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報蒔
他擔任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委員、國家森林部部長、中國民主同盟副主席,卻落了個孤雁一只,滿目凄涼……
悄然離世的部長
1965年12月7日,北京遒茲府12號。
這是一個大四合院,此處原是清朝王府,后來成為一位國民黨大員的私邸。1950年,周恩來總理把這座四合院分配給一位著名的民主人士居住,從此他就一直居住在這里。
白天,護士來此上班,每天上午8時到,給他注射一支胰島素——他患有糖尿病,每天需要注射三次。
今天清早,護士來了感到蹊蹺,護士敲他的后門,沒有動靜。她輕輕地推開門,只見他斜臥床上,臉朝下,右臂伸向地板,地板上散落著幾片硝酸甘油片。就這樣,他孑然一身地離開了人世。
他就是著名的“反黨右派”聯(lián)盟“章羅聯(lián)盟”中的“羅”——羅隆基,終年69歲。在他被劃為“右派分子”之前,他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務委員,森林工業(yè)部部長,中國民主同盟副主席等職。
莫須有的“反黨聯(lián)盟”
1957年6月27日,羅隆基剛從科倫坡飛回祖國,到達昆明機場,一盆冰水迎頭潑下。
報上印著:《徹底批判章羅同盟》、《揭露章羅聯(lián)盟的罪惡活動》……他大吃一驚:那羅指的就是他,而章指的是章伯鈞——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光明日報》社社長。
他曾經(jīng)那么熱情地投入到“大鳴大放”的“整風運動”中,然而,他出國的半個月中間,《人民日報》發(fā)表了那篇因有強大政治背景的舉世矚目、驚憾人心的社論《這是為什么?》,揭開了反右派斗爭的大幕?!度嗣袢請蟆肪庉嫴课恼曼c了《文匯報》和《光明日報》的名。頓時,全國反右斗爭矛頭指向《文匯報》和《光明日報》。
據(jù)揭發(fā),《光明日報》總編輯儲安平是根據(jù)社長章伯鈞的旨意辦報。于是,揭出了“章伯鈞——儲安平——《光明日報》”這樣的“民盟右派系統(tǒng)”。
又據(jù)揭發(fā),《文匯報》駐京辦事處負責人浦熙修秉承了羅隆基的指令,于是揭出了“羅隆基——浦熙修——《文匯報》”這樣的“民盟右派系統(tǒng)”。
再據(jù)揭發(fā),同為民盟副主席的章伯鈞、羅隆基“結盟”為“章羅同盟”。于是,章伯鈞和羅隆基理所當然地成為“全國共討之”的右派總頭目。
羅隆基與章伯鈞“聯(lián)盟”?羅隆基聞之驚愕不已,氣憤之極!羅隆基當即掛長途給章伯鈞:“章伯鈞,報上說我跟你結成了‘反黨聯(lián)盟?我什么時候跟你結成‘聯(lián)盟?怎么聯(lián)的?你說呀!你說呀!……”
羅隆基對章伯鈞發(fā)這么大的火,是因為處于重圍中的章伯鈞,已從根本上否認“章羅聯(lián)盟”的存在到不得不違心地說章羅思想相近,存在著“思想上的共鳴”,也即“思想上的聯(lián)盟”。
“你我之間,如此而已”
6月1日,羅隆基飛抵北京機場沒一會兒,羅隆基的轎車就出現(xiàn)在章伯鈞家門口。
羅隆基非常激動地說:“伯鈞,我們吵得還不夠嗎?我們吵過多少回!天曉得,我們成了‘聯(lián)盟,可笑,可笑,可笑之極!”
他質(zhì)問章伯鈞:“你承認什么思想上存在‘聯(lián)盟。我跟你思想上分歧那么大,哪會存在思想上的‘聯(lián)盟?我們之間,不光是沒有組織上的‘聯(lián)盟,就連思想上的聯(lián)盟也壓根不存在!”爭呀,吵呀,羅隆基跟章伯鈞吵了3個小時。
臨走時,羅隆基怒形于色:“章伯鈞,我過去沒有和你‘聯(lián)盟,現(xiàn)在也沒有和你‘聯(lián)盟,今后也永遠不會和你‘聯(lián)盟!”
說罷,他雙手緊握手杖,往大腿上一壓,“咔嚓”一聲,手杖斷成兩半,他把斷了的手杖往地上一扔:“你我之間,如此而已!”
討伐“章羅聯(lián)盟”
1957年7月1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著名的社論《文匯報資產(chǎn)階級方向應當批判》,針芒直指“章羅聯(lián)盟”。
于是,中央地方一致討伐“章羅聯(lián)盟”。
羅隆基頓時成為中國最忙碌的人物。在一次批判大會上,人們勒令他作交待,他不得不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義憤填膺”者抽走了他的椅子。當他答復了人們的質(zhì)問,坐了下來,屁股著地,摔了一跤,批判會上發(fā)出哄堂大笑。
章伯鈞在重兵重圍之中,不得不一再作違心之言,承認他和羅隆基“從思想上聯(lián)盟到工作一致”,再變?yōu)檎紊系摹奥?lián)盟”。
羅隆基卻“頑固不化”。直至“反右派斗爭”進入尾聲,他仍矢口否認“章羅聯(lián)盟”,“我同章伯鈞合作,絕對沒有什么私人勾結,更絕對沒有什么共同秘密的政治陰謀?!彼赋觯骸拔彝虏x共同在民盟工作有17年的歷史。我同他有長期的斗爭,我同他的合作始終是有戒心的。今天的合作,并不是什么劃時代的新結合。直到今天,我同章伯鈞的主觀見解也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兩年來,我就沒有同章伯鈞私人相聚談過一次。”至于合作的原因,羅隆基也作了解釋:“其一,當時許多民盟負責同志認為要搞好民盟,章羅兩人應當合作,我接受了勸告;其二,章伯鈞本人一次在民盟總部同我爭吵過,說:‘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對你在盟中的不合作態(tài)度不滿;其三,史良常對我說,‘章伯鈞的理論高,對黨的情況了解清楚,應多接受他的意見。因此,為了省麻煩起見,我決定對章伯鈞讓步,同他合作?!?/p>
在致中國民主同盟主席沈鈞儒先生的信中,羅隆基明確指出:“章羅聯(lián)盟”乃是極大的冤枉。這個冤枉的真相,今天不能明白,將來總會明白,我生前不能明白,死后總能明白。
羅隆基向來好客,自從“章羅聯(lián)盟”見諸報端,羅家門可羅雀。
雖說警衛(wèi)、護士、司機、廚師照舊來羅寓上班,但他們只是來上班而已,他,孤雁一只,滿目凄涼。
“三人成虎”
最使羅隆基痛心疾首的,莫過于“三人成虎”了!這三個人,如羅隆基遺稿所言:“一個是所謂的我的‘親信,一個是我十年來親密的朋友,一個是我的機要秘書?!边@三個人的揭發(fā)使羅隆基為之心寒。理由很簡單,因為“那不止是社會上以假為真,就是黨的領導對于他們的揭發(fā)也難以辨別真假了。所以《人民日報》和其它報紙對他們?nèi)齻€人的揭發(fā),都全部發(fā)表。這就真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使我萬口難辯了。”
在極度痛苦之中,羅隆基不得不給他當年的“親信”寫了一封信,他以沉痛的筆寫道:“你的捏造雖然不是最多的,卻是最嚴重的。第一,別人捏造的大都是一些歷史的往事,你所捏造的是指現(xiàn)在的行動。第二,別人捏造的有些是關于私人的生活,例如捏造說周佛海的老婆到過我家,并且說我介紹她為‘我最好朋友的太太等,你所捏造的是政治性的東西,例如說我指示你,要取消森林工業(yè)部黨的領導等等。第三,別人與我關系不同,而你卻是社會上所謂的我的‘親信?!H信揭發(fā)難道還會假造,還會冤枉嗎?所以你對我的傷害就更大了?!薄拔壹炔粏柲隳笤斓膭訖C是什么,也不問你當時的處境是怎么樣,我只是同你說個清楚,你說的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我要把我這次的事件,原原本本地老老實實地寫出來,讓別人知道真相,做公正的評判……”
奇冤昭雪
歷史畢竟是公正的,1986年10月24日,民盟中央在北京隆重紀念羅隆基同志九十誕辰,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閻明復同志在會上熱情肯定了羅隆基先生的革命貢獻。在座談會上,著名經(jīng)濟學家千家駒先生,在為1957年參加批判“章羅聯(lián)盟”而說了一番向羅隆基先生冥靈致歉的話后,激動地說:“‘章羅聯(lián)盟,千古奇冤!”
責編郝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