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國
1907年7月13日,秋瑾因主持策劃反清革命起義事敗,在家鄉(xiāng)紹興被捕。
秋瑾被捕后,當(dāng)晚就受到紹興知府貴福審訊。但是秋瑾堅不招供。貴福于是對秋瑾動刑,“迫令跪火磚,慘不忍睹”,遍體鱗傷的秋瑾仍“堅不吐實”。之后她就又被關(guān)進(jìn)了黑暗的縣衙大牢。
這時候,鉆心的疼痛一定是秋瑾徹入骨髓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肯定阻止不了她的思想。繼續(xù)受審、再次嘗刑已由不得她,但她卻可以誓死做到“堅不吐實”。貴福對她的審訊,注定只能鎩羽而歸。
但秋瑾還是感到了“意外”?!耙馔狻眮碜缘诙焐衔纭4稳丈衔?,雖然秋瑾又被帶出大牢繼續(xù)受審,卻似乎稍微受到點“禮遇”,這當(dāng)然與審訊她的人有關(guān)。此人便是山陰縣令李鐘岳。貴福審訊秋瑾失敗后,便令李鐘岳審訊秋瑾。
李鐘岳一上來就出現(xiàn)了“反?!?,比如審訊她不設(shè)在大堂,而是花廳;還特意搬來椅子讓秋瑾坐。當(dāng)天天陰雨濕,凄風(fēng)吹拂,現(xiàn)場只有他們二人。沒有聲嘶力竭的喝令,也沒有疾言厲色的斥責(zé),有的只是冷靜的對話。李問,你是不是革命黨?秋答,是的。李問,你參加革命黨,豈不知犯法?秋答,我主張男女革命,何罪之有!貴福后來為此指責(zé)李鐘岳不是審訊秋瑾,倒像在接待貴客。后來李鐘岳取來紙筆,讓秋瑾寫“招供”。秋瑾提筆寫下了七個字:“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
事后,李鐘岳向貴福匯報審訊結(jié)果。貴福冷笑道:“你待她如上賓,還指望她招什么供。你為什么不對她動刑?”當(dāng)晚,貴福便給上司打報告,要求對秋瑾“就地正法”。報告很快獲準(zhǔn)。
次日凌晨2時,貴福命令李鐘岳對秋瑾執(zhí)行死刑,并派心腹監(jiān)督。一小時后,李鐘岳來到大牢,他不無悲哀地對秋瑾說,我本想救你一命,但有人必欲殺你,我位卑言輕,實在無能為力。言罷,不由潸然淚下。
秋瑾答道,你的盛情我深感戴,今生已矣,愿圖報于來世。接著,她向李鐘岳提了三個要求:一、死后萬勿脫她衣服;二、為她備一口棺材;三、讓她給家人寫一封家書。
在此,我們不妨設(shè)想一下,換了貴福,秋瑾會向他提這三點要求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李鐘岳欽佩秋瑾,并不是因為她是一位革命家,而是出于她是一個杰出的詩人,是從她身上流溢出的文化人格。他曾指著她寫下的詩“馳驅(qū)戎馬中原夢,破碎山河故國羞”,對兒子說道:“以一女子而能詩,勝汝輩多矣!”顯然,歸根到底,是文化在這一刻“改變”了李鐘岳的人格。這最終促成他完成了一次對秋瑾的友善之舉。而此舉對即將告別生命的秋瑾來說,意義無疑是重大的。秋瑾不懼怕犧牲,但面對死亡,她擔(dān)心自己死后被剝衣辱尸。李鐘岳現(xiàn)在排除了她最后的隱憂,她還有什么好牽掛的呢。于是,便見秋瑾從容步至軒亭口,為自己31歲的人生,畫上了一個無怨無悔的永遠(yuǎn)的句號。
讓人警醒的是,李鐘岳的友善之舉,并沒有隨著秋瑾生命的結(jié)束而結(jié)束。秋瑾犧牲后僅3天,由于貴福的匯報,李鐘岳被責(zé)令撤職回籍。史料記載,李鐘岳離任這天,紹興民眾數(shù)百人,乘船數(shù)十只,送他至距城30里的柯橋。撤職后的李鐘岳曾自責(zé):“我雖不殺伯仁(指秋瑾),伯仁實因我而死?!北M管直接殺害秋瑾的劊子手是貴福,但一想到畢竟是假自己的手執(zhí)行,李鐘岳就無法原諒自己。親朋好友雖多勸慰,還是不能使他釋然。家人常見他面對秋瑾遺墨“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注視默誦,痛心疾首以至涕下。
在我看來,李鐘岳的內(nèi)疚和自責(zé)有多重,他對秋瑾的友善就有多深。不幸終于再次發(fā)生,1907年10月29日上午9時許,李鐘岳趁家人不備,在自家院子里的樹上自縊身亡,終年53歲。這一天,距秋瑾犧牲剛滿百日。李鐘岳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升華了“友善之舉”,為秋瑾舉行了一次生命的祭奠。
(玉冰心摘自《老年時報》圖/鄭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