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沒有說出口的愛,在無人的時候,枝枝蔓蔓地瘋長。
男人縮在高中校園門口,守著一個烤紅薯的老式鐵爐。他不斷地把烤糊的紅薯挑出來,把沒烤的紅薯放進去。
整個下午他沒有賣掉一個烤紅薯。兒子考上重點高中那天,他帶兒子去吃西餐。兒子點一份薯條,端上來,又黃又瘦。嘗一口,才知道不過是炸過的土豆條罷了。他說這能比得上烤紅薯?兒子就笑,邊笑邊喝著可樂。
晚上放學,學生們多了起來。他終于清清嗓子,吆喝起來,烤紅薯嘍!聲音吸引了幾個學生的目光,然而他們只是投來極為漠然的一瞥,又轉過臉去,繼續(xù)說笑或者趕路去了。
男人提高聲音,烤紅薯嘍!他是朝兩個背影喊的——兩個又高又瘦正匆匆趕往宿舍的少年,他們沒有停下腳步。男人繼續(xù)喊,烤紅薯白送嘍!其中一個長脖子少年便停下來回頭。男人接著喊,白送嘍!
長脖子少年轉身朝男人走來,另一位少年拽了拽他的胳膊,沒能將他拉住。長脖子少年走到男人面前,問,烤紅薯白送?男人說,反正賣不完。少年說,那給我來兩個。
男人就挑出四個烤紅薯。他問少年你們宿舍幾個人?少年說四個。男人問那個和你一起留平頭的也是?少年說不錯。男人說那就多給你們帶幾個吧!便又挑了四個。他把八個烤紅薯裝進塑料袋遞給少年,囑咐少年說烤紅薯燙,他一邊說一邊跺著凍麻的雙腳。
天漸漸黑下來,男人仍然沒有賣掉一個烤紅薯。他推起三輪車,慢慢往回走。他在一個街角停下來,就著昏黃的路燈,從爐里掏出一個焦糊的烤紅薯。他把烤紅薯仔細地剝掉皮,慢慢地吃起來。吃掉一個,又掏出第二個。他一口氣吃掉烤爐里剩下的八個烤紅薯。吃到最后,他不再剝皮,從烤爐里取出,直接填進嘴巴。
少年回到宿舍,將紅薯隨手放在桌面上,沒有人對烤紅薯感興趣。要熄燈的時候,那個留平頭的少年取出一個烤紅薯,閉起眼睛嗅那個烤紅薯。電燈恰在這時熄滅,平頭少年在黑暗來臨的瞬間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個冰涼的紅薯。他沒有剝皮,他感覺到紅薯的微澀與甘甜。
長脖子少年突然說,你和賣烤紅薯的那個人,長得很像。
黑暗里,平頭少年凸著腮幫,偷偷流下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