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萬成

門前那條河

門前那條河

流過故鄉(xiāng)八十里草甸

流過母親守望的日日夜夜

流過我的童年

乃至整個生命

我身體中的每一根脈管

都變成了它的河床

無論走到哪里

都會感受到水流的激蕩

我喝著故鄉(xiāng)的河水長大

那條河是我們共同的母親

她不僅喂養(yǎng)著我們的身體

還喂養(yǎng)著我們的靈魂

河水清澈

昭示母親善良的心地

河水湍急

象征母親不屈的性格

我在那條河中學會游泳

學會在困境中如何泅渡

特別是在惡浪打來的時候

如何把自己變成

一塊不被沖走的石頭

那條河仍在故鄉(xiāng)流淌

那條河已將我徹底改變

我多想再一次撲進她的懷里

做一條永遠自由的魚

燈影里的冬天

這些年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

那盞如豆的煤油燈

都會在眼前晃來晃去

母親坐在燈下

提我棉襖里的虱子

窗外

北風在屋檐下徘徊

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不敢推門進屋

雪花拍打著窗戶

雪人在屋外靜靜地等我

黃狗趴在窩里做夢

花貓把我的胳膊當成枕頭

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吆喝

那一定是流浪的牛

誤闖了誰家的院子

墻上的掛鐘當當響過

母親打了一個哈欠

伸出手給我拉了拉被角

就下地去給灶坑添柴

炕，很熱很熱

被窩很暖很暖

還有那盞煤油燈

一直在不停地晃動

照我度過無數(shù)個寒冷的冬天

童年的戲臺

童年的戲臺

總是搭在場院里的

幾十根木桿，用麻繩

或者鐵線捆起來

再搪上十幾塊跳板

人間的善惡美丑

便開始在戲臺上演繹

臺角上吊著馬燈

閃亮的還有戲臺下幾百雙眼睛

那是一雙雙純凈如水的眼睛

是從未見過血腥和殺戮的眼睛

它們以自己的善良見證善良

以淚光來表達對不幸的同情

臺上表演的總是一男一女

男人用手中的小扇指揮千軍萬馬

女人則腰上扎一條綢帶

用手絹抖出月里嫦娥的萬種風情

母親一直把我摟在懷里

她那一起一伏的呼吸

是這夏夜里習習的微風

她的眼里一直噙著淚水

直到今天我也沒想清楚

那是快樂還是她心中隱隱的痛

今天是你的祭日

母親，今天是臘月初九

今天是你的祭日

你的兒子在一座

你十分陌生的城市給你郵寄紙錢

你一輩子貧寒

住在故鄉(xiāng)的茅草屋里

睡著時熱時涼的土炕

穿著襤縷的衣裳

母親，你太苦了

你把嚼在嘴里的飯

送到兒子的嘴里

你把你的小棉襖

蓋在兒子的身上

你寧可自己挨餓受凍

也決不肯讓兒子受屈

菜花黃的時候

一群群蝴蝶飛來

兒子和蝴蝶戲鬧

你卻躺在地壟頭睡了

遠房親戚有了難處

昨夜，窗外的星星

一直陪著你熬到天明

母親，你不只是

你親生骨肉的母親

這個世界上所有認識你的人

都是你的親人

你把米借給他們

你自己吃糠咽菜

老話說，好人不長命

你真的拋下了你的兒子

顧自走了

走了，大雪為你送行

走了，雪地上留下

你永遠的背影

你去的地方我不知道有多遠

但我知道一路上要花很多錢

今夜我把所有的祝福

都和紙錢一塊給你送去

愿你從此以后永遠富足

母親，我善良年輕溫柔的母親

我永遠四十二歲的母親

父親的鞭子

父親是趕車的把式

他手里總是握一桿長長的鞭子

甩起來叭叭作響

就像是一道道霹雷閃電

可他從不用它抽打馬匹

鞭聲是他和馬匹交流的語言

馬兒有時也把它當做音樂

在山路上一次次撒歡

當然

鞭子也有暴怒的時候

它會把雪花抽落

會讓闖進馬廄的豺狼流血

父親走了

那根鞭子做了他的陪葬

在另一個世界

它仍握在父親的手里

我在夢中聽過它特有的聲音

那溫暖的冬天再也不會屬于我了

這是早上九點鐘

陽光穿過窗子斜斜地照在臉上

這是入冬以來

我第一次這樣懶懶地

躺在對往昔的記憶里

擁著軟軟的棉被

仿佛又嗅到了麥稈和稻草的芳香．

一架馬車咕嚕嚕從身邊輾過

車上的妹子正輕聲

哼唱著《冬日暖陽》

那是沒有愛情的年代

那是充滿心事的年齡

正午的陽光任風翻來翻去

有幾只鳥

正棲落在草垛旁

光禿禿的樹樁上

血，在脈管中奔涌

夢和太陽在一起燃燒

我知道，那個溫暖的

冬天再也不會屬于我了

因為．我已遠離了那片土地

遠離了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

責任編校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