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想起一段在時光里,發(fā)了霉的愛情。
是多年以前,我剛讀大學的時候,一個叫涼的舍友,她有個彼此都愛得很深的男友,在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因為沒有考上大學,只能在家做被人鄙夷的待業(yè)青年。但這段青梅竹馬的戀情,并沒有因為學歷和距離的相隔,而有了隔閡,反而因此像那醇香的酒,在時間的窖里,愈加地濃郁了。
我記得那時的涼,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坐三個多小時的巴士,回去看望男友。有時她的男友,也會過來,兩個人同校園里那些幸福的學生情侶一樣,十指相扣,耳鬢廝磨,幾乎所有能夠留下浪漫足跡的地方,都會有他們的身影。我們這些愛情剛剛啟蒙的女孩,一度對他們的這份甜蜜,有微微的嫉妒。晚上的臥談會,內(nèi)容幾乎都是關(guān)于他們。但涼那時只醉心于愛情的惆悵與溫柔,對于我們嘰嘰喳喳不成熟的探討和問詢,不過是淡定一笑,而后一個轉(zhuǎn)身,背對著淺藍的簾布,柔情蜜意地去回味日間的嬌羞。
半年后的一個周末清晨,我正睡意蒙,突然聽見門外有人邊急促地敲門邊放聲哭泣,匆匆地下床開門,涼便一下子撲到我的懷里。我小心翼翼地哄著她,說:“涼,別哭,別哭,是不是男友惹你生氣了?下次他再來,我們姐妹八個,一起敲詐他一頓解解氣?!睕鲈谖业募珙^哭泣了許久,才咬著下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要訂婚了!”
這個消息,無異于一顆炸彈,不僅在涼的心底,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任那些絕望的眼淚,狂瀉而出,而且連我們這些不相干的路人,也幾乎席卷了進去。
幾乎是每天,涼都瘋狂地打電話給男友的父母,請求他們放過這段愛情。起初,男友的父母還客氣地勸說她,他們已經(jīng)不是同一級樓梯上的人,她應(yīng)該繼續(xù)往上攀爬,而不必顧慮他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走出小鎮(zhèn)的兒子;后來,他們便失了耐心,聽見是她,即刻不耐煩地掛斷。
就在涼幾乎承受不住的時候,她的男友,在訂婚的前一天,偷跑出小鎮(zhèn),來學校找她。猶如一個落入深淵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即便是手被萬劍穿過,也不會再松開一秒。
涼的最終決定,嚇住了我們所有人。為了能夠和男友在一級樓梯上,涼決定退學,不再讀書。她的男友,也曾有過一絲的猶豫,是否要讓涼作出如此大的犧牲?而涼,則只輕輕說了一句話:“你能為了我,放棄整個家族的顏面,我也能夠為了你,放棄那些與愛情相比其實不過是過眼煙云的榮耀?!?/p>
涼就這樣,毅然地辦理了退學手續(xù),連跟我們告別都來不及,就與男友,奔赴了西安“蜜月旅行”。盡管對涼的決定震驚,但我們還是有微微的向往和嫉妒,就像看好萊塢的老電影《邦尼與克萊德》,知道他們的每一步,于我們,都是禁忌,但在黑暗里仰頭呆呆看著銀幕,還是對那樣驚心動魄的一對愛人,充滿了濃濃的迷戀。
之后我們便極少得到?jīng)龅南?。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到這里,應(yīng)該是最好的一個結(jié)束。偶爾,想起涼,想起她純真又火熱的眸子,想起秋天的夜晚,蟲鳴漸漸涼下去,我們坐在高高的天臺上,聊起愿意為之一生奔跑不息的愛情。那樣的歲月,我相信涼也一直會記得,就像,曾與她共享過愛情秘密的另外7個女孩,一直將她的這段愛,當成純真愛情的樣板,深藏在心靈的深處,并借此,勸慰自己偶爾在物欲中迷失的魂靈。
后來有一天,我在網(wǎng)上無意中碰到了涼。問及她的近況,她說兩家人皆已經(jīng)同意,他們終于如愿以償?shù)亟Y(jié)了婚。我緊跟著追問一句:“那么,結(jié)婚之后呢,有沒有什么打算?”那邊的涼,沉默了許久,才說,“暫時,做一些小的生意吧,沒有大學的一紙證書,我們,終究還是覺得走得艱難。就像,當初沒有那一紙結(jié)婚證書,我們在外面四處游逛,心,并不是安的?!?/p>
我不知道該如何與涼繼續(xù)聊下去,是給她安慰,還是同情?人生是他們的,我們這些外人,再如何參與,終歸,還是如一滴油,浮在其上,永遠無法沉入那不可測的水底。
但我還是懷著一種探知秘密內(nèi)核的好奇,點開了涼的QQ空間,而后,我便看到了那篇只有一句話的日志:究竟是誰,驚擾了我大學最美的那段時光?
而我,終于從這句話里明白,愛情,它在人生里,疾馳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時候,慣性就愈會將我們的記憶,長長地拉回到那已經(jīng)不再可能的美好時光。
可是,我們常常,明白得那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