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莉
父親從來不迷信,但他卻做過一件與迷信沾邊兒的事情。
那一年我10歲,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我不得不住進了醫(yī)院。面對束手無策的醫(yī)生、生死未卜的我、傷心絕望的母親,無盡的擔(dān)憂令父親焦灼得在病房外徘徊。徹夜不眠。
不知道母親從哪兒打聽到離家40千米遠(yuǎn)的大山深處有一位號稱“活神仙”的老人,據(jù)說他的一雙慧眼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預(yù)知禍福,更有替人消災(zāi)解難,甚至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原本,父親對此是不屑一顧的,對于封建迷信的那一套更是深惡痛絕。平時母親拜佛求仙,均會招致他的一通數(shù)落??墒沁@一次他卻沒有反對,可能真的是“病急亂投醫(yī)”的緣故吧,父親居然動心了。當(dāng)天深夜,父親悄悄換下我貼身的一件衣服,瞞著眾人,偷偷地上山求仙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凌晨。父親一臉的疲憊,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頭發(fā)上還殘留著落葉松的松針和青杠樹枯黃的樹葉。父親衣衫凌亂,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沒有一處干的地方,但是,手卻緊緊地護在胸前,像藏著寶貝似的。
父親警惕地朝病房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確信沒人之后,趕緊關(guān)閉了房門,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一個紅布包裹著的東西,命母親倒來一碗水,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的矮凳上,然后閉上雙眼,雙手舉過頭頂,嘴里唧唧咕咕的念叨著。少頃,父親神情極為莊重地打開紅布包,露出一個黃裱紙折疊而成的小紙包,再打開,一小撮淺色的粉末狀的東西便出現(xiàn)在畫了符咒的黃裱紙上。父親顫抖著雙手把那粉末狀的東西倒入碗中,又將畫有符咒的黃裱紙握在手里朝著東方拜了拜,點燃之后化為灰燼,也放進了碗里。
母親非常熟稔地端起碗來,剛想喂我喝下,卻被父親止住了。父親在母親疑惑的目光中,將自己的中指伸進嘴里,閉上眼一狠心咬破,鮮血一下子沁了出來。父親看著自己的手指滴下的血,1滴、2滴、3滴……一直數(shù)到第十滴的時候,他才把手移向碗中,殷紅的血便像一朵艷麗的山桃花,在水中盛開……
不知道是那位“活神仙”真能起死回生,還是父親的誠心感動了上蒼,喝下父親求回的那一劑“仙方”之后,我竟然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人人都說孩子是看著父親的背影,在父親的慈愛之中長大的,而我卻是看著父親一張嚴(yán)肅冷竣的臉,在父親近乎苛刻的管教之下長大的。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常會令我不寒而栗,讓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父愛。幼小的心里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一個不招父親喜歡的孩子,父親根本就不在乎他的這個臭丫頭??墒?,當(dāng)我看到父親身上、臉上被荊刺劃下的累累傷痕,還有手指上那一道深深的牙印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誤解了父親。
當(dāng)我從昏睡中蘇醒過來,父親慈愛的聲音正在耳畔輕輕回響:“小妹,小妹,回來吧!我們一起回家!”感覺是那樣的親切、溫暖。父親撫摸著我的頭,不停地呼喚著我的乳名,他在用一種另類的方式替他的“小妹”招魂哩!
發(fā)現(xiàn)我睜開了雙眼,父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fù)地笑了。
我的病終于好了。與其說是父親用“仙方”治好了我的病,倒不如說是他的愛把我從死神手里奪了回來,讓我重獲新生。
想到父親深更半夜在深山老林里穿梭,七尺男兒挺直的腰板為了生病的女兒在別人面前折了下去,為了求得一劑救命的“仙方”,從不迷信的他竟然虔誠地在山頂那座廟前跪到了天明,最后居然還用自己中指的第十滴血做了挽救女兒生命的藥引子,我平生第一次為這蕩氣回腸的父愛哭得汪洋恣肆。
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跟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我的父親,他愛我!
編輯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