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 修
他是個鐵匠,快四十了才結(jié)婚。新婚這天,朋友們來向他道喜。
這些朋友都是和他在一條老街上擺攤兒的手藝人,都早已結(jié)婚成家,最年長的已經(jīng)兒孫繞膝,他是他們中最后一個完婚的。吃完喜酒,大家照例鬧洞房。都是朋友,也不為難他,每人送他一句良言。
鞋匠最先發(fā)言,問鐵匠說,腳上的鞋合腳嗎?這鞋是鞋匠送他的結(jié)婚禮物,今天剛上腳。鞋匠這一問,他才恍然大悟,難怪一天腳趾都不舒服,原來是被新鞋夾的啊。鞋匠說,新鞋和腳都有一個磨合的過程,穿幾天,腳就會適應了。所有的鞋子,無論是牛鼻子鞋、方口鞋、虎頭鞋,還是圓口鞋、系帶鞋、松緊口鞋,都要用楦子定型,楦子是固定的有型的,而每個人的腳卻大小長短胖瘦不同,因此,面對同樣的鞋,不同的腳一定會有不同的感覺。鞋子只能靠腳去慢慢磨合慢慢適應,婚姻也是這個道理。
箍桶匠接過了話題,做我們這行的,就講究一個團結(jié),不管什么東西,箍起來才有力量,才會有用。家就是箍住桶的那根鐵絲,有了它,幾片散木板才能圍成一只水桶,才能挑回甘甜的泉水。今天你終于有自己的家了,就再也不能跟過去一樣,像根木頭樁似的漂到哪兒算哪兒了。木板和木板之間,只有互相緊緊咬合,密而無縫,親密無間,才不會漏水,才能裝更多的水。
老木匠說,對,人就是一根木頭,一根有感情的木頭。木頭要搭成房子,打成家具,就一定要聯(lián)合起來??墒?,怎么聯(lián)合呢?現(xiàn)在的年輕木匠,將兩根木料隨便往一起一搭,就乒乒乓乓用釘子釘在了一起,那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用釘子釘,快,但肯定不牢固。一個真正的木匠,是要靠榫,將木板和木板,木頭和木頭,緊緊連在一起的。榫有明榫、悶榫、格角榫、半榫、長短榫、燕尾榫、夾頭榫,無論哪種榫,都有雌雄陰陽之分,雄者凸,雌者凹,相互勾連,相互牽制,相互作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渾然一體,才會牢固?,F(xiàn)在有些年輕人,速配結(jié)對,草率成婚,缺少責任,不會謙讓,那就是用釘子釘?shù)幕橐霭 ?/p>
裁縫是個慢性子,等大家都講完了,才慢騰騰發(fā)表自己的看法。結(jié)了婚,就有家了,家是干什么的?過日子唄。我就跟你講講過日子的道理吧。我做了幾十年的裁縫,承蒙大家關(guān)照,都把布料交給我做衣裳。為什么?不是我的縫紉水平高,是我處處為人家著想,從不讓人家浪費一寸布頭。裁剪必然會產(chǎn)生很多邊角料,這些邊角料,我都廢物利用,給姑娘做個蝴蝶結(jié),給老太太做個腰帶,給孩子多做幾個口袋,最碎的小布頭,也拿來包幾個布紐扣。要想小日子過得好,就要學會用好邊角料,大大咧咧,從來就過不好日子啊。
鐵匠和新媳婦聽得入了迷。大家都講完了,要求鐵匠自己也講句話。鐵匠看看新媳婦,撓撓頭皮,憨厚地笑著說,既然大家都用自己的手藝打比方,我也給自己作個比喻吧。我就像一塊錘打了幾十年的鐵疙瘩,今天總算討老婆成家了,我要對老婆負責,對這個家負責。今天,我就算淬火了,成型了,從此一心一意操持好這個家。
(摘自《舟山晚報》)