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顯
我們?nèi)齻€呼嚕打得太兇,弄得哪個都不愿意跟我們住同一房間。獨身宿舍管理員說,將他三位調(diào)到緊里頭那個屋,讓他們比著打去吧。
素不相識的三個人很快便成了貼心貼肝的患難兄弟。說起來也算不上患難,各房間都是四張床四人睡,而我們睡仨閑一,彼此間又意氣相投,快哉!
不成想來了老孟頭。這老東西埋埋汰汰,紅蝦蝦的眼,外搭個酒糟鼻子,真擔(dān)心他哪天早上洗臉,將那對眼皮連同鼻子一把給抹下來。俺三個獨霸一室何等愜意,再來一位夠檔次的也還情愿,偏整這么個糟老頭子,把哥們兒當成啥等級的啦!
不搭腔。他溜誰誰不理,睡。次日早,見他翻來覆去被上那許多皺褶兒,知道夜里“于無聲處聽驚雷”來著,很興奮,你爭我搶擠向洗臉池。
幾天后,見我們自顧喧鬧夠了,靜下來,老孟頭與我們搭訕:“各位都在哪個井口上班?”我們懶塌塌地回他三句,共六個字。又沉默有傾,他笑笑:“你們呼嚕打得不賴呀。”
啥?誰都嫌我們打呼嚕,今番輪到你啦?我一怒,怒出招法兒來:“你說誰?你打的呼嚕差嗎?他倆加起來也不頂你一半響!”
“啊喲,你還有嘴說人,他倆加起來也不抵你一半響!”我的倆寢友一點就通,紛紛咬定老孟頭打呼嚕比我們兇,你不愛在這兒想哪去哪去!
老孟頭疑惑而又認真地看看我們每一張臉,便低下頭端詳自己的腳丫子,那模樣兒叫人開心死了!
此后,老孟頭夜夜不敢睡實,猛地看到我們哪個起來撒尿,便立即起來,試探著問:“我打呼嚕啦?”
“你還能改了?”問哪個哪個這么搡他。
都是白班,他卻不像我們有的是玩處,夜里提心吊膽,結(jié)果弄得沒白沒黑,常常一坐床上便睡著,我們便跺跺腳驚起他來,唬道:“人干瘦的,哪恁大勁兒,這呼打得!”
春節(jié)放假,扔下老孟頭看房間。老伴跟他離了,兒子也不要他,正好沒事可干。我們說:“老頭兒,這回夜里可勁兒打吧?!彼徽Z。出門,我們憋不住笑:真是三人成虎,把老東西坑苦啦。
假滿歸來,屋里空空,一問,老孟頭肝癌,就一兩天的事啦!人生如夢,這么一晃,大活人便要死了嗎?我們迷迷瞪瞪,半信半不信地買上點東西,奔醫(yī)院,每個人心里都老沉老沉。
老頭瘦得脫了相。拉著我們的手,無淚,卻哽咽出聲:“虧你們告訴,以前哪知道自己有這賤病,怪道老婆、孩子都嫌。想改,沒機會啦?!?/p>
這哪兒的事兒!啥原因離婚,不知道,可打呼嚕是我們仨瞎編的!我急忙說:“老孟大爺,您沒打呼嚕,是我們熊您。”
老孟頭直晃腦袋,不信我們的真話,卻堅信我們的謊言。
老孟頭死了。我們送去的東西一口沒動,說是攪了我們的覺,內(nèi)疚,“年輕人缺覺了不行呀。”他說,一定要護士在他咽氣后還給我們。老孟頭火化時,我們幾個曠了工去送他,每人被扣30元,開除也認了!回來后,三個人枯坐。我罵他媽他罵我媽互相對罵。
但從少了孟大爺,我們?nèi)齻€突然改掉一大毛病,夜里睡覺誰也不再打呼嚕了。
【責(zé)任編輯 劉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
小說月刊200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