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宗健

一

作為一個在江湖中打拼多年的殺手，佟偉剛已經(jīng)厭倦了血腥殘酷的廝殺和沒完沒了的仇怨，他要尋找一個機會擺脫掉江湖，光明正大地進入廟堂。所以他遇到了三王爺——皇上的叔叔，一個面容慈祥憂國憂民的老人。此時此刻，佟偉剛正站在三王爺?shù)拿媲?，靜靜地聽著這個皇叔鄭重其事地吩咐：“你的任務(wù)就是殺掉李丞相！”

哦！佟偉剛吃了一驚，因為李丞相這個人太特殊了，他不僅是當(dāng)朝丞相，而且他的閨女就是頗得皇上寵愛的李貴妃。三王爺從佟偉剛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份稍縱即逝的驚訝，說道：“我知道你一時想不通，但正因為他既是丞相，又是太師，所以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才不被皇上查辦。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普天黎民，我只好找到了你?！?/p>

佟偉剛明白了，他是一個孤兒，父母都是被勾結(jié)貪官的富商害死了，對貪官污吏有著切膚斷骨之恨。他朝三王爺拱了拱手道：“屬下明白?！?/p>

三王爺端起茶杯，細細地呷了一口道：“你從江湖中來，在這京城里面孔不熟，派你去最合適不過，準備一下，明晚你就動手吧！”

佟偉剛答應(yīng)一聲，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住房，望著墻上雪亮的鋼刀，往事一幕幕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父母被奸商害死后，他無依無靠地與十幾個孤兒組成了一個小丐幫，一年四季頂風(fēng)冒雨地乞討。是云游四方的師父看他可憐，才把他抱到山上，授他以梨花刀法。他記得，他當(dāng)時還舍不得會講笑話的大虎、整天哭鼻子的小花和給他們照顧的王寡婦，哭著對師父說：“師父，帶上他們吧！”

師父為難地笑了：“阿牛，我一個大男人養(yǎng)不活他們?。　彼蘖?，在淚眼朦朧中就看到他們漸漸地遠去，后來，“阿?！边@個不雅的小名也漸漸離他而去……

富麗堂皇的丞相府內(nèi)燈火通明，不時地有披堅執(zhí)銳的兵丁來回巡邏。東邊鶯歌燕舞、笙簫陣陣，西邊卻寂靜得仿佛沒人居住。李丞相正坐在太師椅上，神秘地對面前的年輕人說著什么：“翁劍，三王爺仗著皇叔身份，別人不會防備，暗中卻積蓄力量，陰謀篡位，你的任務(wù)就是殺掉他，為百姓除害，為皇上分憂?！?/p>

翁劍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丞相吩咐，在下明晚就潛入王府，殺掉這個偽君子?！?/p>

李丞相呵呵地笑了：“你的追魂劍法獨步武林，相信你能馬到成功。”看著翁劍遠去的背影，他低聲咒罵道：“三王爺，老夫讓你嘗嘗追魂劍的厲害！”

清冷的月光灑滿人間，丞相府內(nèi)奇特的假山、嶙峋的的怪石投在地上都成了猙獰可怖的影子。一陣風(fēng)吹來，丞相府內(nèi)便陡然多了一股逼人的殺氣。佟偉剛身著夜行衣，身輕如燕、靈如貍貓，幾個起落閃開巡邏的兵丁，來到了李丞相臥榻之處。

李丞相錦衣華服坐在書桌前，手提狼毫奮筆疾書，根本沒有注意到固若金湯的丞相府里多了一個要取他性命的刺客。佟偉剛矮身于大梁之上，看到李丞相案前有四盞明亮異常的宮燈，突然，其中的一盞不知何故暗了下來。李丞相憤憤地停筆歇腕，取下燈罩，似乎是要剔掉燈花兒。

“唰——”一道尖細的光芒閃電般射向大梁。佟偉剛心頭一驚：被發(fā)現(xiàn)了？縱身一躍，已經(jīng)黃葉般飄落至李丞相跟前，手握單刀，直指著李丞相的鼻子：“好個貪官，心腸如此歹毒！”舉起透著寒意的鋼刀向李丞相頭頂劈去。

可劈到半途，他卻突然停下了。李丞相穩(wěn)若泰山、鎮(zhèn)定自如，竟然沒有絲毫要躲避的意思。這種視死如歸的心理素質(zhì)就算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也未必能夠達到。佟偉剛被震憾了，收刀道：“你為何不躲？”李丞相微微一笑：“如果你存心殺我，躲閃也沒用?！?/p>

“你結(jié)黨營私，我當(dāng)然要殺你！”佟偉剛確信書房內(nèi)絕對無人，而且方圓十米內(nèi)也決不會突然冒出能夠救助李丞相的人，嘴角掛上了一絲嘲諷，“我只是奇怪你能夠如此鎮(zhèn)定！”李丞相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老夫我一生鞠躬盡瘁，上保我皇，下為黎民，問心無愧，死而無怨！”

佟偉剛見李丞相大義凜然、正氣堂堂，心里如同鐵稱砣掉地下，不禁咯噔一聲。原來就有的疑惑頓時擴大了許多：在死亡面前能夠保持如此鎮(zhèn)定的人，決不會是貪財如命的昏官，難道三王爺判斷有誤？

李丞相逮住了佟偉剛臉上瞬間的表情，不經(jīng)意地問道：“是三王爺派你來的吧？”

“啊……不不不?！辟偽⒁华q豫，李丞相卻哈哈大笑起來：“壯士，一定是三王爺說我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才騙得你來刺殺我的吧！實話告訴你，三王爺是個野心勃勃的陰謀家，他的目的就是除去功臣以消弱皇上的勢力，然后篡位。”見佟偉剛刀尖下垂，知道他被自己說動了，繼續(xù)道：“歷史上宋太宗燭影斧聲殺太祖，明朱棣揮師叛亂驅(qū)建文，不都是為了一個皇位嗎？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兄弟、叔侄，可全擋不住一個皇位，如今三王爺就準備效法朱棣篡奪自己侄兒的皇位了！”

“壯士如若不信，可先斬老夫項上人頭，然后回去查明事情真相！”說罷向前伸頭，把白發(fā)蒼蒼的頭顱伸到了佟偉剛面前。過了片刻不見有任何動靜，抬起頭來，面前空空如也，佟偉剛像水珠一樣早已從人間蒸發(fā)了。

二

世上的憤怒莫過于被人無端欺騙無端愚弄。佟偉剛本想幫著三王爺做一件對得起黎民百姓的事，然后自己再以這件好事為跳板，登堂入室身居白道，過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安穩(wěn)日子。哪料到三王爺竟明明白白地騙自己去刺殺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

佟偉剛飄身回到三王府時天還沒亮，整個王府仍沉浸在溫柔的夜色之中。他見到三王爺時，三王爺正坐在屋內(nèi)的靠椅上等著他的好消息：“事情辦妥了嗎？”

佟偉剛單腿跪地道：“啟稟王爺，丞相府內(nèi)戒備森嚴，沒有得手。”三王爺寬容地沖他搖了搖手道：“沒得手不要緊，只要壯士能安全回來！只不過那老賊多活一天就會多禍害百姓一天。”佟偉剛心中一動，問道：“李丞相果真結(jié)黨營私，貪臟枉法？”

三王爺本來笑咪咪的，聞聽此言，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頓了一頓說：“佟壯士，你久歷江湖，對官場之中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還不太明白。我猜想你一定遇到了那個老賊，還被那個老賊說動了。他一定是說我騙了你，他是一個大大的忠臣，而我又如何如何是一個大大的奸臣。對吧？”

聽三王爺所言，仿佛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似的，佟偉剛索性不再否定：“是的！”三王爺哈哈大笑道：“所以你不算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所以你才想退出江湖，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找出李丞相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的證據(jù)。”

佟偉剛?cè)玑屩刎?，心里又升起一絲愧意：錯怪了三王爺，真不好意思！

他辭別三王爺回到住處，躺在床上望著深深的黑夜，久久不能睡去。突然，一聲凄厲的喊聲劃破夜的寂靜，針一般刺進他的耳朵：“有刺客，抓刺客啊——”剎那間，警鑼急鳴、喝聲四起，整個三王府炸了鍋似地亂成一團。佟偉剛飛身而起，提刀出門，就著前面追兵的火把，看到一個輕捷的身影正向這邊飄來。

那人黑衣黑褲，黑布蒙面，標準的一個刺客打扮。佟偉剛縱身攔住那人去路：“大膽刺客，竟敢私闖王府！”那人也不答話，挺起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刺來。雖說是迅雷不及掩耳，但并不等于說來不及舉刀招架。佟偉剛手腕旋轉(zhuǎn)，磕偏寶劍，與那刺客打在一處。

十招過后，佟偉剛不禁大吃一驚。因為他從武功中辯出刺客所施正是江湖中厲害無比的追魂劍法，相傳是少林寺絕學(xué)，非少林派弟子不傳。難道對方是少林派弟子，他為什么要私闖王府刺殺三王爺？難道紅塵之外的少林弟子也卷入到了朝庭糾紛？

高手相斗分秒必爭，哪容有絲毫分心？佟偉剛稍一猶豫，被那刺客抓住破綻，唰唰唰連刺三劍，逼得倒退五步。刺客見狀，雙足輕點地面，一個燕子三抄水，早已跳上墻頭溶入茫茫夜色之中。隨后趕來的兵丁手執(zhí)火把，氣喘吁吁地問：“佟大俠，刺客呢？”佟偉剛指指墻頭，搖頭而嘆。

來到三王爺處，只見一向沉穩(wěn)的三王爺披頭散發(fā)，臉有血漬，顯得浪狽至極。他沖佟偉剛苦笑道：“刺客所賜，太可怕了！”然后沖著圍上來的兵丁們吩咐道：“嚴加巡邏，不得再讓刺客闖入！”等眾人散去，拉住佟偉剛小聲說：“壯士，我看那刺客是李丞相那老賊派來的！”

“何以見得？”佟偉剛緊皺眉頭，他搞不明白三王爺如何下此判斷。三王爺抬手將散落額頭的白發(fā)朝后攏了攏，道：“李丞相結(jié)黨營私，不容于我，我參了他幾本被他知曉，所以懷恨在心，視我為眼中釘，除了他普天下沒人如此痛恨我。”突然間想到了什么，話題一轉(zhuǎn)對佟偉剛說道：“此去京城六十里有一山神廟，廟里住著一老一少兩個乞丐，他們就是前任陳州知府劉本旺的仆人。劉本旺被李丞相所陷害，滿門抄斬，只有這兩個仆人逃到那里。”

次日清晨，佟偉剛單人獨騎去了山神廟。他裝作一個過路人套取了兩個乞丐的身世。正如三王爺所說，他們聲淚俱下地哭訴了李丞相的慘忍無道，害得他家主人九族皆滅，四鄰遭殃。佟偉剛聽罷勃然大怒，顧不得安慰他們，飛馬回城。在心底里，他已經(jīng)把李丞相大斬八塊了。

翁劍是丞相請來的世外高人，在府中絕對是第一高手?？伤ネ醺写倘鯛攨s徹底失敗了。正要把寶劍刺入三王爺胸膛時，身后沖來兩個帶刀侍衛(wèi)纏住了他。眼見對方人越聚越多，翁劍牢記“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的諺語，匆忙撤退，哪料到遇上了一個使用梨花刀法的人，那人刀法精妙，身手敏捷，武功決不在自己之下。把這些情況詳細說完，翁劍又內(nèi)疚萬分地說道：“啟稟丞相，下次小人決不失手！”李丞相愣了一下道：“失手就失手吧！剛才三王爺那廝也派了一個江湖人來刺殺我，被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退了！”

“恭喜丞相！”翁劍適時地說道。李丞相卻捋著下頷上的胡子，低頭沉思。過了片刻又道：“我安插在王府中的密探捎回來信兒，說三王爺府中新來的那個高手使的就是梨花刀法，但就是心慈手軟，猶柔寡斷，我估計行刺于我的刺客和你遇到的高手都是他?！?/p>

翁劍問道：“那我們怎么辦？”李丞相不斷點頭，似乎仍在思索：“小心謹慎，再待以時日，相信狐貍總會露出尾巴的。”

李丞相所說的狐貍當(dāng)然是指三王爺。他讓佟偉剛養(yǎng)精蓄銳了幾天后，就派他二次刺殺李丞相。三王爺千叮嚀萬囑咐后，卻見佟偉剛猶猶豫豫，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便問道：“壯士請講！”

佟偉剛于是照直說了：“王爺，如果使用追魂劍法的高手伺在他的身邊，屬下沒有必勝的把握?！比鯛敵聊徽Z，突然嘆口氣道：“沒有把握算了，只要能保證全身而退，就再好不過?！?/p>

佟偉剛心里一陣感動，被三王爺寬宏的心胸所折服，想到以后將鞍前馬后地跟著這樣的人，便覺得有了光明的前途。他收拾停當(dāng)，辭別三王爺，一縱身便隨風(fēng)而逝，不見蹤影。

在丞相府里，他果然又遇到了翁劍。當(dāng)時佟偉剛輕車熟路地潛入丞相臥室，對著丞相的腦袋一刀砍去。“卟”，他沒有聽到預(yù)料中的“喀嚓”聲，只感到那刀砍在了軟綿綿的魚皮之類的東西上。正要再補第二刀，卻聽背后有兵刃破空之聲襲來。他聽風(fēng)辯器躲了過去，緊接著就見無數(shù)火把從天而降。原來人家早有埋伏。

他看到偷襲自己之人手執(zhí)寶劍，身形依稀有些熟悉，便知是那追魂劍法高手。當(dāng)下不敢怠慢，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蛄硕鄠€會合，突然一把梅花針撒出，乘那人躲閃的時候躍出了包圍圈，逃出了丞相府?；氐酵醺麑θ鯛斦f道：“王爺若想確保在下刺殺成功，可設(shè)法調(diào)走那追魂劍法高手?！?/p>

三王爺?shù)溃骸澳闶钦f調(diào)虎離山？”佟偉剛點了點頭。

三

次日早朝，三王爺對高坐金鑾寶殿的皇上奏了一本：“萬歲，臣在郊外一村內(nèi)為萬歲育異花數(shù)株，即將開花，此花艷麗無比，勝似天上仙草，無奈賊盜眼紅，懇請萬歲派人守護?！辈坏然噬祥_口，又自恃皇叔身份說道，“臣又聞丞相府內(nèi)有一高手，使用追魂劍法，請求此人能為吾皇效命。”

三王爺?shù)囊馑荚倜靼撞贿^了，他就是點名追魂劍翁劍去郊外日夜守護仙草。如果李丞相不答應(yīng)，那是抗旨不遵，可以上綱上線；如果李丞相答應(yīng)，他就光明正大不動刀槍地調(diào)走了翁劍，換句話說，李丞相已經(jīng)把半條命交給他了。

三王爺把難題留給李丞相，哪料到李丞相一口答應(yīng)：“萬歲，臣府中確實有這么一個高手，本來是準備薦給皇上的，現(xiàn)在正好！”三王爺見他答應(yīng)得如此干脆利落，心中又喜又驚。喜的是他這么快就答應(yīng)了，自己不愁結(jié)果不了他。驚的是，他會不會采取別的高招？

回到王府，三王爺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對佟偉剛道：“好得很，使追魂劍的那小子終于被調(diào)走了?！卑殉惺赂嬖V給佟偉剛，最后拍著他的肩膀說：“今晚，你一定要成功?。∏斑M的路上已經(jīng)沒有障礙了！”

佟偉剛心中高興，夜半時分摸進丞相府，見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李丞相又在燈下寫寫畫畫，便悄悄潛入，對著李丞相一刀劈去?！爱?dāng)”的一聲脆響，帳幕后輕靈地冒出一把寶劍，替李丞相擋了一下。接著，佟偉剛的眼前便多了一位劍眉星目氣質(zhì)出眾的英俊少年：“你終于來了！”

佟偉剛大吃一驚，聽這意思竟是設(shè)好了埋伏專門等著他！椅子上的李丞相也轉(zhuǎn)過身，笑呵呵地道：“又是你！你難道沒有找到你們?nèi)鯛敶畚恢\反的證據(jù)？”

看到李丞相如此惺惺作態(tài)，身中埋伏的佟偉剛怒火中燒。想到被貪官害死的父母，他大喝一聲：“拿命來！”剛伸手，那英俊少年便揮劍攔住了他。兩人刀來劍往，上下翻飛，便如兩條蛟龍纏滾在一起，激飛塵土無數(shù)。佟偉剛越打心越驚，到最后身子都涼了半截兒：對方招招精妙，劍劍老辣，不是追魂劍法是什么？難道李丞相欺騙了皇上，沒有派真正的追魂劍？

觀戰(zhàn)的李丞相呵呵地笑了：“年輕人，你心里一定在納悶！告訴你吧，這追魂劍法可不是人人見得到的，這使用追魂劍法的翁大俠也不是人人都認識的，我隨便派一個人混在一幫高手里面，誰又會懷疑他不是追魂劍翁大俠呢？”

“卑鄙無恥！”佟偉剛破口大罵。李丞相卻哈哈大笑：“別這樣罵，你家三王爺是這個德性，我卻是被逼無奈?。　薄芭九尽迸牧藘上率终f道：“撤！”

“撤什么？”佟偉剛心里剛一迷糊，就見翁劍抽劍急退，他腳下加力正要追過去，突聽咣當(dāng)一聲，一個巨大的鋼絲網(wǎng)從天而降將他兜頭罩住。隨后，他被李丞相和翁劍帶到假山下面的密室里。無數(shù)只火把熊熊燃燒，無數(shù)個詛咒從心頭升起。佟偉剛在明如白晝的密室內(nèi)把李丞相的祖宗八輩都罵了一個遍。

終于，他年輕的身體疲憊了，被繩子捆緊的手腳麻木了，一直運動個不停的口舌也有些干澀，他最后不得不停下了。李丞相嘆口氣道：“年輕人，累了吧？你讓我怎么說你好呢？你難道連你家三王爺?shù)牡准氁稽c兒都不知？”

“呸，貪官，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佟偉剛身軟嘴不軟，雙眼噴火地望著李丞相，他覺得李丞相呵呵而笑的臉上隱藏著一個陰謀。李丞相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并不氣惱，道：“年輕人，告訴你吧，三王爺真的是想篡位謀反，而我的陰謀就是阻止他。不信么，等到三王爺身敗名裂的時候你就相信了?！鞭D(zhuǎn)過身對翁劍道：“我先去歇息，你再問問他，記住，可不能動粗啊！”

佟偉剛敏感地覺得這是李丞相在暗示翁劍對自己刑訊逼供，咬緊牙關(guān)，把眼一閉，別過頭去把翁劍涼在一邊兒。聽腳步，李丞相走遠了。

“壯士，李丞相他……阿牛，你是阿牛！”翁劍突然驚喜地大叫，聲音都開始顫抖。佟偉剛心中的震驚絲毫不亞于他，扭過頭來盯著眼前的這張陌生的面孔，跟著大叫起來：“大虎，你是大虎！”張開雙臂要去擁抱對方，卻發(fā)現(xiàn)繩子仍然緊捆在身上。

是的，眼前的翁劍就是小時候乞丐幫里愛講笑話的大虎，他耳朵上的那半截兒栓馬樁最能說明問題了。佟偉剛驚喜交加，被解開繩子后抱著翁劍淚流成河：“大虎，大虎，怎么是你呀？你咋成了翁劍翁大俠？”

翁劍也泣不成聲，哭著將別后情景告訴了他：佟偉剛被他師父帶走后，大虎他們非常羨慕，也希望能有一位世外高人，或者是和尚尼姑，或者是道士劍客把他們帶走，從而結(jié)束四處流浪朝不飽夕的生活。后來終于心想事成，一位華山論劍后回寺的僧人抱走了大虎。大虎跟著這位僧人來到少林寺，一住就是十八年。藝成下山，他渴望能成就一番大業(yè)，所以取名翁劍投奔到李丞相府中。

“李丞相他不是貪官，不是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嗎？”佟偉剛握著被繩子勒出紫痕的手腕，疑惑地問。翁劍略一沉吟，道：“他沒有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倒是三王爺處心積慮地要篡位謀反，聽說連龍袍皇冠都制好了！”

是嗎？佟偉剛好似突然挨了兩耳光，不禁怔住了。第一次來行刺的時候，李丞相已經(jīng)對他說三王爺要謀反?？苫厝ズ笕鯛攨s讓他到山神廟詢問陳州知府的仆人，得知李丞相是貪官他才相信三王爺?，F(xiàn)在聽翁劍的話語，莫不是三王爺欺騙了他？那山神廟中的乞丐也是早給他準備好了的？佟偉剛心中的火苗兒又像澆上了桐油，慢慢地燃旺了。

“阿牛，不如跟哥哥我效力李丞相吧？”翁劍淚光閃閃的眼睛里閃著一絲希望的光芒。

自己為的是捧上一個吃俸祿的鐵飯碗，過上安穩(wěn)平實的生活。只要不跟著三王爺篡權(quán)謀反就行。佟偉剛相信跟著大虎沒錯，鄭重地點了點頭。翁劍的臉上立即漫過了一層喜悅。

四

三王爺對佟偉剛的再次失手深表遺憾，不過他倒沉得住氣。因為他知道成大事者必須要勇敢地面對挫折和失敗，具有常人所不備的堅韌不拔的毅力。他仍舊像以前那樣寬慰下屬：“別灰心，這次你能從他們重重機關(guān)中逃出一條命來就證明你是不凡的?！?/p>

佟偉剛點點頭，嗯嗯連聲，心里卻想著翁劍的交待。翁劍叮囑他回到王府后要隨時注意三王爺?shù)膭酉?，一旦找到作為他謀反證據(jù)的龍袍皇冠，馬上飛鴿傳書通知李丞相。

佟偉剛之所以有退出江湖的意思，實是厭惡了江湖中無盡的廝殺、怨仇，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無情。他起初看到三王爺忠厚仁義才投奔到王府，現(xiàn)在他對三王爺?shù)膫紊撇唤械綈盒?。八月十三，不輪他?dāng)值巡夜，于是早早地進屋歇息了。說是歇息，其實是和衣而眠。因為他還惦記著翁劍和李丞相的吩咐。

夜，像一個貪睡的小女人漸漸地平靜下來。當(dāng)梆敲一更時，佟偉剛換上夜行衣從窗戶里閃身而出，蹬上了高低不平的房頂。然后如履平地般地向王府西邊潛去。這三王府的地形他了然在胸，所以眨眼間工夫就躲過巡夜的兵丁到達了三王爺?shù)呐P室。燈，依然亮著。屋內(nèi)寂靜得似乎能聽到火苗跳動的聲音。佟偉剛舔破窗戶紙，把眼睛湊過去一看，“?。　彼唤刮豢诶錃猓夯噬?！

皇上怎么會三更半夜地來到三王府？佟偉剛盯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那人不是皇上，而是身著龍袍的三王爺！剎那間，翁劍的話語如霹靂般在耳中響起，佟偉剛慶幸自己遇到了大虎，才沒有跟著三王爺在謀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眾愛卿平身！”三王爺似乎在想像著做皇上的滋味，揮揮手沖屋內(nèi)的桌椅說道。然后又嘟嘟囔囔地處理了一些大事，什么江南賑災(zāi)由誰去，河西平叛由誰去，封誰的官，晉誰的爵，只把窗外的佟偉剛看得目瞪口呆。他本想離去，可心念一動又忍住了。終于，三王爺過足了皇上癮，把龍袍皇冠小心翼翼脫下，伸手按了墻壁上的虎頭按鈕，一個秘密壁櫥露了出來。他把龍袍皇冠放進去后，關(guān)上壁櫥得意地笑了：“痛快，痛快！”

佟偉剛證實了三王爺確實要謀反，回屋后立即飛鴿傳書通知了李丞相和翁劍。八月十五，一向跟三王爺敵對的李丞相不計前嫌，突然登門拜訪。三王爺急忙上前迎接道：“丞相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李丞相一語雙關(guān)，道：“王爺，我來給你送一份讓你驚喜的大禮！”三王爺?shù)溃骸澳蔷投嘀x了！”

客廳落坐，李丞相身后站著翁劍和其他四人，三王爺身后有佟偉剛和塞外雙雄保護。李丞相胸有成竹，大大咧咧地說道：“王爺，宋太宗燭影斧聲殺太祖，明朱棣揮師叛亂驅(qū)建文的典故你聽說過吧？”

三王爺聞聽臉色大變，道：“丞相何意？”李丞相哈哈大笑：“你心里再清楚不過了。據(jù)我所知，你陰謀篡位，私制龍袍，早有覬覦皇位之心。”

“啪！”三王爺拍案而起，怒道：“丞相大人，堂堂太師，竟然血口噴人！小心我奏明皇上治你重罪！”李丞相并不惱怒，道：“不必了，你私制的龍袍皇冠就藏在臥室的壁櫥里。”輕巧地招招手，吩咐翁劍，“給我搜！”

三王爺大喝一聲：“我身為皇叔，看你們哪個敢？”李丞相起身而立，從袖中取出黃帛一卷，朗聲道：“圣旨到——”

三王爺看那圣旨，絲毫不假。知道李丞相是有備而來，當(dāng)下急忙跪倒在地：“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王爺因陰謀篡位，特命丞相就地拿下，打入大牢。欽此?！?/p>

見皇上圣旨已下，自己再也沒有半點希望，三王爺?shù)哪樕矔r變得蒼白。突然，他沖過去抱緊李丞相，滿懷憤恨張口朝李丞相咬去。李丞相猝不及防，臉上頓時少了一塊兒肌肉，痛得他大叫一聲：“呀——”

翁劍奉旨從三王爺臥室的壁櫥里搜出了龍袍皇冠，這一切讓三王爺氣急敗壞，可他被李丞相所帶兵丁捆了手腳，只能破口大罵：“姓李的，你不得好死，你才陰謀篡位?！?/p>

李丞相又坐回椅子上，慢悠悠地道：“別血口噴人了，你證據(jù)確鑿，就伏法認命吧！”三王爺突然停止掙扎，也不再大罵，竟神奇般地平靜下來，冷冷問道：“姓李的，我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我私制龍袍皇冠的。”

“哈哈哈——”李丞相捂著臉上的傷口大笑不止，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沖三王爺身后一招手道：“過來！”

佟偉剛以為是招呼自己過去，剛一動身，卻見王管家一路小跑奔至李丞相跟前，跪地道：“小人見過丞相大人。”

??！不僅三王爺，連佟偉剛也大吃一驚。三王爺吃驚于跟隨自己多年的管家竟然是李丞相的人，佟偉剛吃驚于，除了自己，李丞相竟然還有另外的內(nèi)線。李丞相挑釁似地問三王爺：“沒想到吧？還有更讓你想不到呢！”沖佟偉剛一招手：“過來，讓他看看！”

三王爺看到自己剛從江湖上招募的殺手竟然也是李丞相的人，氣得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突然一口鮮血噴出，把得意洋洋的李丞相澆了個狗血噴頭。李丞相勃然大怒，不顧自己的身份沖上前狠狠地打了三王爺幾耳光。三王爺本就年紀大，遭次重擊，頓時奄奄一息。

突然有人高呼：“皇上駕到——”

佟偉剛等眾人吃驚不小，紛紛跪地接駕，獨有翁劍還像平時一樣沉穩(wěn)大氣，波瀾不驚。

五

在佟偉剛眼中，皇上只不過比常人多穿了一件衣服。那衣服上只不過比常人多了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苫噬蠀s金口玉言，有九尊之威?！氨姁矍淦缴恚　币宦暳钕?，堂內(nèi)廳外的眾人都站了起來，充滿愛戴地望著眼前的皇上?；噬献叩饺鯛敻?，嘆口氣道：“皇叔，我待你不薄，你為何還要造反呢？”

三王爺頹然而立，突然凄然笑道：“宋太宗成功了，朱棣成功了，為什么我就不成功呢？”猛一挺胸，雙眼噴火死死盯著李丞相，“姓李的，事情都壞在你身上！”掙扎著要沖過去，似乎還要啃下李丞相一塊兒肉。

李丞相的臉上雖然受了傷，但心情卻像春天的陽光，仍然不錯。他笑道：“別不服氣，從今以后吾皇就可以高枕無憂了?！?/p>

“那倒未必！”

眾人看了那說話之人，突然間都驚呆了。因為說話的正是皇上。李丞相臉色立刻罩上了一層嚴霜，哆嗦著問道：“萬歲，此言何意？”皇上臉色一板，冷冰冰地喝道：“拿下！”話音剛落，李丞相的脖子上便多了一把雪亮的寶劍，而他的主人卻是李丞相手下的翁劍。

佟偉剛吃了一驚，心想大虎兄的腦子轉(zhuǎn)得挺快。李丞相渾身一顫，質(zhì)問翁劍：“你這是干什么，想造反嗎？”

翁劍呵呵一笑，道：“不是我想造反，而是你想造反。”一把將李丞相扔在地上，命御林軍們捆了，插劍入鞘道：“好吧，就讓我來講一講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他咳嗽一聲道：“朝中有兩個大臣，一個是王爺皇叔，一個是丞相太師，都是皇親國戚?？伤麄兪尘搮s不愿忠君之事，在暗地里結(jié)黨營私，積蓄力量，伺機篡奪吾皇之位。幸而吾皇英勇神武、明察秋毫，于是從江湖中招募追魂劍翁劍，封為一品御前侍衛(wèi)，命他打入丞相府，尋求丞相篡位謀反的證據(jù)。在丞相府中，我巧妙周旋，相時而動，利用丞相害怕三王爺搶先篡位，而三王爺又害怕丞相搶先謀反的心理，挑起他們的矛盾，使吾皇能夠高枕無憂?！?/p>

此言一出，院內(nèi)一片唏噓之聲，有贊有嘆，有驚有悲。被縛的李丞相連連掙扎，大呼冤枉：“萬歲，我身為丞相太師，位極人臣，根本沒有篡位之心！”皇上冷漠地道：“我知道你會這么辯解的，可你忘了，這位翁大俠可是江湖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手，他的江湖手段難道還比不過你嗎？”

翁劍走上前道：“萬歲，李丞相也私制龍袍皇冠，就藏在花園假山下的密室的紅柱內(nèi)?！崩钬┫嗦劼?，大叫一聲，竟然氣昏過去。他此時才明白，自己最大的絆腳石原來不是三王爺，而是這個看似文弱實際上卻詭計多端的皇上。奄奄一息的三王爺也在心里感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原來皇上才是真正的黃雀??！

佟偉剛在一旁看得驚心，也感慨萬千：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原來皇上才是漁翁啊。

八月的天氣，已有些隱隱的涼意。郊外的長亭邊，幾株柳樹垂頭喪氣地看著翁劍和佟偉剛的離別。翁劍緊握佟偉剛的雙手道：“阿牛，你就不能留下來嗎，朝庭官場其實是另一個江湖啊？”佟位剛道：“朝庭官場上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更甚江湖百倍，我不適應(yīng)江湖也不適應(yīng)朝庭，還是去做一個小百姓吧！”

翁劍想了片刻又勸道：“你不是想吃俸祿過安穩(wěn)日子嗎？”佟偉剛道：“是的，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吃不了這碗飯，不像你，腦子活絡(luò)，能夠適應(yīng)?！蔽虅Φ皖^嘆了口氣：“那好，這軟猬甲就送給你吧！”說罷手里已捧著一副非絲非棉的衣服。佟偉剛疑惑地看著他，他笑笑解釋道：“是從李丞相身上扒下來的?！?/p>

佟偉剛的腦中立刻浮現(xiàn)出首次刺殺李丞相時，李丞相不畏不懼地伸頭讓他砍的情景，原來那老狐貍是有備無患啊！真是用心險惡。于是他更堅定了離去的決心，接過軟猬甲，揚鞭催馬朝山那邊的鄉(xiāng)下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