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子　香　泉

口述：燕子 整理：香泉

題記：兄弟情仇，叔嫂恩怨，親子疑云，夫妻謊言。緣易舍，情難分，撥開迷霧，重現(xiàn)人生的辛酸往事；愛之深，恨之切，親情糾纏，窺見人性的真實一面。

2007年夏天，正偉告訴我，他大哥大嫂正在鬧離婚，母親要他回去一趟?；貋砗?，正偉卻絕口不提發(fā)生的事情，在我的追問下，他才簡略地告訴我，他們離婚了，孩子跟媽媽。

正偉和他家人的關(guān)系非常奇怪。雖然父親早故，但老家還有50多歲的母親、大他十歲的哥嫂、以及一個六歲的侄子?？勺詮?004年我們相識以來，他幾乎就很少提起過他的家人，也很少打電話回家。正偉的老家在無錫鄉(xiāng)下的一個鎮(zhèn)上，離上海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可這么多年來，他只回過家鄉(xiāng)兩三次，他的母親也只是在我們結(jié)婚時來過一次，而他的哥哥嫂子和侄兒，我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正偉母親曾經(jīng)告訴我，他們哥倆小時候感情很好，正偉到哪兒都粘著他哥，正軍對他弟簡直比以后對他的兒子洋洋還好。只是長大后不知道怎么就鬧翻了，但到底什么事，兩人始終都不肯說。所以，對于他哥嫂離婚的事，我也沒有在意。

可沒想到，我們平靜的生活卻因此走出了正軌。

親子疑云

第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是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個月，我就發(fā)現(xiàn)他寄了一千五百塊錢回家。他大哥自2002年下崗后，一直沒有工作，所以，正偉每月都要寄八百元生活費給他母親。在這一點上，我從不阻攔他，只是我很奇怪一個老人在縣城里，需要這么多生活費嗎？他卻說他哥哥離婚后，負擔重了，所以這次多寄了些，我當時覺得這個理由挺合理的。

不過此后，正偉就不再寄錢了，因為他回老家的次數(shù)開始增加。2007年國慶節(jié)后，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回去一次，我很高興他和家里的關(guān)系有所改善，希望他能帶我一起回家，但他對此卻總是支支吾吾的。

這些不同尋常的改變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那天中午，我才把它們串成了一個讓我難以接受的真相。

一個星期天的中午，我在臥室里午睡，迷迷糊糊中發(fā)現(xiàn)原來睡在我身邊的正偉不見了，喊了一聲沒人應，就起床走出房間。我看見書房門關(guān)著，里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原來是他在打電話。

我聽見他用無錫話說：“大哥還是老樣子嗎？”，心想原來他是在給他媽打電話，剛想回床上繼續(xù)睡，忽然聽到他又說：“……聽說你要嫁人了，那洋洋怎么辦？……”

聽起來好像不是他媽，難道是他的嫂子？他們之間有什么好說的呢？我心下起疑，接下來，我聽到他說了一句宛若晴空霹靂的話：

“……畢竟我是洋洋的親爸爸……”

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什么意思？洋洋不是他的侄兒嗎？他怎么說他是洋洋的爸爸？下面的話我就再也聽不進去了，直到正偉放下電話，打開門，驚愕地看到我。

“怎么回事？”我支撐著門，無力地問他。

他汗如雨下，無言以對。

半個小時后，在沙發(fā)上猛抽了三支煙后，他終于說出了原因——洋洋的確是他的兒子。

正偉告訴我，2000年，就在他考上大學的那一年，他的大哥林正軍向他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要求：要向弟弟“借種”。

原來，大嫂結(jié)婚兩年來一直沒能懷上，到醫(yī)院一查，發(fā)現(xiàn)大哥精液里的精子數(shù)是零，這就意味著，他們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兒女。

大哥知道大嫂很喜歡孩子，便主動提出離婚，但嫂子當時和大哥的感情很好，不愿意離開她。然而時間長了，周圍的閑話也就多了，他們想領(lǐng)養(yǎng)一個，但這等于告訴別人，自己沒有生育能力。正偉向我解釋，小鎮(zhèn)不比上海，不能生孩子的夫婦會被人嘲笑的。

于是他們想到了一個荒唐的主意，讓弟弟幫嫂子懷孕。一方面可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反正是侄兒，總比領(lǐng)養(yǎng)的親。

哥倆相差十歲，父親在正偉12歲時就過世了，等于是大哥林正軍承擔了半個父親的責任。一面是親情，一面是人倫，正偉痛苦地告訴我，他當時也有點猶豫，可終究年紀小，不知道此事的后果，最終還是答應了。

2000年，就在正偉考上大學的時候，嫂子也懷上了，次年，洋洋出生。

然而，過去的日子卻再也回不來了。正偉無法再面對自己的哥嫂，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索性不再回家。而大哥和大嫂有了孩子后，感情卻日漸疏遠。大哥下崗后，也不找工作，成天就在街上下棋打牌，而大嫂也被傳出與同事之間有曖昧關(guān)系。

這就是正偉所告訴我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正偉請求我原諒他，而我心亂如麻，我深愛的老公，我常常憧憬著為他生一個可愛寶貝的老公，居然和他的嫂子有了一個6歲的兒子，這叫我怎么原諒他。

按下來的一個月，我搬到了娘家，媽完全不知道我們倆怎么了，還以為是夫妻正常鬧矛盾，一個勁兒地夸正偉人品好，勸我早點和他和好。

在冷靜下來之后，我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太多的選擇。我無法責怪正偉，畢竟最大的責任不在他，而是他那荒唐的哥嫂。而且事情是在他認識我之前發(fā)生的，他并沒有對我不忠。

叔嫂恩怨

那段時間，正偉每天都來看我，也不央求我回家，只是為我?guī)б恍┪蚁矚g吃的東西，根據(jù)天氣變化送來我需要的衣服，送一些小禮物給爸媽，再和我媽聊一會，就走了。

雖然沒有呼天搶地的認錯，但他一點一滴的細微舉動卻喚起了我們在一起的美好回憶，我們終于又和好了。不得不承認，他應對我，真是太有辦法了。

然而，他還是要每個月去無錫看洋洋，這倒也沒什么，只是我無法容忍他每個月和他嫂子見面。對于這個女人，我雖然沒見過，卻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嫂子好像一根魚刺，讓我難以吞咽。

我終于有了一個一舉兩得的大膽計劃——說服他嫂子，讓洋洋來上海，讓正偉的母親來帶孩子。這樣，正偉既可以常?？吹絻鹤?，又不會破壞我們的生活。

我把這個想法跟正偉說了，正偉非常感動，說沒想到我會這么理解他，讓他覺得很慚愧。可他又覺得事情很困難，只能有機會再跟他嫂子說說。

時間到了2008年春節(jié)，我不愿意再被動地等下去，決定自己到無錫跟正偉嫂子談談，這種事情，女人和女人之間也許更說得開。我向正偉媽要了她嫂子的地址，給正偉發(fā)了短信，就坐上了去無錫的火車。

很順利地找到她家，兩個早該認識的女人見面了，氣氛卻有著說不出的尷尬。正偉的嫂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一看上去就是那種經(jīng)歷了很多生活風霜的女人。

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我給洋洋買了一套衣服，先和她拉拉家常，說了些關(guān)于正偉的事。她好像不是很感興趣，兩人都有些話不投機的感覺。

見實在沒有話說了，我便按事先想好的說了，最后我告訴她，我知道正偉是洋洋的父親。她愣了一下，我見她沒有說話，又說，“我知道當年你們也是沒有辦法，才請正偉做這件事的……”

她很意外：“什么事？”

我說：“就是……那個……讓正偉代替他哥和你生下洋洋的事啊！”

她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很氣惱，說：“這是他跟你說的？”

我不解：“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正一肚狐疑中，正偉卻氣喘吁吁地趕到。原來，正偉的手機沒有開，直到下午，才發(fā)現(xiàn)了我的短信，連忙趕來。嫂子看見了他，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干的好事，你讓他自己說。請你走吧，洋洋有媽媽有爸爸，不用你們操心。”說完轉(zhuǎn)身就進了里屋。

正偉十分尷尬，低聲對我說：“我們回家去說吧。”我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就在這兒說，就在你嫂子家里把話說清楚?！?

這時，嫂子從房里又走出來，擦去眼淚，輕聲對正偉說：“事情過去這么多年，我和你哥早不怪你了。你又何必編這些話？”

正偉終于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他上次的話基本上是真實的，洋洋是他的兒子，他哥嫂也沒有生育能力。但他在關(guān)鍵的一點上撒了謊，根本不是他哥哥向他借種，而是正偉強奸了他的嫂子。

我如同五雷轟頂。終于明白正偉為什么吞吞吐吐不敢跟他嫂子提洋洋的事，原來，他心里有愧，他竟然是一個強奸犯！

一切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的正偉是個聰明又愛闖禍的孩子，正軍則信奉棍棒底下出“賢弟”，每次要不是嫂子攔著，正偉有十條腿也被打爛了。在相處中，正偉漸漸對嫂子產(chǎn)生了特殊的感情。

嫂子嫁過來時，正偉剛十七歲，正值青春發(fā)育期，正是與女生偷偷談戀愛、和同學看黃色錄像的年紀。家里小夫妻親親熱熱難免被正偉看見，房間隔音效果也不好，正偉就在這個環(huán)境中生活了兩年，嫂子竟然成了他日常性幻想的對象。

考上大學的那個夏天，正偉打籃球扭傷了腳在家休息，嫂子的細心照顧讓他們有了更多身體的接觸。嫂子常在正偉跟前數(shù)落正軍，讓正偉色膽漸起。那天，哥哥與嫂子為生孩子的事吵架跑了出去，正偉再也按捺不住對嫂子的渴望，裝作正軍上了正在睡午覺的嫂子的床，可憐嫂子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掙脫不開了。

正軍回來后聽了嫂子的哭訴，氣得暴跳如雷，十年辛苦竟養(yǎng)育了一個禽獸，可總不能把弟弟送進派出所吧。因為怕母親傷心，也沒告訴她。此后正偉離家上大學，洋洋的出生讓事情再也無任何挽回的余地，兄弟之間近二十年的感情，從此斷絕。

兄弟情仇

我回到了上海，不愿回家，也不愿回父母家，于是棲身在朋友家。沒想到我又暈又吐，診所的大夫告訴我，我懷孕了。這本是我結(jié)婚三年多的目標，可現(xiàn)在，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回正偉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不復以前的沉穩(wěn)，在朋友家苦苦哀求我的原諒。我絕情地說：“讓我原諒你，除非你主動到公安局自首，你要有這個膽子，我就等你坐牢回來?！?

我知道他辦不到，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一個星期之后，我跟醫(yī)院約好了做人流的時間，可就在前一天，我的手機上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告訴我，他是正偉的大哥，他說他現(xiàn)在就在火車站，想見我一面。

此時的我當然不太愿意見他的家人，不過正軍的出現(xiàn)引起了我的好奇，這個結(jié)婚多年都沒有見過的大哥，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找我呢？

我們約在火車站南廣場的肯德基見面，半個小時后，按照他描述的衣著和方位，我看見了他。比起正偉來，他實在是很蒼老，但身材卻顯得更魁梧。

聊了幾句正偉母親的近況，正軍把話題轉(zhuǎn)入正軌，他說：“聽說你要和小偉離婚？小偉做的事的確很混，也不該騙你，但我做哥哥的也是有很大責任的。今天，我來代小偉求個情。”

接著，他向我講述了他們兄弟之間的往事。

正偉父親是在正偉12歲時去世的，但此前已在病床上拖了五六年。所以，正偉其實是正軍一手帶大的。

生活的重擔讓成績優(yōu)秀的正軍沒有機會上大學，而是頂替父親進了工廠，父親臨終前囑咐正軍要讓弟弟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期望越大，正軍對弟弟的要求也越嚴，可偏偏正偉從小因沒有父親的管束，是全鎮(zhèn)著名的惹禍大王，上高中后又和鎮(zhèn)上一幫小痞子混上了。兄弟倆一個恨弟不成器、動則拳腳相加，一個越打越犟、越犟越不成器。

正軍對我說，這些年，他反復問自己，是什么讓自己眼中的好弟弟變成了一個惡魔?，F(xiàn)在想想，也許是自己當年的教育方式讓弟弟懷恨在心，再加上年少沖動，才對嫂子做出那種事。洋洋漸漸長大了后，有時調(diào)皮起來很像弟弟小時候的樣子，免不了引來自己的一記耳光，這也是導致夫妻失和的原因之一。

不過多年未見，兄弟間的親情漸漸占據(jù)上鋒。在他們鬧離婚時，弟弟曾經(jīng)主動找過他要求他們不離婚，但正軍還是回避了。雖然正軍沒有主動跟弟弟說過話，但在心中，早已原諒了他。

這次來，正軍也沒有告訴弟弟，和我見過面之后，他就走了。在走之前，他說：“我這輩子命不好，算廢了?？吹秸齻ビ薪裉?，我真的為他高興，為咱老林家高興。今天嘮嘮叨叨說這么多，就是想請你再考慮一下，能不能再給小偉一個機會。小偉跟以前不一樣了，成熟多了，我得謝謝你。可你要是離開他，這小子就和我一樣，也廢了。”

我最終原諒了正偉，不僅為了肚子里的寶寶，為了我還愛著正偉，也因為他哥哥對弟弟的深情。

直到今天，兄弟倆也沒能說上話，但我希望有一天，正偉能和他的哥哥說上一句：“對不起！”

（責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