地攥緊了拳頭，局長和老李也都神色凝重、這時老李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是那輛車的同事韓斌。事先章局長吩咐了不要使用對講機，他可能為發(fā)覺王峰的車子而感到奇怪。老李把電話按掉，同時讓小鄭把車停下。

奧迪的車門開著，里面好像沒有人。

“發(fā)生什么事也不要出來，在車里保護好局長?！崩侠钫f完后看了一眼沈翎，兩人同時打開了車門。

小鄭則點了點頭，把槍也握在了手上。不止槍法可以，他的搏擊術(shù)也遠近聞名，曾多次勇擒歹徒。章局長就像一個頑固的老頭，臉上寫著“我不用保護”，但總算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小鄭后面。他也掏出了手槍，隨意擺弄了幾下，好像想證明自己寶刀不老。

老李和沈翎走下了車，老李打了個手勢示意韓斌他們在車里待命。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以為是王峰孤身涉險，或者被人劫持了。這都沒有關(guān)系，韓斌他們此行的目的其實只是保護局長。王峰是兇手這件事暫時別讓太多人知道為好。

車里果然空無一人。

那王峰一定在附近。

沈翎向四周眺望了一下，只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佇立在不遠處，就像一個小倉庫，有兩層樓高。周圍有一片被磚頭圈起來的地方長滿了雜草，是這里唯一的生機。很遠的地方也沒幾幢民房，沒看到燈光。這塊地方好像已經(jīng)被荒廢很久了，就像來到了墳地。

沈翎和老李互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一起朝房子那邊走去。像預(yù)見會有恐怖的事發(fā)生，月亮把自己藏在了云朵后面。

來到近前沈翎才發(fā)現(xiàn)，原本應(yīng)該是門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了，那里被水泥覆蓋。水泥還很新，應(yīng)該是今天涂的。

老李向沈翎打了一個眼色，兩人一起朝邊上走去。

在兜了一圈之后發(fā)現(xiàn)連窗戶也沒了。

他們只找到一塊窗戶大小的水泥涂層。

既然門已經(jīng)沒有了，這也是可以想見的。

慢！沈翎發(fā)覺自己忽視了什么，她再次朝后走去，身后傳來老李跟過來的聲音。

然后，她就看見“那個”了。

這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涂鴉，在原本沒有窗的墻壁上，被人用水泥作顏料畫上了一個大大的方框，還夾雜了幾根粗線條，似乎是一個窗戶的圖案。因為顏色和墻壁看起來接近，所以剛才沒有注意。奇怪的是這圖案背后是實打?qū)嵉膲Ρ?，并不是原先窗戶的位置?/p>

把門窗都用水泥堵掉，再畫上一扇新的水泥窗戶，此舉意欲何為？

不會是為了要讓自己出入吧？

而巧合的是：隱去原有的入口，再畫上新的出口，正是之前密室的核心思想。

所以這圖案也可能是一種“暗示”，提示了之前的密室解法。

那這暗示又是誰刻意留下的？

轉(zhuǎn)到房子正面，王峰的轎車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分外扎眼，車門打開著。

隱約中似乎看到王峰坐在里面。

她馬上發(fā)現(xiàn)這是錯覺，車里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一股瘆人的氣息從后方傳來，就像一個惡鬼在身后輕輕地吐氣。她不由渾身一顫，倉皇地轉(zhuǎn)過頭，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身后的房子。比起有人穿墻而出，她現(xiàn)在更擔心是誰死在里面。至于王峰是否兇手，可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一種異樣的恐懼在心底肆意滋長著。

這并非是因為膽怯。

而是覺得自己來晚了一步，也許在人生的旅途上，永遠錯過了什么。

（第10章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