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波

王笑臉做夢也沒想到，他進城之后會惹出一場大禍。

王笑臉天生一副笑臉，從小到大都沒板過，連哭的時候都是笑的；加之人特別禮貌，差不多見熟人就打招呼，見陌生人就點頭，一副笑星的樣子，人送外號“王笑臉”。

王笑臉第一次走在繁華的大街上，臉上笑得更燦爛了。嗬！大樓真高呀！小汽車真多呀！人行道上的自行車真花色呀！馬路兩邊的行人真時髦呀！王笑臉一笑，就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眼睛朝四周多停留了一會兒。

“呀！”就在這時，突然聽見有人尖叫了一聲。是身邊最近的一個婦女發(fā)出來的。她這么一叫，行人紛紛驚慌逃竄，還一邊捂著背包一邊回頭張望。其中兩位急不擇路，誤入自行車道，將一輛自行車撞倒，結(jié)果身后的自行車全追了尾，噼噼吧吧倒了一片，許多人被摔得呼爹喊娘。王笑臉見狀，也“呀”了一聲，奔過去就要扶人。誰知，人還沒靠近，摔倒的人就一個挺兒翻起來，提著自行車，如鳥獸散。

“怪呀！”王笑臉皺著眉頭想。但他皺眉頭的時候，臉還是笑的。

王笑臉第一次踏進公共汽車，身邊站滿了乘客，甚至人挨人。有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有模樣嬌好的小姑娘，有穿戴整潔的老人，也有風(fēng)韻猶存的老太太。王笑臉與這么多陌生人零距離接觸，心里那個美呀，臉上笑容洋溢，伸手可掬。開始，大家誰也不理誰，誰也不瞧誰?？墒?，車沒走多久，他的笑臉還是讓一個人用眼角的余光給掃瞄上了。那人睜大眼睛仔細一看，憤怒便寫在臉上?！澳阆敫墒裁矗　蹦侨舜蠛鹆艘宦暋Ｍ跣δ樢詾槿思以诟约捍蛘泻裟?，忙點了一下頭，嘿嘿地笑出聲來。這一笑，周圍的人紛紛掉過臉來，這才瞧清了王笑臉的臉，大家趕緊捂住自己的背包，摸自己的口袋，然后下意識地朝四周擠去。車上一陣大亂。許多人被踩了腳，發(fā)出嚴(yán)厲的抗議聲。

只有王笑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點都沒有人擠。王笑臉想：城里人真禮貌啊，怕擠了我這個外鄉(xiāng)人，寧愿自己挨擠，也要給我留點空間。便朝大家伙兒鞠了個躬，連聲說：“謝謝！謝謝！”

就在這時，從人堆里發(fā)出一聲驚叫：“不好，我的手機丟了！”大家聞言，又把眼光齊刷刷地投到王笑臉身上。王笑臉連忙搖頭，一邊笑一邊申明：“我沒看見，真的沒看見。”

然而，丟手機的人卻擠出人堆，站在王笑臉面前，嚴(yán)厲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嘿嘿，我叫王笑臉，從娘胎里生出來就是這副模樣。算命先生給我卜卦，說我是布袋和尚托生，大肚彌勒轉(zhuǎn)世?！蓖跣δ樏硷w色舞地說。

“少廢話！姓王的，快把我的手機交出來吧?！?/p>

“咦，同志，我真的沒看見你的手機。你咋認準(zhǔn)了是我撿了你的手機呢？不信你來搜搜?！蓖跣δ樣悬c不滿，但臉上依然笑著。

“搜身和偷東西一樣，是違法的！懂嗎？你自己把口袋倒出來吧?！?/p>

“中！中！”王笑臉急忙把自己的口袋全翻了個底朝天，里面除了幾張廢紙，幾張現(xiàn)金外，什么也沒有。

“這回你該相信了吧。”王笑臉得理了。

“怪呀，就他這副對不起人的樣子，不是他會是誰呢？”那人嘀咕道。

王笑臉下了公共汽車，剛走了幾步，就聽背后有人喊：“姓王的，站??！交出你的同伙來！”

王笑臉回頭一看，正是剛才丟手機的那位。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正握著一根寒光閃閃的鐵棍。

“我不是把口袋翻給你看了嗎？”王笑臉說。

“你一定把贓物轉(zhuǎn)移到同伙那里了。不交出你的同伙，我就打扁了你?！蹦侨伺e著鐵棍，直沖王笑臉撲來。

王笑臉“媽呀”一聲，抱著腦袋就逃。他想：完了！這家伙認準(zhǔn)我是小偷了。要是被捉住，還不被他打得遍體開花呀。心里一害怕，跑起來就快，不一會兒功夫就把那人甩到了后面。

“抓小偷！別放跑了小偷！”那人一邊追一邊大叫。

盡管喊得歇斯底里，卻沒有一個人響應(yīng)。怕攔了道似的，行人紛紛躲閃，為王笑臉讓出了一條寬敞的大道?！爸x謝！”“好人啦！”王笑臉一邊致謝一邊沿著這條無人的大道飛奔，拐了幾個胡同，一頭撲進一家門臉房里，累得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了。

“歡迎光臨！”

這時，王笑臉忽然聽到一個非常禮貌、非常悅耳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孩迎面而來，滿臉笑開了花，就像他王笑臉一樣。

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這副笑臉了！王笑臉頓感親切，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堆滿了笑，“同志，救救我！有人追打我！”

“我知道！就你這副知錯必改的樣子，不追打你追打誰？”女孩說，“幸虧你到了本店，不然，你就沒法出去了?！?/p>

女孩把王笑臉扶到椅子上，仰面躺著，從幾只小瓶子里倒出不同的液體，摻在一起細細一攪，再把混合液倒在王笑臉的臉上。不大一會兒，就為他畫上了一張薄膜。王笑臉對著鏡子一看，笑容全沒了，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死板著，沒有笑意，也不再活泛，就像遇到了討債人似的。

“放心吧，先生，有了這副面孔，保證你萬事大吉?！迸⑿Σ[瞇地說道。

“可是，”王笑臉忽然想起來什么了，“同志，你不也是一副笑臉嗎，咋就像沒事一樣呢？”

“原來你不明白呀！”女孩伸手在自己臉上摳了一下，一張面膜便被撕了下來，露出了本來面目，像討債人似的，沒有一絲笑意，死板著，也不再活泛?！百N上假面膜是為了招攬顧客，出了門就得撕下來。不然的話，人家不把我當(dāng)賊打才怪呢！”

“哦，原來是這樣！”

王笑臉走出面膜店，只見四周秩序井然，汽車在馬路上呼嘯而過，馬路兩旁的人流急急匆匆。在這個人流里，人人都冷若冰霜，人人都目不斜視，人人都充耳不聞……王笑臉長長地舒了口氣，像一滴水一樣悄無聲息地匯入大街小巷的人流之中。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