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鳴
高中語文“課標”出世以來,有兩點似乎最被人稱道:一是所謂“三維目標”,即知識與能力,過程與方法,情感態(tài)度與價值觀;一是所謂“三態(tài)學法”,即自主學習,合作學習,研究性學習。但如何把這樣的“理念”變?yōu)檎n堂上的實踐,很多人感到茫然,有的人則為了趕風頭而開始鼓邪勁,出邪招。在此說說我實施多年的“五子”方針,也許能提供一點借鑒。
所謂的“五子”方針,就是“選例子,指路子,做樣子,給場子,掛牌子”,這是我在課堂教學中堅持的原則,也是具體的操作方法;這種原則和方法來源于我的教學價值取向,并為我的教學價值觀服務(wù)。
我遵從葉圣陶的學說,認定語文教學的最基本最重要的價值就在于教會學生“自能讀書,自能作文”。葉老說:“學生須自能讀書,須自能作文,故特設(shè)語文課以訓練之。最終目的為:自能讀書不待老師講,自能作文不待老師改?!保ā度~圣陶語文教育論集》){1}在他的論述中,多次強調(diào)語文教學目的,“嘗謂教師教各種學科,其最終目的在達到不復需教,而學生能自為研索,自求解決”,“教課之本并非教師講一篇一課與學生聽,而是教師引導學生理解此課文,從而使學生能自觀其他類似之文章?!保ㄍ希┧凇墩Z文教學二十韻》中指出:“貴能令反三,觸處引自伸。”葉老的這一導學思想,繼承了我國古代教育理論的優(yōu)秀遺產(chǎn),如孔子的“啟發(fā)”主張、孟子的“自得”之道等,又融會了當今世界先進的教育理論,如“學會學習”“終身教育”等,是指導我們搞好語文教學的圭臬。有人蔑視、否定葉老的理論,我們只能說:“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p>
需要進一步探討的是,對一個中學生來說,所謂“自能讀書,自能作文”的標準該怎么定。我把閱讀能力分解為“認讀”“解讀”“賞讀”三個層次?!罢J讀”任務(wù)主要應在小學階段完成,中學階段則應著重解決“解讀”的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學生會落下“文化殘疾”。至于“賞讀”,本是個性色彩極其強烈的心理過程和價值判斷,一方面必須建立在透徹理解的基礎(chǔ)上,同時與人的文化積淀、生活閱歷密切相關(guān),在中學階段只是打基礎(chǔ)而已,不應要求過高。關(guān)于閱讀,葉老曾說:“所謂閱讀書籍習慣,并不是什么難能的事,只是能夠按照讀物的性質(zhì)作適當?shù)奶幚矶?。需要翻查的,能夠翻查;需要參考的,能夠參考;應當條分縷析的,能夠條分縷析;應當綜觀大意的,能夠綜觀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夠辨得出它的言外之意;義有疏漏的,能夠指得出它的疏漏之處:到此地步,閱讀書籍的習慣也就差不多了?!保ā墩搰木x指導不只是逐句講解》)這就是葉老給中學水平的“精讀”確定的標準,其要義就是“解讀”。實際上,一個人中學畢業(yè)后,幾乎再沒有人“教”他“怎樣讀書”了;而他在中學階段落下的文化殘疾,會陪伴他終生。看看公用的教科書(還有教學參考書),看看高考語文試卷,再看看各式各樣的“鑒賞辭典”,看看“論壇”上的明星、名嘴,會發(fā)現(xiàn)許多“專家”“教授”,其實根本沒讀懂面對的文本,就在那里“鑒賞”“發(fā)揮”、擬考題,忽悠讀者,忽悠聽眾,忽悠考生。這難道不是現(xiàn)實文化生活中的悲哀嗎?至于作文,中學生主要的任務(wù)是學習寫實用性的文章,并做到“寫什么像什么”,而不是搞文學創(chuàng)作——當然,對有文學愛好和寫作天賦的學生,自應予以扶持。一些搞文學、搞美學的先生,認為中學語文教學就是搞文學鑒賞、文學創(chuàng)作,那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的專業(yè)看得太高太重要了,以為天地間除了文學、美學,別的什么都無所謂了。我們不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
要實踐“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的教學理念,首先得解決教材問題。葉老強調(diào)“教材不過是一個例子”。依照這樣的理念,教材必須具有“例子”的作用,也就是說它必須切合“教學的需要”;教學過程不是“教教材”,而是“用教材教”。但現(xiàn)有的教材似乎不是為了“用”,而只是為了“教”(這從對某一篇文章該不該入選的爭論中就看得很清楚)。我這樣說,不僅因為它基本還是“文選”的性質(zhì),而且“選文”的標準還是“名家名篇”,而不是“適用于教學”;又由于缺乏對“讀寫能力”的科學解析,教材的編排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完全看不出為什么學完此一單元接著要學另一單元,學完此一篇就要學另一篇;當然,教材的編寫者更沒有提供“方法”,特別是文章解讀的方法,而是立足于“多”——多讀多寫,寄望于“悟”——讓學習者自己在“多”中去“感悟”。所以執(zhí)教者只好自己“選例子”——選擇適用于“教學目的”的材料。這樣,才能避免“碰到什么(例子)講什么”的尷尬,做到“要講什么就有什么(例子)”。有的教師有能力又肯下功夫,自己編出成套的教材;筆者自愧弗如,只是小打小鬧,在公用教材的基礎(chǔ)上,或做選擇、或做重組、或做補充而已。但追求“教材”應適用于“教學”的初衷是一樣的。
還要說明一點,為教“閱讀”的例子與為教“作文”的例子應有所不同:為“閱讀”使用的,應該有一定難度,有必須努努力才能跨越的“坎”,使學習者每一次閱讀都有所“突破”,有所提高;倘是文章的難度與學習者現(xiàn)有水平相當,就失去了“訓練”的意義。而為“作文”使用的,一方面要符合作文訓練點的需要,另一方面還應盡量避免“閱讀的難度”,讓學習者把精力集中到模仿寫作上去?,F(xiàn)行教材的編者似乎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選好適用的例子后,就進入教學過程。教學過程是“教”與“學”、“訓”與“練”統(tǒng)一而互動的流程,處理好二者的關(guān)系是實踐“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這一教學理念的根本保障?!敖獭迸c“訓”的第一步就是“指路子”——就是引導“思路”,就是指示線索,指引方向,引導學生認識規(guī)律,并遵循著規(guī)律去思考,就是把學生的思路引入科學的軌道;而科學的思路必然要以對客觀規(guī)律的認識為基礎(chǔ)。在閱讀教學中,不搞“玄化”(如解《詩》之《關(guān)雎》為“頌后妃之德”,析巴金之《燈》為“象征馬列主義”),不搞“泛化”(如舉凡契訶夫小說皆冠以“批判沙皇反動統(tǒng)治”),引導學生從文本的實際出發(fā),注重文本的整體有機性,注重文本諸信息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在寫作教學中,不說空話,不說假話,不說套話,引導學生從生活的實際出發(fā),分清現(xiàn)象與本質(zhì),主流與支流,發(fā)現(xiàn)并表達真善美,辨別并批判假惡丑。這種思路,既是唯物的,又是辯證的。所以,指路子的過程,其本質(zhì)就是唯物辯證法的訓導過程,是科學的世界觀與方法論在語文教學過程中的具體化,或者說,是把科學的世界觀與方法論“語文化”的過程,是引導學生把科學的世界觀、方法論化為“語文智慧”的過程?!奥贰庇写笮。爸嘎贰钡淖谥际遣蛔兊??!爸嘎纷印钡倪^程也是貫串“知識”(文字學的、詞匯學的、語法學的、修辭學的、文章學的、邏輯學的,等等)教學的過程。不過,不是講“靜態(tài)”的“陳述性”的知識,而是講“動態(tài)”的“操作性”的知識;或者說把本來是“靜態(tài)”“陳述性”的知識運用到讀寫的實踐中去,讓它們“活”起來。從“教”與“學”的關(guān)系說,這是發(fā)揮教師的主導作用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現(xiàn)在提倡“自主學習”“研究性學習”,這主張自然不錯。但如果失去教師的引導,其效果、效率就沒有保障,甚至會流于形式,真的把課堂變成“茶館”;而如果教師引導得不對路、不得法,學生就不僅無法到達“自能讀書,自能作文”的境地,還很可能“走火入魔”,受害終生。
“指路子”,是對規(guī)律的揭示,是一種理性的引導,是“虛”的。教學過程必須由“虛”入“實”,就是教師必須自己“做樣子”,這如同體育教師上課,在講完“動作要領(lǐng)”之后必須做“示范動作”。葉老說:“教師善讀善寫,深知甘苦,左右逢源,則為學生引路,可以事半功倍?!保ā墩Z文教學書簡》)反過來說,教師自己不能做“示范動作”,而只會“講大道理”,就要“事倍功半”了。葉老特別主張教師寫“下水”文。這樣,一方面可以通過自身的示范性,體會寫作的艱辛,有針對性地指導學生解決寫作困惑;另一方面,教師的“下水”可以對學生產(chǎn)生一股強大的感染力,使學生對作文產(chǎn)生興趣和信心。其實,閱讀教學也需要教師“下水”。你告訴學生這樣想就能想明白,這樣讀就能理解準確,那你就展示一下你“想”你“讀”的具體過程。這種展示,就像“下水”作文一樣,不僅讓學生具體理解了你指的“路子”,學起來更容易,而且讓學生看到了你所指的“路子”確實走得通,從而增加“走一走”的興趣與“走下去”的信心。比如我講閱讀要有“整體觀”,就不僅要告訴學生什么叫“整體觀”,而且選擇好“例子”,展示一次(當然不能僅僅是一次)“整體觀”在讀書過程中的具體體現(xiàn);我要講“互解法”,就不僅要告訴學生什么叫“互解法”,怎樣進行“互解”,而且要選好“例子”,來一番“互解”的示范;我要講議論文“起承轉(zhuǎn)合”的論證結(jié)構(gòu),就不僅要講清楚什么叫做“起承轉(zhuǎn)合”,實際上寫文章的人在怎樣“起承轉(zhuǎn)合”,還得選擇好作文題目做“例子”,現(xiàn)場來一番“起承轉(zhuǎn)合”。
當然,“做樣子”并不等于教師唱獨角戲,同樣可以跟學生交流、互動,這只是一個教學設(shè)計的技術(shù)性問題。
“選例子”“指路子”“做樣子”,這幾步主要體現(xiàn)了教師的“主導”作用,同時也激起了學習者學習的興趣。接下來就要給學生自己動腦動手的機會,讓他們遵照著教師指引的“路子”走一走。這就是所謂“給場子”,就如同武術(shù)教練,在給學習者作了“樣子”之后,必須讓他們“下場”去操練。這也是近來倡導的“自主學習”“探究學習”的過程。但我所主張的“自主”是以教師的訓導為前提的,而不是自以為是的“猜”、無師自通的“悟”;這里的“探究”是以教師指引的道路為“方向”的,而不是隨心所欲、胡思亂想(像什么從《背影》看出“父親違反交通規(guī)則”、從《孔乙己》看出“短衣幫不善維權(quán)”之類),不是讓學習者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而且,在學生“操練”的整個過程中,教師都是參與者:觀察,討論,激發(fā),點撥,等等。
在學生完成一個學習過程后,比如研讀完一段或一篇文章,寫完一篇作文,教師就要做“掛牌子”的工作了,這就是“講評”。講評固然要指出缺點、不足,不能模糊是非,不能遷就謬誤;但更重要的是表揚、鼓勵,也就是要多“掛金牌”“掛銀牌”。這是激發(fā)學生學習積極性(興趣)的重要一環(huán)。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從何而來?來源于他對所學內(nèi)容重要性的認識,來源于教師適時的激發(fā)和深入淺出的引導,更來源于學習過程中的成功感。所學的東西是“有用”的,而且自己會用了,而且自己的實踐得到老師(權(quán)威)的肯定了,他自然就有了進一步學習、進一步“表現(xiàn)”的欲望。當然,教師的表揚必須及時,必須得當,又必須真誠。如果時過境遷,或者表揚的“不是地方”,或言不由衷,也許就會適得其反,變成“諷刺”。這里有“教育學”原理,也有“心理學”原理。至于有的人為了“調(diào)動學生的學習興趣”,搞一些庸俗的表演,不僅污染了學生的心眼,也貶損了自己的形象,實在不足為訓。
最后要說明的是,我的“五子”方針不是什么“五步法”。雖然從教學的全過程看,這五個環(huán)節(jié)有明顯的區(qū)分,有先后的順序,但在教學實踐中,往往是交錯的、隨機的,這要發(fā)揮教師的“教學機智”。比如,“指路子”不一定一“指”到底,“指”到一定程度就“給場子”,在學生操練過程中再“做樣子”;或者在學生操練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亮點”馬上就“掛牌子”,不一定等到全部操練完畢之后再給予表揚和鼓勵。只要施教者價值取向明確而堅定,心中有“方針”更有“學生”,教學活動就會豐富而靈活,生動而有效。
課上實施“五子”方針,課后則要求“兩筆”訓練:閱讀教學的延續(xù)活動是“三新”(新知識、新方法、新感悟)筆記(《讀寫月報》已對此做了推介),作文教學的延續(xù)活動是“課外練筆”。這就是我在教學“操作層面”上的一套做法,雖然未必完備,但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實踐證明,效果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